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白鹤行不說话了,撇過脸去。
段小双觉得好笑,下手包扎的力气沒控制住力道,系的结扯得紧了点,白鹤行闷哼一声,眉间轻蹙。
布條被渗出的血染透了,段小双将其松开了些,重新绑上去一條布,這一回动作轻了不少。
段小双低头包扎,說了句,“疼就說出来。”
白鹤行摇头:“不疼。”
這话是真是假段小双不得而知,他看着白鹤行额上细密的汗珠,目露怀疑。
“其实,真的還好。”白鹤行只好解释說,“這都是皮肉伤,沒有伤到骨头就不是什么大事。”
段小双提醒道:“你背后的刀伤见骨头了。”
白鹤行闻言,附和地点头,“還好我当时躲得比较及时,不然就被劈成两截儿了。”
段小双沉默一瞬,道:“现在我相信你确实不疼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他包扎完白鹤行的伤口,将晒干的衣袍递给他,白鹤行神色這才恢复了些许,用衣服盖着身体,但目光始终沒有抬起,耳尖的红也沒有消退。
段小双思索片刻,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做這個反应。
白鹤行把他认成了女子,被女子脱了衣服包扎伤口,又昏迷许久,孤男寡女面面相觑,难免觉得不自在。
段小双自己倒是心无芥蒂,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被追问起男扮女装的缘由,他反倒不好圆回来。
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女子装束,为何白鹤行還会错认?
段小双在潭边将血红的布條搓洗干净,晾晒在石板上,自己也背对着阳光坐下来,用手指梳理长发,捋顺了才一起拢在脑后,
那一握头发乌黑,像是一匹缎子,几绺头发贴在颈子上,发尾伸进了衣领裡面。
段小双偏過头,细细整理自己的头发,他垂着眼皮,神色淡淡的,背后被暖色的阳光照着,整個人瞧着十分清透。
他动作一顿,顺着那道匆忙收回的视线看過去。
二人目光相触,段小双以为他会躲闪,但是這一次他并沒有。
白鹤行眼神澄净,段小双无端想到了此时和煦的阳光,他并不反感。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白鹤行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段小双问道。
“沒什么。”
白鹤行隐隐在察觉到了不对劲,却又說不出来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乔夫人纵然貌美,有一些地方却和女子并不像,他一直顾忌男女身份有别,沒有仔细地打量她,刚刚一晃眼,见她梳理自己的头发,本想直接掠开目光,却又被那副实在美好的画面吸引。
白鹤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曾在襄都看過的那幅洛神图。
他幼时曾跟父亲入宫,因为贪玩而误闯了一处宫殿,却见大殿后似乎站着一位女子,小白鹤行以为宫裡的哪位娘娘,便慢下步伐,礼数周全地认错道歉,并报上了自家姓名和来历,言辞恳切地請求娘娘不要怪罪家中亲人。
沒有得到回应,小白鹤行便有些慌了,他母亲生气时也是這样一言不发,他直接跪下来,想了想家裡情况,他爹和他娘一個是将军一個是将军夫人用不上他求情,便說:“娘娘要杀就杀鹤行一個人吧,不要杀我哥,我哥他才定的亲……”
等了很久,等到的依旧是一片寂静。
他只好抬头去看,這才看清前面的并非是真正的人,而是一扇高大的屏风。
屏风上绣的便是一幅洛神图,他需要昂着头才能看清全貌,中间的洛神女侧身回首,容貌昳丽,眉目含笑,仿佛下一刻便会从唤起薄雾祥云,飞天而去。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绣工栩栩如生,甚至连神女的发丝都根根分明,是迎风被吹拂的状态。
他摸摸鼻子,沒有觉得尴尬,心中忽然想,若是真的见到了神女,想来她也不会怪罪。
小白鹤行绕到屏风,惊奇地发现這一面绣的是神女的正身,這一看令他讶然,脚下都有些走不动路了。
洛神颜若朝霞,明眸善睐,云髻峨峨,体态轻盈,正垂下一只手,他就這么看了一会,直到听到外面响起侍从的声音,才转身离开。
时至今日,神女的面孔已经淡去,他却依旧记得空无一人的殿中浮动的那一股慈悲又神性的气息。
当阳光落下时,她的手指在发间穿過,暖阳勾勒出她的侧脸轮廓,无意间抚平了白鹤行心头的躁动。
白鹤行心静了下来,便发现了一丝矛盾的苗头。
乔夫人身量相较于一般女子要高挑许多,但大沂女子身形高的也并不少见……她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双肩单薄,和白鹤行在襄都见過的女子并不相似,她会骑马,并且马术不差,甚至還留有后手——白鹤行看到了她从袖中洒出奇怪的粉末,马匹中招之后便会癫狂。
她身份成谜,白鹤行一直保持怀疑,又能够感受到她并无恶意,甚至在摔下崖后得她相救,白鹤行只好按捺心底的质问。
他道:“……我的面具呢?”
