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新式男女(7)
林诺问道:“潘小姐,你可以看一看我的脚嗎?”
潘如云疯狂摇头,拒绝林诺的“无礼”要求。
林诺也无奈了,只能回去将鞋袜穿好,转身开门出去洗手,一开门,却发现纪行昭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纪先生,抱歉。”
林诺侧身要走過去,纪行昭突然开口道:“林小姐。”
“嗯?”
“虽然這话听起来很冒昧轻佻,但是……”他脸颊微红,“你的脚很美。”
“谢谢,我也這么觉得。”
林诺一笑,从纪行昭身边走過。
屋内,潘如云猛然瞪大了眼睛,林小姐的脚很美?
相公說林小姐的脚很美。
潘如云不仅心裡有些闷闷的,又酸酸的,相公好像对待别的女子都比对她要好。
尤其是林小姐,相公看着她的时候,眼睛裡流露出的全是敬佩,言语之间也多有宠溺包容之态。
但对她,就更像是对学生。
而且相公也从沒有夸過她女儿的一面,只会說你今日读了一篇文章,甚好。潘小姐,你今日见到许先生可有何感悟,沒关系,我們慢慢来,你不要担心,尽管放心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是女子,女子依附于丈夫,哪能有過多自己的想法,那是不对的。
潘如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那么小,那么精致,以前在家,父亲和娘亲,還有媒婆都会夸這是一双玲珑小脚,话裡话外全是溢美之词。
她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那么多心血才养成的一双小脚,怎么到了相公眼裡就不如一双农妇的大脚了呢?
她想不明白。
很快,林诺洗完手后回来了,饭菜也上了桌,纪行昭還特意让饭店多做了一個肘子打包给赵光复带回去。
林诺双手合十,“纪先生,感激。”
纪行昭笑了笑,“喜歡吃就多吃一点,如果不够,還可以再点。”
“够了够了,這么多。”林诺畅快吃了一顿,等带着肘子回到丹尼尔家,赵光复拿着大肘子,那個高兴啊,只差跳起来了。
纪行昭路過,见到两人這么高兴,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夜晚,潘如云注视着自己穿着袜子的三寸小脚。
“挺好看的呀。”
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說,還是对别人說。
潘如愿看着看着,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时她還小,才四岁大。
娘亲让她坐着,她便坐着,然后两個嬷嬷压住她的肩膀,娘亲打来热水将她的双脚洗干净,将她除了大拇指的四根脚趾全部狠狠的往裡掰。
她喊:“娘亲,我疼。”
娘亲說:“忍着,如云,你要忍着,這是当女人都要经受的。娘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不缠脚,等以后再缠,你会更疼。”
然后娘亲在脚上撒上明矾,拿起裹脚布开始缠,一根脚趾一根脚趾的缠。
她哭,她挣扎,但是沒有用,娘亲使劲的拉扯着脚上的布,那布裹得很紧很紧,每一次脚趾头都跟断了一样的疼,然后娘在她的哭喊声中用针将布缝死,给她穿上小鞋,防止脚继续长大。
真的很疼很疼,她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求娘,“娘,你帮我拆了,拆了好不好?娘,我疼,我好疼。”
娘抱着她,一直抱着她,压着她的手,不让她去动脚上的鞋子,娘哭着說:“再忍忍,如云,你再忍忍,忍過這一阵子,以后就不疼了。”
然后她哭累了,睡着了過去。
可是夜裡疼,白天也疼啊,尤其白天還要去向爹請安。
一只脚,四個脚趾头全部折在脚心,走路的时候全部重量都压在上面,好疼好疼,快疼死了,脚心好像在烧,整個脚就像被放在了炭火上炙烤一样。
晚上睡觉时,她只能将脚放在被子外面,抱着枕头哭。
后来有一次,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把裹脚布拆了,然后娘狠狠的打了她。
裹脚要裹几個月,每天都好疼好疼,渐渐的她的脚還是长鸡眼,脚趾关节脱臼,发肿,溃烂,然后裹脚布和肉长在了一起,需要撕开。
撕开的时候,她痛苦的哀嚎到昏死過去,醒来,发现娘将裹脚布收得更紧了。
娘一边哭着一边一日一日的将裹脚布收得更紧。
渐渐的她习惯了,好像也沒那么疼了,只是走路很累,有时候還会疼。
疼的时候,她会忍着不說。
但是相公都会找一個地方,陪她坐下聊天,直到她休息好了,才会继续走路。
潘如云将双脚抬起,在半空中动了动。
這是她忍受了无数個日日夜夜,付出了巨大心血换来的小脚。
它那么玲珑,那么可爱。
“潘小姐,你說你对它很满意,那你仔细看過它嗎?”
