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法医秦明系列5) 第15节 作者:未知 “我不同意串并案。”大宝說,“梦涵是9月7日晚上9点以后被伤害的,而石安娜是9月7日晚上11点被害的,两地之间有三個小时的车程,凶手来不及两地流窜作案。” “我們通過死者胃內容物可以判断石安娜是11点左右被害的,這個不会错。”李法医說,“可是赵梦涵還活着,沒法观察胃內容物或者利用温度判断時間,你是怎么知道具体作案時間的?之前秦科长的汇报ppt上也沒說明。” 李法医的话有些刺耳,我悄悄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大宝的腿以示安慰。大宝装作很淡定地說:“我說不出依据,可我就是知道梦涵是9点以后被伤害的。” “伤者就是大宝的未婚妻。”我盯着李法医,怕他再說出刺激大宝的话。 李法医拍了拍脑袋,說:“sorry,我忘了這茬儿。” “可是,通過痕迹检验,赵梦涵被伤害案和石安娜被害案的凶手都是用攀墙的方式入室或者逃脱的。”林涛說,“毕竟攀墙是需要技能的,具备這個技能的人不多,我也倾向于可以并案。” “可是他真的沒有办法流窜作案!”大宝有些着急。 师父对大宝摆摆手,說:“疑难的案件总有它疑难的道理。刚才大家都摆出了各自的依据,說出了自己对串并案的看法。从目前看,对平行的对象进行侵害,有攀墙的动作,是可以串并的依据,看起来比大宝說的作案時間不符更有证明力。” “对啊。”我点头說。 师父接着說:“但我相信大宝,虽然他沒說出時間矛盾的原因,但是他這么肯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另外,我們省的案件集中在龙番,南和省的却在流窜;我們省的杀人手段是钝器打头,南和省的是勒颈;還有個比较关键的問題,我們省的案件,都有敞开性,也就是說杀完人后不避讳,甚至不去隐藏尸体,延迟发案時間,而南和省的刁一一被害案,可以看出凶手是有藏匿性的,他把尸体扔进了化粪池。从行为心理分析,我也认同大宝的看法,我們省的两起案件有可能是一個人做的,而南和省的两起案件肯定是另一個人做的。” “您的意思,咱们两省的案件不能并案,应分头侦查嗎?”赵总队是刑侦出身,对师父在杀人案件凶犯侧写方面的能力极为佩服。 师父摇摇头,說:“现在有两個問題亟待解决。第一,赵梦涵被伤害案和张萌萌被害案,這两起我省的案件究竟能不能并案,需要进一步研究现场、研究案情。第二,如果我省两起案件系一人所为,那么南和省为什么会有平行的案件发生?這两個凶犯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太有启发性了!”一名南和省的侦查员說,“也就是說,下一步我們在排查的时候,還要重点研究特定時間、特定地点,两地之间进行過联系的人群。虽然数据很多,但是数据互相碰撞,還是有可能让凶犯浮出水面的。” 师父赞许地点点头,說:“我觉得,下一步你们要重点排查這两個作案時間以及之前一两天,這两地之间电话、網络的联系记录。我相信会碰撞出很多数据,但是在茫茫人海中,這已经是很小一部分了。然后对這些特定数据进行逐一排查,希望可以查出端倪。” “這样吧。”赵总說,“我們省的两起案件,命名为b系列专案,你们省的命名为a系列专案,当然,這需要首先确定你们省的两起是一個人作案。a、b系列专案的凶犯分别命名为a犯和b犯,按照发案時間把四起案件分别命名为al、a2,bl、b2,有助于我們下一步对通信记录进行研究。" “对,這样也好。”师父說,“不過我們得先确定a1、a2是一人所为。” “我觉得完全可以确定。”我說,“除了灰色风衣、钝器打头這些特征,選擇目标的随机性,以及结合b系列两起案件来看,a系列這两起就是和b系列完全平行的,這不可能是巧合。” “现在選擇目标的随机性可以确定了嗎?”李法医說,“一旦确定,就否定了之前沿矛盾侦查的思路。” “之前說了。”我說,“a系列的两起案件都是有随机性的。凶手選擇了有很多人结婚的一天,去被多位新娘当作闺房的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游荡,然后在电梯口守候,直至赵梦涵出现人走门开的情况溜门入室。凶手在学校门口守候,直至有孩子脱离家长视线。