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成长(五)
手机被收了這件事,方恒是真不急。在部队待了這一年多,也差不多懂了裡面的规矩,不過就是挨顿训,写份检查,撑死了下楼跑上几圈就完事了,当初偷偷摸摸搞這手机时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這手机收的真心不是时候,杨翌马上要走,正是舍不得心裡乱的当口,就指望着每天夜裡說上两句话了,可现在,這闹得,他想杀人的心都有!
下午五点半這样,方恒蔫了吧唧的从指导员乐正东的寝室裡走了出来,一门心思的琢磨着该怎么解决這事,至于指导员說了什么,他是半句沒进心。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方恒想了想,下楼直接去了电话房,给杨翌打了电话。
杨翌听到這事的时候心也沉了几分,可嘴裡還得安慰着方恒,說忍上一周就過了。
可方恒越听這些宽慰的话心裡越是烦,嘴裡說着我自己想办法,就把电话挂了。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借呗,問題给杨翌发短信就不太合适了,而且這也只能暂时顶着用上一两天,回头還得和人解释为什么把短信和电话号码全给删了,這日子就像是拧巴在了一起,让方恒心裡的火气越来越旺,接连两天和人說话动不动就开吼,像吃了炸药一样,一碰就爆。
周二那天晚上,方恒正在寝室裡转着圈的难受,连长出现在了门口,喊了他的名字一声,让他去寝室裡报道。
进了屋,吉珠嘎玛就沉着张脸开口,“你给我适当点!怎么的?谁都招你是不是?”
方恒低着头沒說话,连长母亲来那次闹的事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反正连长是沒走,可是气压也一直有些低,要說起来,也沒比他好上多少,這些日子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和连长撞上一句话,方恒不止一次“阴谋论”,认为是连长心情不好,這才开始抓纪律,让人把他手机给抄了。
吉珠嘎玛盯着方恒看,见這小子一脸的不爽,一下想起了当初林峰要离开游隼之前,自己似乎也有過這段時間,五脏六腑像是拧在了一起一样,连呼吸都觉得烦。有些情绪可以克制,有些真的很难,就算再努力的想要收敛自己,也只不過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不断的累积又累积,直到真正爆发的那一天。
其实他懂方恒为什么這样,這也是他叫方恒過来的原因。
“呐!”吉珠嘎玛瞪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拉开抽屉掏出了一個手机丢给他,“也就這几天,用完了還给我,先說好,要是再被抓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恒反应很快,稳稳的接住,這才看见手心裡的东西是什么,当即就诧异的抬起了头。
“听到沒有?”吉珠嘎玛重复的问了一遍。
方恒脸上的笑容顿显,忙不迭的点头,“听,听到了,真要收了,我就說是我自己的,另外一部,一共买了两部。”
吉珠嘎玛沒說话,眼底倒是闪過几分你小子還算上道的神采,挥了挥手,让方恒滚了。他這算是违了规,可既然他看到了,又经历過,能不帮嗎?再說了,杨翌眼瞅着就要走了,他就算不管方恒這边,杨翌那边也要考虑下,這闹腾的太苦逼了,他看着心裡也不舒服。
方恒拿的這部手机不是连长现在在用的,款式有些老,外表陈旧,看起来有些年份,和他那被收的手机有的一拼,都是五六年前的款式,是神州行的新卡,正好五十元,记录全部被清理過,什么都沒留下,像是为他专门准备的。
方恒捏着电话的手很紧,心脏嘭嘭的跳,对连长的這种行为說不上来的激动,似乎也明白连长算是默认了他和杨翌的关系。
這是好事,不是嗎?
原来的阻力成了助力,让他觉得身边還有些人可以靠着。
可惜,对于吉珠嘎玛而言,這可不是件好事,他忘了方恒顺杆爬的本事。
从他在方恒面前默认了這段关系之后,這小子就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隔三差五的往他這裡蹭,最初還顾忌着问问西安政治学院的情况,问问在那边读寒暑假能不能回来,问问从重庆到西安的机票价钱,到了后来,杨翌离开后,就开始对他倾吐自己的思念之情,然后开始抱怨部队這狗屁的制度。
吉珠嘎玛怒也不是,骂也不是,冷着张脸都沒用,那小子就像是狗皮膏药似的,贴上了就再也扒不下来。
当然,這都是后话,他那时候要知道自己的一时同情换這么一结果過来,想必情愿继续憋死自己。
方恒拿了手机,天天夜裡又窝在床上和杨翌聊天,時間一晃而過,到了周末。
大早上的,方恒拿着請假條出了部队大门,還沒走出200米远,路边就缓缓停了一辆车,连长坐在驾驶位上看他,方恒眼睛一亮,拉开门笑眯眯的就坐了进去。
“连长。”汽车起步后,方恒喊了一声人,說了句,“谢谢。”
吉珠嘎玛分神看了他一眼,“我也要去送送,正好一路。”
“哦。”方恒点头。
沉默了一会,吉珠嘎玛开口說道,“前几天杨翌的母亲過来了,今天应该能见到。”
方恒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杨翌和他說過,可是就算不是那关系,单单杨翌是他排长,他就该過去送送,于情于理的,否则這一分开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
過了一会,方恒抬头看向吉珠嘎玛,“那個……复试有沒有不能通過的可能?”
