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大白兔糖 作者:未知 明镜跑去顾家前是在院子裡看秦雪展示秦爷爷给她新买的小戏服。 秦雪今年八岁了,比明镜高出一個脑袋還多,穿红棉袄,扎着两個羊角辫,披上红色的长袍水袖在雪地裡转圈,圆圆的脸上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好看不……” 秦雪喜歡和小和尚一起玩,因为只有小和尚,才会认真听她唱戏,但是小和尚经常不在家,又很忙,所以她很难逮到人,一看大院灯亮了,她就会找過来,唱戏给他听。 明镜点点头,“好看。”這個人类崽崽很开心。 “愛,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金疙瘩银疙瘩還嫌不够,天在上地再下,你娃甭牛,哎嗨……” 秦雪端着手唱了一段,期待地问,“明镜好听不,這是爷爷新教给我的!” “好听。” 明镜是真被逗乐了,因为這個人类崽崽用稚嫩的童音唱這样粗狂高亢的曲调,听起来很欢乐,又很有趣。 在秦雪眼裡,小和尚是又聪明又诚实的,他說好听,那就是真的真的好听了。 秦雪就哈哈笑起来,像一只出了鸟笼的小鸟,欢快地飞呀飞,明镜也跟着眉眼弯弯。 它刚来清水镇的第二天就认识秦雪了,那时候它在公园裡诵经,秦爷爷带着秦雪遛弯,它手裡拿着木鱼,秦雪手裡拿着梆子,它对梆子好奇,秦雪对木鱼有兴趣,两人相互介绍了各自的宝贝,就此结下了友谊。 它平时很忙,经常跟着师父到处跑,秦雪家就在山水大院斜对面,所以秦雪是和它說话最多的人类崽崽了。 它甚至准备了临别礼物,是一本书,它去海河的时候在书店挑选的,秦雪肯定喜歡。 只是還沒等它把礼物拿出来,秦雪的妈妈就喊秦雪了。 秦雪听到妈妈的喊声,慌忙把小戏服卷起来藏到了羽绒服裡,“我爸妈不喜歡我唱戏,看到了要骂我,明镜别說露馅了!” 明镜刚点了头,秦妈妈就疾步走进来,拽起秦雪就往外走,“怎么還跟這個小和尚混在一起!陪他唱什么戏!作业写完沒!成天和野孩子混在一处不务正业,有什么出息!” 秦雪被拖着走,挣扎抗议,“妈你是不是眼镜度数不够分不清好赖人?!明镜是好孩子!上個月爷爷生病被送去医院,你们都不在,要不是明镜收留我,我早就冻死饿死了!” “你骂谁呢沒大沒小,你爷爷不是正经感谢過他了!反正你别总是和他混在一处,以后好好学习,省得你爸揍你!” 秦妈妈的声音刻意压低了,混合在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裡,明镜听得不是很清澈,不過它能感觉到秦爸爸秦妈妈不太喜歡它,尤其不喜歡秦雪来找它。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有和蔼慈祥的老虎,也有比较凶的老虎,秦妈妈是那种时而慈祥时而凶的…… 明镜费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礼貌地送秦雪和秦妈妈到了大门边,转身要进去,看见墙角的东西就愣了愣。 山水大院的大门是木的,门口有石狮子,還有几個台阶,靠墙最裡面的角落裡放着一個黑色塑料袋,一串新的小脚印往西边漫延,還沒有被雪花完全覆盖,东西可能刚刚放在這沒多久。 明镜下了台阶往脚印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沒看到人,就又折回来了。 袋子上盖着一块纸板,纸板上规规整整写了還给小和尚五個字。 明镜双手合十說了声阿弥陀佛,把纸板拿起来,打开了袋子。 裡面有一张银行卡,還有钱,一百的,五十,二十,十块的都有,最下面放着一块翡翠绿的观世音玉坠,当时林施主說拿了這個东西就不打顾朝琛那個人类崽崽,所以它就把玉坠给林施主了。 