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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计划

作者:塞外客
骠骑将军之死事关国本,不可昭告天下,不可大肆宣扬,从漠南到中原,封锁所有消息,有走露风声者,诛。

  大年刚過,长安大街正热闹着,家家户户鸣鞭放炮,从天不亮便开始噼裡啪啦响,直至夜深都不消停。

  整個京城,唯独国公府是死一般的静寂。

  老国公倒下了,云姨娘也倒下了,丧事的担子便落在了几十年未问世事的长公主身上。

  說是丧事,有点兴师动众,其实也就是刻了块牌位供在祠堂,烛火沒日沒夜燃着,似要照亮亡灵回家的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于是连祠堂中盛放残甲的棺材,都是由朱传嗣秘密打了带来的。

  沐芳和施乔儿抱头哭了整一天,人几乎要背過气去,到最后是朱传嗣看不下去,硬是劝着让夫人休息去了。

  施乔儿說什么都不愿意走,一定要待在祠堂给义兄守灵,两只眼睛快要肿成了核桃。

  沈清河苦劝无果,便与娘子待在一起,在香火缭绕中静跪祠堂,眼波沉寂,似悲痛,又似沉思。

  夜深时分,朱传嗣皱眉而来,眼中带有与沈清河同出一辙的困惑,进去后对沈清河使了记眼神,示意他随他出去一趟。

  沈清河对着施乔儿耳语一阵,搂了她一下,起身暂且离开。

  如此,祠堂内便只剩下施乔儿和施玉瑶两人。

  施乔儿从听到消息时的无法接受,到如今的只能接受,哭喊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再开口,气若游丝——

  “施玉瑶,你有心嗎?”

  施乔儿直直望着高案上新增的那個牌位,余光瞥着跪在前面的那道艳丽身影,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干到沙哑,冷冷质问:“从开始到现在,从你嘴裡沒有发出一句哭声,甚至连句话都沒有,你怎能如此……”

  施玉瑶并不說话,静静听她数落。

  但硬数落也数落不了几声,施乔儿太累太乏了,几日来茶饭不思,只堪堪喝了几口白粥吊命,身体早已到达透支的边缘。

  說完這几句话,她再也沒能撑住,软软瘫在了蒲团上。

  這时,施玉瑶的声音自前面传来——

  “我不相信他会這么死了。”

  语气冷静,毫无波动。

  正当施乔儿诧异的时候,却见她那不动如山跪了一整夜的二姐突然站了起来,步伐径直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施乔儿强撑着问。

  施玉瑶的步伐未停顿,眼神清明无尘,顺口道:“漠南,去找他。”

  施乔儿先是心惊,后无奈长舒一口气,显然对此不信:“你疯了嗎,你去漠南?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你要上天便是了。”

  但施玉瑶的步伐未有一刻停下,令施乔儿不由有些害怕,信不信的先放一边,她铆足劲爬起来,朝着那道人影追去道:“施玉瑶你别犯癔症!你停下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施乔儿从祠堂一路追到后宅,直追到二姐闺房之中,一踏进房屋门槛便再也撑不住,倒地大喘粗气,說不出一句话。

  房中分明有掌灯,但施乔儿依然感觉自己的眼前昏暗一片,只能看到二姐一個模糊的影子,似在翻箱倒柜找些什么。

  她揉了揉眼,定睛努力去瞧,发现施玉瑶从柜子最底下掏出一身男装,同时动手将自己身上的钗环首饰摘下,再就是宽衣解带,将那身男装利索换上,发髻拆开,满脑青丝只用一根发带高束于顶,最后换好藏在床底的乌靴,摊开包袱,收拾行囊。

  施乔儿目瞪口呆看着二姐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晃了下头抽回神道:“你别告诉我你真要去漠南?”

  施玉瑶不理她,将一些贴身衣物塞入包袱中,又往裡掖了一沓银票,简单收拾好,系上包袱挎在肩上,转身要走。

  施乔儿起身便挡在门口拦住她,坚定不移道:“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漠南都敢去!你可知那裡天天都在打仗!你一個女人家,你到了那裡,你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嗎?那裡可不止有我們的驻关将士,還有蛮人!而且你就打算這么去嗎?你路上怎么办?遇到坏人怎么办?爹爹不会同意你去的,你老实点吧!”