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目标的不确定性。” “其实b系列的两起案件,现在看起来也是有随机性的。”赵总說,“石安娜家窗子贴了窗花,别人一看就知道是闺房。刁一一单独去上厕所也是個随机事件,這個目标也是随机的。我們之前的侦查思路是错的。” “不用自责,我們也错了。”师父說,“如果不发两個平行系列的案件,我們也不可能想到這么多。” “可是现在留下来的线索還是很少。”我說,“真希望我能找到更多的a系列串并依据,或者a、b系列的凶犯范围。当然,我保留我的意见,我還坚持认为a、b可能是一人作案。” “刚才我突发奇想,测算了b系列案中鞋印主人的身高和体态。”林涛說,“根据鞋印压迹和磨耗特征,凶犯应该是175厘米左右,体态偏瘦。” “我們从赵梦涵被伤害案的视频中可以看到,凶犯也是175厘米左右的瘦高個儿!”我大声說道,“這又是惊人地相似!” “刚才我說了行为心理特征不符,但是你们算出身高体态相似。”师父沉吟道,“当然,你们可能认为行为心理沒有身高体态那么可靠。我却认为身高体态相似的人很多,行为心理相似的人却不多。在目前沒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們還是只能通過上述办法进行排查。我們都保留意见,暂时按照既定方针进行侦查吧。 “如果是一個人作案,也可以用行为心理学来解释。”我說,“强迫自己平行作案的人格分裂。” “强迫症。”师父低头思考了一下,說,“强迫症是肯定的了,但案件侦办,還是一步一步来吧。” 2 信息数据量比想象中大得多。排查工作进行了半個多月,依旧毫无进展。因为沒有别的案件,九月底和“十一”长假過得极慢。 大宝天天在期待中度過,期待着宝嫂能奇迹般地苏醒,期待着案件侦办工作能有突破性进展。 在“十一”长假接近尾声的时候,宝嫂的伤情恢复倒有了突破性进展。然而,也只是個进展——宝嫂在大宝的呼唤下,指尖有了点儿收缩反应。 医生說,這是很好的征兆,如果照這样的情况恢复下去,可能会逐渐出现意识,然后慢慢恢复四肢肌力。這個消息,让大宝完全沉浸在欢乐当中。他憧憬着宝嫂恢复意识,然后告诉我們這一切的真相。 10月6日下午,宝嫂并沒有完全醒来,来的是师父的电话。 师父告诉我們,前几天在绵山市发生了一起案件,案件性质十分复杂,经過几天的努力,当地无法解决,需要我們的支援和指导。 在停歇了半個多月后,勘查小组再次出动。 因为這不是一起现发案件,所以我們被韩亮拉到了绵山市公安局会议室.在這裡,需要先听取案件前期的工作情况。 市局技术科科长彭大伟以及仇法医早已等候在会议室。 “我工作這么些年,還真是沒碰见過如此奇案。”彭科长說。 “和我們现在侦办的系列案件是一個道理。”我說,“我觉得所谓的奇案就是一层窗户纸還沒有被我們捅破而已。這次我們来,能不能捅破,就要看造化了。” “具体案情是什么呢?”林涛问道。 彭科长說:“事情发生在绵山市郊区的一個小村落裡,当事人家裡非常穷,每個人家裡也就一间破烂的小平房。当事人是一家兄弟三個,祖上就沒有文化,一直靠务农为生,日子過得紧巴巴的。兄弟三人分别叫史大、史二和史三。" “這名字起得倒是不错,好记。”陈诗羽說。 “家庭情况呢?”我追问道。 彭科长說:“三個人只有史二娶了老婆,還是個智障,一直也沒有孩子。史大和史三都過了40岁,還是打着光棍儿。” “真是蛮惨的。”林涛說。 “10月2日那一天早晨,史二的老婆突然在村子裡发癫,到处跑着叫着,也說不清是怎么回事。”彭科长說,“村裡人不明就裡,就准备跑去史二家裡问问是怎么回事。可是史二家裡大门敞开,并无人影。 “村裡人只好去史大家找史大,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其实這三兄弟家住得都比较近,每家之间的距离也就公交车一站路的样子。史大家家门紧锁,从窗户裡看,也是沒人。這就很奇怪了,平时這两個人要么在地裡,要么就在家裡,不会到处乱跑的。這兄弟两個同时消失了,大家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他们都在史三家裡?”我问。 彭科长微笑着点点头,說:“村裡人又赶到史三家裡,发现史三家大门虚掩,一开门就是一股血腥味,兄弟三人都躺在现场,全都死了。” “三個人都死了?”