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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身上一样沒少

作者:嘒嘒小星
有了昨夜的倾心交谈,伏荏染察觉原梨对她亲近了许多。

  第二日准备回宫时,原梨把自己亲手做的弹弓给了伏荏染,让她带进宫,无聊的时候拿来消遣一二。

  原梨還特意叮嘱侍女把暮城所有的名小吃都买了好些回来,让伏荏染尝一尝,還可以带回宫去吃。

  宫裡的东西再好吃也有吃腻的时候,街面上的东西虽上不得台面,但偶尔吃来也欢喜。

  伏荏染对這份体贴用心很意外,一样不落的全都让人装上了马车,還和原梨道了谢。

  原家人把她送到大门口,伏荏染拉了拉原梨的手,笑道,“有空进宫来玩。”

  原梨讪讪的僵笑了一下,“宫裡规矩多,若无宣召,是不能随便进宫的。”

  伏荏染虽住在宫裡,但她只有一個县主封号,她都是靠着太后寄居在宫裡,沒权利随便宣召宫外的人。

  伏荏染将她脸上一闪而過的失落收入眼中,知道她很想进宫和太后請安,但太后怕是不会太愿意见她。

  伏荏染咧嘴一笑,俏皮的朝她眨了下眼睛,“放心,我自有办法。”

  原梨目送着伏荏染的马车走远,還呆站在府门口怔怔地胡思乱想。

  伏荏染說她有办法,会是什么办法?

  她很好奇,又隐隐期待着,沒想到当天下午便接到宫裡的传旨,让她明日进宫陪云桑县主赏春。

  旨意還是从宣德殿传来的。

  原梨呆跪在地上好半天才把嘴巴合上,口水差点从嘴角流下来,心中不禁暗暗感叹。

  伏荏染在皇上面前還真不是一般的有脸面。

  昨夜听闻伏荏染遇刺,连夜破例出宫门,今日又宣她入宫作伴。

  皇上是真喜歡伏荏染吧。

  或许不久,伏荏染就会成为皇上后宫女人之一了。

  此时的皇宫宣德殿。

  伏荏染学着江湖人的做派朝皇上抱拳致谢,“原小姐对太后十分崇敬,一直想多亲近太后,此番多谢陛下成全。”

  她一回宫就先后和太后、皇上請安,到這会都還沒回映辉园。

  皇上笑盈盈的抬住她拜下的双拳,手心刚刚触碰到她的肌肤,伏荏染立即收回了动作,疏远之意明显。

  皇上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片刻,转瞬即逝,甩动长袍坐回龙案后,闲话家常般平心静气的道,“看来你和原家小姐相处的不错。”

  伏荏染不置可否地得体微笑着,“原小姐为人爽快,心直口快,相处起来确实挺舒服的。昨夜劳烦原府悉心招待,求這個恩典便当做回礼。”

  “用朕的恩典当回礼,云桑倒是一点不客气。”

  皇上這话乍一听像是不悦,语气却带着揶揄的笑意,還很开心。

  越是不客气,越代表了对对方的信任和亲近。

  只有关系亲近之人才会相处随意。

  伏荏染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她也不過是随口一提,原梨本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入宫来玩玩也不算大事。

  但皇上答应的太過爽快,甚至是宠溺,反倒让伏荏染觉得欠了個人情。

  伏荏染不想再继续這個话题,岔开话题问道,“方才进来时瞧见一個平民刚从這出去,看着有些眼熟。”

  皇上迁就她的躲闪,宽容地笑道,“那是照料五彩神鸟的人,說是五彩神鸟近来焦躁不安,日夜哀鸣,還不食不睡,朕也正头疼呢。”

  提起五彩神鸟,伏荏染一下就想起来,那人就是之前春宴上献鸟的人。

  “這是为何?”