明镜還在袋子裡发现了一個大白兔糖,這颗糖大概被捂了很久,糖纸都快破了,不是它的。 明镜拿着糖,有点着急。 因为這個人类崽崽把這些东西送回来,肯定会遭到那两位施主的毒打。 他已经受了重伤,师父都說再严重点,這個人类崽崽就沒命了。 要是发现钱不在了,顾施主和林施主真的会把這個人类崽崽打死的。 明镜心裡焦急起来,冲进屋子裡给师父說了声要去找顾朝琛,羽绒服也沒来得及穿,就拎着袋子拿着手机急匆匆往顾家跑了。 “去吧。” 骆清书应了一声,除了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小光头的手机,衣服上的纽扣,袜子和鞋子上的装饰钉都是定位仪和监听器,发生异常他這裡就会拉警报,這是骆清书放心小光头自己在外跑的原因之一。 只是顾志明和林水香两人有些丧心病狂,骆清书不太放心,看小光头急匆匆三两下跑沒了影子,拿了她的棉衣,跟在后面去顾家了。 明镜拿出了在山林裡被野狼追的夺命速度,冲到顾家外,气喘吁吁的敲门。 “顾朝琛!” “林施主!顾施主!小僧来送钱了!” 顾家的大门锁得紧紧的,明镜敲了好一会儿,也沒有反应,门外屋檐下挂了长长一串炮仗,噼裡啪啦炸得人耳鸣,它听不见裡面的动静,裡面的人估计也听不到敲门声和它的喊声。 明镜急得大冬天脑门冒汗,围着顾家的院墙转了一圈,在左边院墙下面发现了一個小洞,它也不怕冷怕冻怕脏,直接就趴在地上硬挤进去了。 “顾施主,林施主,钱在這裡——” 明镜顶着一脑门泥巴往屋子裡冲,看见顾家院子裡拖拽出来带着血迹的长痕,心脏都快从胸腔裡蹦出来了,人类崽崽千万不要有事! 明镜踹开顾家的客厅门,看见裡面的情况就是一呆,又很快回過神来! “顾朝琛!” 明镜几乎是秉着呼吸大喊了一句,“快過来!不要做傻事。” 浓郁的烈酒味充斥着顾家的客厅,地上铺满了干草,顾家三位施主都被绑在椅子上,林水香和顾飞黄甚至已经昏過去了。 顾朝琛正在拧煤气罐的阀门。 顾飞黄身边摆了一個取暖用的小火炉,烧红的炭散发着红艳艳的光,看得明镜心脏砰砰砰的,都不敢在屋子裡乱跑了。 房间裡不应该放這么多干草和烈酒,甚至還在密闭的空间裡拧煤气罐。 這些生活常识师父早就教给它了,所以明镜知道现在有多危险,也明白了顾朝琛正在做什么事。 他想和這三個施主一起结束生命,死在這裡! 明镜立马跑過去把這個已经失去理智的人类崽崽拉开,看见林水香顾志明顾飞黄三個施主都是全身抽搐痉挛呼吸不顺畅,知道肯定是中毒了,立刻就拨打了120急救线,一边飞快地說清楚地址原因和人数,一边把烧得正旺的小火炉拎到外面空旷的院子裡,做完回了屋子裡,又去开窗户。 顾朝琛想把小和尚推出门外,“不关你的事,你快离开這裡。” 顾志明昏昏沉沉的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挣扎着醒過来,看清楚是白天刚见過的小和尚,心裡涌出得救了的狂喜,挣扎得厉害,“…………咳……小主持快去喊人来救命!這小野种已经疯了!他要杀人,他在饭菜裡下毒,還要放火烧了我們全家,不,小施主你先帮我解开绳子,先解开绳子!” 顾志明舌头僵硬地蜷在一起,话說不清楚,口水都把前襟弄湿了一大片。 明镜忙跑過去,先把顾志明背后捆死的绳结解开,然后费力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气喘吁吁地安慰道,“已经拨打了120,医生說十分钟就到,顾施主坚持一下,小僧先给你们催吐,吃下去的饭菜先尽量吐出来会好一些……” 顾朝琛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兜裡還装着個备用的打火机,只要拿出来,点着扔在地上,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小和尚在這裡,小和尚显然看出来了他要做什么,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开窗,最后来给顾志明解身上的绳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前忙后着急得出了一脑门汗。 