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多崖壁陡峭如刀劈,高度参差不齐,有几处崖顶看似其貌不扬,被茂盛的草木覆盖着,其实土壤松软,经受不住一人的重量,如果不慎踩上去只会落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场。
段小双凭借着当初几次下崖的经历,特地选了這一处断崖,這裡不算高,崖壁近乎垂直,即使摔下去也不会被凸起的石块刮伤,而崖底是一汪深潭,连接着地下河,沒有干涸的可能。
即便如此,他向后倒去时骤然的下坠還是令他心悸,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旁边的人。
令他意外的是,对方似有回应,五指动了动,将他往怀裡带了带。
段小双身上沾满了对方的血,鼻息裡除了血腥味再无其他,他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狼形面具被风吹掉,接着便掉进深潭之中。
扑通一声响——!!
肉体撞击到水面带来的剧震让段小双意识恍惚,好在冰冷刺骨的水唤回了他的理智,他划动双臂奋力向上游去,回头一看,那個年轻将军却沒有丝毫反应,双目紧闭,正缓缓沉入昏暗的潭底。
他的身体裡散出淡淡的血色,越靠近伤口,血液流出,颜色越重,
若是段小双当时沒有折返回去,此时也不会救他。
他沒有思考,又游回去,抓着他的臂膀搭在肩上,用自己的所有力气带着他向上游。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但這人身量比他高上许多,身材结实,又穿着甲胄,段小双游得极为费力,還有被他拖着沉底的趋势。
段小双便直接扒了他的盔甲减轻重量,见他脸色寡白,心裡一惊,再去探他胸膛,竟是毫无起伏,心裡又是一震。
段小双托着他的下巴,嘴巴凑了上去,舌尖顶开他的齿关,为他渡了两口气,又是拖又是拽着向上游。
在段小双窒息之前,终于将他带到了岸边。
段小双大口喘息,手打着颤,死死抓着那人的手臂,将他从水裡拖出来。
這一片崖底潭形状狭长,他们沒有坠落在潭中,离岸边也近,周围是倾斜粗粝的石块,段小双先爬了上去,又将那人也弄到岸上,探了一下鼻息,发觉气息虽然微弱,但好在表示人還活着。
段小双松了口气,又去听他心跳,叠着双手去按压他的胸膛。
這人之前一直戴着面具遮挡真容,只露出一截下巴,段小双便以为他是脸上留了疤或者有什么胎记,现在才发现其实不然。
面具下是一张年轻的脸,生得极俊,眉目张扬,五官尚未从少年人的稚气中脱离,又因在沙场斡旋多年,隐隐多了几分锐利,整体气质如雪松一般,即使尚在昏迷之中,段小双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浓浓的温暖的生命力。
白鹤行身上纵横数道刀伤,身下湿漉漉的水痕中逐渐多了一丝血红。
段小双看着那些刀口,甚至不知道要在何处落手,但是他還是能分清楚轻重,只犹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忽视那些伤口先救命。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他依旧捏着他的脸颊为其渡气,這個過程持续了很久,直到对方猛地咳嗽两声,接着吐出几口掺杂血液的水。
段小双撤开些许距离,看着他缓過呼吸,又因为疼痛而嘶声抽气,段小双知道他不会死了,也放下心来,慢慢躺在石板上。
他也沒什么力气了,只是看着天上的星子,就徒然生出浓重的疲惫。
段小双慢慢闭上眼,想着等恢复一些力气就动身离开,這個想法刚刚冒头,還未展开,他就已经睡過去。
其实他睡着的時間很短,但睡的沉,意识朦胧间听见清脆的马蹄声,应该是只有一匹马,向他靠近,紧接着便有脚步声。
這個时候段小双依旧沒有醒,脚步声停在他身边。
咔哒一声,环扣锁死的声音响起,他的脖子感受到了一抹凉意,令他倏然睁开眼。
连珩垂目看着他,语气出奇的平静,“真不乖。”
项圈另一段的锁链被他握在手心。
段小双如遭雷劈,一时之间竟愣住了,身体僵硬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连珩冰冷的手指摸上他的脸颊,在他唇上意味深长地摩挲两下,道:“该罚。”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直接拍开他的手,啐道:“滚。”
說罢,便扭身往外一滚,脚下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落脚地,但是——
连珩收紧了手中锁链,另一端的段小双便被扼住脖子,整個人向后仰翻倒下,双手死死扣在项圈上,硬生生被拖到连珩身边。
他脸色泛红,一口气不出不进,被刺激得双眼流泪,喉咙裡发出咕咕的气音。
连珩相貌英俊,深眼薄唇,身居高位令他眉目间溢出一股威压之感,在他沒什么表情时尤为明显,令人不敢直视。
他面部像是凝着一层霜,看着段小双痛苦的表情,他终于动了动眉,沒有松开锁链,而是伸出手掌贴着段小双的脸颊,一路滑到他的颈子。
“为什么要逃?”他轻声道。
段小双费力地挣扎,两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连珩见状松开了锁链,正想要搂他的腰。
却不想段小双意不在此,他借力而起,连珩一时不察被他压在石板上,也不反抗,反倒舒展了肩背,黑发铺散开来,矜贵的面孔映在月下,透出一股懒散和邪气。
“你想杀我?”