吉珠嘎玛挑眉。
方恒讪讪的笑了,低头开始摩挲手指,“我只是担心而已。”
虽然吉珠嘎玛知道方恒的意思,可是不想为了宽慰他說些不靠谱的事情,所以实话实說道,“他肯定能留下,初试的成绩就在头几名。”
“真聪明。”方恒故作赞叹的开口,“读对于我来說简直就跟自杀一样。”
“杨翌跟我說過一件事。”
“?”
“你要考军校,让林峰找的名额,既然有這個想法你就好好学一下,对你沒坏处。”
“哦。”方恒点头,這消息早就知道,可是這段時間纠结着杨翌要走的事,他半点沒看进去。
“過完年开始,每個月会抽考一次,直到军校报名。”
“啊!?”方恒瞪圆了眼,最后却在吉珠嘎玛轻飘飘的凝视中低了头,“好……”
到了重庆教导大队,远远的就看到宿舍楼楼下摆了三件行李,一個旅行箱,两個旅行包,一名外表40多岁的女人站在那裡,穿着過膝的灰白色尼子裙,长靴,上半身配着羊毛套头毛衣,看起来挺洋气,就连及腰的长发都烫出了大卷,用個丝绸样的方巾松垮垮的捆上。
吉珠嘎玛带着方恒走上前,不太確認的看了好几眼,就直接上了楼,半路上撞见带了两個兵過来帮忙的林峰,吉珠嘎玛问了一句,林峰說楼下站着那個就是杨翌的母亲,然后安排着身边的兵去把车开過来,就带着吉珠嘎玛下楼去打招呼。
方恒沒跟着過去,反而快步跑上楼,直接去找了杨翌。
寝室裡還有几個人,有穿便服的,也有穿军装的,方恒分不太清楚,但是应该都是杨翌在教导大队這些日子认识的朋友,或坐或站的和杨翌說着话。
方恒一看這架势,心裡就沉了几分,很显然,他今天和杨翌肯定沒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杨翌见他過来,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說是原先部队裡关系非常好的兵,不少人纷纷表示见過,方恒一放假就往這边跑,教导大队就那么点儿大的范围,在座的最少都是见過一次。
方恒按着杨翌的介绍挨個问了好,裡面最差的一個都是进来学习的预备干部,其余的基本都是军官。
杨翌這边和大家說着话,那边看了方恒好几眼,那一身的负气压他也知道为了什么,可是這也是沒办法的事,总不能把大家撵走吧?
寝室裡人多,话题一直很热闹,大家都在为他加油鼓劲,就這么等到10分钟后,吉珠嘎玛上来转了一圈,大家就一起下去了。
方恒走在最后面,盯着杨翌的后背看,眉心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一直微微蹙着,就连最后分车,他也被安排到了另外一辆车上,和一群不认识的首长们坐在一起。
掐着点到了火车站,到了地方就已经要进站,林峰去买了四张站台票,依旧沒预着方恒的份,方恒被安排着和大部分人在站台口道别。
杨翌依次拥抱過去,到了方恒面前,脸上灿烂的笑终于被厚重的离别悲伤覆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搂住肩膀重重的拍了两下,“好好加油,再联系。”
方恒被搂的鼻子一酸,很努力的咬牙克制着沒让眼泪流出来,反手狠狠搂住人,然后又怕自己舍不得松开,主动毅然的挣扎了一下,退后半步,低着头不敢再看杨翌。
吉珠嘎玛和林峰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几分黯然,尤其是林峰,捏在手裡的站台票紧了几分,事实上在买票的时候他是考虑過带着方恒进去的,否则不会买四张票,可是在安排人的那一瞬间才发现,這样做很不妥,這裡站着的人关系和杨翌都很不错,论官衔论关系,方恒算是隔得比较远了,而且等着火车开动后,那种分手的模样,他有些怕方恒克制不住,会让杨翌的母亲起疑。
毕竟朋友间的分离是带有祝福的,只有情人之间才会那么悲伤。
在他们间的爱情海沒有茁壮成长到可以承担一切的时候,就暂时躲开可以预期的暴风雨吧。
杨翌依次告别结束,几個进站的人手提了件行李进了检票口,方恒站在原地,沉默的看着那個身影渐行渐远,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裡,在心裡反复的叫喊,回头!再回头!!让我再看看你!!
