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吵架
“娘嘞，原來部隊生活這麼好，頓頓喫豬肉啊”不知道是哪位新兵發出瞭如此樸素的感嘆。
炊事班班長站旁邊聽到了,欲言又止,到底沒把打擊人的話說出口爲了這頓迎新宴,炊事班唯一倖存的二師兄已經遭了殃，下次喫全豬宴至少得等司務長把小豬崽領回來再說吧。
想到這裏何家鑫又有點感性,食堂裏那隻的二師兄是他的心頭寵啊養的多精細啊,每天都要打掃豬圈，隔三差五還把挑一把小白菜餵它,那膘肥體壯的身板全是他含淚喂出來的。
年前部隊殺豬時,何家鑫都沒捨得殺,一心想着在想再養一段時間,誰想到它這麼不爭氣，熬過了春節便以爲沒事了，心寬體胖下，生生從三百公斤喫到了四百公斤，讓他連點拖延的藉口都沒有。
“老何,你發生什麼呆呢”爲了錯開飯點,炊事班普遍喫的早,副班長嘴裏含着豬肉餃子找了過來,砸吧着嘴讚歎道，“別說,你這豬肉確實香”
“你要捨不得喫那豬肉餃子就留給我唄”
何家鑫感時悲月之情瞬間收住了，飛快奔進後廚“想都別想，這我養的豬還不興我多喫兩口了”
渾圓的豬肉餡餃子,肉多菜少，一口下去汁水混着肉餡流入喉嚨，誰不稱讚一聲“真香”
何家鑫吃了餃子，心裏詭異的燃起自豪之情，不愧是我養的豬，肉質就是鮮香。
炊事班緊趕慢趕喫完飯，等何家鑫帶人把飯菜擺好，新兵們終於結束了飯前拉歌的煎熬，拿出“喫飯不積極，腦殼有問題”的氣勢，衝進了食堂。
五花肉，梅菜扣肉，豬肉餃子，豬肉包子，豬下水，粉蒸排骨，豬蹄湯二師兄讓炊事班做出了各種花樣。
“都別浪費，喫多少拿多少。”前頭的戰士們一人一大勺，半點不客氣，眼瞅着幾大鍋飯菜見底了，何家鑫在外圍看得心急，老大頭豬了怎麼不禁分啊，後面還有幾位女同志眼看着沒的吃了，這可怎麼辦
“唉，咋還沒了呢”李思雯嬌嬌弱弱的，一着急東北口音也冒出來了。
“不知道。”佟文靜有些心不在焉，摸着飢腸轆轆的肚皮沒有接話。
何家鑫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午飯是按照以往的量準備的，往常再怎麼樣飯菜都有剩，誰能料到這次竟然這麼搶手“你們等等，我去後廚看看還有什麼剩的。”
“班長，就剩些米飯了。”後廚早已經熄火了，副班長搖着頭說，“只能下點面條吃了。”
“這也太不地道了，找找有什麼食材，給現炒幾個菜吧”
現在還沒到夏天，部隊不是每天採購新鮮蔬菜，冷藏室裏到確實還剩下一些蔬菜可以炒，但只有素菜總有些寒酸，何家鑫肉疼地拿出自己私藏的十來斤臘肉，說“老三，你不是從老家帶了些幹筍回來嘛，借用一下。”
“班長，我那還有魚罐頭。”
“也行，你們還有什麼乾貨都別藏着，拿出來先應付過去，回頭我補貼你們。”這不是空話，炊事班很有油水的，啥都缺，都缺不到喫食，這回先徵用他們的儲備糧，回頭何家鑫就能私下開伙補貼他們。
“這還用班長吩咐嘛”老三王曉東主意多，往食堂跑了一圈，回來悄悄摸摸說了幾句話後，炊事班一個比一個積極，“讓戰士們喫的舒心，是我們炊事班義不容辭的責任。”
“老三說的有理。”幾個炊事兵紛紛附和道，轉頭趁班長去炒菜的間隙，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地補全了下半句話“女同志們更是重中之重。”
新兵營好長時間沒有接待過女兵了，炊事班單身小夥們聽說要給幾個漂亮姑娘做飯比誰都積極，連擺盤都比往日精緻了許多。
於是，十來個女兵雖然錯過了正餐，等來的加餐也毫不遜色，炊事班裏一人端兩個盤子，滿滿當當全是心意，讓大家受寵若驚“真麻煩你們了，還另外給我們做飯。”
“不麻煩，不麻煩。”
兩撥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地客氣幾波，何家鑫便有帶炊事兵後撤的意思了。
