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法医秦明系列5) 第12节 作者:未知 主卧室裡有一张靠墙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堆在一起。大床的正对面是电视柜和电视机。 “這么說,赵大壮不睡這裡?”我问。 肖大队說:“据赵大壮自己說,因为他打呼,所以平时都睡次卧室。当然,从我們对床铺的勘查来看,只有两個枕头,一個大人的枕头,一個孩子的枕头。和這個大枕头匹配的另一個枕头,确实在次卧室裡。” “這個房间就這样嗎?”我问。 肖大队点点头,說:“重点是,死者的睡衣、内裤都脱在主卧室的被子裡,是脱下来的,不是撕下来的,因为沒有任何损伤的痕迹。后来我們找赵雅辨认了,当天晚上,她妈妈就是穿着這一身带着她睡觉的。” “欧阳翠屏裸体从主卧室走到楼下工具间?”林涛问,“是被胁迫的嗎?” “尸体上沒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肖大队說,“疑点就是在這裡,沒有人会到一個破破烂烂都躺不下去的地方去实施强奸吧。”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說:“现场就這样了嗎?” “嗯,次卧室裡沒什么异常,沒有翻动什么东西。”肖大队带着我們走到次卧室门口,指着床說,“我們到现场的时候,小床的被子是叠好的。” “被子是叠好的?”眼尖的林涛瞬间注意到床沿的异常,走进房间看了看床沿,說,“那也就是說,這裡的床单形态就是原始形态?” 肖大队說:“嗯,這個房间我們提取走了一個纸篓,其他都沒有动。” “可是,你们看不出来這是一個完整的臀印嗎?”林涛指着床沿皱缩的垫被說。 “啊?”肖大队有点儿慌,“是嗎?臀印?這沒意义吧!别人坐在床沿就可以留下這样的痕迹吧?强奸不可能在這裡发生,不然垫被的褶皱就沒這么轻了,而且床头叠好的被子也不会這么完整吧。” “只是坐在床上,不会导致垫被往床内侧皱缩。”林涛說,“這应该是一個人坐在床沿,有力量把她往床内侧方向推,才会形成。” “也就是說,确实有可能存在性行为的动作?”我问。 “不可能。”肖大队說,“你看看,這個床沿這么低,如果是女性坐在床沿,身体就過于低下了!這……這……這沒办法实施啊。而且,现场的纸篓我們提取了,dna都做了,只有欧阳翠屏的dna。” “纸篓裡有卫生纸?”我问。 肖大队摇摇头,說:“不是。纸篓裡啥也沒有,但有一些,哦,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呕吐物?反正我們进行dna检验了,只有她自己的。” “呕吐物?”林涛說,“這样就可以解释了!你们不是說坐在這么矮的床边,沒有办法完成性侵的动作嗎?其实非正常体位性行为不就可以嗎?你们看,這样,女的坐在床上,高度是不是正好?” “你们這么肆无忌惮,有考虑過小羽毛的感受嗎?”韩亮站在门口嬉笑道。 我回头一看,想起现在我們勘查组裡已经多了一個女同志,刚才我們不断地“模拟”某些动作,确实不太雅观。 此时的陈诗羽早已脸红到了耳根,被韩亮一說,更是无地自容,她捶了韩亮一下:“你讨厌!就你多嘴!我又不知道他们在說啥!!¨ 林涛此时的脸也红到了耳根,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测。”为了避免尴尬,我故意背過身不看林涛和陈诗 羽,岔开话题,說,“一切都還需要证据来支持,现在問題来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做出男性dna了嗎?” “现在你知道他们在說啥了吧?” 我听见背后韩亮坏坏的声音,继而传来了一声闷响和韩亮的呻吟。 肖大队看了看韩亮和陈诗羽,笑着摇摇头,說:“死者的阴道擦拭物、肛门擦拭物和口腔擦拭物均沒有发现男性dna基因型。” “那确实沒有强奸杀人的依据了。”我說,“可是,你们是怎么怀疑赵大壮的?” “最初的想法,就是案件现场是强奸杀人,但沒有发现别的男性的dna。”