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羸弱的寒氣(下)
屋內到處亂扔着酒瓶,碰撞發出咣噹聲響,腳落剩餘的肉糜散發出腐爛味,引來貪食的蠅蟲。
菸絲燃起的霧氣瀰漫,伴隨着濃烈嗆人的氣息。圍坐的幾個大漢在抽完最後一口之後,火星慢慢熄滅,這讓屋內看起來更加寒冷了。
他們隨地扔掉菸頭,不悅地看着腳落被牢綁的小男孩,嘴裏的咒罵聲起伏。就在昨天,他們的同伴莫名消失之後,連屍體也沒有找到。
那些沒用的傢伙,不知是否帶着男孩的姐姐跑路,畢竟女性能快速兌換到錢幣。他們討論着這樣的可能性。
入秋之後本就寒涼,這個被留下的男孩似乎有着特殊的力量,讓四周的溫度低於平常。
想到這裏,讓他們更加不爽。男子上前,唾罵已無法發泄他內心的不滿,揮拳猛砸向孩子的臉蛋,繼而手中的快感讓他變本加厲,又一拳使去。
“咳——”小男孩沒有喊叫,口中斷裂的牙齒隨着鮮紅吐出。
他一直低着眼,從未擡頭看過對自己施暴的人。也沒有打算求饒,因爲那是無用的。聽這些人的敘述,姐姐大概已經被帶走賣掉。
自己可能會悲慘一些,被活活打死這樣的結局,已在心中有了畫面。
和姐姐流浪來到科恩,只想看一眼祭典而已。沒能等到燈會的開始,就遇到這些滿目兇相的大人,死在無人問津的腳落。
沉重的眼皮快要讓他睡去,臉上的疼痛逐漸感知不到,男人的拳腳和罵聲也慢慢變得模糊。
昨晚的盛會,一定很好看吧……他這麼想着。
嘭——
屋子的木門被踹爛,橫飛碎裂的木片在光線下猶如漫飛的舞蝶。
男孩努力地睜眼,想要看清帶來這片刻美麗的是誰。
“臭蟲們!以暴制暴的時間到了!”麥基吊着眼,手中攥着拳頭對屋內的大漢們喊話。
他神情囂張,咧着嘴狂妄至極,沒有把這滿屋的糙漢放在眼裏。
不遠處,亞摩斯一貫地眯着眼,雙手插在外衣的口袋中,帽檐下的髮絲在風中微微拂動。
“麥基,不要鬧太大哦~”話末,他輕輕壓住頭頂的帽子,以免即將到來的喧鬧會讓其不穩。
能力附加重量下的拳腳,讓每一擊都非常致命,麥基靈活的身體在窄小的屋內盡顯優勢。
碰撞擊打的聲音伴隨着灰沉揚起,讓小男孩的眼睛更加迷離。
壓倒式的勝利,毫無疑問地,麥基很快結束了這場略施身手的鍛鍊。
亞摩斯待屋內安靜下來之後,漫步走來,給小男孩鬆綁。
他將毛毯裹上孩子的身體,覆蓋他渾身的淤青。入秋的天氣,低迷的溫度下,這些擾亂科恩的惡徒,連一件衣服都沒有施捨給孩子。
亞摩斯望着孩子腫脹的眼皮,說着,“你的姐姐現在很安全,她在等你回去。”
聽到這個好消息,男孩的眼中出現了微光。他伸手想要抓住眼前對他懷有善意的人。
倒地的人中,似有一個人還有喘息。
他艱難地拿起匕首,指着腳落的孩子憤恨地說着,“如果你的姐姐能乖乖聽話,你也不至於……”
他的話只到一半,嘎然而止。
麥基附着重量的腳踏下,猛然碾碎他的頭顱。血液橫飛,帶着腦中的漿液,在地面揮灑綻開。
飛濺出來的血漬粘在麥基的眼角邊,他冷冷地低眼看着腳下破裂的頭殼。
雜碎。他心中謾罵。
“麥基~我們回猶門吧~”亞摩斯的聲音試圖將他的理智拉回。
他抱起孩子,拍了拍麥基的腦袋,“不要把情緒浪費在已死之人身上~”
慢地,麥基回了一個嗯字,像是艱難地從嘴中擠出來的話。
在亞摩斯的眼裏看來,麥基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過去纏繞着麥基的,那些揮之不去的陰影,讓這個面目兇狠的吊眼少年,恨極了那些以親人來威脅的惡鬼。
大概是因爲,和這些孩子差不多年紀的時候,麥基就是那個,被拿來威脅他至親的籌碼。
……
科恩,神明山,猶門宮殿中。
奧利弗仔細地挑揀着藥草,他拿起其中的幾株,嗅了下味道,像是找對了似的滿意點頭,隨之放在石磨中開始搗弄。
“這能有用嗎?”蕾西皺着眉問道,後退了幾步,想要遠離這些難聞的東西。
“這是晚上睡覺時候外敷的藥。”奧利弗細聲解釋道,“喝的藥已經交給亞修,他在這方面,比我們任何人都要認真,放心吧。”
蕾西打了一個冷顫,她關注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這些難聞的東西要如何入口。血造族的身體很少需要服藥,更何況自己是妥妥的甜食愛好者。
災難!這簡直就是摧毀她心靈的噩耗!