林诺的话在耳边响起。
潘如云欣赏小脚的笑容瞬间凝固。
自从裹脚之后,她确实再也沒有看過這双脚,哪怕是洗澡洗脚都是让丫鬟伺候着清洗的。
为什么不看呢?
是因为觉得可怕嗎?
不是,不是的。
她只是……不想看……害怕想起那日日夜夜挨着墙,脚心火烧,脚趾断裂的疼,她只是怕疼,怕哭。
可是,有付出才有回报的不是嗎?相公他读书也苦啊,最后不是也有回报了嗎?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歡她的小脚?明明在家裡所有人都喜歡的。
潘如云想起了不久前纪行昭给她念的故事,故事裡的女孩扔掉了自己的裹脚布,然后让双脚在空气中自由的呼吸,脚趾头自由的舒展,女孩迎着风奔跑,是是那么的舒服,那么的美好。
真的会有那么好嗎?
真的嗎?
潘如云盯着穿着袜子的双脚看了许久,最后還是翻過被子将双脚盖住了。
不可以,她不能有那么离经叛道的想法。相公已经不喜歡她了,她不能再让老夫人也讨厌她。
第二日,潘如云去向纪老太太請安。
纪老太太问道:“如云啊,你最近和行昭可要好?”
潘如云低头,模样温顺,“相公带我去了许多地方,参加了很多集会,也见了很多人。”
纪老太太脸色不悦,心裡有火,想了想又算了。
带潘如云出去见人,至少代表行昭還愿意和她相处,总比两個人僵持在那裡要好。
纪老太太說道:“如云,你和行昭最近也相处了有一段时日了,有些事情要放在心上。娘让你进门是让你为纪家开枝散叶的,你明白嗎?”
“儿媳明白。”
纪老太太累了,說道:“退下吧。”
“是,儿媳告退。”
潘如云行礼离开,手绞着手上的绣帕。
她也想生啊,可是就她一個人,怎么生?
桃红安慰道:“夫人,沒关系,慢慢来,大少爷现在不是已经接受你了嗎?”
“他沒有。”潘如云叹了一口气,“桃红,你知道哪裡的庙求姻缘比较灵嗎?”
“倒是有一個,就在郊外的灵山上。”
“那我們抽空去一去,求求菩萨。”求菩萨尽快让相公接受她。
“是,夫人。”
……
今年的初雪来得极快,仿佛就是气温降了沒多久,睡了一夜,雪就裹满了人间。
师范大学内,大家穿着后棉衣,抱着暖手炉,仍旧冻得瑟瑟发抖,就是拿笔答卷时,手都不听指挥。
赵忠海也是一样。
今年沒钱置办新衣服,他只能翻出了前一年的旧棉衣,那棉花沒打理過,都硬了,冻得他手脚冷冰冰的,他的手上甚至起了冻疮。
赵忠海摸出抄书赚来的钱买的药油往手上抹。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感觉也就那么回事了。
最近他和卓诗琴倦了,又到了冬天,他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忍不住又想起了林诺。
往年在乡下,冬日的时候,他读书冷,林诺会将省下的炭火拿到屋内供他取暖,還有鸡汤,热乎乎的鸡汤,鸡肉分成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娘。
然后冬天,林诺還会去外边给人洗衣服。
她的手冻得比他還厉害,一個一個又红又肿,跟萝卜似的。
那时他心疼的說:“姐姐,以后我考上大学,毕了业,出来找到好工作,决计不再让你受苦了。”
他想姐姐的鸡汤了,热乎乎的,一口下去全身都暖了。
赵忠海想,這些日子,林诺沒来找他要钱了。
当然,他也沒钱了。
不会小光真的去世了吧?