肖大队說,“其次,你们也看到了,卫生间的防盗窗就被掰开了一点点,正常男人,恐怕是沒法从那么小的空隙裡钻进来吧?第三,死者死在工具间裡实在无法用正常思维来解释,但是她确实又是在工具间裡死亡的,因为她身上有创口。屋子裡除了工具间,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迹,說明杀人现场就是在工具间。而且,死者的尸体上還被蹭上了大便。我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赵大壮为了隐匿相关证据,用大便来混淆视听,但总不能把大便拉在房间裡啊,所以選擇了工具间作为杀人现场。第四,死者在大房间被窝裡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這除了熟人,還会有其他可能嗎?当然,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也印证了這一点。” “有些牵强。”我皱着眉头說,“先不說以這些依据抓人符合不符合逻辑,就算是熟人,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有過暖昧关系的赵平做的?” “是,上面的這些依据,都不是我們抓人的依据。”肖大队說,“只能作为参考。但是我們对赵平已经进行了调查。经调查,他当天根本就不在森原,所以完全沒有作案的時間。其实,让我們下定决心抓人的,還是死者的死因。” “那么,死因是什么呢?”我问。 “在我們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侦查组访问得来了消息,說是周围有邻居,還不止一户。哦,准确地說,应该是有三個人,三個人都是居住在附近远近不一的镇民,都這样說。說是听见15日深夜1点左右,有枪声。”肖大队說,“尸体检验的时候,虽然死者颈部有被扼压的情况,尸体也存在少量窒息征象,但是我們认为死者胸口的一处损伤很有可能是枪弹创,她的死因不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而应该是枪弹创导致肺脏破裂、大出血死亡。毕竟现场有不少血,死者胸腔内也有很多血。侦查组依据涉枪這一线索进行了摸排,我們這個县城,治安管理還是很不错的,以前很少有涉枪的案件出现。所以,查来查去,就那么几個人曾经或者有可能涉枪,但這些人全部都排除了,除了赵大壮。” “赵大壮有枪?”我问。 “在以前收缴自制枪支的时候,赵大壮就因为藏匿自制枪而被行政拘留過。”肖大队說,“虽然沒有依据证明他现在還藏有枪支,但赵大壮有自己制作枪支的技能。” “這样的话,他确实嫌疑很大了。”林涛說,“毕竟我們国家对枪支的管理還是很严格的,我們工作這么多年,都很少看到涉枪案件的发生。同样,涉枪案件也很好破,毕竟能够涉枪、有能力涉枪的,也就那么几個人。” “等等,我刚才听你說的是,损伤很有可能是枪弹创。”我說,“难道你们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枪弹创?” “這個,”肖大队說,“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我也做法医好多年了,枪弹创倒是沒看過几個。但是欧阳翠屏身上的這处损伤,是一個标准的圆形,而且创口周围有明显的隆起,這应该就是枪弹创的痕迹吧。” 說完,肖大队拿出相机,把那张损伤的照片翻找出来给我看。 创口在死者右侧乳头内侧,看起来确实很圆,而且创缘往外隆起。 “更重要的是,虽然皮肤上只有這么一处创口,但是肺脏上,却有像扇形分布一样展开的十几個创道。”肖大队說。 “嗯,符合霰弹枪极近距离射击的创口和创道形态。”林涛說。 “所以,我們认为,很有可能是枪弹创。”肖大队說。 “我的意思是說,你们为什么沒有确定就是枪弹创,而是用了‘很有可能’這個词?”我追问道。 “問題就在這裡,也是我們請你们来帮忙的主要原因。”肖大队說,“经過尸检,我們发现损伤只有射人口,沒有射出口,也就是說,损伤并沒有贯通后胸壁。死者肺脏上的十几处创道都是盲管创,都沒有穿透整個人体。” “很正常,自制霰弹枪一般都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去贯穿人体。”林涛說。 “可是,我們在死者体内,只找到一些黑色的颗粒,而沒有找到弹丸!”肖大队說,“這挺恐怖的,本应该打在死者体内的子弹,消失了!" 3 我被這個情况吓了一跳,低头沉思。 肖大队则仍是喋喋不休,声音隔着口罩,传到正在沉思的我的耳朵裡,仿佛有些模糊:“虽然子弹消失了,但是我觉得不能影响我們的总体判断。综合所有的现场信息,我們分析认为,赵大壮当天可能提出要和欧阳翠屏发生关系,所以欧阳翠屏在被窝裡脱了衣服,但在這個過程中,嗯,至少他们的夫妻生活還沒有完,就发生了某种矛盾。” “矛盾迅速升级,两個人可能有厮打,最后厮打到了楼下的工具间。最后赵大壮一气之下,一边掐着欧阳翠屏的脖子,一边用自制手枪击中了欧阳翠屏。杀死欧阳翠屏后,赵大壮为了干擾警方视线,掰弯了卫生间的防盗窗,并把大便抹在死者的尸体上,然后伪造了不在场的证据。” “杀人现场在工具间這一点肯定沒問題,毕竟只有那裡有血迹。”林涛說,“肖大队說得也对,强奸杀人,沒有必要去工具间实施,只有可能是枪支藏匿在工具间,凶手便于取用,而正好受害人又跟到了那裡。” “现在焦点就在枪上。”我說,“不過,沒有子弹的盲管创,不能轻易下枪弹伤的结论啊。” “我记得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肖大队說,“民国时期的事情,說是用骨头来制作弹头,子弹打进体内,变成了骨屑,所以检验不出来。我猜想,会不会赵大壮制作的,也是這种软质的霰弹弹头,一旦打进体内,就变成了黑色的碎末。咱们不能說沒有弹头,因为创道内有很多黑色的碎末。 “這個太玄乎了。”我說,“电影毕竟是电影,咱不能拿到现实案件中来运用。不管怎样,還是等我們检验完尸体再說吧。” “時間不早了,先吃饭。”肖大队說。 我点点头,說:“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儿,然后林涛留下来继续勘查现场,我和大宝還有陈诗羽去检验尸体。 “现场好像還有不少需要进一步勘验的。”林涛說。 我点点头,說:“工具间要慢慢整理,把所有的东西都清理出来,看有沒有线索。当然,我觉得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被掰弯的防盗窗,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迹。” “让袁锋留下来帮我吧,我一個人忙不過来。”林涛指了指森原市公安局的技术员。 “我也留下来,最近我参加了痕检班的学习,虽然還沒有勘查现场的资格,但是打打下手還是沒問題的。”韩亮說。 “你们吃吧,我吃不下了。”陈诗羽皱着眉头說。 尸体躺在解剖台上,可以看得出生前确实是一個美女。 尸体上的污渍大部分已经清洗干净,尸体胸膛和腹部正中的切口已经在初次尸检后被法医缝合了。由于森原市公安局的尸体解剖室條件有限,水压较小,所以尸体清洗得也不是特别干净,比如腋窝等地方,還能看到有一些污渍。 尸体表面黏附的气味還是很重,那种排泄物的臭味和血腥气味夹杂在一起,令人作呕。陈诗羽退了两步,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住了鼻子。 “巨人观都能撑得住,這点儿味道都撑不住了?”我笑着问。 “感觉比巨人观還臭。”陈诗羽瓮声瓮气地說。 尸体胸口的圆形创口此时已经变形了,可能是因为皮肤水分流失。這时候的创口已经不是那么圆了,而是呈现出扁平的椭圆形,创缘也沒有明显的隆起。我用两根手指把创缘两侧的皮肤往一起对了对,看起来并沒有明显的皮肤缺损。 除此之外.尸体上就沒有开放性创口了。闭合性损伤,也只有颈部還可以看到一些皮肤淤青。