“小姐,該喝藥了。”從側門走來的亞修,端着一碗冒着煙,黑乎乎的湯藥。
隔着距離都能聞到它的味道,讓蕾西差點乾嘔。
她警覺地從椅子中站起來,正準備提腳逃跑,被莫妮卡一把抓住了後衣領。
莫妮卡瞪着銀眸,大聲說道,“給我乖乖喝藥!這草藥不便宜你知道嗎!!!”
“這是什麼味道!魚的尿嗎?!”蕾西捂着鼻子,那股夾雜着海水腥味和濃重藥草味,差點讓她暈厥過去。有一瞬間,她特別後悔將此事交給一絲不苟的奧利弗。
“魚不會撒尿!”莫妮卡嚴肅地反駁道。
“它會!無知的女人!”蕾西回頭認真地盯着莫妮卡,堅持着自己從文獻裏看來的知識。
她們的對話偏離了主題,甚至往着離譜的方向發展。
亞修欲要開口,他看到奧利弗作出停止的手勢,便放下心來。靠譜的醫者總會在關鍵時刻成爲偉大的調停者。
奧利弗咳嗽了兩聲,語出嚴謹,“根據我的認知,魚類也具備排尿的生理結構。它們通過某種腔體對外排泄,雖比人類的腸道紋路簡單甚多,卻是真切存在的。”
見兩位女性呆愣在原地,他又補充道,“相信我,我是個醫者。”
無用的知識又增加了些。
亞修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奧利弗確實成熟嚴謹,嚴謹到令人歎爲觀止的地步。指望他制止這場無意義的爭辯,是亞修近期來最錯誤的想法。
三位容貌姣好的人,在暗殺組織裏探討魚類排泄的話題。
看來猶門是真的沒落了。
亞修感到腦袋隱隱作痛,終於忍不住地大吼道,“這不是重點!”
“這很重要!”蕾西和莫妮卡異口同聲地喊着。
亞修扶着額頭,與王女和財迷是沒有道理可講的。趁莫妮卡依然抓扣住蕾西之際,他一手捏住蕾西的鼻子,伺機將湯藥灌入她的嘴中。
“失禮了,小姐。”他說着,眼目中毫無悔過之意,傳達出的信息是,下次還這麼幹。
對於給她治病這件事,亞修不會由着她任性躲避,但凡有一絲希望,都值得嘗試。
蕾西絕望地望着宮殿的穹頂,在喉嚨咕嘟兩下之後,終於結束了最後的掙扎。
哀嚎聲傳出,驚到宮殿門口的三人。
踱步進來的亞摩斯聳了聳肩,“看來我錯過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麥基好像心情很差的樣子,少有的沉默,雙手交叉在腦後,看着別的方向。
直到他們靠近,蕾西纔看清楚,亞摩斯抱着一個傷勢不輕的孩子。幾乎都是淤青和內傷,這讓她無法救治,或許交給奧利弗,是最合適的。
幸好孩子的傷勢還不足以致命。
寒氣襲來,這讓蕾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盯着男孩,似是意識到了什麼,拉開亞摩斯的手,說着,“禽獸,你想被凍死嗎?”
在蕾西碰到亞摩斯瞬間,冰冷傳遞過來,證實了她的猜想。這就是昨晚所救的,女孩的弟弟,他是書羣的能力者。
奧利弗警覺地接過孩子,將他放在椅子中。
“你是在擔心我嗎?我好開心~”亞摩斯吹了吹自己凍僵的手指。
蕾西瞥了他一眼,“短命鬼這個稱號不適合你。”
他笑了笑,隨即和大家講述着今天在鎮上發生的事情。男孩的能力還未能發揮,至於他的能力是什麼,大家也無從得知。
奧利弗給孩子上着藥,在儘量避免接觸下,是安全的,除了四周的空氣略微寒冷之外。
亞摩斯向着門外招手,那是趴着門檐偷看的幼小身影,“你也過來吧~跟了我們一路,是瞞不過我的。”
女孩微低着頭,躡手躡腳地走來,她想確認自己的弟弟是否無礙。
大家心裏清楚,下手的幕後主使是猶門的前僱主。這兩個從外鎮來的孩子,只不過單純地想要看一場科恩的燈會而已。
“你們叫什麼名字?”蕾西開口問道。
女孩沉默着,像是無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出生到現在,連父母的摸樣都不清楚的他們,又怎麼會擁有名字呢。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小白吧!”亞摩斯拍手,又指着奧利弗身邊的男孩說道,“他叫小黑!”