  皇上叹了一声,也是一脸愁色,“朕安排了许多驯兽人去照料,都找不出缘由。原本還說這鸟是祥瑞,要就這么死了,怕是全天下人都要认为祥瑞变厄运。”

  “既然留在宫裡是烫手山芋,何不送回它本来生活的地方。”

  伏荏染這话一出,皇上一下来了兴致,“你說把它放归山林?”

  伏荏染想了一下,斟酌词句道,“祥瑞不祥瑞,不過是人类将美好祈愿寄托在五彩神鸟身上,让人们心向希望。這個作用既达成,五彩神鸟生活在哪儿有什么重要。在人类眼中,宫裡吃**细,還有专门的人伺候,是最安逸不過的地方,但五彩神鸟却不一定喜歡這,毕竟不同生灵都有自己的习惯和家园。”

  中常侍看出皇上眼中的赞同和动摇,出言提醒道,“陛下,五彩神鸟是在云山关捕捉的,若是放归,万一被扶翼部落捕了去,怕是会影响军心。如今可是双方交战的重要时期。”

  伏荏染手肘随意的支着下巴,食指点着下唇,对中常侍的话并不赞同。

  “陛下将五彩神鸟放归山林,天下人只会赞扬陛下慈爱悲悯,对生灵万物充满尊重和善待。暮国放归的神鸟,若扶翼部落再捕了去,不仅得不到祥瑞的效果,反倒会被天下人诟病冷血残暴。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伏荏染這话,让皇上眼睛一亮,便是中常侍也說不出一句不好来。

  伏荏染所言极是,比起豢养,放归自然更能得到天下人的赞美和好感。

  五彩神鸟之所以备受珍视,便是它所代表的祥瑞,因此带来的民心所向。

  得民心才是它真正的意义。

  困扰的問題得到完美的解决,皇上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便命令下去,择一個风清月朗的好日子把五彩神鸟放归山林。

  可以造一些声势出来,這样对云关山的战事也有好处。

  中常侍亲自领命下去安排,皇上神清气爽地伸了個懒腰,看向伏荏染的眼神笑意更甚。

  “你给朕解决了一個难题,想要什么奖励,朕都满足你。”

  伏荏染支着下巴摇摇头,“我就随口一說,陛下别怪我多嘴就好。”

  “朕向来奖罚分明,立了功却不奖励,谁還愿意为朕为朝堂效力,朕日后如何御下!”

  皇上把话說得很重,就是不想伏荏染拒绝。

  伏荏染耸了下肩,一脸的无动于衷,“陛下无需放在心上,便当我感谢陛下让原梨进宫,還了人情了。”

  皇上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缓缓垮了下来,艳阳高照转眼变成阴云密布。

  人情,在她心裡,這些都只是人情。

  他应了她的一個請求,她便立马還回去,算得這般清楚。

  這般泾渭分明。

  整個大殿的人都感受到了皇上身上的低沉气场,個個谨慎小心,不敢触霉头。

  伏荏染自然也感受到了,不過她比那些宫人坦然些,起身便准备告辞退下,這时有侍者进来通传,御史丞和司直有重要事情禀报。

  這两人伏荏染都曾在宣德殿见過,一個是御史大夫典沧的追随者,一個是丞相属官。

  這两人一起来,准沒啥好事。

  伏荏染很想听,但她不能留下,這两人来必然是关乎朝堂大事,便知进退的准备退下,沒想到皇上喊住了她。

  “你来给朕研磨。”

  伏荏染屈下的双膝顿住,愣了一会才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了龙案前,重掌之前做過的事——伺候笔墨。

  御史丞和司直都暗暗朝她投去了一個打量的目光,又十分有默契的什么都沒說。

  昨日皇上夜开宫门屈尊去寻云桑县主的事,今日朝堂上可是议论纷纷,但皇上轻描淡写的一句‘思虑不周,谨以为记’轻松揭過了,百官们反倒不好再追究。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了一件事,這位县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转瞬间,两位大臣脑中已经千翻百转,和皇上行了礼,便說起了正事。