炊事班其他人都沒意見，王曉東心裏卻有點意見，他是個機靈人，剛剛入伍一年，便在軍營裏混的風生水起，在領導那裏都掛了名，炊事班裏有什麼好事大家總是先想到他這個人。
會這樣倒不是說他人有多大的能力，實在是嘴皮子太利索了，在全民講究無私奉獻的年代，他不一樣，特別會邀功，不管多小的事兒，經他渲染都能成利國利民的大事兒。
這樣的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總得來說最見不得做好事不留名。
這不，一見炊事班忙活了大半小時，還沒在女兵們那裏留名，王曉東心裏就不舒坦了。
“各位女同志們，匆忙之間做出來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有什麼意見儘管提，都別了客氣。”
“好的，好的。”女兵們表面上都答應了，誰都沒當真，別人不辭辛苦給你做了一頓飯，可不是真的想讓你挑三揀四的。
“你們別不信啊，這樣做恰恰是在幫助我們進步呢”王曉東爲了增加可信度，又說“不信你問我們一班長”
“班長，你說是不是”
“啊”不僅何家鑫沒體會到其中的真意，全體炊事班戰士也不懂啊，木楞着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把王曉東急得，心裏腹誹怎麼這麼傻怪不得是班裏老大難年年相親，年年沒有着落感情又不是憑空產生的，不與女同志們多加接觸怎麼知道合不合適呢
“營裏的炊事比拼賽就要到了，我們班鉚足了勁想爭第一呢你們到時候都是大衆評委，意見可不是重要重要得很”
比賽確實有，臨時想的理由，偏偏越說越真，只看王曉東一臉虛心求教的表情，大多數女同志們便信服了“戰友之間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我們有任何意見都會如實地轉達給你們的，請你們放心”
“好謝謝大家了有任何意見都可以找我們，只要報上我們的名字就好了。”
話終於說到正題了，一番心思後，炊事班人人都留名了，王曉東也暗暗記下那個頗有好感的女兵。
炊事員們走了，話題依然沒結束。女兵們一方面信了王曉東的藉口，另一方面心裏也跟明鏡一樣，這幾個戰士們變着法子想與她們多接觸呢。
都是十八來歲的女生，心裏也有虛榮心，見着一羣優秀的戰士們，心裏也怦怦跳着呢，不敢在飯桌上大聲討論，也悄悄與鄰座玩得好的戰友說着悄悄話。
就是佟文靜也有些臉紅心跳，但並不是看上哪位戰士，而是她才發現自己有些軍裝控，剛剛眼神一直控制不住往別人身上跑。
“文靜，剛剛一直說話那位戰士長得真高。”王佳瑜小聲說道。
“有嗎”佟文靜還在暗自唾棄自己眼神實在有些赤裸裸，掩飾住羞愧的表情回道。
“有啊，有一米八五了吧，比你還高上一截呢”一說到這裏王佳瑜更激動了，臉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嘻嘻地笑出聲來。
“我跟你說啊他還長得挺帥的，有點像那個香港藝人，叫什麼來着前兩年演神鵰俠侶的那位”
這倒是觸及到佟文靜知識盲區了，神鵰俠侶她是看過，但可不是八幾年的版本，哪裏知道她說的哪位。
“對，他還演過旺角卡門，這你不會沒看過吧”
佟文靜一聽就笑了，這部片子88年上映伊始她便去看了第二遍。此時的學友哥還不是表情包大戶，華仔還未結婚生子，在時髦青年中的人氣頗高，不少觀影的粉絲在電影院散場後第一件事是去買磁帶。
烏市唱片店不多，藏在老巷深處，只有一個搖滾青年看店，一點都不願意接待她們這些貌似追星黨的客人，態度高傲，就差直接趕人了。佟文靜蠻不願意熱臉貼冷屁股的，奈何佟愛敏一入其中便像如魚得水，猛地扎入其中，連帶她也買了兩盤磁帶留作紀念。
兩盤磁帶買來後，佟家便多了項活動，茶餘飯後佟二姐總要打開收音機放上一遍。職工宿舍裏的鄰居也很愛聽，每回只要放上音樂，聲音小了大家還有意見呢，甚至還有爲了聽聲兒上佟家竄門的。