我吃了一惊,“這個史家被灭门了?” 彭科长摇摇头,說:“這個還不好說,因为毕竟我們目前還沒有什么头绪。” “调查情况如何?”我问。 “调查显示,這三兄弟平时来往也不是非常密切。”彭科长說,“也就逢年過节四人会到某一家去吃個饭。三兄弟都生性憨厚,并沒有得罪過谁,或者和谁有過什么小矛盾,所以村裡人认为這兄弟三個被灭门,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当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還不止這些。 “那就接着說。”我說。 彭科长打开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裡是一座破烂的小平房,立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中央。平房是红砖结构,黑色瓦片,沒有院落,沒有套间。 這应该就是案发现场,可想而知,這兄弟几人,住的环境都是這样,也真是够寒酸。 彭科长說:“這就是案发现场,史三的家。也是三家中房子最好的一家。” “這就是最好了?哪方面好了?”我說。 “史大家是草屋,史二家面积不如這個大。”彭科长叹了口气。 “现在居然還有生活如此窘迫的人。”我說,“這房子估计也就二三十平方米吧。” 彭科长点点头,說:¨我們看下一张照片。” 這是一张全景照片,反映了屋内的全部摆设和结构。這一间平房就一個大门,大门进去后,正中间是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两张先人的照片和一個香炉。平房右侧是一個简易厨房,有灶台和锅碗瓢盆,還有一個碗橱。灶台边有张小桌子,估计是史三平时吃饭的地方,上面還放着一碗咸菜和一盘青菜。平房进门的左侧是一张钢丝床,這张床的床头和一侧紧紧靠着墙壁,床尾和另一面墙壁之间,摆着一個大木箱,用来存放衣物。這张床有一米五宽,上面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和一床凌乱摆放的粉红色被子。 “這就是现场状况。”彭科长說,“据了解,村民发现屋内的情况后,就沒有进入现场,现场得到了完好的保护。我們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也是戴着鞋套进入现场,确定三人都已死亡,才通知我們出勘现场的。” “也就是說,這三具尸体是原始位置了?”我问。 彭科长用激光笔指着大屏幕,說:“史大的尸体倒伏在离床两米的地方,史二的尸体压在史三的尸体上,都倒伏在床上。三人衣着都是完整的。” “看起来,像是史二在保护史三。”大宝說。 “我們开始也是這样认为的。”彭科长說,“既然案发现场在史三家,凶手很有可能是冲着史三来的。史大、史二可能是偶然发现了這個情况,在搏斗中,史二压在史三身体上保护他。但是這并沒有起什么作用,最终三人都死亡了。” “也就是說,排查重点应该是史三的矛盾关系了?”我說,“死者是男人,衣着完整,不存在劫色;死者家穷成這样了,也不存在劫财;那么,只有因矛盾关系引发的谋人喽?” “可是事情比我們想象的要复杂多了。”彭科长說,“因为三人身上都有血,开始我們想得简单,但是一尸检,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了?”我问。 “這個還是让仇法医来介绍吧。”彭科长說。 仇法医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接着话茬儿說道:“我們出勘现场的时候,是下午1点钟。在打开现场通道以后,我們法医就接触到了尸体。尸体的尸僵非常坚硬,应该是死亡十几個小时左右吧。史大的面部有喷溅状血迹,還不少。史二的衣服前襟、裤子前面全部都是血迹。史三是光着膀子的,可以看到颈部、胸部有不少刀砍伤,皮肤也沾染了大量的血迹。” “都是刀伤嗎?”我急着问。 仇法医一脸神秘,說:“别急,精彩的在后面。经過尸体解剖,史三因为颈部、胸前多处刀砍伤,失血性休克而死亡,這一点沒問題。但是,史大和史二,我們都沒有找到死因。” “沒有找到死因?”