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4双生关系
浸润了花香味的风灌进室内,气流从玻璃风铃的间隙中穿過,推挤着那些被掏空的玻璃圆球,叮当作响。
這声响穿透了梦境,它离你很近,就在头顶。
但是你的卧室裡并沒有放置任何风铃。
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装饰不会出现在教廷内部。你唯一能给自己卧室做的点缀大概就是床外侧那层精致华丽的帷幔。除此之外,你的房间和其他神职人员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大抵都是书柜,储物柜,地毯,祈祷台而已。
所以這不是在你的私人卧室。
這裡是[他人的空间],不是你的。
陡然意识到的空间转变让你莫名有些不安,你从沉沉睡意中挣扎着醒来,梦境破碎的那一刹那睁开眼。
睡眠总是会削弱人对時間流逝的感知。
现在已经是下午的后半段,阳光带了些温暖的橙色光晕,在地面温柔铺展开一片亮色。墙面的镂空设计使得投影如花般绽放,光影明灭间透出一种自然的美。
你来不及欣赏设计者的巧妙构思,本能地寻找声音的源头。
风铃悬挂在纱帘上方,整整一排。
阳光照在那些中间空的玻璃小球上,折射出的光细小而刺眼,像是湖面粼粼的波光。恰逢一阵风吹进室内,這些晶莹剔透的小东西便又相互碰撞,发出你之前听见的声响。
纱帐起到了柔化的作用,使你不至于立刻被强光刺激到眯起眼睛。
你看向四周。
寝室裡空空荡荡,除了你以外沒有其他人。你缓缓坐起来,肌肉的酸痛让你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這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是放眼望去,沒有人会胆大到殴打圣女。所以……
理智回笼,你想起来了。
原来长時間集中精力净化死亡气息是這样的感觉。
你控制着自己的面部微表情,把那只柔软的枕头抽出来垫在背后。過程中所有的感觉都在复苏,嗅觉是最先恢复的,你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這香味附着在枕头和被子表面,温柔地环绕着你。
西普申科用的熏香果然很好闻。你感叹道。
下一秒,你的表情就凝固了,神情维持在一個介乎放松和紧绷的中间状态,祖母绿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现在你困意全无,甚至连超负荷净化的副作用都感觉不到。
你的脑海裡只浮现出两個大字。
糟糕。
你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昏睡過去之前的记忆狠狠地敲碎了你的自我逃避。风铃,纱帐,雕花墙,這裡是西普申科的私人寝室。数個小时前躺在這裡的還是精灵王西普申科。
枕头,被子,這裡处处都浸染着主人的气息。
你也是如此,浑身沾满了殿内常年不熄灭的熏香味道。
大脑现在就像超负荷运转的cpu,一边提醒着你赶紧思考对策,一边却又不听使唤地罢工。你近乎茫然地注视着前方,连什么时候宫殿内多出一道影子都不知道。
“睡醒了嗎?下午好,安德莉亚。”
“我在這裡。”西普申科站在门口,端着一個木制托盘。
他换下那身华丽装束,连黄金王冠都摘了下来,沒有束发,穿了一身精灵一族常见的浅色便装。
衣服的作用有這么明显嗎?现在他眉眼间全然是一片如水波般的柔色,整個人看起来像是一位邻家哥哥,哪裡還会让人想到那位威严俊美的精灵王。
你抓着被子的边缘,张了张嘴,還沒說出话却先红了脸。
无论如何,睡在他的寝殿裡還是太過于暧昧了。特别是对方還是纯洁无暇的精灵,让你有种占他便宜的微妙。从未有過的复杂情绪在你心头乱撞,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去。
“库德斯托和卡特西斯還有事要做,我让他们先离开了。刚才莉切說你醒了,我就立刻赶過来看看。”
“安德莉亚,你睡了一整天,是不是饿了?”他坐在你身边,温柔地注视着你。
为什么会這么自然地就问饿不饿啊……你呆住了。
“嗯?难道是生病了嗎……”许久听不到你的回答,西普申科看向你的目光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忧虑。
他随手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木制架子上,而后朝着你靠近一些,用手背去触摸你的额头。這种人类之间最古老的测温方式唤醒了你游离的思维。你回過神来,本能地侧了一下脑袋。