  御史丞率先开口道,“陛下,灾款骤减一事臣等已经查清,是大司农嫡长子曹轩兼几個好友,仗着大司农的身份,贪墨了灾款。每個人贪墨的数额、使用的去处都已详细记录在案,其中所牵涉的官员也已调查详实。請陛下過目。”

  御史丞递上一份折子,余公公上前接過,又双手递放到皇上面前的桌案上。

  皇上翻开折子,看着上面一连串的人名,脸色黑如锅底,一掌拍在龙案上。

  砰地一声巨响,伏荏染都惊得身体震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到手边的砚台都弹了起来,几滴墨渍溅脏了她的手背。

  “司直,這份调查內容可属实?”

  皇上冷沉着声音质问司直,司直僵硬着身体,头低垂着,认真回答道,“属实。”

  皇上派這两人调查此事是做了万全的思量,不仅因为两人都掌有纠察百官的权力,也因为两人各代表了御史大夫和胡丞相一派。

  两人共同调查,便沒有隐瞒、包庇的可能,能够更好的呈现事实真相。

  司直承认這份调查结果的真实性,大司农日后便沒有反口的余地。

  御史丞和司直都跪伏在地,等着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和抉择。

  皇上沉默了良久,却是将两人赶走了,并未当场给出处理结果。

  御史丞又意外,又有些忐忑不安。

  此事对典沧而言,是一次打击胡丞相的机会。

  大司农是胡丞相的得意助手之一,掌管着国家财政,他若倒台,相当于斩断了胡丞相一條臂膀,机会不可多得。

  但皇上态度坚决,在皇上威冷的目光下,终究是不甘不愿的退身离开了。

  人一走,整個大殿陷入了寂静,偶而响起墨條摩擦着砚台的轻微刺啦声。

  皇上不经意地侧脸看了伏荏染一眼,见她手裡不停研着磨,眼睛却不知看着哪儿。

  他突然有些好奇,语带戏谑地开口问道,“在想贪墨的事?”

  伏荏染正在发呆,差点脱口应声,幸好反应快,把那句‘是’在舌尖囫囵一圈,生生咽了回去。

  “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我還是個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朝堂大事岂有我多嘴的份。”

  皇上对她這個态度明显不满意,失笑一声,“你就别谦虚了,有什么想法說說看。”

  伏荏染从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皇宫裡的那些规矩也束缚不住她,皇上让說,她也就沒什么顾及。

  “這就是個寻常的贪墨案,不過犯事之人身份有些特殊罢了,结果如何,端看陛下想不想处罚他。”

  皇上听着她带有讽刺的语气,心中不快起来,却又沒有训斥或表露,直言道,“你觉得朕会包庇他?”

  伏荏染抬了抬手,不置可否。

  朝堂之事,从来不是黑白对错那么简单纯粹,有时真相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局,是权力者的态度,是各方的利益平衡。

  伏荏染心直口快,也不顾及皇上会有什么想法,兀自絮叨起自己的想法。

  “那点灾款在一個世家公子眼裡或许根本算不得什么,不過他一顿饭、一趟秦楼楚馆的花销,但這件事的性质非同小可。”

  伏荏染說着停顿了一下,皇上饶有兴致的望着她,目光幽邃,看不清情绪,挑了下眉道,“继续說。”

  伏荏染就真的继续道,“按小了說,是他德行有亏,大司农教子无方。按大了說,在现在這個战事紧张的时期,将安抚灾民的灾款吞沒,可谓发国难财。权贵云集的朝堂之上,贪墨這种事应该屡见不鲜,怕是也沒几個官员是真正干净的。所以,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陛下的态度。是要给大司农一個面子,還是杀鸡儆猴,遏制贪墨之风。”

  “那你觉得朕该不该给大司农這個面子?”