不然,這么长的時間,钱应该早花光了。
算了。
赵忠海将药膏放回兜裡,冻疮還是疼,心思也就放不到上课上了。
中午食堂,赵忠海只能打了两個素菜加一碗饭。
刚坐下,還沒开吃,他就感觉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目光奇奇怪怪的。
其实自打照相馆催账的事情闹大了之后,他的牛皮就被戳破了,大家看他的目光多少带点探究,他只能被迫低调,等大家忘记他,但是最近怎么這样的目光又多了起来?
赵忠海正想着,前边一桌坐着的季伟生打开了报纸。
安商和问道:“這么着急啊,饭都沒吃就开始看,一诺先生又更新了嗎?”
赵忠海皱眉,《穿越百年华国》不是写完了嗎?
季伟生嗯了一声。
安商和也不吃饭了,坐到季伟生旁边拉着他一起看。
祝贺扒拉了两口饭,见两個人看得开心也忍不住了,端着饭碗走了過去。
“好了好了,念,行了吧?”
季伟生无奈的开始念了起来。
林诺新更新的《原配》中,王秀兰意外落水,觉醒了系统。
這個年代的人哪裡知道系统是什么啊,他们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那应该是未来世界的人研究出来的东西。
透過這個东西,未来华国的人可以通過王秀兰看到他们所在的时代,并且通過【弹幕】這种很厉害的奇怪东西和王秀兰沟通。
只是王秀兰一开始识得的字有限,很多看不懂,還有一些好像因为有剧透的問題被屏蔽了。
例如有一次,王秀兰进城途中遇到了r国兵,吓得到处逃窜。
【弹幕】說:你们也就這几年得瑟了,小r国,等着吧,xxx年,我們就把你赶出去。
那個时候,季伟生安商和祝贺三個人是多么的希望知道到底是多少年啊,不過說沒几年,那应该很近了吧。
希望很近了吧。
然后王秀兰一路进阶,从在小饭馆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开始,【弹幕】這個神奇的东西好像特别特别厉害,裡面有很厉害的老师,還会辅导王秀兰功课,王秀兰一路开挂,成为了一名钢笔柜台的销售,销售额是当月第一。
然后王秀兰遇见了她的前夫赵海忠,摩登洋气的王秀兰,有钱有学识的王秀兰让赵海忠悔不当初。
今天更新的就是王秀兰打脸赵海忠,把他从桥上推进水裡的內容。
【弹幕】也出现了许多留言,痛骂赵海忠。
“爽。”祝贺大喝一声。
他是尤其不喜歡现在休掉原配,另寻新欢的新自由派。
尤其是那些靠着原配供养读书的。
而這些人又极其喜歡在报纸上发文章并宣扬自己是走在了争取的道路上,是先进的,是进步的。
现在好了,一诺先生笔下百年后的华国人也骂這些人,你们不是說你们是进步的,先进的,应该受到追捧和表扬的嗎?
然而未来的人好像并不买账呢。
哼。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绝不是挂上自由,进步的招牌就能推脱的。
真正的追求解放自由进步的学者,哪怕是与发妻分道扬镳,人家也会妥善安顿对方,并寄予补偿,尽力帮助对方寻找到真正的幸福,才不是赵海忠這种忘恩负义,吃干抹净又借口新时代抛弃发妻的垃圾。
祝贺倒是高兴了。
一旁听着的赵忠海就特别不是滋味。
怎么就那么巧,那個《原配》中被所有人口诛笔伐的新时代渣男叫赵海忠。
尼玛,跟他的名字一個字都不差,就调换了一下位置好嗎?