  施玉瑶一扬下巴:“沈清河。”

  施乔儿转头:“相公?”

  施玉瑶照着施乔儿的后颈就是一手刀。

  這還是她当年跟着少光在京城大街小巷当街溜子时学的,许久未用,沒想到威力依旧。

  施乔儿双目一闭,身子便要软倒下去。施玉瑶顺势将人搂住,一路连拖带拽将人弄到了榻上。

  本来拔腿便要走的,施玉瑶又回過身给施乔儿盖了條被子,顺道捏了把她脸颊上的软肉,道:“睡吧傻子,我走了。”

  趁着天黑,府裡上下還乱作一团,施玉瑶躲過丫鬟,到马厩裡牵了匹马从后门摸出,上马扬鞭,在冷冽的寒风中离家门越来越远,马蹄声一路穿過长安大街,直奔城门。

  而挨了一手刀的施乔儿,在温暖的被窝中沉沉睡去,连個梦都沒有做,一睁眼便到了第二天的大下午。

  她悠悠撕开眼皮,感觉脑海中又懵又木,一点东西都回想不起来,只觉得后颈一阵酸痛,抬眼看了看屋子,似乎還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出现在二姐的屋子裡面了,她不是应该在祠堂守灵才对嗎?

  哼哼着想起身,不料动作有些大,把趴在床畔小憩的沈清河给吵醒了。

  看见沈清河,施乔儿又是一懵,傻傻开口:“相公?你怎么在這?”

  沈清河苦笑一下,伸手扯了下她的脸颊,道:“你說我为什么在這?昨晚我与姐夫出去說了会话,回来你与二姐便都不见了,附近找了一遍都沒有,最后来到二姐這,才发现你在床上睡着了。我不想叫醒你,便守在這,与你一同睡下了。”

  施乔儿一听便心疼了,抓着沈清河的手揉着道:“干嘛不到床上与我一起睡?窝在個椅子裡,腰能受得了?”

  沈清河越发哭笑不得,摸着她的脸轻声說:“三娘睡傻了么?此处是二姐的闺房,床榻可容姐妹安寝,但哪裡有让妹夫上去的道理?我若那样做,当真是一点礼数都沒有了。”

  說到這,沈清河有些回想起来,道:“对了,昨晚你与二姐同在祠堂,又同时不见,但却只在此处找着你一人,二姐哪裡去了?”

  施乔儿怔了下,生锈的脑筋逐渐转动,攥着沈清河的手一紧,大惊失色道:“坏了!施玉瑶走了!我怎么睡到现在才醒!施玉瑶她去漠南了!相公,相公你快找人去追她,绝对不能让她去漠南啊!”

  听到“漠南”二字,沈清河心神一震,却并沒有出现太多過激的反应,仍是温声安抚着施乔儿,紧接着便吩咐人去将大姐夫叫来。

  朱传嗣来到,一听施乔儿口中的话,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不可置信道:“什么?老二她去漠南了?她疯了?這怎么可能!”

  虽說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沒找到施玉瑶人,但朱传嗣并沒有将此事太過挂于心上,毕竟老二除了国公府之外還有将军府可去,她又是個独来独往从不受约束的人,与雁行几年夫妻也沒什么感情可言,听到人沒了连滴泪都不愿意掉,再是找不着她,也不用担心她会蠢到去殉情,自然沒什么可不放心的。

  可她若是去漠南,這事就全然不一样了。

  施乔儿又慌又急,泪珠子直往下掉:“你们信我!她真的走了!”

  說着,施乔儿目光在房中闪烁一遍,捡起扔到地上的衣裳道:“這就是她昨日穿的啊,你们不记得了嗎?她当着我的面换了衣服收拾了行囊,我问她去哪,她說去漠南,然后她就要走,我拦着她不让她走,可不知怎么回事,我好像突然一下子就睡過去了,等醒来就是這样了……”

  施乔儿越說越哽咽,說到后面实在受不住,放声大哭道:“都怪我!我应该赶紧告诉你们的,我不应该睡過去的,我应该拦住她的!”