  伏荏染不答反嗤,“我又不是您,陛下何来问我?在其位谋其政,這是陛下的责任,结果自然也有陛下来定。”

  伏荏染說完就起了身,疲惫的皱了皱脸,朝皇上施了一礼告退。

  皇上想留她,伏荏染一点不给面地坚持离开,瞧着她走远的自由背影,胸口感觉堵着一口气。

  她就像天边的一朵云彩,洁白柔软,却永远抓不住。

  回了映辉园,弗谖就被伏荏染强按在床上修养,拉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好好休息,别把小伤不当回事。”

  弗谖被她盖得严严实实,两床被子压在身上,只有一個脑袋露在外面。

  弗谖抬起脑袋瞧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把两條胳膊抽出来,弯腰坐起身子。

  “你把我当成娇小姐照顾嗎。”

  他失笑的刮了一下伏荏染的鼻梁,伏荏染脸微微有些发热,轻咬着下唇,不好意思的往后面挪了一点。

  弗谖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裡,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

  “刚在仙客来知道灾款贪墨的事,回宫就听說了调查结果,你是要让大司农的儿子得到严惩。”

  伏荏染一下子睁大眼睛看過来,眨巴两下眼睛,闪闪发亮的瞳孔裡满是惊奇和询问。

  “這事你怎么知道的?余公公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怎么沒瞧见?”

  方才宣德殿裡的谈话只有她和殿裡伺候的宫人知道,弗谖侯在殿外,不可能听到,肯定是余公公告诉他的。

  可从宣德殿出来,一路回了映辉园,她一直和弗谖在一起,到现在,根本沒瞧见余公公来找他啊!

  除了……回来的中途,有個小宦窃窃地把弗谖拉到一边說了几句什么。

  莫非那也是他的眼线?

  他在皇上身边的眼线還真多。

  可那小宦的脸很陌生,她在宣德殿伺候笔墨那段時間,把宣德殿的宫人都认了個脸熟,那人根本沒瞧见過。

  越想越乱,伏荏染直接问弗谖,那個和他說悄悄话的小宦是谁?

  弗谖神秘一笑,却沒有隐瞒她,逗弄的倾過身子凑近些,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廓上,小巧的耳朵顿时热了起来。

  他好听的声音道,“余公公极擅易容。”

  他吐出這几個字,伏荏染愣了一下,差点惊呼出声,回過神来连忙捂住嘴,生怕被人听到般,压低了声音。

  “那人是余公公假扮的?”

  弗谖抬了下眉毛,表示肯定。

  伏荏染惊讶之后,脸上渐渐升起浓厚的趣味,那人和余公公长得截然不同,沒想到竟然会是同一個人。

  她只在书上看到過有人会易容,還从未见识過,今日见识了,当真精妙无比,栩栩如生。

  “那之前在蚕室……”

  伏荏染突然想到什么,心砰砰砰加快了速度,像是随时都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刚入宫时,弗谖和田广丰被迫下蚕室,当时躺在蚕室裡的弗谖虚弱地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但后来痊愈的比田广丰還快,沒躺多久就能下地走路了,而且不像田广丰跟螃蟹似得,大张着两條腿走路。

  這些小细节她之前都沒在意,此时细想来越发觉得奇怪。

  她记得当时曾在蚕室遇到過余公公,余公公身边還带了一個脸上有麻子的随从。

  那個随从,会不会是……

  弗谖含笑看着伏荏染不停变着脸色,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主动点了下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好好的,身上一样沒少。”

  “所以,是余公公给你易容把你带走的,你是那個麻子脸。”

  伏荏染差点绷不住喜极而泣,她虽沒說,但弗谖下蚕室之事一直是她心裡的一個结。

  对一個男人而言,再沒有比這更痛苦更屈辱的事。

  他沒事真的太好了!

  弗谖揉了揉她湿润的眼角,捏捏她的鼻子,解释道,“余公公让一個准备入宫的男人替了我,把我們各易容成对方的模样,等你把人接出蚕室后,又把我們换了回来。”

  事情倒是简单,不過谁也想不到宫裡還有一個易容高手,所以這個简单的掉包计谁也沒察觉。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還以为你真的……你知不知道我会内疚!”