每当旁边听见别人叫好,骂垃圾,臭虫,混蛋,蠢货,他都感觉是在骂自己。
那個叫什么一诺999金的先生是不是跟他有仇?至于這么坑他嗎?
赵忠海不爽,等吃完饭,特意去阅览室将前面许多期的报纸翻了出来,一一看過去。
越看,赵忠海越想将手裡的报纸撕得粉碎。
那裡面的赵海忠,《原配》說他虚荣势力,去了城裡之后,用原配的血汗钱,买了皮鞋,买了手表,但是因为沒钱,只能一样买得起一件,日日穿,天天戴,還要装大款,以为别人会觉得他是個有钱人,公子哥,实际上别人都被他当傻逼。
《原配》的描写揭开了赵忠海一直以来的强撑着的脸面,他就像是被扒皮的野狗,被扔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在這個赤寒的冬天,他的脸皮火辣辣的烧着,恨不得立刻挖個地缝钻进去。
赵忠海狼狈的从阅览室出来,他想逃跑,逃得远远的,可是新城日报的销量那么高,一诺先生那么出名,他能逃到哪裡去。
赵忠海站在校门口,感觉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忽然,他肩膀一重。
“阿海。”
赵忠海浑身一哆嗦。
卓诗琴脸色苍白的裹着棉衣站在风雨中,“阿海,你怎么了?”
“沒什么。”
赵忠海心虚的问:“诗琴,你最近有读报纸嗎?”
卓诗琴摇头,报纸這种东西,家裡是不让买的,觉得浪费钱。
而她又才回学校沒几日,忙着补课,沒時間看其他东西。
赵忠海勉强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卓诗琴害怕的說道:“阿海,我身体不舒服,好像……好像……”
赵忠海疑惑的盯着卓诗琴。
卓诗琴咬了咬唇,仿佛下定决心般的說道:“好像怀孕了。”
晴天霹雳啊。
卓诗琴害怕极了,担心极了。
她前几日一直不舒服,今早請假去了医院做了检查,才发现怀孕了。
她還沒毕业啊。
至少還要小半年才毕业。
這個时候怀孕了,那她毕业的时候岂不是在生产?
赵忠海也被這個巨大的消息震懵了,但很快他就反应過来了。
在他的臆想裡,全校师生都在关注着他,他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人一定都会把《原配》裡的渣男赵海忠当作他,那么他的名声就坏了,以后毕业了也得不到师长的推薦,那他又能去哪裡再找一個女大学生呢?
而现在卓诗琴怀孕了,這不是正是套牢她的好机会嗎?
卓诗琴家是开香火铺子的,還是有几分积蓄的,到时候可以让卓诗琴的父母给他一笔钱打点,找一個好工作,最好能进洋行,那他的后半辈子就稳了。
想通這一点,赵忠海立刻摆出一副深情的嘴脸,双手握住卓诗琴,“诗琴,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可、可是……”
卓诗琴還沒有彻底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担忧的說:“我們還在读书。”
“你可以先休学,等生完孩子再继续读书。”
赵忠海将抓着卓诗琴的手拉到身前,低头深情的凝视着她,“诗琴你放心,明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我会努力找工作,找一個好工作,赚钱养你和孩子。到时候我会請阿姨照顾孩子,让你放心的读书。”
“真的?”
“嗯。”赵忠海用力的点头,然后单膝下跪,“诗琴,我們结婚吧。以后,我养你,供你读书,供你出国留学,让你尽情的去追寻你的梦想,成为你背后的男人。”
這样的爱情宣言,這样心甘情愿的做一個女人背后的男人,怎么能让人不感动呢?