我吃了一惊,“什么叫沒找到死因?不是有刀砍伤嗎?” “我可一直沒說史大、史二身上有刀砍伤。”仇法医說,“史大、史二身上确实都沾染了血迹,但是把他们的衣物去除以后,全身皮肤都是完好的,沒有创口,沒有失血。后来经過dna检验,两人身上的血迹,也都是史三的。” “那中毒呢?”我說,“排查中毒了沒有?” “我們经過非常仔细的尸检,排除了史大、史二是机械性损伤、颅脑损伤、机械性窒息死亡后,都认为两名死者是中毒死亡。我們猜测是不是凶手在饭或者水裡下毒了,导致三人中毒。”仇法医說,“在史三中毒前,又砍伤了他。虽然史大、史二来保护史三,但是终因毒效发作而死在了现场。 “所以呢?”我瞪着眼睛說。 “可是经過反复毒物检验,我們并沒有在死者的胃壁组织、胃內容物和肝脏裡发现有毒物或毒品。”仇法医說,“毒物检验部门给我們确定的结论是,排除死者有中毒的迹象,排除死者系毒物、毒品中毒而死亡。” 我感觉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彭科长补充道:“更邪门的是,我們在现场找到了一把菜刀,這把菜刀经過村民的辨认,就是死者史三家裡的菜刀。” “這個不邪门啊,就地取材嘛。”林涛說。 彭科长摇摇头,說:“菜刀上,除了史三的血,我們沒有检出别人的dna和指纹。” “這個也可以解释。”林涛說,“一旦血迹浸染了刀柄,就会覆盖、污染凶手的dna和指纹,检不出来也正常。” “刀柄上检不出其他人的物质也就算了。”彭科长說,“但是通過我們痕迹部门对现场的勘查,除了史大、史二和史三的足迹,居然沒有发现第四人的足迹。” “這也不邪门。”林涛說,“载体不好,检不出足迹也正常。” “不。”彭科长說,“现场不是水泥地,是泥土地面。前不久一直在下雨,所以现场地面很软,一踩就是一個坑,足迹肯定会留下。比如在房子的门口,就可以找到所有到過现场门口的群众的足迹,也找到了史二老婆的足迹。史二老婆肯定是找不到史二,来史三家找,在门口看到這一切,所以发癫了。村民们沒有人进入现场,通過足迹也都印证了。就连进入现场的民警,鞋套足迹也都找到了。” “這……”林涛一时语塞。 彭科长說:“除非凶手会飞,不用走的。现场勘查完毕以后,在我們的技术员之间都传着一些谣言,說什么兄弟三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仙,所以都要给弄死。信息不知道怎么透露出去一些,加上之前史二老婆的突然发癫,所以老百姓之间传得更夸张,說牛鬼蛇神来索命啊什么的,說上辈子罪孽深重,所以這辈子全家受苦,然后一起被收了命。” 林涛吓得一哆嗦,陈诗羽则哈哈大笑。 我說:“不管群众之间怎么传,我們公安刑事技术部门還是要坚定唯物主义信念的。那些传言肯定是扯淡。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就沒有怀疑過‘自产自销’?” “当然考虑過。”彭科长說,“但是‘自产自销’也有沒办法解释的問題。第一,就是兄弟之间并沒有矛盾点,什么原因能导致残杀兄弟呢?這個我們一点儿端倪也沒调查出来。第二,如果是‘自产自销’,凶手应该是自杀。史三被史二压着,所以不可能是自己砍自己。史大、史二又找不出死因,肯定也不是自杀。反正,沒有任何依据可以判定是‘自产自销’。” “也就是說,我們這次来的工作重点就是搞清楚史大、史二的死因。”我說,“如果死因搞清楚了,這件案子估计也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觉得還是应该去看看现场。”林涛說,“到了现场才会有直观的印象。” “在看现场之前,我還有几個問題要问。”我說,“第一,三名死者的死亡時間分别是什么时候?” “死亡時間可以准确判定。”彭科长說,“史大是10月1日晚上6点钟吃的晚饭,是蹲在自己家门口吃的,好几個路過的村民都可以证明。经過尸体解剖,根据胃內容物的情况,结合了你们省厅研究的‘利用小肠內容物迁移距离推断死亡時間’课题,我們综合判断,史大是末次进餐后四個小时,也就是晚上10点半左右死亡的,這和我們尸检的时候,发现的尸僵情况完全吻合。” “那其他两個人的死亡時間吻合不吻合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