  伏荏染不满的质问,恨恨的朝他翻了個白眼,兀自挪到床尾处不去看他。

  毕竟是为了跟她一起入宫才下了蚕室,她心裡一直都不好受。

  弗谖也跟着挪過去,语带讨好地柔声解释,“你那会還不知道余公公是我的人。”

  “那你直接告诉我不行嗎,非要我自己发现。”

  “自己发觉真相不是很有成就感嗎?”

  弗谖握着她圆润的双肩,将脸不停朝她面前凑。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甚至能看清她桃红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她白裡透红的脸颊嫩得就像刚剥壳的鸡蛋,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伏荏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些,嗔怪道,“分明就是被你愚弄了。還有月牙,這丫头也跟你合伙骗我。”

  弗谖养伤一直是月牙照顾,月牙不可能不知道。

  想到這伏荏染就气鼓鼓的,自己這個主子還真是毫无威仪,哎——

  “你觉得贪墨之事,皇上会如何处置?”

  伏荏染重新问起宣德殿的事,弗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伏荏染情绪不高的叹了一声,“我当然希望能公平公正,犯了罪的人能为自己做错的事担起责任。”

  “大司农不仅是胡丞相的左膀右臂,還和中尉是连襟,中尉的长子现在正在云关山抗扶翼,若中尉开口說情,为了保证战事安稳,此事确实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况且皇上沒有当即处置,显然是在犹豫,也给了大司农周旋翻盘的机会。”

  弗谖一本正经的分析着情况,伏荏染越听越丧气。

  连受到最好栽培和教育的朝堂中心都這般灰暗,又如何教化百姓们做個正直良善之人?

  “真想揍那群人一顿,连灾民的救命钱都要贪,真不是东西。”

  “那么气愤,怎么不直接和皇上表明想法?你的话皇上肯定会听进去几分。”

  弗谖這话隐约带着些醋意,但伏荏染摩拳擦掌地咬着牙,根本沒听出来。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相信他是個为民着想的皇上,但现实情况摆在那,皇上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就算皇上放過大司农的儿子,她也能够理解,但心裡肯定很不爽,也无法赞同。

  不为恶是她的底线,但這條底线对大多官场人来說,似乎都太高了。

  伏荏染陪着弗谖睡着就轻手轻脚离开了,门刚刚合上,躺在床上的弗谖当即睁开了眼,弯身坐了起来。

  他对着空荡无人的屋子道,“出来吧。”

  话音落,一個瘦小的人影便从房顶跃了下来,身轻如燕的落在地上。

  若伏荏染還在,定会认出這张脸就是回来路上与弗谖說過话的那個小宦。

  這是易了容的余公公。

  “属下沒能提前查探到皇上刺杀的行动,害得殿主与县主身临险境,請殿主责罚!”

  余公公跪地請罪,脑袋深深伏在地面。

  弗谖靠在床栏上,眉目沉冷阴骘,說出的话亦是毫不留情。

  “這么重要的事都查探不到,要你還有何用。县主幸亏无事,否则便是摘了你的脑袋也不足以抵罪。”

  “属下知错,绝不会有下一次。”

  紧绷的氛围让余公公汗流浃背,全身僵硬,跪伏的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唇色一片苍白。

  寂静肆虐,像一根弦压迫着余公公的神经,就在他感觉绝望的时刻,床上的人终于又开了口。

  “那些刺客从哪儿来的?”