段小双左右看了一眼,随手一指,道:“摔下来的时候不知道丢哪儿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白鹤行哦一声,沒有再继续问,他摸了摸脸,似乎不是很适应。
待段小双晒干了头发,他身上也暖烘烘的,他惬意的眯着眼,转头看着白鹤行,问道:“那個面具对你很重要嗎?”
“不是。”白鹤行摇摇头,“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段小双若有所思:“這样么,我還以为是……”
“是什么?”
段小双静静地瞧着他,眼底浮出笑意,說道:“我還以为,摘了你的面具就要对你负责呢”
白鹤行闻言,脸色一红,接连咳嗽几声才缓過来,否认道:“沒這個說法的。”
他咬着舌尖,沒有继续辩解,他总不能直接說,戴面具是因为看起来比较威风吧,以往沒有面具时,他和辽兵对峙总会被讥讽年纪和样貌,戴上面具后,就显得凶神恶煞多了。
段小双走出去,找了一圈,终于找了那個面具,形状完好,沒有碎裂。他拿在手裡掂了掂,還颇有些重量。
他拿着面具,走到白鹤行面前。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白鹤行靠着石头,或许是因为伤口隐隐作痛,他闭上了眼睛,竟沒有意识到对方的靠近。
段小双用面具挡着脸,在他面前蹲下来,身体投下的阴影落在白鹤行的眼皮,令他掀起眼皮,转动眼珠看過来。
“你……”
“白将军,你的面具我给你找到了。”段小双透過面具去看白鹤行,看到他愕然的表情,“還是比较适合你,白将军,你养狼了嗎?”
段小双声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现在听来只是有些低哑,也沒有再特意伪装。
方才白鹤行看着他欲言又止,他便猜测白鹤行已然知晓,那么再继续假模假样的隐瞒也沒有意义,索性直接坦诚,反倒能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裡。
所以在白鹤行疑惑的目光下,他沒有动,只是在面具后挂起笑脸,心裡想好了措辞。
白鹤行向他伸出手,要拿回自己的面具,段小双便往前一递,正要开口,白鹤行的手却错开面具,微微向下,掐住了他的脖子。
段小双对于這個动作有着天然的抵触,他眉头一皱,正要挣开他的手,却发现白鹤行沒有什么力度,只是用指节在他喉结上碰了碰,紧接着松开了手。
白鹤行道:“果然如此。”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他接過面具,目光在段小双脸上轻轻一扫,說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段小双心中诧异,却沒有表现出来,只說:“原来将军早就知道了。”
白鹤行却不答,沉下目光看着。
“我确实不是什么乔夫人。”段小双叹一声,“将军不要怪我骗人,我也是有苦衷的。”
白鹤行:“……”
段小双道:“我原名乔河,祖籍风津,在风津做些养家糊口的小生意,开了一家卖织布的铺子,家裡還有位還未及笄的妹妹……因为一些纠纷,和风津的大商贾闹得不太愉快,已经决定搬出风津另谋生路。”
“却不想他们变本加厉,趁我离开时抢了我的铺面,用吾妹威胁我,我只能隐藏身份,扮作女子去潜入风津将妹妹接走,顺带拿回铺子裡的积蓄,只是還沒到风津就遇到了流寇劫持。”
段小双苦笑一声,在白鹤行开口之前继续道:“当时被将军所救,沒有当即表明身份是因为害怕将军追问下来,会平添许多误会,尤其是看到那些流寇的下场,实在畏惧……到后来又碰上流寇追杀,便找不到机会說了。”
“将军若是不信,等到你我获救之后,可向吾妹求证。”
白鹤行皱着眉,不知是信還是沒信,道:“你隐瞒身份在先,难道不可疑,后来遇到的流寇是否和你有关?”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什么?”段小双脸色空白,辩解道,“這,和我有什么关系?将军在怀疑我?”
白鹤行沒有向他点明那群人并非流寇而是辽兵,决定试探一番,便說道:“他们在那條路伏击已久,看样子是早有准备,目标明确,必定是有人和他们裡应外合。”
“乔公子,你要怎么解释?”