他的手轻轻擦過你的发髻,落在空处。
你们都愣住了,只是一個還沒回到状态,一個默默地将手收回。
“抱歉。是我吓到你了。”西普申科說。
你捕捉到他神情中的失落和受伤,心头隐隐愧疚,不知道该說些什么。沉默变成了一座长桥,横亘在你和他之间。
你做错了什么嗎?沒有。
可西普申科也沒做错什么,他将自己的卧室让出来给你休息,然而你却因为一些猜测拒绝他的善意。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坦荡,而你却思绪纷乱如麻,心中一片兵荒马乱。
必须得說点什么来挽救一下气氛了。你暗暗给自己打气。
“咕——”
你未說出口的话,就這样化为了泡沫。
沒有什么比還沒說话就听见肚子叫得响亮更令人尴尬了。睡醒以后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复苏,许久未进食的饥饿感打了你一個措手不及,让你窘迫得简直不想抬头。
很多人都经历過中午饥肠辘辘,但是老师還拖堂的事情。你也是。那时候的你听着同学们调侃的笑声,羞愧得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在书本和厚厚的练习册裡。
但你沒有听到西普申科在笑。你只能听见风吹动风铃的声音,室外微型瀑布的水声,和他浅浅的呼吸声。
“先吃点东西吧?”西普申科将托盘裡的东西拿出来,“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我凭借感觉准备了一些食物,請试试看。”
现在也只能這样了。你咬了一口面包。
面包只有三片,方形,不算很厚,看起来像是某种饭后甜品。吃起来的口感很像是蜂蜜蛋糕,等等,這……你惊讶地看着被你咬了一半的蛋糕,忽然间觉得它长得很眼熟。
lembas。
它和《魔戒》中的精灵饼干兰巴斯实在是太相似了!
不管是形状,外表還是口感。作者要么是懒得想设定,要么和你一样是《魔戒》的粉丝,不然无法解释你现在吃的食物为什么和兰巴斯這么相似。
呃,那么這份饼干是不是只能吃一片呢?
你犹豫极了。常识让你想继续吃下一片,但是知识又在告诉你必须谨慎一点。饼干的香味始终诱惑着你,你看了一眼西普申科,拿起第二块轻轻咬了一口。
他沒有制止你。
很好,它不是真正的兰巴斯,大概率只是半成品。毕竟作者也不是原版托尔金。吃下去饱腹感也沒有那么强烈,你放下心来,紧接着又拿起第三块。
西普申科递過来一杯精灵蜜茶。
接過茶杯时,你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茶杯本身沒有什么問題,雕花玻璃杯沒有任何能藏匿尖刺的地方。那么,刺痛感的源头只能是偶然间和你有肢体接触的西普申科。
你捧着茶杯,在他的目光裡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怎么会……”你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這不可能。黑雾不具备凭空出现的條件,你已经净化了他身体裡的死亡气息,那新的黑雾又是怎么来的?這对你来說简直就像是晴天一個惊雷,你盯着他,不知不觉间已然是眉头紧皱。
西普申科指了指那杯蜜茶:“先喝一口润润嗓吧。”
他完全不惊讶。或者說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非常了解,早就预料到会有现在的情况发生。
所以惊讶的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我……”你张了张嘴,刚想說话却被他打断了。
“先喝一口蜜茶,安德莉亚,你已经很久沒喝水了,這样会损伤你的喉咙。”
你目瞪口呆。
但是西普申科很明显一副“只要不喝蜜茶我就不說”的样子,你只能迅速地喝一大口。加了某种蜂蜜的茶水确实很适合滋润喉咙,然而你现在沒有任何心情去品鉴,你只想问他一個問題。
“安德莉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希望能够向你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
西普申科摸了摸你的脑袋。
“光明神在上,感谢你无私的帮助。安德莉亚,如果沒有你,我是不可能這么快就苏醒的。”
“只不過,真正生病的并不是我。”他說這句话时有轻微的停顿,而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生病的是谁?”你追问道。
精灵王微微一笑。你察觉到他落在你身上的目光似乎更明显了些,带着一点审视和观察的意味。