  像是临死之人得到了赦令,余公公深喘了一口气,连忙回答道,“据属下调查,是禁军统领安排的刺客。”

  “禁军统领……”

  弗谖冷笑,“通知庄主,我要這人的命。”

  阴冷至极的声音轻而易举便左右了一個人的生死。

  他要让那個招惹他的人知道,他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

  伏荏染精神有些低迷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趴在床上发着呆,眼角瞥见了对面书案上的书,起身坐到了书案边。

  封面赫然是《圣主录》三個大字,前天从韩太妃那借来,都還沒来得及看。

  伏荏染对這本书好奇许久了,轻轻抚摸着封面,掀开了第一页。

  一整個下午,伏荏染都在屋裡看书,月牙进来過两次,想看她有什么需要,看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书,就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直到月上柳梢头,伏荏染终于将最后一页看完,刚刚合上书本,房门又被推开了,月牙放轻步子走了进来。

  月牙看她终于从书本回到现实,笑着迎上前来道,“主子,都戌时了,您该用晚膳了。”

  伏荏染仰头看向她,应声道,“把晚膳送进来吧。”

  “是。”月牙麻溜的去准备,伏荏染爱惜地将书微微翘起的书脚抚平。

  读過之后,她才真正明白這本书的魔力在哪儿。

  确如田广丰所言,《圣主录》只是记录了一些圣主助人为乐的鸡毛小事,却莫名给人安心的力量,似乎每個人身边都隐藏着如圣主般乐善好施、心地善良的人。

  在绝望无措、痛苦艰难的时候,這人便会出现,给予救助和温暖。

  《圣主录》是本治愈人心,给予希望和温暖的书。

  它能抚平人心底的伤痛,让晦暗的世界透进一丝光,让人向光而行。

  伏荏染感觉自己得到了慰藉,低迷失落的情绪一下子豁然开朗。

  人生苦短,只有心向光明,才能捕捉到更多的美好,从而拥有更多的快乐。

  她无法改变其他,那就守护好自己的本心即可。

  月牙指挥着小宫女将晚膳摆上来,伏荏染闻着扑鼻的饭菜香,這才察觉自己饥肠辘辘。

  她将书收放到書架上,目光却突然在旁边摆放着的珐琅彩婴戏纹葫芦瓶上定住了。

  她很喜歡這個葫芦瓶,平日时常拿来欣赏,每次摆放都是把图案上的黄衣小孩正对着自己,這会黄衣小孩却转到了左边。

  临出宫前她才把葫芦瓶摆了一遍,這两天這间屋应该沒人进来才对。

  伏荏染敏锐的察觉到她出宫期间,有人进過她的屋,而且动過屋裡的东西。

  “主子,想什么呢,快来吃饭呀。”

  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伏荏染收回神来,转過头,一眼撞进了田广丰的笑脸裡。

  “好。”

  伏荏染在食案前坐下,独自用起晚膳,田广丰殷勤的在旁边伺候着,不时给她倒水布菜。

  “小丰,這两天映辉园沒什么事吧?”

  伏荏染状似随意的问起来,将田广丰挑去鱼刺的鱼肉送进嘴裡。

  不愧是太官令的手艺,当真美味。

  田广丰笑眯眯的回答,“主子放心,小人一直好好守着映辉园,什么事都沒有。”

  “那有人来找我嗎?”

  田广丰摇摇头,“沒有,除了映辉园伺候的宫人,一個外人都沒来過。”

  “是這样啊……”

  田广丰狐疑的抿了下唇,笑问道,“主子,您……是想问什么事?”

  伏荏染停顿片刻道,“也沒有,就是大過节的都沒人来串個门。”

  田广丰当即露出一個安慰的表情,表情夸张的露出大大的笑容,故意逗她开心。

  “太后亲自安排您出宫的事宜,還把身边的两個内侍派去照顾您,想必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您出宫了,自然也就沒人来串门。”

  伏荏染敷衍的勾了勾唇角,沒有继续這個话题。

  “我看书案上都积了灰,是谁负责打扫,偷懒了嗎!”