  见施乔儿内疚自责的样子,沈清河心疼到不行,抱住人轻声哄道:“好了三娘,别担心,我們马上就去追她,一定会把二姐追来的,别哭,你不能再哭了。”

  施乔儿连忙抹泪,抽抽噎噎道:“好,我不哭,我去跟爹爹說,让他赶紧派人去追,不能再耽搁了。”

  朱传嗣這时伸手拦住道:“别,我老丈人现在最是不能受刺激的,老二出走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若是清醒過来问老二怎么不在,你们先胡乱找些借口搪塞過去,我亲自带人去追,沐芳那边也最好不要让她现在就知道,如若今日夜裡我沒能回来,她向你们问起,再将实情告诉她。”

  施乔儿重重点头,說什么都听。

  朱传嗣拍了下沉清河的肩,无奈道:“家裡就交给你了,能怎么着呢,总会有挺過去的一天。”

  沈清河心情亦是沉重难以言表,躬身一拱袖:“姐夫一路小心。”

  朱传嗣叹了口气,马不停蹄唤人启程。

  夜晚,施乔儿和沈清河在大姐房中守着,丝毫困意也无。

  沐芳怀中抱着小女儿,经历了雁行去世,她心中自是感到万念俱灰,也就在看着孩子的时候,心情能缓過来些。

  但眼见夜色渐浓,孩子爹還不回来,她终究是着急道:“你们两個跟我說实话,子衍他到底哪裡去了?如今日這般一声不吭便离开,也不差人传個话,過往从未有過,他到底是怎么了?”

  施乔儿心一沉,干脆实话实說。

  沐芳听完,好险沒当场昏過去,坐下以后本想放开声音大嚷一顿,但望了望女儿睡熟的脸,到底把声音压了下去,顶着满面泪痕哽咽道:“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是有妖!她好不容易愿意好好過起日子,雁行却又突然沒了,可她不哭不闹,连声动静沒有,哪裡是正常的?原是在這处憋着呢,她老二从小性子便烈,可无论再怎么烈,那漠南是女人能去的地方嗎!她硬是說走就走,连個护卫都不带,雁行已经沒了,她若是再有個三长两短,她让這一家子人怎么活啊!”

  沐芳气急攻心,当场便有些目眩头昏。

  施乔儿赶紧将外甥女从她怀中抱出来,转身交给沈清河,伸手给沐芳顺着气道:“大姐姐你别急,如今家中一個個都在往下倒,再不能有出事的了,爹爹那边還未有好转,我不能看着你再急坏身子,我真不能了,你好好的,横竖姐夫已经去追了,他人脉那般广,定是能将二姐追来的,你喝口茶压压惊行么?”

  沐芳对着茶盏直摇头,捂着心口泪如雨下道:“我最是知道她,她既然打定了出走的主意,莫說子衍,便是派出天兵天将,也是难将她寻回的,我的天呐,施家這一遭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了?为何要遭此大难,雁行一去,边关必要告急,不仅家要不行,国也要不行,大凉的气数,便是如此了么?”

  施乔儿一急,狠了下心道:“大姐姐這是說的什么话!雁行哥哥虽去了,但我偏不信施家便要由此倒了,大凉便要由此亡了!天下英雄豪杰那么多,不见得就都出在朝廷!”

  施乔儿的泪是全憋在眼裡忍住的,說完看了眼沈清河,夫妻二人间对视一眼,便是胜却千言万语。

  她信他,直至现在還是信他,蛮人不会赢,大凉不会就此消亡。

  沐芳失了所有稳重模样,扑在小妹怀中痛哭许久,身心俱是损耗過甚。

  三人如此惴惴不安等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分等来了一身霜雪的朱传嗣。

  朱传嗣一进门便打了個哆嗦,不知驾马行了多久,眉目之间全是盖的一层白霜。

  沐芳忙把手炉塞进他手裡,举手去给他掸身上的风雪,又将外袍解开放在炭盆上烤着,眼裡噙泪,一言不发。

  朱传嗣沒說,三人也沒问,但俱在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在沈清河怀裡睡一夜的小丫头悠悠醒了,也不哭,看见爹爹回来,咧嘴便笑。

  朱传嗣快要冻僵的心霎时化开许多,觉得手烤得差不多了,将手炉又塞给沐芳,对着小崽子张臂道:“来,给爹抱一下。”

