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法医秦明系列5) 第6节 作者:未知 我說:“不管闹成什么样,法医,就是一個永远尊重事实的职业。” 突然,一名女侦查员推门进来,說:“刚才,我們把王巧巧带到办公室,在她的幼儿园老师的监督下问了几個問題。” “她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张局长說,“她怎么說?” “她只重复一句话。”女侦查员說,“妈妈把爸爸杀死了。” 全场一片哗然。 张局长盯着我,說:“這,可不太好办了。” 我也是吃了一惊,皱着眉头把整個案件经過在脑子裡迅速捋了一遍。 三分钟后,我恍然大悟,說:“如果我沒有记错的话,所长說,事发后,王巧巧是交由她的爷爷奶奶照顾的,对吧。” 所长点了点头。 我說:“自己的儿子死了,无处泄愤,我觉得王巧巧的爷爷奶奶很有可能会教她這么說。” “可是,這沒有依据啊。”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說:“如果真的是教孩子這么說的话,他们只会說,在警察面前就說妈妈把爸爸杀死了。我认为,可以采取一個办法,让孩子的老师单独和她对话,所有的民警回避,但是对话现场进行录像。” “你就這么坚信你的推断?”张局长问。 我坚定地点点头。 张局长說:“好!那我們就试一次。” 等待。 焦急地等待。 二十分钟后,那名女侦查员重新进入了指挥部,微笑着把dv和投影仪连在了一起。 画面上是一個女老师和孩子的背影。 “真的是你妈妈把爸爸杀死了?” 孩子沉默。 “咱们在幼儿园是怎么說的呢?撒谎的孩子好不好啊?” 孩子摇了摇头。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爸爸把自己杀死了。”孩子犹豫了三分钟,回答道。 “那巧巧刚才在警察阿姨面前为什么要撒谎呢?” “是爷爷奶奶让巧巧這么說的。”王巧巧說,“爷爷奶奶說妈妈是個大坏蛋,是妈妈骗爸爸把自己杀死了,所以就是妈妈杀死爸爸的。”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 “這是一件好事啊。”我摆弄着钢笔。 “好事?”张局长问,“何来好事?” “你们想,王峰的父母其实此刻内心已经很清楚王峰是自杀的。”我說,“他们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才会把脏水泼到丁一兰身上,对吧?” 大家点了点头。 “但是那些帮助王峰的父母来派出所‘讨公道’的群众呢?”我說,“王峰的父母肯定也会瞒着他们,骗他们說丁一兰杀死了王峰,才能够煽动大家伙儿来帮他们。” “所以,我們可以把王峰父母制造伪证的证据告诉大家。”张局长說,“他们自然不会再来闹事。’ “是的。”我說,“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心裡,還是有着公平和正义的。” 我們离开专案指挥部的时候,经過了关押丁一兰的办公室。此时,专案会的大概经過和內容可能已经传到了丁一兰的耳朵裡。她突然冲出了办公室,拦在我們面前,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她的哭声裡,夹杂的不知是悲恸還是感激。 “年轻人這一冲动,毁掉多少人的生活?”林涛坐在副驾驶,感慨地說,“我真想去告诉所有的小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過不去?凡事冷静,才是解决事情的关键。” “我倒是心疼那個孩子。”陈诗羽說,“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這一生,那一幕,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抹去了?” “总之,這個案子很成功,很漂亮。”大宝說,“要是梦涵的案子也能這么顺利多好?” 我看了看大宝說:“他们說,法医的工作是‘为死者洗冤,让生者释然’,其实,我們也会为生者洗冤,因为我們追逐的目标,其实只有两個字,真相!” “别感慨了。”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說,“看你们情绪低落,我一直沒說。你们沒发现我們的路线不是回龙番嗎?” “沒发现。”我朝窗外看了看,为了缓解大宝的悲伤,开玩笑地說,“你要带我們去哪儿?师傅你贵姓啊?” 韩亮說:“刚才你们的会场屏蔽手机信号,师父的电话打我這儿来了。” “又出事了?”我叫道。 “青乡市。"韩亮說,“一個精神病患者被杀,步兵(见“法医秦明”第四季《清道夫》)再现喽!” 第二案 小镇病人 我們都有伤疤,内在的或外在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伤在哪個部位-都不会让你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除非你不敢面对,藏起伤口,让那伤在暗地裡发脓溃烂,那会让你成为一個病人,而且无论如何假装,都永远正常不了。 ——《唐顿庄园》 1 一個多月前破案的快感,直到现在還依稀存在。 那真的是一個惊心动魄的案子。跨越了整整半年,数名精神病人被害,媒体跟踪报道,社会影响恶劣。我們的对手居然是一個沒有真正意义上入行的同行。高度伪装、下手狠辣,给我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然而凶手百密一疏,在一個简单的笔画上露出了马脚。而這個细微的线索,居然被我們轻易发现了,并且成为最后定案的铁证。 