  田广丰立马解释道,“主子息怒,是小人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您的屋子,担心有人趁您出宫,手脚不干净。小人這就安排人打扫。”

  說着行了礼,倒退几步就要出屋子。

  伏荏染突然喊住她,“回来的时候原小姐送了我一些宫外的美食,拿些和园裡的小宫女小内侍们尝尝。”

  田广丰白净纯洁的脸庞上漾开灿烂的笑容,像一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主子真好,小人记下了。”

  田广丰走了,伏荏染脸上的笑也跟着垮了下去。

  任何人不准进,屋裡的东西却被人碰了。

  呵,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第二日,伏荏染還在梦乡中,便听到月牙来催促。

  “主子,醒醒,原小姐已经入宫了,這会正在福康宫呢,很快就要来映辉园了,您该起来装扮了。”

  伏荏染撑开沉重的眼皮,将脸埋进被子裡,嘤咛一声,不甘不愿的挣扎着坐起来。

  “原梨……”

  她发了一会懵才想起来,她昨日向皇上求了旨意,让原梨今天入宫给太后請安。

  “让太官令准备一下,中午做几個拿手菜招待客人,再取一盅你酿的米酒,让原梨尝尝。”

  月牙笑着打趣道,“主子对原小姐真不错,那米酒一般人您可不给尝呢。”

  “啰嗦。”

  伏荏染披着大氅,打着哈欠在梳妆台前坐下,眼皮一闭一闭的。

  “头梳好再叫我,我再眯一会,早膳我想吃小笼包……”

  声音越来越小,小笼包三個字才說完,眼睛就彻底合上了。

  原梨沒有在福康宫待多久,太后与原家的人本就不亲,說了几句话就借口头晕要休息,把她打发到映辉园去了。

  伏荏染刚用完早膳,在院子裡正准备继续捣腾她的机关鸟,让它变得更灵活多变。

  拿着机关术翻了几页,原梨就从大门进来了。

  “表妹我来了,你干什么呢?”

  原梨风风火火的小跑着上前,满脸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看着心情非常好,像是有什么喜事。

  她這声‘表妹’自然亲热,倒是听得伏荏染心头一热,嘴角不自觉上扬。

  伏荏染盘坐在坐榻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笑着打量她。

  “太后和你說什么了,笑得跟朵菊花似得。”

  原梨不客气的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闻言笑地越发开怀,甚至眉飞色舞起来。

  原梨凑到伏荏染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姑母交给了我一项任务。”

  伏荏染看她一副被委以重任的自豪模样,不由挑了挑眉,“什么任务?”

  原梨清了清嗓子,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拍拍伏荏染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你一個月后的及笄礼就由我操办了,你放心,保证给你办的妥妥贴贴的,让你终身难忘。”

  伏荏染愣了一会,热情一下子被扑灭了,淡淡喔了一声,语气满是敷衍,继续研究起机关书。

  原梨漂亮的脸庞嫣红白皙,绽放出最美的花,双眼泛着璀璨的光亮。

  她眉开眼笑地喋喋不休,“姑母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发誓一定尽心尽力地办好,不会让她失望。”

  伏荏染看她一副壮志凌云地模样,无奈地撇撇嘴,不忍心泼了一盆冷水,“一個及笄礼而已,哪儿有多重要。”

  原梨不仅不受挫,反而义愤填膺道,“怎么不重要,谁不知道现在宫裡最受重视的人就是你,你的及笄礼全暮城夫人小姐们都翘首以盼呢,谁不希望有那個荣幸前来观礼。”

  伏荏染缩了缩脖子,原梨說的這是她?未免太夸张了些。

  “总之你和姑母都放心,事情交给我绝不会有错。”

  原梨立军令状般郑重其事地保证,伏荏染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信你,那就交给你了。”

  原梨兴奋地脸上不知不觉竟然淌下一行清泪,看地伏荏染有些莫名,掏着手绢递给她。

  “今天姑母主动和我說了好些话,還问起我的学业、亲事。這是姑母第一次……关心我。”

  原梨声音哽咽起来,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抹眼泪。

  “你是姑母最疼爱的女儿,她不仅将你的及笄礼交给我操办,還让我做赞者,让母亲做正宾。我還以为她永远不会和我們家来往了,我……真的很开心。”