佟文靜從那時才知道原來二姐還有如此鮮活的時刻，除了工作，操心家長裏短外，她也會隨着磁帶哼歌，也會慢悠悠踱着舞步，她不是無趣的女青年，也愛浪漫、追時髦。
偶然發現的一面讓她感慨不已，只覺得這麼多年裏實在疏忽，心安理得受着二姐的好，連她真正的愛好都不瞭解。
一想到這些，佟文靜便笑不出來了，她想二姐了。也不知道二姐有沒有發現自己偷偷給她準備的禮物，她專門選的幾盤熱銷磁帶，二姐應該會喜歡吧。
這麼多年裏兩姐妹一直相依爲命，二姐在佟文靜心裏早已如父如母了。原來在體校幾個月見不着面，她從來不會難過，因爲她們還在一個城市裏，二姐是她堅實的後盾，她再是離巢，轉身依然還有歸宿。而現在卻不一樣了，大哥已經離開了，二姐眼看着就要結婚了，自己參軍，等年底三哥再高考上大學，這個家是不是就散呢
我還有家嗎
這是佟文靜報名參軍後一直壓在心裏想問的話。
她捨不得那個同甘共苦的大家，她太愛這個大家了。
在這個大家裏，她是最被優待的，她的根在那裏，她吸着大家的愛而長而生，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離不開那裏。
在這個大家裏，二姐是它的核心凝聚力，大哥是頂樑柱，三哥是輔梁，她是梁下躲雨的懶人，哪裏有資格阻止大家追求各自的幸福呢
她只能安慰自己大家沒了，還會有小家。只是大哥、二姐都找到了自己的小家，何時能輪到她呢
佟文靜很失落，那些藏着的惆悵情緒突然冒了出來，讓她再也沒心思與王佳瑜繼續探討下去了，低下頭匆匆喫完飯，便準備離開“有人要回去嗎現在回去還能睡一會兒。”
“噯我們還沒喫完呢”梅麗麗一把拉住她的手，語氣落寞地說“再陪着說說話嘛”
梅麗麗的手使了巧勁，狀若無力，卻又牢牢擰住了她，讓佟文靜疼得厲害。
佟文靜知道不應該，但在這一刻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完全沒有與她周旋的想法，一把拍下了她的手，冷冷望着她說“放開”
佟文靜沒有手下留情，霎時那支保養得當的手便印上了一個通紅的手掌印。
這個賤人
梅麗麗臉色由青轉紅，硬咬着牙齒，才沒讓自己立馬跳起來打回去。
“文靜，你爲什麼打我”
“你覺得呢”佟文靜此時有一股戾氣，讓她變得不像自己，是一頭被情緒侵蝕了的猛獸，毫無理智可言。
梅麗麗靠在另一戰友身上，有些委屈地說“文靜，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
“朋友”佟文靜心裏不痛快，“有這樣交朋友的嗎”
佟文靜張開手掌，被握住的那隻手還有些泛白，手背上有指甲劃過的痕跡，那是梅麗麗剛剛用力過猛的痕跡。
“啊對不起，對不起”梅麗麗嘴角不經意動了動，表情愈發真誠，“還疼嗎要我陪你去抹點藥嗎剛剛我實在沒有注意到，光想着讓你先別走了。”
“是嗎”
李茗雨忍不住幫腔“是啊，我們都看到了，你太小題大做了。”
“即使她抓疼了你也是無心的，文靜你怎麼能動手啊”楊倩倩雖然與梅麗麗不對付，樂意看到她喫虧，但覺得這件事上佟文靜還是錯的比較多，勸道“你們呀，互相道個歉算了，都是好戰友可不要因爲這事了影響大家的團結。”
“對對對。”有人勸和，剩下的人也不想把事態擴大，紛紛附和。
看似公正有理的話，一點也不公平，大家都覺得佟文靜反應過度了。
佟文靜承認她確實有錯，但她並不想道歉，她很煩躁，從來未有過的煩躁，轉身便走了“隨你們。”
出了食堂門，讓西北風灌了一嗓子，佟文靜又冷靜了下來。
她做了什麼
那個不理智、情緒化、暴躁的人是她嗎她爲什麼要因爲如此一件小事生氣呢鬧了這一出，大家以後會怎麼看她呢
佟文靜蹲在地上，自虐一般拿指甲撓着土她想家了，真想立刻回到那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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