顾朝琛拿着打火机,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做,肯定不能点火,因为会伤到小和尚。 顾志明努力撑着意识,得了自由后一把推开小和尚,怒目圆瞪地往顾朝琛那边扑,沒力气摔在地上,又实在疼得厉害,口裡骂骂咧咧,挣扎间看见了自己的手机,惊喜地拿出来拨打110,一开口就是哭嚎。 “喂,110嗎…………警察同志,快来救救我們全家!有個小杂种下毒药害死我們全家……地址?……在清河镇村头顾志明家……清河镇211号……好的,警察同志快来!這個小疯子已经彻底疯了,我儿子口吐白沫,要死了,我也快死了!” 顾朝琛跑過去扶小和尚,抿唇道,“你走吧,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不要管這件事,等一会儿警察就要来了。” 明镜看出来他是想和這家人,這间房子同归于尽,但不是這样算的。 明镜摇摇头,从地上爬起来去检查林水香和顾飞黄的情况,一边飞快地给顾飞黄催吐,一边急急說,“顾朝琛,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八十岁,以后甚至会更长,顾朝琛你现在八岁,才走完十分之一,前面這些年過得不开心,但是你要因为這不开心的八年,放弃后面的七十多年么,根本不划算,你想想,你现在才八岁,個头小,力气小,什么事也做不了,但是等你长到十岁大,十五岁,甚至是十八岁的时候,你還打不過顾志明,养不活自己么?” 很小很小的时候,它会失去理智吃不该吃的东西让师父跟着吃苦折腾,咬伤了师父它清醒過来后很伤心自责,也不想活了,师父就是這样认真教育它的,它還小,不能控制自己,但是一天天长大,努力再努力,也不能控制好自己嗎? 它现在已经成功了,它相信顾朝琛也能做到,“等长大了,你就有机会变得很强大,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顾志明和林水香是很坏的坏蛋,是它這只喜歡人类、吃斋念佛的小饕餮都不喜歡的人类,但它读過的书,学過的知识告诉它,不能让他们三個死在這個人类崽崽手裡。 他才八岁呀,难道要背着三條人命過后面的七十多年么? 那样的重量压在肩膀上往前面走,光是设想一下,它這個小凶兽都不能喘气了。 小和尚看着人类崽崽脸上新添的伤痕,啊地一声,急急說,“惩罚坏人的事要交给警察和法律,他们是坏人,需要被警察叔叔抓去好好改造,我有证据,也可以当证人,证明他们两個确实做坏事了!” 两個月前它跑去警察局說這個人类崽崽的事,警察叔叔說這样的案件很难判定,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才可以剥夺监护权,它那时候就开始拍摄视频,可以拿出来当证据! 等警察叔叔把两個施主改造成一個正常人类,他们也就不敢乱打人了。 小和尚长长的一段话說得急,顾飞黄开始吐,弄脏了小和尚的衣裳,酸臭味在空气裡漫延,但他好似沒看见也沒闻见一样,一只手专注地按压顾飞黄的喉咙,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看着他,裡面都是焦急和担忧。 顾朝琛从沒想過以后,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不会想這些,也理会不了,长大不长大也沒想過,他现在只是看着小和尚很着急的模样,并不想說让小和尚担心的话,做给小和尚增加负担的事。 