  “毕竟是亲人,再大的隔阂,相信都会被時間治愈。”

  伏荏染安慰的抚了抚她的背,院裡的宫人都识趣的退走了,不至于让她尴尬。

  原梨哭了一会,擦干泪,很快又恢复了爽朗兴奋的性子来。

  她拉着伏荏染的手,真诚道,“谢谢你,都亏了你,姑母才会缓和对我們家的态度。”

  伏荏染可不敢冒领這個功劳,笑着推辞,“是你的真心打动了太后。”

  太后恨不得要她的命,她可帮不了原家什么。

  原梨才入宫,第二天原家夫人又入了宫,這回是太后主动传旨宣见。

  原夫人紧张地不得了,她们和太后已经僵持多年,血脉最近,却连陌生人都比不上,一年到头入不了两次宫,每次入宫也和太后說不上一句话。

  正因为這种状态,使得暮城裡的高门世家都不怎么待见她们,今儿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原夫人在福康宫正殿外站了两刻钟,太后身边的夕嬷嬷便亲自来請她,随着夕嬷嬷一道入了正殿,看见上首高坐着的太后,连忙跪下行大礼。

  太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起来吧,看座。”

  语气不甚热情,但也不显得冷漠,這已经比以前的态度好太多了。

  原夫人斤斤自守地坐下,藏在袖中的双手忐忑地捏在一起,脸上挂着得体却显地有些僵硬的笑容。

  太后也沒有多和她唠家常,直奔主题道,“云桑县主及笄礼的事原梨可与你說了?哀家想让你做云桑县主的正宾。”

  原夫人应声点头,虽然紧张,欢喜却也是隐藏不住的。

  “說過了。太后信任,将這样重要的事交给原梨,原梨定当尽心操办,不负太后所托。臣妇也会好好准备,不会让太后、县主丢了颜面。”

  太后主动将云桑县主及笄礼交给原家操办,颇有与原家破冰的迹象。

  這两天接见原家人时的态度,也比以往亲和了许多,這不由让原夫人越加欢喜。

  太后是整個原家的荣耀和支柱,只有得到太后的喜爱和支持,原家才能重新振作起来,在暮城大家族中博得一席之地。

  “你是云桑县主的表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当正宾为她加笄,再合适不過。”

  原夫人微微颔首,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把握住這来之不易的讨好太后的机会。

  “今日召你入宫,哀家還有一事要叮嘱你。”

  太后闲淡如水的看着原夫人,原夫人闻言,不由直了直脊背,神情越发郑重认真起来。

  太后满意的一笑,接着道,“县主的生辰刚好在春猎期间,哀家准备把及笄礼安排在围场举行,届时有许多命妇夫人们在场,也更热闹些。”

  原夫人停顿了一下,有片刻疑惑,却沒有多问,老老实实应下了。

  “哀家会与围场的人打招呼,你们可提前去围场探查下情况,挑选布置好场地,总之别丢人。”

  原夫人又是连连答应。

  說完事情,原夫人就被請走了,出宫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些恍惚,感觉不太真实。

  這件事看来确实十分重要。

  太后当真交给她们原家来办了?

  福康宫内,太后侧躺在美人榻上小憩,夕嬷嬷跪坐在旁边点着熏香,观察了一下太后的心情,好奇的开了口。

  “太后,春猎一般都安排在三月,县主生辰在二月中旬,您为何要把春猎安排在县主的生辰?”

  太后眼眸半睐,涂着大红口脂的双唇意味深长的向两边勾出浅浅的弧度。

  “因为……热闹凑一堆,才能更热闹。”

  說着她竟笑出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如沐春风,却隐约透着一丝诡谲。

  “你和太卜令說一声,让他推算一個春猎的日子,必须和云桑生辰重叠。”

  夕嬷嬷了然的应下,她总感觉太后在思量着什么大事。

  今年春猎怕是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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