  小无忧立即张扬着两條短短粗粗小胳膊,朝着朱传嗣直扑腾,嘴裡還咿呀呀叫着小奶音。

  沈清河哭笑不得,想到自己抱了一夜手都酸到不行也不舍得放下,结果人家一醒来,该找谁找谁。

  “還得是亲爹。”沈清河揉着腕子感慨,眼中有些艳羡。

  朱传嗣亲了下自家姑娘软嫩嫩的小脸蛋,朝沈清河嘚瑟道:“想要么?不给。”

  原本死沉的气氛,由此轻快许多。

  朱传嗣抱孩子坐下,喝了口热茶,长叹一口气道:“這老二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偷偷从兵部支了五百的人,沿着京城周遭八百裡内都找遍了,野狗埋地裡的肉骨头都被我给刨出来了,硬是连她的影子都沒能寻着,会隐身吧?飞天遁地啊這是,可惜生成了個姑娘,這要是個小舅子,别說把她送上前线了,送凌霄宝殿去我還得担心担心她别去薅玉帝胡子。”

  沐芳白他一眼,眼中尚有些残泪,不快道:“都什么时候了還插科打诨?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我是绝不放心她一個姑娘家走在外头的,偏又找不着,也幸亏我爹现在還晕着不知道,若是知道了,這家中指不定又要乱成什么样子。”

  朱传嗣又喝了口茶,喝完噘着嘴又亲了闺女一口,心慢慢安了下去,好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找也找了,剩下的只能看老二自己的造化了,其实仔细想想也犯不着太焦心,她可是施玉瑶啊,我天,真不是我說,也就近几年大了好了点,就說她十几岁的时候,哪回一出门你们国公府不得遭弹劾?不是把這個大人家的公子给揍了,就是把那個尚书家的大侄子给踹湖裡去了,也幸亏她是個姑娘家,每回陛下听到那些老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告小黑状,都觉得是他们小题大做,跟個小丫头一般见识,实际上就她那小身手,咱们說句实在话,流氓遇见她那算流氓倒霉。”

  沐芳嘶了一声,抬手锤了朱传嗣一下,皱眉道:“不许說我妹妹坏话!”

  朱传嗣闭眼长叹一口气,再睁眼便低头道:“闺女,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娘,冰冷,无情,還护犊子。”

  施乔儿噗嗤一笑。

  绕在几人头上的阴霾,似乎在一点点消散,铺天盖地的沉痛過去,待心静下来,那些未曾提起的细节之处,也在此刻被越发放大。

  四人围着桌子坐着,似乎仍然沒什么食欲,但喝几口茶還是使得的。

  施乔儿手捧暖呼呼的茶盏,回忆起二姐出走时的决绝,垂眸小声道:“其实如果是我,我或许也会像二姐那样。”

  沈清河望她,眼中有些诧异,其余两人亦是。

  施乔儿抬头眨了下眼:“有什么好奇怪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就拿了身盔甲回来,告诉你人沒了,然后你便要接受,這是個什么道理?若放是我,我也是决然不会甘心的,与其在家中消化這样一個难以接受的事实,不如踏出那一步,自己亲自去查出一個真相来,起码能让自己心安。”

  朱传嗣“啧啧”一声,盯着自己那和怀中闺女差不多柔弱的小姨子,好心提醒:“控制住你這個危险的念头,你二姐到处乱跑我還能插科打诨挨你姐两句骂,你,你别說是乱跑,你就是出個国公府,我都能直接去刑部挂号备案。”

  施乔儿叉腰:“看不起谁呢,我只說我也会像她一样出走,但我說我不带护卫的了?我說我不带丫鬟婆子了嗎?我……我說了嗎?”

  朱传嗣在自己嘴上拍了下:“沒說沒說,我错了,掌嘴。不過三妹啊,姐夫還是得给你纠正一下,咱那不叫出走,那叫踏青。”

  施乔儿气得哇一声,指着朱传嗣向沐芳求救:“姐你看他!”

  沐芳又锤了朱传嗣一下:“我打他了你看。”

  朱传嗣怀中,小无忧冲着娘亲小手一抬:“哇!”

  沐芳难以相信,看着粉嘟嘟的小丫头委屈道:“我就打了你爹一下啊,你凶我?”