顾飞黄中毒最严重,明镜靠气味分辨出了各种各样的毒、药,给顾飞黄按压催吐,又朝顾朝琛說,“顾朝琛,可以帮我准备点肥皂水么?” 顾志明目光涣散,放下手机大喘着气,抬头看见小和尚正捏着儿子的下巴,用手指往儿子喉咙裡扣,立马暴躁地咒骂起来,他爬不起来,但人高马大,挪动個方向,脚一伸就想把小和尚从儿子身边踹开,“你敢动我儿子!” 他虽然中了毒,手脚痉挛不受控制,但毕竟是大人,那么奋力一踹,真被踹到肯定要受伤,明镜练了两三年武,很敏锐地带着顾飞黄往后躲了躲,避开了,只是它個子太小,手肘還是撞在了桌子上,手掌心擦破了皮,生理性的眼泪几乎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顾志明還想追着過来踹。 明镜知道這個施主刚才就沒听懂自己的话,只好又解释一遍,看這個人类压根不听它說话,只会捣乱,忍着生气念阿弥陀佛,“小僧在给你们催吐救命——你這個人类怎么和别的人类都不同,你再這样,小心小僧对你动粗了!” “……安静,小僧是认真的,别看小僧個子小,但是小僧练武好几年了,出拳打要害,顾施主你不是小僧的对手。” “你放开我儿子!” 顾志明浑浑噩噩,凑過去就要揪小和尚的衣服,“小兔崽子,你给我——” 明镜腾出一只手,站稳,握拳,出拳,一拳罗汉直拳重重打在顾志明额头上,先礼后兵,這位施主是個坏蛋,佛祖不会怪罪它的。 顾志明惨叫都来不及,脑袋往后仰,直直翻倒在了地上,明镜瞪大了眼睛,倒不是不相信自己能一拳打倒顾施主,而是因为它出拳的同时,顾朝琛一棍子打在了顾施主的脖子上。 明镜吃惊不已,忙跑過去查看顾施主的情况,確認对方只是昏迷了,稍稍松了口气,阿弥陀佛。 顾朝琛扔掉了手中的棍棒,先擦了擦手,把之前从顾飞黄身上剥下来的那件羽绒服拿出来,放到小和尚身边,示意他穿上,紧抿着唇去准备肥皂水了。 明镜专心给三個陷入昏迷的人类催吐,吐出来一部分后,三人抽搐痉挛口吐白沫的症状就沒有再加重了,虽然還是昏迷不醒,但呼吸都平稳顺畅了许多。 明镜松了口气,又叫着顾朝琛一起搬动煤气罐,把煤气罐搬出去,放在裡面太危险了。 外面远远地响起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 顾朝琛知道,警察是来抓他的,他的计划是和顾家這窝蛆一起死在這裡,一次就要成功,并沒有想過沒成功会怎么样,或者說怎么样都无所谓,对他来說都沒什么分别,现在警察来,他肯定要坐牢,說不定是死刑什么的。 杀人犯法,因为林水香和顾志明打他打得狠心了,镇子上的人就会說打死人犯法要坐牢赔命什么的,林水香和顾志明都很怕,每次都沒敢真的把他打死了。 顾志明和林水香顾飞黄现在沒死,就肯定不会放過他,他也沒有机会再毒死他们第二回了。 所以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跑,跑去什么地方躲起来,再找机会寻仇。 但顾朝琛不想跑了,他跑了,林水香和顾志明肯定会找小和尚的麻烦,他们那样的人渣,肯定会抓着小和尚不放,一直讹钱,一直要他负责。 坐牢就坐牢吧。 顾朝琛想起自己送东西去山水大院的时候,听见小和尚正在和秦雪一起玩耍,就說道,“小和尚你以后不要和秦雪玩,或者背地裡偷偷玩,她爸爸妈妈很凶,会迁怒别人,秦雪成绩不好,看见你和她玩,会找你麻烦的。” 秦雪主动找他帮忙写作业,秦妈秦爸发现了,過来咒了他一顿,還和顾志明林水香告状,惹来了一顿毒打,秦雪和秦爷爷沒有坏心,但是秦妈秦爸不是,知道小和尚和秦雪玩,肯定怪罪小和尚,他不希望小和尚被骂或者受伤。 鸣笛声越来越进,警察要来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 顾朝琛交代完最后一件事,赶小和尚走,“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