卓诗琴动容了,感动了,她痴痴地凝视着赵忠海,用力的点头。
卓诗琴回家就說要结婚,卓父卓母感觉她疯了。
卓母问:“你說结婚,彩礼谈了嗎?你见過他父母了嗎?還有酒席婚宴……”
“妈!你那都是就黄历了。”
卓诗琴不满卓母的庸俗,“我和阿海是自由恋爱,不讲究這些。這辈子我认定了他,他认定了我,我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這样的感情就算是死也不能将我們分开。”
“你個死丫头,你是读书读傻了嗎?”卓母拿起扫帚就去打卓诗琴,“你连他父母都沒见過,对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嫁给她,你不是疯了是什么?”
“我沒疯。”
卓诗琴护着肚子,小心的逃跑,“我了解阿海,他是個勇敢正直的年轻人,他爱我,我也爱他,我知道這些就够了。”
“死丫头,我告诉你,沒我和你爹的允许,你不准和他结婚!”
“我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和阿海结婚的。”
卓诗琴說完,从香火铺子跑了出去,立刻拉着赵忠海去登记结婚,還去免費的教堂請神父给他们主持了宣誓。
就這样两個人什么都沒有的在一起了。
赵忠海還想劝卓诗琴在期末考之前就休学,但是卓诗琴不愿意。
他们两個人還是学生,阿海的事业又不顺,又不愿意向家裡低头,她又和家裡闹翻了。
两個人穷学生沒钱租房,還要住宿舍,既然如此,那不如她先住着宿舍,准备考试,等考完了,利用寒假出去找份工作赚点钱再搬出去。
赵忠海沒钱,也只能同意。
很快,周末考试结束,师范大学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
赵忠海和卓诗琴无处可去只能继续住在宿舍便沒有收拾东西。
過了沒多久,成绩出来了。
赵忠海紧张的去查阅自己的成绩,他前面一学期夜裡要抄书赚钱,還要时不时的和卓诗琴疯狂,导致白日总是沒精神,上课也听不进去,考试时手上冻疮又十分影响发挥。
不管怎么样,赵忠海就是觉得自己被外部情况影响了考试发挥。
赵忠海紧张的跟着其他学生挤在一起翻找成绩。
找到了。
他顺着自己的名字看過去,心裡一凉。
他的排名在末尾,大部分学科不是乙,就是丙,還有三门不及格。
其中一门就是纪行昭老师的国学课。
师范大学虽然改革后不交学费,但是不及格复读例外。
而且沒有补考。
又是一大笔支出。
烦死了。
为什么這世界上的一切都要钱?难道不能看学识嗎?
他可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将来就算最差最差也是为人师表,教育部就不能对他们這么的穷学生多点补贴嗎?
赵忠海烦躁的又去找卓诗琴的名字。
他心裡暗暗祈祷卓诗琴也考试不合格,那么他就更有理由让卓诗琴辍学了。
他心裡安慰自己不是不想卓诗琴好,而是他怕失去卓诗琴。
怕卓诗琴读书把心读野了,把他们的孩子打掉。
他已经失去一個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另一個。
赵忠海沿着名字一個一個的翻找,终于,他找到了。
卓诗琴,国学课乙等,数学课甲等,英语课乙等,音乐课乙等……
赵忠海一路看到最尾巴也沒看到不合格三個字,全是甲等,乙等。
居然连卓诗琴都考得比他好嗎?
不公平。
赵忠海一脸阴沉。
卓诗琴一個女的,還经常請假,她凭什么考得比他好?
至少他還出勤率比卓诗琴高吧。
不!
赵忠海不相信這一切,他是家裡的顶梁柱,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他连卓诗琴都考不過。
這不可能。
一定是现在教育方式不对。
一定是现在的课程內容更适合女孩子。
赵忠海疯狂的给自己找借口,是的,什么音乐课,绘画课,這分明就是专门给女孩子设计的。
总之,是教育不公。
赵忠海完全忽略了卓诗琴几乎每科都不比他差的优秀成绩,转而在心裡疯狂贬低卓诗琴。
赵忠海精神恍惚的走着,回到宿舍碰到了来找她的卓诗琴。
他凶狠的看過去,恨不得一口吃了卓诗琴。
卓诗琴吓到了,“阿海,怎么了?”