  朱传嗣心更化了,矫揉着嗓子搂住闺女:“還得是我的小棉袄啊,要我說,男人這辈子再有钱再有本事呢,要是沒女儿,那照样還是白走一遭了。你說是吧,妹夫?”

  沈清河:“……”

  怎么感觉被骂了呢。

  从大姐院中出来,天将大亮,夜幕散去,天地之间熹光略现,目光所及皆是灰蓝一片。

  施乔儿近几日太受折腾,由沈清河背着回去的时候,沈清河感觉人又轻了不少。

  “瘦了。”他心疼道。

  施乔儿犯起困,脑袋懒懒歪在他的肩上,慢悠悠道:“能不瘦嗎,我一点东西吃不下,也就是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早撑不住了。”

  沈清河心中苦裡泛甜,想到她不久前对二姐出走的說辞,轻声道:“三娘,你不怕累么?”

  “怕啊。”

  “不怕苦么?”

  “怕啊。”

  “那为什么,会做出和二姐一样的選擇。”

  为什么呢。

  施乔儿搭在沈清河肩上的手紧了紧,想了许久,方道:“其实我說不上来,但是我只要一设想,我就知道,我肯定会去找你。不仅因为沒办法接受别人說的话,還因为我不能沒有你,沒有办法看不到你,不管是生是死,活人也好尸体也罢,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不然我這辈子都不会咽下這口气,到老了临终前,我也沒办法将那口气带下去。所以疼也好,流血也好,我就是要去找你,是因为爱你,也因为,我想让自己解脱。”

  沈清河的心有些颤栗。

  他们成亲以来,耳鬓厮磨时也好,抵死纠缠时也好,未曾将“爱”之一字宣之于口過,或许都觉得此字太重,轻易說出,便失了分量。

  但此情此景,施乔儿便是如此顺嘴一說,居然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浪。

  清晨的薄雾裡,清隽至极的青年眉沾霜露,对肩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娘子道:“三娘,我也爱你。”

  “以及,我永不会离你。”

  ……

  骠骑将军死讯未传,但朝廷内部早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主战和主和整日吵到不可开交,大有在朝堂上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趋势。

  因忧心老丈人身体,沈家夫妻守完头七未曾回去,一时半会便在国公府扎寨。老大家那对也不必說,朱传嗣下朝回国公府都快比回齐王府還顺了,即便出了宫门碰到老齐王铁青着一张脸要逮他回去,他也是笑眯眯躬身:“父亲安好,父亲我去了。”

  要不是丘儿霜儿在家陪着,朱为治早炸开了。

  回到国公府,朱传嗣也是直奔书房,正经架子一撤,对着他那天塌下来不忘写卷牍的妹夫說:“难啊,太难了,兵部已成是非之地了,我干脆告老還乡买块地归隐田园算了。小雁行一沒,朝堂裡那些老家伙们恨不得当场管蛮人叫爹,除了老五咬定不松非要主战,其余几個明白人今儿個丁忧明儿個告假,我他娘就想不通了,御史中丞那老东西,那么大岁数了,怎么就回家丁忧去了呢?他丁谁的忧?丁他那條看门大黄狗的忧嗎?唉!跑干净算了!”

  絮叨一大篇,沈清河眉头不皱一下,专心干自己的。

  朱传嗣抱着乌纱晃悠過去,心想最烦你這死样子,翻了個白眼装大尾巴狼道:“咱老丈人如何了?”

  沈清河:“已能吃下些汤药了,但神志依旧不太清楚,早晚时分见了谁都以为是二姐夫。”

  朱传嗣煞有介事点点头:“哦~原来你不聋啊沈老弟。”

  沈清河笔一顿,抬首以一种任人宰割的姿态注视朱传嗣:“谨听侍郎大人吩咐。”

  朱传嗣心想這還差不多,把乌纱一扔坐桌子上道:“别跟我在這装,在祠堂那夜咱俩就通過气了,雁行绝对不可能就這么死了,巨石阵,葬冷甲,說出去的确挺能唬人,我老丈人岁数大了,又当了一辈子兵,也确实信這套。但你我心裡都清楚,乘胜追击虽沒毛病,可那么明显一個圈套,他要是還往裡伸脖子,他不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嗎?這裡边绝对有事,我真不懂那小子葫芦裡到底卖得什么药。”

  沈清河听完点头,心平气和道:“但這些,终究只是你我的猜测不是嗎?”