段小双暗暗咬了咬牙,他沒有想到白鹤行会直接问這件事,他還沒想好如何辩驳,只是巧合嗎,他不确定能用這個理由說服白鹤行。
他自己一個人无法离开崖底,在意识到這一点的时候他才会折返回来救下白鹤行,为的就是能借此离开。现在二人被困在崖底,白鹤行受了伤,兴许還要靠他照顾,自然无法威胁他的性命。
段小双撑着身子站起来,看到白鹤行的伤口又开始止不住血,想起来什么似的,脑海裡思绪一闪,他又重新半蹲下来,靠近了很多。
他根本无需解释。
段小双轻声道:“既然将军一开始就怀疑我,为何還要一路相护,完全可以将我丢下马,或者是将我推出去挡刀,沒有我這個累赘,将军可以放心突围,而不是为了保护我受這么多伤。”
“你为何不這么做?”
段小双反客为主地发问,将语气和目光都刻意缓和。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白鹤行有所预料,但被他看着,莫名有些紧张,表述道:“那個时候我只是怀疑,如果沒有确切的证据,我不会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求生。”
段小双道:“是么,我還以为将军是不忍将一個女子丢下……”
“這和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沒有关系。”白鹤镇不解地蹙眉,解释道,“职责所在,无论遇到的是谁,我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少顷,段小双沒有說话,移开了目光。
“白将军也能看出来,被流寇追杀时,无论是对你還是对我,他们都沒有留手,我們数次死裡逃生,我若真的和他们裡应外合,又怎会和你一起被困在断崖之下。”段小双最后道。
白鹤行本就是想用這一点诈他,但看他反应不似作伪,沒再多问,也正如他所說,二人也确实被逼至绝境。
那群辽兵来势汹汹,尤其是为首的那個箭术极好的少年,瞧着很是顽劣,数次搭弓瞄准的目标都是乔河,时不时放出冷箭,令他忙于应对。
白鹤行在此之前沒有见過那個少年,但是根据他的话,大概能够猜到他的身份。
一年前的放马湾一战,白斐山在战场上砍下了一名辽军将领的右手臂,那位辽军将领名叫祁封玉,是银钩十九城主人镝玉公子的第二子。镝玉公子有亲生的二子三女,另有数位收养的义子义女,個個身负奇才,骁勇善战,从那少年身上便能窥见一二。
辽国许多年前发生内乱,国内最后形成了番邦割据的局面,看似分也不分,合也不合,辽国皇帝形同虚设,权力落到三方人马手中。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北雪境的御方主人,银钩十九城的镝玉公子,以及控制辽国朝堂和皇帝的横戈圣手。
在多年权力更迭中,這三個名字逐渐成为了一個代号,真正掌权人姓甚名谁不得而知。
而银钩十九城毗邻大沂,无论对内還是对外,实力都最为强悍,身为城主的镝玉公子却很少露面,多数的事务都交给了他的数位儿女。
白鹤行见過几個,但印象都并不深刻,昨夜那個少年的箭术倒是令他眼前一亮,心中思索了许久,也不曾听說镝玉公子有這么一個箭术极好的义子。
這群人什么时候潜入大沂,又有什么目的,都不得而知。
白鹤行想到对此一无所知的赤旗军兄弟和沒有消息的兄长,内心煎熬,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似乎成倍加重,他扭過头,将面具盖在脸上。
段小双坐在不远处缩在阴影裡假寐,听到白鹤行逐渐粗重的呼吸声,睁开眼,看了過去。
過了一会,他走過去,看着白鹤行的伤口,伸出手去摸向他背后。
白鹤行抓着他的手,长长地呼了口气,“你做什么?”
段小双手指在他背后尚且完好的皮肤上轻轻一碰,指尖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了湿润的触感,他收回手,五指血红。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說道:“你流血太多,如果止不住,到了后半夜,你会失温而死。”
白鹤行:“我……”
“我去找一下外面有沒有能用得上的草药。”段小双打断他,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我不认识止血的草药长什么样。”
“你摘了之后给我看看,我认得。”
段小双在外面找了一圈,摘了七八种青青绿绿的草和叶子,白鹤行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段小双只好丢了重新去找,来回奔波好几趟,還摘了重复的回来。
他往崖底东西两边去找,踩着碎石去揪叶子,手指紧紧扣着石头边缘,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高度只有一人高,但是下面全部都是尖锐的石块,段小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在采草药的過程中,他顺带观察地形,试图找到一條可以落脚攀爬的道路,在他心裡始终沒有放弃寻找出路的念头。
段小双拍拍手上的灰,歇了一会,将那一大把叶子放到一边,开始搬石头。
他手臂有一道不算深的刀伤,血已经结了痂,但搬了几块石头后,那一條伤口肉裡就开始抽着疼,血痂边缘又开始流血,他只能暂且放弃,转而去试着踩在刚刚垒起来的石头阶梯上往上攀了几步。
等他段小双回头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攀了近一丈高,他心跳得极快,忍不住吞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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