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密網|他已經習慣一次次將傷疤撕開。

作者:溫前枝
十年前,某小縣城一家化工廠發生爆炸,2人死亡,40餘人受傷。

  工人大多是從鄉下來打工的,無依無靠,這場不大不小的事故很快被壓了下去,在信息化時代的洪流中,連半分水花都沒激起。

  江景尋的母親被爆炸氣流中倒塌的鋼板砸中,重度燒傷,雙腿截肢,要在牀榻上度過下半輩子。而江景尋的父親就沒那麼幸運了,救援隊找到他時,屍體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

  江父是家中獨子,他一走,江母又臥病在牀,家裏的經濟支柱轟然倒塌,只剩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以及風燭殘年的老人。那筆撫卹金對於江家當時的情況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江景尋的爺爺年事已高,有心下地務農補貼家用卻無力。向來傲骨的老爺子,破天荒求了人。

  他找到表侄子,也就是江景尋的表伯父,江雲峯。

  江家紮根於大山,江雲峯是近幾代裏第一個“走出大山”的孩子,還混成了個不小的官員。因爲地位差異,江雲峯和老家那羣總想着攀附的親戚漸漸少了往來,和江景尋家更是關係生疏。

  江雲峯表面人模狗樣,背地裏,有個鮮爲人知的不堪癖好。

  ——他對小孩子情有獨鍾。

  對女人,他興致缺缺;看到那些懵懂無知的幼童,他的眼神幾乎黏在娃娃們嫩得能掐出水的皮膚上。

  尤其當皮鞭落在那細幼的軀幹上,皮膚泛起道道紅痕時,聽着耳邊稚嫩的哭聲,江雲峯的變態心理得到了極大滿足。

  所以江爺爺帶着兩個孩子拜訪時,江雲峯眼睛都亮了。

  叔侄倆單獨在房間裏談了半小時的話,江老爺子出來時把門摔得震天響,拉着孩子們罵罵咧咧地走了。回家後,他連着萎靡不振了一週,花白的鬢髮全白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但現實總是殘酷的,花銷像個無底洞,撫卹金燒得飛快。江老爺子跪在祖先牌位前扇了自己兩巴掌,然後給江景薇買了身漂亮衣裳。

  他拉着因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的小丫頭片子,強扯出一個笑容:“喜歡嗎?爺爺帶你去伯伯那裏,他會給你買更多好看的裙子。”

  然而在出發的前一晚,年僅十歲的江景尋站到他面前,說:“爺爺,換我吧。”

  年邁的老人一怔:“什麼?”

  江景尋仰頭看着他,小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沉靜。

  “那天我在門外都聽到了。讓我代替小妹去吧,小妹那麼膽小,肯定會哭的。我不怕。”

  失去漂亮裙子,年幼無知的江景薇還大哭了一場,很久以後她才知道,自己的命運被哥哥一句簡簡單單的“換我吧”改寫。

  從此她得以在陽光下無憂無慮地長大,有人替她擋去風霜。

  好在江雲峯承諾的條件都一一履行,江景尋一家過上了至少喫穿不愁的日子,兩個孩子都升學去了縣城,臥病的江母也能常年僱人照顧。江老爺子去世,還風風光光地辦了場葬禮。

  偶有幾次,江景薇看到哥哥手上的傷痕,短暫地起過疑心,但每次都被江景尋風輕雲淡地掩蓋過去。

  但有些事情是無法掩蓋的。

  江景薇發現,隨着年齡增長,大哥變得愈發沉默寡言,不近人情。偶有幾次,四下無人的時候,眼睛裏一掃而過的東西,甚至可以用陰鬱來形容。

  她不明所以,只能將大哥的變化歸因爲升入高中,學習壓力太大。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好在少年足夠頑強,終究沒被生活打倒。江景尋以714分的高考成績,結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來搶人的top2老師踏破了門檻,江景尋卻因爲放心不下妹妹和母親,報了同省的985。

  原本他是打算畢業就工作的,但眼見江景薇上了大學,長大懂事不少,而且從越發嚴峻的就業形勢來看,本科學歷對高中老師不太夠。

  於是他心安理得小小縱容了一下自己的學術夢,去了北城讀研。

  日子似乎在一天天變好,噩夢漸漸淡去,可江景尋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太安逸了。安逸得不真實,這反而讓習慣繃緊神經的他感到不安。

  江景尋選了最速成的讀法。他捨棄一切娛樂時間,拼命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夠全部學分,然後申請提前畢業。因此從本科到碩士,他只用了五年半就走完了全程。