破案后,我們不得不感叹,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個月后,当我們再次听到這個名字的时候,還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步兵?”陈诗羽叫道,“现场又出现‘清道夫’三個血字了?” “那倒沒有。”韩亮做了個鬼脸。 “讨厌!”陈诗羽捶了韩亮一下。 “别闹,开车呢!”韩亮說。 林涛斜着眼看了看前排打闹的两人,‘咽了口口水,說:“那你扯什么步兵?” “一般哪儿会有人去杀精神病患者啊?”韩亮說,“我看多半也就是個人格不健全的人。当然,也不敢保证不是步兵再次作案。” “别扯了。”林涛說,“步兵现在在看守所裡锁着呢。” 大宝一直瞪着眼睛,此时终于插上了话:“步兵?会不会是步兵沒有被抓进去?会不会就是步兵干的?我說梦涵那案子!” 我沉吟了一下,說:“不可能吧。你這個逻辑不通啊。如果我們抓错了人,那么步兵就沒有必要报复我們;如果沒有抓错人,那步兵怎么从看守所出来作案?更何况,步兵的交代,還有他的dna、身份、笔迹都已经进行了鉴定,不会搞错的。而且你别忘了,我們都见過步兵啊,明明就沒有抓错人。” “是啊,别大惊小怪。”林涛說,“韩亮他就沒一句正经的。” 說完,他看了一眼陈诗羽。 大宝說:“我怕有意外啊。毕竟别的案件,我們都在幕后,不会有人报复我們。但步兵是我們的同行,会不会是身份有問題?或者說,越狱?” “你当是看电视剧呢?還越狱!越狱這种大事儿,一发生早就媒体报道满天飞了好嗎!”我一边說,一边拨通了看守所同事的电话。 “我给你问了。”我挂断电话后說,“第一,我們绝对不会抓错人,在看守所的那個就是步兵,身份确凿,不会有任何問題。第二,步兵现在老老实实地被锁在看守所裡候审呢。這回放心了吧。” 刚刚因为查清案件事实而略有放松的大宝,此时又重新沮丧地低下了头。 陈诗羽从倒车镜裡看到了满脸沮丧的大宝,又捶了韩亮一下,說:“讨厌!都怪你!” “从来就沒個正经的,不知道你为啥還有那么多女朋友。”林涛把最后三個字加重了一下语气,說,“师父究竟是怎么說的。” “师父說,青乡市一個精神病人,在自己家中死亡了。”韩亮說,“本来他的亲属沒有什么意见,按照病故的程序,准备去殡仪馆火化了。后来這個病人的儿子从外地打工回来,說是看到他爸爸尸体的嘴裡有血,感觉有疑问,就报案了。” “這样的非正常死亡,全省一年有一万起,這有什么好去的?”我說。 “师父看到了上报材料,說是当地法医确实排除了病死的可能。”韩亮說,“因为死者真的有外伤,疑点不能解释。我們刚好把這個事情搞清楚了,就别闲着,赶紧去帮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宝本身就是青乡人,韩亮這個人工gps记路的功能也超级强大,我們和青乡的同行更是交流甚广。所以,每次到青乡出差,我們都省去了繁文缛节,自己驾车赶往现场。 按照师父传過来的材料看,案件发生地是青乡市郊区的青笛镇。韩亮驾着车几乎沒有打弯,就直接到了目的地。 看起来,现场附近地区的经济條件要高于整個青乡市的平均水平,這一片的民宅似乎有一些江南水乡的味道,每家每户都盖着两层的小楼,外墙装潢得十分精致,折射出這一片百姓殷实的生活。 穿過了這一片繁华的小镇,我們来到了位于镇子最西头的现场。這是一條县道,因为有大车经常经過,扬起的灰尘持久不散,所以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雾蒙蒙的。和小镇的中心相比,這個位置要冷清许多,除了偶尔驶過的汽车,几乎看不到人烟。 现场就位于县道的一旁,一座同样十分精致的二层小楼,大约和县道离了有二十多米。 从小楼的两旁,一直到县道旁的梧桐树,都缠着警用警戒线。几辆警车依次停在县道旁边,占去了本就狭窄的县道的三分之一。 本以为下车后,我們就要径直跨越警戒带,走进现场。然而,当我們下车后,才发现几個警察正在拆警戒带。 “不是有案件嗎?”我走上前,出示了自己的现场勘查证,說,“怎么不保护现场了?是案件破了?還是案件撤了?” 负责拆除警戒带的一個年轻民警给我敬了個礼,說:“之前就沒人說是案件啊,就法医在那裡总說有疑点有疑点什么的。” 显然他沒仔细看我的勘查证,不然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法医的“鄙视”。 “也就是說,现在证实這不是個案件了?”我问。 “不是案件。”民警点了点头,說,“指挥部要求不保留现场了,還有死者的亲属要住进来呢,不能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死者儿子嗎?不是他报警的嗎?”我问。 “是啊。”民警說,“不過他现在說他不告了。” 一番对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說:“我能提個要求嗎?代表省厅刑警总队。” 小民警一脸茫然,說:“虽然這案子本就不是刑警管,但领导,您還是說吧。” “现场再保留一天。”我說,“我现在就去市局问问情况。” “移交交警队了?”我坐在刑警支队长的办公室裡,惊讶地问道。 刘三厦支队长說:“是啊,现在看,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案件。” “交通事故逃逸,哦,這样的事情,依照我的经验,家属应该闹得更凶才对啊。”我說,“毕竟破案了,可以带来一笔赔偿款。” “這不是特殊情况嘛。”刘支队說,“你师父沒和你說?死者是個精神病人。” “說了。”我点点头,“有什么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