“真正生病的是生命之树。”西普申科淡淡地說。
你非常震惊。這份回答要比你预想的還要可怕,你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出现問題的是生命之树。
精灵海的核心出现問題,事态的严重程度是完全无法精准估计的。你无法想象這片宁静美好的土地变得死气沉沉,同样你也无法想象這位温柔的精灵王死去的场景。那也太残酷了。
“那,那你会……”你嗫嚅着,始终不肯直接說出那個代表着虚无和沉寂的词语。
西普申科点头。
“会的,因为我和生命之树本就是一体的。用人类的语言来說,就是双生。”他轻笑一声,将吹落到你头发裡的花瓣捡起来放在手心。
难怪你明明替他清除了那些死亡气息,他却還是继续被“侵蚀”着。
“我是[生命之树]的另一重存在,那些异状亦由我承担。我会迎来消亡的命运,同时新一代精灵王将会诞生。如果說在千年的时光中我還会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你了。”
“如果能再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他对你說。
遇到你之前,他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安静地迎接消亡的命运。然而遇到你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苍白的装饰。喜悦和不舍同时切割着他的心。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遇到你呢?人类是多么脆弱的生物,他能够给予你的仅仅是一百年的陪伴。可是现在,他连一百年的時間都抓不住了。
你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实话实說,直到今日,你依旧无法直面死亡。特别是有過好感的,有過交集的人的死亡。沒有人会知道真正死去后会是何模样,即使這是個西幻世界。作者不会有意去思考這個方面,毕竟這篇文章本质上還是娱乐的。
“我可以试着净化它们。”你說。
然而西普申科轻轻摇头。他听着你的解释,嘴角的笑意很温柔,拒绝你的請求时却不留任何余地。
“生命之树不会枯萎,斐兰不会消失,死去的只是我罢了。安德莉亚,我不希望你为我冒险。”他笑着,将那只快要从你手中滑落的茶杯拿走。
你只觉得喉咙发干。
“西普申科。”你深吸一口气,以极其严肃的语气叫了他的本名。
他愣了一下,微微睁大那双银灰色的眼眸,罕见的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对于這位久居高位的精灵王来說,喊過他真名的精灵屈指可数,如今要再加上一位年轻的人类女性。他从来都沒想過,被你叫出真名的那一刻,会有细微的电流刺激着他那颗沉寂千年的心脏。
“我做不到看着别人在我面前死去,”你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其一,我是光明教廷的圣女,我的职责便是净化一切邪恶污秽;其二,我想救你。”
“我更希望你能够在寿命的尽头自然消失,就像是落叶归根,滴水入海。而不是独自背负着所有的痛苦,悄无声息地消失。”
“就算是冒着你也可能死去的风险,也要這么做嗎?”西普申科注视着你,眼眸深处涌动着潮水。
不要回答。不要這么坚定地回答。不然他真的会在這场隐形的交锋中一败涂地。他知道你对他并非如他对你那般,可是這阻止不了他注定的心动。
一旦你回答是,那么他便会陷入名为爱情的深渊,或许余生都无法挣脱。
可你不知道,你只是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是的。我也会這么做。”你說道。
“我只是想救你,西普申科,我不想看着你死去。”
你握住了那双微凉的手,不带任何一丝□□,只是用力握着。身份的界限在那一刻被尽数模糊。
精灵王突然低下了头。
沉默蔓延开来。
你等待着他的回答,心跳不断加快。你在赌,但是你并不觉得自己能赢,只是想尽力一搏。
室内被蒙上一层极其亮眼的橙红色,天边遥远的霞光熊熊燃烧,火焰顺着阳光和镂空花墙蔓延到室内,无声灼烧着這场沉默。
光线渐渐暗下来。
室内最后一缕阳光黯淡下来的时候,你听见面前低着头的男人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赢了,安德莉亚。”他像是在感叹什么,声音轻盈得像是一根漂浮在风中的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