  當同門還在爲畢業論文頭禿時,他已經奔向下一個階段:進入省實驗,成爲一名實習老師。

  同學和導師都調侃,說從沒見過他這樣,把書讀得十萬火急的人,好像晚一天畢業就世界末日似的。

  每逢這時,江景尋只是笑笑,不說話。

  然後“末日”就真的來了。

  那天他剛和新班級的老師們開完教研會,江景薇打了個喜氣洋洋的電話,說自己進了一家待遇很不錯的國企。

  “面試完兩週還沒信兒,我都不抱希望了。”江景薇得意道,“結果咱大伯和他們領導認識,他打了個招呼,把我送進去了。”

  江景尋如遭雷擊,呼吸都停了:“……誰?”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大伯啊。”江景薇沒察覺聽筒另一邊的異常,自顧自道,“我打算下週去他那一趟,送點什麼好呢……哥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江景尋斬釘截鐵道。

  “啊?”江景薇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以爲他工作忙,“那好,我自己去……”

  江景尋打斷:“你也不準去!”

  “爲什麼?”

  江景尋不解釋原因,只命令她不許去見江雲峯,甚至有意讓她推掉國企的工作,弄得江景薇一頭霧水,覺得她哥獨斷得近乎無理取鬧。兩人吵了一架,鬧得不歡而散。

  不過最後江景薇也沒去成,因爲方萍快不行了。

  女人當年在爆炸中撿回條命,卻也喪失了獨自生活的能力。在大好年華失去雙腿和丈夫,恐怕除了她自己,沒人能懂其中的滋味。

  被照顧,被擦洗大小便失禁的身體……如此毫無尊嚴地活着,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

  都說久病牀前無孝子,江家兄妹是個例外,從無怨言,盡心盡力地贍養母親。江景尋回宛城工作後,把她從鄉下接來,白天僱專人照顧。江景薇也會時常過來,推她出去看風景。

  但方老太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古怪,不願和社區那些老太太嘮嗑,經常坐在輪椅上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江景尋勸她,方老太就看着兒子,渾濁的眼裏似乎藏着千言萬語,但什麼也沒說。

  方老太的狀態一天比一天糟,有天,她竟一改萎靡,主動提了個要求。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她想回家看看。

  江景尋請了假,和江景薇一起,帶她回到那個小山村。小山村發展很快,坑坑窪窪的泥地被水泥路覆蓋。兄妹倆推着方老太,去父親墓前拜了拜。

  當晚,江景尋正在鋪牀,方老太在背後兀地開了口。

  “小尋啊。”她說,“有些話,媽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江景尋一怔:“說什麼呢,您會長命百歲。”

  方老太不說話,又露出那種複雜隱忍的神情。

  江景尋在她身前蹲下:“您說,我聽着。”

  方老太緊緊握住江景尋的手,久久後才道:“媽對不起你。”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像一陣風暴刮進江景尋的腦海裏,思緒都混亂了。但風暴過後,如撥雲見日般,一個猜測清晰而冰冷地浮現。

  江景尋表情空白,聽見方老太說:“你爺爺,找我商量過一件事。是關於你大伯的。”

  ……

  江景尋一直盡力避免回憶過去。那七年的印象是一團模糊的黑暗,讓人望而生畏,想起一次,就折磨一次。

  在那樣的痛苦裏,他咬牙撐了七年沒有崩潰,想來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因爲家裏還有一盞燈爲他亮着,有一個人對他噓寒問暖,問他今天上學累不累,喫得好不好。

  在母親眼裏,他依舊是那個乾淨天真的孩子。江景尋可以假裝一切都未發生,坦然接受來自母親的關心。

  他設想過很多次方萍知道後的情景,無一例外伴隨着心碎和憤怒。爲了不讓母親難過,他一直想方設法瞞着。

  原來他當做港灣的那個人,一直都知道。

  不僅知道,還選擇了默許。

  江景尋聽見腦中有什麼分崩離析,七年的風雨一夜間全部回來了。

  他在渾渾噩噩中辦完方萍的喪事,按照她的意願,葬在江父旁邊。

  江景薇突然拒絕了那家國企的offer,開始準備考公。閒暇之餘,還和江新走得很近。

  兩個月後的一天,江景薇熱淚盈眶地出現在哥哥面前。

  老房子隔音不好,那晚方萍和江景尋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方萍說得含糊,但江景薇不是腦子沒溝的傻白甜,結合江景尋對大伯的態度,把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將一沓信封文件攤開,上面是江雲峯貪污受賄的證據,以及幾封按着鮮紅手印的、指控他實行性騷擾的舉報信。

  淚珠斷了線般掉,女孩的神情卻很鎮定。

  她說:“哥,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後來的事,就是您看到的那樣。”