蕾西一臉驚詫,“這麼隨意?!你平時都不閱讀書籍的嗎?文字也太匱乏了吧!”
亞摩斯悠哉地擺手,毫不避諱自己的心意,說着,“我最討厭看書了~不過爲了你,我可是翻完了所有關於你家族的資料哦~那些對你的狀況很有幫助。”
這讓蕾西有點意外。
“謝……總之,感謝你的好意。”她撓了撓臉,舉止有些彆扭。
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他又得寸進尺,“要是你喜歡書籍的話,以後我們每晚可以在一起看~在我的房間裏~甚至可以在牀上~”
“變態禽獸。”她滿臉嫌棄。
莫妮卡捂着嘴憋笑,她似乎對蕾西賦予首領的稱呼很滿意。轉眼看着剛被起名的男孩,說着,“難道小黑的書羣是溫度控制?”
蕾西託着腮思考着,降溫的能力者……真的是這樣嗎?
書羣是能力來源於散落各地石板,而像這樣的孩子,也能與之呼應,擁有特殊的能力。
近來,書羣的數量是不是增多了?蕾西想着,希望這是錯覺。
“接下來首先的問題是……”莫妮卡看向這兩個孩子,“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小白垂着腦袋,她和弟弟確實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事到如今也無法說出,請求對方收留自己這樣厚顏無恥的話。
“小黑的能力說不定在以後,在猶門可以派上用場,小白的話……”麥基一反常態,沉默許久的他終於開口。
“小白的話,可以安排在山下農莊,作爲代價,給莊內幫忙做些雜活還是沒問題的~”亞摩斯接着麥基的話,說出了對兩個孩子的規劃。
這不是在和大家商量,是作爲猶門首領的決定。
莫妮卡點頭同意,雖然多了兩份開銷,不過收穫一個書羣能力,算是值當。
“對於山下的人來說,很多事情,不能多說哦~”亞摩斯提醒着兩個孩子,又補充道,“除非是對猶門本就瞭解,無害的人。又或者,是即將永遠閉嘴的人。”
小白不停地點頭,很樂意聽到對方這樣的安排,看向弟弟小黑,他似乎也對此沒有異議。
在單純的孩子看來,他們都不是什麼壞人。從此之後,他們也不會再飽受飢餓,有了棲身之地。
看來猶門又多了一個可愛的後輩,蕾西想着,伸了個懶腰。看着外面已黑的天空,對着亞摩斯說道,“禽獸,借你一根縫衣針可以嗎?”
他不明白她想要做什麼,從衣服中掏出一根銀針,遞給她,說着,“這是無毒的~”
蕾西慢慢地朝着門口走去,在華麗的宮門旁轉身,對着殿內的所有人說道,“都出來吧,我想給這些孩子,補一場科恩的燈會。”
她這是想打什麼主意,大家都面面相看,不明白她的意思。
亞摩斯倒是跟上了她的步伐,對此很感興趣。
小黑微怔,他從椅子上踮腳而下,拖着受傷沉重的身軀,毫不猶疑地向前走去。感到臂膀間傳來的支撐,那是小白在他的身邊,撐起他半邊的身體重量。
流浪的年月,他們一向是這麼過來的。手足,也是彼此擺脫不了的半身。
麥基看着他們,嘴邊微微有着不爲察覺的笑意,慶幸孩子們沒有分開。
衆人來到猶門宮殿外。
漆黑的夜晚,幾片雲霧擋住高掛的明月,樹林過於安靜。原本存在的蟬聲已銷聲匿跡,時不時有着鳥兒的嗚咽聲。
這樣的天氣,可能效果會愈發得好,蕾西心裏這麼想着。
她拿起銀針,輕輕在指面紮下,一顆血珠冒出,滾潤着變大。她擡起手,緩緩閉眼,內心呼喚着屬於自己的血液,感知到聖晶的微光。
僅一顆小小的血珠,在瞬間散化爲千萬顆,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微小顆粒,懸浮在空中。
她濃密的睫毛緩慢擡起,“看,這大概是燈會的樣子。”
空氣中無數的血珠顆粒被點亮。尤爲黑色的夜空中,閃着紅色微光的顆粒們相交輝映。它們在樹林中漂浮,穿梭在微黃點金的葉片間。彷彿紅色的螢火蟲羣,紛紛揚揚,點點流螢。
小白激動地在原地蹦着,她不停搖晃小黑的手,已然忘了手中的寒氣。
看得出神之後,在霎時間,小黑在幻想到了本該看到的燈會景象,那聚集在一起的火熱和神祕。
“真正的燈會,大概,要比這個好看很多。”蕾西說着,說給孩子們聽,“今年錯過的,來年一定會再見到的。”
那些沒能看清的熱烈,在明年的此刻,自己也能再次與之相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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