死者被人掐扼颈部,這一行为是可以确证的。尸体上确实沒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和约束伤。 “皮下肌肉有一些出血,但是并不是很严重。”肖大队說,“舌骨和甲状、环状软骨都沒有骨折,說明掐扼颈部的力量倒不是很大。” “死者這么孱弱,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会窒息的。”我拿起死者的双手,看到十指的指甲都是乌青的。 “我們也不否认死者有机械性窒息的征象。”肖大队說,“但是死者尸体上的破裂口出血较多,說明是生前损伤,那样的失血更容易引起死亡。” “可以下失血和窒息合并致死的结论。”我說,“這样更科学一些。” 肖大队点点头。 当然,具体死因鉴定该如何出具,在本案中并不影响案件侦查和审判。 我和大宝合力掰开死者的双腿,检查尸体的会阴部。她的会阴部确实沒有任何损伤,而且很干燥,不像是遭受過性侵害的样子。但是,她的肛门口却黏附了很多黄黑色的污渍。 “死者可能有大便失禁啊。”我說,“你看,现在還能看到痕迹。” “你是說,现场的大便,是死者的?”肖大队說。 “很有可能!”我說,“在工具间裡解大便,這個确实不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解释。而目前看,现场的排泄物,应该是死者所留。毕竟人在机械性窒息的时候,很有可能导致大小便失禁。啊,对了,现场還有很多干了的污渍,那应该就是小便失禁。” “那么,就无法证明赵大壮是用大便来干擾警方视线了?”陈诗羽說。 “這個推理本来就不能够成立,太不合常理了。”我說。 我用剪刀挑开原本已经缝好的缝线,切口处立即翻出深红色的肌肉和黄色的皮下脂肪。 尸体的胸腔是已经解剖的样子,胸骨已经被取下,现在重新被放在胸口。 我取下血淋淋的胸骨,暴露出了死者的胸腔。胸腔裡,粉红色带着一些黑色纹理的肺脏呈现在视野裡,右侧的肺脏明显比左侧的要小。 右侧肺脏沿着中间的支气管被切开,可见在首次解剖的时候,右肺已经被法医取了下来,进行观察、固定证据。 “你们是直接取下肺脏进行观察的?”我问,“为何沒有‘掏舌头’,把整個心肺以及气管、喉头取下来?” “沒有這個必要啊。”肖大队說,“我們在原位观察了,颈部的外力只导致了浅层肌肉的出血,深层肌肉都是好好的,也沒有喉部的骨折,所以沒必要取下来。” “‘掏舌头’并不只是用作观察喉部损伤或其他特征,還可以提取一些痕迹物证。”我說,“我记得你们是15日下午进行尸检的,那时候死者刚好死亡十几個小时,是尸僵最坚硬的时候,尤其是下颌关节,几乎是人力所不能掰开的。我看尸体的牙齿、口唇都是完好的,死后损伤都沒有,說明你们也沒有撬开死者的口腔。那么,你们的口腔擦拭物是怎么提取的?” 我想到现场次卧室的情况,那皱缩的垫被,還有纸篓裡的少量疑似呕吐物。 “哦……”肖大队回忆了一下,說,“他们好像是用棉签,沿着死者紧咬的牙齿,提取了颊黏膜的擦拭物。” “口腔擦拭物重点是舌根、上颌和会厌部。”我說,“擦颊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应该存在的东西。” “可是以前对于女性尸体,我們通常都是這样取材的。”肖大队說,“毕竟是常规取材,所以也不会太苛求。” “别的尸体這样提取是做一個常规排除。”我說,“但是這個尸体,很有可能被强迫实施非正常体位的性行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沿着死者的下颌缘,切开了肌肉,然后割断了舌后的软组织,把舌头从尸体的下颌下掏了出来。 “你看,会厌部褶皱裡有明显的黏液!”我說。 “可是正常人,這裡也会有黏液啊。”肖大队面色有些尴尬。 “正常黏液应该是清亮透明的。”我一边說,一边用几根棉签把会厌部的黏液提取下来,“而這個是乳白色的。高度怀疑是精液,赶紧送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