视野裡的男人淹沒在人群的前一刻,转過了头,黝黑的眼,视线缠绵在一起,方恒所有的自制力瞬间崩溃瓦解,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飞快的用手背擦拭眼眶裡的泪水,慌乱的寻找了一圈,可是杨翌已经消失无踪,只抓住了一片军绿的色彩,方恒吸着鼻子来回看了一眼,在那些困惑的目光中,转身小跑了出去,跑到停车场,缩在一辆车的后面,紧紧的抱着自己,将脸埋在了膝盖裡。
努力的克制着,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再這么丢脸下去,可是沒办法,脑袋裡全是长久离别的悲伤,直至耳畔传来火车的鸣笛声,這样的痛苦骤然冲到了顶点,撕裂的低吼再也无法克制的从喉咙裡冲出……
后来是吉珠嘎玛找到的方恒,看到這小伙子的模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林峰去了一通电话,让他们先走,挂了电话后,就這么不远不近的沉默的等着。
后来方恒总算宣泄完毕,吉珠嘎玛带着沒精打采的人回了教导大队,视线好几次落在方恒红彤彤的眼睛上都觉得自己似乎该阻止方恒送人,与爱人当面离别是每個人无论有多么痛苦都希望做的事,可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离别的悲伤?分离前最后的身影会牢牢刻在大脑裡,沒有快乐,沒有期盼,像是被丝线层层缠绕,长久无法挣出。
可是,有些负面的情绪外人无法帮忙,需要的只能是時間的磨砺和自己的振作,而他相信,方恒一定会坚强而快速的走出這個悲伤沼泽。
這天中午,林峰张罗着請杨翌的母亲吃了顿饭,方恒作陪,可是因为情绪低落的原因显得格外的沉默,失去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不過对于林峰和吉珠嘎玛而言,或许這样也好,现在的孩子是什么都敢說,他们還真有些担心方恒会脑袋一抽說出什么不该說的的话。
下午杨翌的母亲也走了,在火车站送别后,吉珠嘎玛和林峰纷纷看向精神恍惚的都不知道神游到了哪裡的方恒,林峰给吉珠嘎玛递了個眼神,转身走了。
吉珠嘎玛带着方恒回了连队,下车后打开后背箱拎了一袋东西递给了方恒,說是杨翌让转交给他的,這裡看完整理好情绪再回宿舍。
方恒蹲在地上,打开口袋,一样样的翻了下去,一大袋的干果,一套過冬的秋衣,一部最新款的沒有拆封的手机,最底下還压了两本和十来双鞋垫。
正咬牙克制的方恒看到鞋垫的时候愣了一下,拿出来呆呆的看着吉珠嘎玛。
吉珠嘎玛摸着后脑勺看他,挑眉,“可能肖阿姨带過来的吧,說是尺寸不符,你用剪刀自己修下,還有,那個手机暂时放我這裡,需要用的时候再到我這裡拿。”
方恒睁着兔子一样的眼睛乖乖点头,把手机递了過去。
吉珠嘎玛用胳膊夹着手机盒子盯着方恒的脸看了两秒,干脆弯腰提着口袋走了出去。
方恒急忙起身跟上。
吉珠嘎玛带着他去了大操场的楼梯上坐着,见到一名士兵又让人去买了两瓶冻饮過来,就這么沉默的坐到方恒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這才起身离开。
方恒沒有跟着走,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空,思绪散蔓出去,什么都想不起,空白的,却又像是想了很多,和杨翌在一起时的那些画面走马观花的在脑袋裡闪過,就像悲伤在身体裡累积,回忆的越是多,胸口越是闷堵,压得喘不過气来。
身体渐渐僵硬发冷,温度被凛冽的冬天夺取了温度,方恒看着脚边的口袋,慢悠悠的抓出几個开心果拨开,将绿色的果仁塞进了嘴裡,咀嚼着,香脆的味道,很温暖,也很贴心。
开心果嗎?
方恒叹了一口气,腹诽了一句,连個吻别都沒有,开心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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