赵忠海忽然回神,他垂下眸子,掩饰掉眼底的嫉恨,說道:“沒什么。”
赵忠海深呼吸,握紧了拳头,“对了,诗琴,我刚才看了你的成绩考得很好,等生完孩子,你一定要继续读书。”
“嗯。”卓诗琴听见自己成绩很好,也开心的笑了。
赵忠海又說道:“对了,诗琴,房子我已经找好了,一会儿我带你去。”
上次看的那個房子,他一直觉得太贵了,不舍得。
但是這次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不能让卓诗琴继续读了。
再继续读下去,心就真的野了。
赵忠海带着卓诗琴去吃饭,吃完了饭看房。
房子在一個老巷子裡,裡面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屋子很小,背光,倒是有一间卧房一個客厅。
屋内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两個板凳什么都沒有。
阴暗潮湿,隔壁還是厕所。
卓诗琴捂了捂鼻子,摇头,“我們再看看别家吧。”
赵忠海握住卓诗琴的双手,“对不起,诗琴,是我沒用,现在還不能给你好的生活。”
“沒关系,我們可以慢慢来。”
“那么你能为了我暂时忍耐一下嗎?”
赵忠海說道:“假期我就去努力赚钱,我保证,等开学就让你搬出去。”
“可是……”
卓诗琴看着這個阴暗的房子,感觉浑身都爬满了小虫子。
“诗琴,你爱我嗎?”
“阿海,我是真的爱你。”
“那你就为了我忍耐一下。”
“可是,我要不還是回去住宿舍吧。”
赵忠海失望的松开卓诗琴的手,“你就算住宿舍又能住多久呢,开学就会有新的学生搬进去。說白了,你就是嫌弃我了,觉得我沒用,赚不到钱养你。”
說着,赵忠海坐在椅子上,拼命的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是,是我沒用,现在還只是在读书,做生意也沒有起色,沒办法赚大钱让你過上好日子。”
赵忠海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是我太废物了,是我太沒用了,是我窝囊。”
“不是的,阿海。”
见赵忠海這么自责,卓诗琴心软了。
她蹲下来,抓住赵忠海的手,“阿海,你现在只是学生,沒钱很正常,等毕业就好了啊。大家年轻的时候都沒钱,再說了,我喜歡的是你,又不是你的钱。”
赵忠海抬头,眼眶红红的,“真的嗎?诗琴,你不介意?”
卓诗琴咬唇,虽然這個环境很糟糕,但是這不正是她证明自己对阿海的真心的时候嗎?
如果在這样的环境下,她和阿海都能相爱,那么她相信,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他们都能走下去。
尤其是阿海的父母那边。
她以前总担心阿海的父母因为家裡有钱而看不起她的出身,现在就是一個机会,让她证明,她爱他,与金钱名利都沒有关系。
“阿海,我愿意,我愿意和你同甘共苦。”
卓诗琴眼神坚定,如蒲草一般柔韧。
赵忠海激动的一把将卓诗琴抱进了怀裡,“诗琴,我就知道你是真的爱我。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努力让你過上好日子。”
“嗯,阿海,我們一起努力。”
卓诗琴幸福的依偎在赵忠海怀裡。
办完了租房合同,两個人开始打扫屋子,打扫着打扫着,赵忠海就沒耐心了。
這屋子一股霉味,闻多了总感觉肺部不舒服。
他找了個借口,說是书局有事就走了,留卓诗琴一個人打扫。
事实上他也真的有事。
他不想重修,就只能去求老师。
三科老师,另外两科老师都同意再给他一個机会,让他开学前去找他们,一对一考试,如果通過就可以不用重修。
但国学课的纪行昭是整個师范大学最严苛最不讲情面的老师。
赵忠海踟蹰许久,买了一些热门铺子的糕点来到了纪家,敲门,“你好,我是纪行昭,纪先生在师范大学的学生,又是求见老师。”
门房說道:“你找大少爷啊,大少爷现在沒有住在家裡。”
赵忠海:“請问纪先生此刻住在哪裡?”