  “对啊!”朱传嗣一拍大腿,“我现在愁就是愁這個呢!你說他要是沒死,他下那么大一盘棋,为的什么啊?我应该怎么配合他把后面的棋下完?沒有骠骑将军坐镇,漠南的逃兵可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朝廷要是再拿不准主意,蛮人那边我就不信能有多沉得住气,漠南十城就连在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边要是守不住,燕云十六州也想跑,合着老一辈踩着尸骸把祖宗江山夺回来,绕了一圈,又给送回去了?”

  沈清河长舒口气,闭眼捏了捏眉心,指尖蘸墨,在桌面点了十個墨点,道:“姐夫看,漠南十城,像什么?”

  朱传嗣定睛一瞧,道:“像把弓。”

  沈清河:“对,像把弓,弓若上弦,箭便直指中原。所以這把弓大凉必须守住,而蛮人如此挣扎,也无非是想得到這把弓,可姐夫你再看,這把我們眼中的弓,对蛮人来說,又像什么?”

  朱传嗣再次一瞧,不由沉声皱眉:“圈,一個半圈。”

  沈清河收指,帕子拭去指尖墨渍:“对,包住阴山的半圈。”

  “他们对這個圈又恨又怕,既急不可待地想要冲破,但又不敢对這個圈用上全部兵力,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沒。漠南漠北之所以僵持那么久,无非就是出在阴山上,出在這個圈上。”

  朱传嗣怔住,良久后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咬牙切齿道:“秦盛這個疯子。”

  以漠南十城做葬,引狼出谷,再一举杀狼。

  成了,功高盖世,千秋万载以后,仍有后人将他的名字牢记于心,口口相传。不成,便是欺君罔上祸国殃民,当得五马分尸!

  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清河拿着帕子,将桌上的墨渍也擦干净,声音语气一如往常:“无论是主战還是主和,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吧姐夫,因为我們自身的想法,可能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当然,此时說再多也沒有任何用处,因为通通抵不過一個现实——”

  “或许他真的死了。”

  ……

  正月十五,上元节。

  今年的花灯施乔儿自然不能去看了,因为她要在家守着疯疯癫癫的老爹。

  施虎自吐出那口心头血,人便魔怔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拉住谁都說是雁行。

  见猴儿,說是小雁行,见沈清河,說是大雁行,见管家老许,說:“哎呀雁行你怎么都长出皱纹来了,可是漠南飞沙太大?不行就别打仗,回来吧,回来陪爹喝酒!”

  衣裳不换,头发也不让梳,除了满眼雁行,其余所有人都不认得了。

  施乔儿坐在园子裡头,看着自家老爹爬树打鸟的疯癫模样,气儿都懒得喘,眼皮耷拉着,有一搭沒一搭撸着太极的毛。

  今日太阳不错,沐芳带着无忧出来透气,看着這场面,不由走到施乔儿跟前,忧心道:“怎么還是不见好转呢。”

  施乔儿有气无力:“老张不說了嗎,失心疯便是如此,喝药只是治标不治本,他自己打心底不乐意好,旁的再是焦急,又有什么用?”

  沐芳看着嘻嘻哈哈蹲在地上和泥玩的父亲,越看越愁:“這可怎么办,真成三岁小孩了?”

  施乔儿呆呆盯着:“可别,三岁小孩不往自己嘴裡塞泥吃。”

  說着反应過来,仰天长叹一声,无力怒吼:“爹!你别吃!太极撒尿可不讲究地方!”

  待過去把施虎嘴裡的泥掏出来,施乔儿已经哭丧着脸一個字不想說了。

  沐芳道:“老二走的也怪是個时候,原先我還担心该怎么跟爹张口,现在看来,别說漠南,天南也管不着她了。”

  施乔儿看着手上的泥,欲哭无泪道:“可不是嗎,她施老二要是真有良心就赶紧回来,有种把我一起带漠南去。”

  這时,背对他们疯玩的施虎忽然双耳一竖,倏然安静下来。

  安静中,幽幽转過身,阴测测道:“你们刚刚說,二丫头死哪去了?”

  作者有话說:

  疲惫,我今晚炫一碗加量猪脚饭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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