  杯中茶水涼透,江景尋平淡地飲下最後一口。他的語調無波無瀾,平靜得近乎詭異,彷彿故事裏的主角與他毫不相干。

  他已經習慣一次次將傷疤撕開。

  冷血、沒良心、忘恩負義,這些形容詞他照單全收。他像是運算精密的公式,一板一眼地“生活”着。就連做老師,也只是償還當年那個人的善意罷了。

  有時候,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還活着。

  黃書卿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流淚,深陷的眼窩只泛着紅。她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出門前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江景尋,蒼老伶仃的身影便徹底消失了。

  血淋淋的真相揭開,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

  江景尋把江景薇送回住處。下車後,江景薇並沒有上樓,而是待車子開遠,打了個電話,然後拐進一家甜品店。

  午後的店內空曠安靜,一刻鐘後,伴隨着風鈴響動,少年推門而入。

  陳醒在江景薇面前坐下,後者從包中掏出一支筆,放在桌上。

  “給。”

  那是一支錄音筆。

  陳醒拾起筆,指腹摩挲過冰涼的金屬按鍵。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密林中,江景尋的話又在耳畔響起:“爲什麼喜歡我?你甚至都不瞭解我。”

  當時陳醒說,他願意慢慢了解。

  可江景尋不給他這個機會。直到黃書卿來學校鬧事,他才終於得以窺見江景尋過往人生的一角。

  僅是幾個捕風捉影的字眼,就足以讓他膽戰心驚。那些被他有意無意忽略的東西,開始浮出水面。

  比如——江景尋爲什麼會得性癮?

  陳醒按捺不住,找到江景薇,將見到黃書卿的事告知。接着他直截了當地問:“江景尋是不是經歷過什麼創傷?”

  江景薇沉默了很久,給了他這家甜品店的地址。

  正握着錄音筆出神,江景薇的聲音喚回他思緒:“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這裏了。”

  陳醒擡起眼:“爲什麼要幫我?”

  他冒昧地去詢問人家哥哥的隱私,純粹是碰運氣一試,本沒指望江景薇會告訴他。

  江景薇輕聲道:“你喜歡我哥,對吧?”

  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祕密猝不及防被抖出來,陳醒不自覺張大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江景薇。

  “別這麼看我,太明顯了。”江景薇淺淡地笑了一下,解釋,“尤其是你看他的眼神,都快拉絲了。而且我哥那個工作狂,怎麼會好端端的要辭職。”

  她太瞭解江景尋,他能在惡意和刁難前面不改色,唯獨不知怎麼處理別人的愛。

  “我哥這人喫軟不喫硬,有時候脾氣上來了,軟硬都不喫。你要追他,怕是要做好心理準備,你們還有這層關係在,難上加難。”

  “你……不反對?”

  “我反對有什麼用,這是他老人家的感情。”江景薇說,“之前我還一直擔心他這個脾氣找不到嫂子,現在想想,只要有個真心對他好的人陪着他,那個人他也看着順眼,我就放心了。”

  陳醒脫口而出:“我是真心的。”

  “先別急,嘴皮子一碰的事誰都會。”江景薇收斂起笑容,一剎那流露的鄭重神情竟有幾分江景尋的影子,“問題是,單憑真心真的能支撐你們走下去嗎?”

  不等陳醒回答,江景薇指指錄音筆,“等你聽完,再下決定吧。”

  夜深人靜,陳醒坐在反鎖的房間,望着錄音筆發呆。

  關於江景尋性癮的成因,其實他隱隱有了猜測。只是那猜測過於沉重,讓他下意識不敢面對。

  過去就像一張細細密密的網,鋪天蓋地將他和江景尋隔離兩邊。現在陳醒手握刀刃,突然失去了割開網的勇氣,產生了臨陣退縮的念頭。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想把深陷密網中的人拉出來,卻在臨頭這一刻,遲鈍地產生了危機意識:如果他做不到呢?

  他懷揣着一廂情願的喜歡,不知天高地厚,口口聲聲要“陪伴、保護、照顧”江景尋。

  可如果江景尋根本不需要呢?

  陳醒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還沒和江景尋鬧僵,正明裏暗裏追求江景尋。

  當時他以爲江景尋不肯接受自己,是因爲師生關係畏手畏腳。於是他不止一次暗示對方,人需要勇氣。

  被暗示得煩了,江景尋毫不客氣地回敬:“你所謂的勇氣,在我看來不過是幼稚。”

  他不以爲然,此刻,卻好像有點懂了。

  金屬筆身被他焐得溫熱。小小的筆桿,擱在手心猶如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陳醒深吸一口氣,指尖輕顫。

  “咔噠”一聲,按下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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