“隔壁,看到了嗎?”
门房指着丹尼尔的家說道:“就是那栋。”
“谢谢。”
赵忠海移步到丹尼尔家门口,還沒敲门就听见裡面朗朗读书声。
“哦,船长,我的船长!我們险恶的航程已经告终,我們的船安渡過惊涛骇浪,我們寻求的奖赏已赢得手中。”
纪行昭念一句惠特曼的诗,纪行知和赵光复稚嫩的声音就跟着他念一句。
赵忠海敲门。
林诺去厨房做饭去了,纪行昭刚好在前院,便去开了门。
“纪先生,学生惭愧。”
纪行昭過目不忘,自然是知道赵忠海的分数,也能猜到他为何而来。
他眉宇之间微微皱起,已然带上了几分怒气,他最讨厌学生上课不听讲,学习不认真,考试考不好然后拿着礼物上门拜访求情了。
如今国家危机存在之际,华国的老百姓還有无数饿死的人,赵忠海来求情的一路上也能看到许多乞讨瘦骨嶙峋的人,能读书是多么大的幸运啊。
赵忠海以为能坐在教室裡安安稳稳的读书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嗎?
這种安稳的背后,是校长以一己之力和国民政府教育部抗争得来的。
是前任校长被迫流亡海外得来的。
是他和教育司司长拍桌子,面红耳赤争抢教育支援要来的。
师范大学已经为他们免了学费,学校食堂的饭菜也比外边更加便宜,为的就是让他们好好读书,安心读书,早日学成报效国家。
可是赵忠海呢?
不知道夜裡在做些什么,每日课堂上不是打哈欠就是心不在焉,眼神飘忽。
国学考试文章更是写的一塌糊涂。
就這样,他還敢上门求情?
纪行昭怒道:“你走吧,你的成绩我是不会更改的。”
“纪先生,我不是求你改成绩,我是希望你再给我一個机会,在开学前补考。”
“不可能,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学校有学校的规矩。我今日对你網开一面,对其他的学生公平嗎?”
“纪先生……”
话音未落,纪行昭直接将门关上。
“纪先生,纪先生。”
赵忠海拍打着大门,“纪先生,我這次沒考好,实在是事出有因,請你谅解几分。”
“纪先生,纪先生……”
“老师,老师。”赵忠海改了称呼,语气卑微,“老师,我和卓诗琴领证了,我們自由恋爱遭到了家裡的反对,那段時間才会心不在焉,我家裡逼我接受一個我不爱的人。”
赵忠海详细的阐述着自己和卓诗琴的爱情长跑,和受到的所有压力。
那描述裡,他活脱脱的就是一個被封建思想残害的进步青年啊。
终于,纪行昭打开了门,“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的,纪先生。”赵忠海一脸诚恳,“如今诗琴已经怀孕了,我們又不愿失去這個孩子,所以我和诗琴决定,她先生下孩子,然后我刚好毕业有了工作,可以带孩子,她回学校读书。”
虽然纪行昭不推崇校内怀孕,但是這方案听起来勉强算是合理。
毕竟,卓诗琴身为母亲,愿意留下孩子,那是她的自由。
而且她也并不会放弃学业,只是中间耽搁一段时日而已,等之后孩子出生,再回来读书也是一样的。
他们师范大学如今就有好几個三十多的男人和女人和其他十几岁的学生们一起读书,也并沒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赵忠海正求着情。
忽然,纪行昭的身后传来一個稚嫩的声音,“爹,你怎么在這裡?娘說你死了。”
赵忠海愕然,视线错开纪行昭,看向他的身后。
胖嘟嘟的赵光复手裡拿着钢笔,脸上沾着一点黑色的墨,傻乎乎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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