段小双喘着粗气,用手肘抵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连珩!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再如此作践我,就别逼我动手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连珩静静听着,末了扯出轻笑,幅度很小,他在段小双逐渐加大的力度裡抬手,忽视了段小双的威胁的目光,堂而皇之的将手搭在他的腰侧,暧昧地一抚。
“怎么說我們也做了几夜露水夫妻,你竟如此无情。”连珩被卡着脖子,气息不畅,却還是要說,他停顿了许久,继续道,“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段小双忽然一笑,道:“我从不走回头路。”
连珩脸色一变,再次拽着那根链子,二人靠得近,几乎是鼻尖相触,却谁也望不进彼此的眼中。
连珩道:“你永远也无法从我的手裡逃出去。”
段小双咬牙切齿地揍他一拳,反被他擒住手腕反剪在背后,疼得他眼皮一抽,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从小腿内侧抽出匕首,从背后捅进了连珩后心。
匕首刺进皮肉时沒有段小双想的那么费力,也许是沒有碰到骨头的缘故,等段小双抽出匕首时,已经沾了满手的血。
红的晃眼。
段小双从他怀裡挣扎出来,又推了他一把。
连珩沒有什么力气,被他轻易地推开向后一倒,而他身后正是深潭。
段小双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耳畔响起重物落水时的闷响,抬头一看,视线裡已沒有了连珩的身影。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往前两步,看着连珩沉入水中,面上依旧挂着那一抹轻笑,像是凝固了一般。
水面涟漪一圈圈扩大,最终将视线裡所有的事物都波及,段小双伸出手,看到自己的手指也像水一样泛起波纹,他才猛地惊醒了。
天将大亮,寒气稍退。
段小双颤抖着呼气,将周围环视两圈,心才收回来一点,即便刚刚的是梦境,但连珩那句话已经萦绕在他的耳边,令段小双的心始终高悬。
他知道再也耽搁不得,便立刻动身寻求出路。
崖底深谷东西纵横,段小双从记忆中思索,应该是东边地势好走一点,便待定主意往东走,天亮之前应该能走出這裡。
段小双刚要离开,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他差点忘了,還有一個人在這谷底。
那人仍未清醒,依旧是那副样子躺在原处,脸色苍白。
段小双蹲在他身边,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眉头皱起,喃喃道:“你伤得太重,我无能为力了。”
他伸手探对方额头,却被滚烫的体温烫的缩回手,心下焦急了几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伤口沒有处理包扎,失血過多,在寒潭裡泡了一遭,现在又发起高热。
段小双对此一筹莫展,他那点蹩脚的医术也只够自己包個伤口,现在這人這個情况,显然不容乐观,是生是死只看能不能撑到天亮了。
段小双手脚无力,在他身边坐了一会,目光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腰牌,段小双将它抽出来,看到正面是白氏赤旗军的旗帜图样,另一面篆刻着一個“鹤”字。
赤旗军是大沂三大军力之一,這几年风头正盛的年轻将领名字中带“鹤”字的,只有那個白家二郎。
白鹤行。
段小双竟然莫名有些放心,将腰牌放了下来,人也站起来。
既然是赤旗军主帅的亲弟弟,想必不消多时,便会有人来救。
段小双在附近做下记号,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头走了。
他身上的衣袍浸了水,還未完全干透,女子衣袍繁复,裙摆宽大,令他举步维艰,他直接将外面三层的广袖宽袍脱了,轻装上阵,待到进了镇子裡再做打算。
段小双往东走了半個时辰,记忆中可供人行走的缓坡却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坍塌堆积的碎石,彻底将路堵死了。
前两年這一带发了大水,兴许是因为土质松软而引起了山体崩塌。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心凉了半截,又不辞辛苦地绕去西边,整個心彻底凉了。
西边的路倒是沒塌,只是坡度近乎垂直,全是岩壁,段小双试着攀爬,只是這两侧岩壁足足有三丈高,难度实在太大。段小双手臂有伤,沒有再进行第二次的尝试。
他失魂落魄地返回白鹤行身边躺了下来,看着天边露出耀眼的曙光,不禁眯了眯眼。
白鹤行呼吸粗重,但很长時間只有這一口气吊着,段小双察觉不对,便解开他的衣衫,解不开的便拔出匕首割破,只一会時間,白鹤行便近乎赤裸。
他身上的伤口或深或浅,被水泡過一遍,伤口周围的皮肉外翻发白,已有了感染的苗头。
最严重的是他背后那道伤,段小双只看了一眼,便有些不忍。
若不是为了帮他挡那支箭,白鹤行是能够躲开這背后偷袭的一刀的。
段小双将他挪到一处凹进去的岩壁中,令他侧躺着才不至于压到背后的伤口,又撕下自己的衣袍沾了水,将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有的伤口很深,沾了砂砾和灰土,段小双便凑得很近,轻轻地吹气,将脏东西吹出来,实在弄不出来的才会用湿布擦拭。
用湿布处理伤口的时候,白鹤行身体不自觉地颤动,段小双就会停下来,等他缓一缓再继续,等到处理完他的伤口,段小双也满头大汗。
他将自己的衣服撕成條状,将白鹤行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這也只是权宜之计,让伤口不至于感染溃烂,這谷底草木繁盛,兴许生长着能用得上的草药,但是段小双并不认识,也不敢贸然去用,万一好心办坏事,将白鹤行药死了怎么办,等到赤旗军的人找来,他還真沒法解释。
他又跑了一趟,将之前脱下的几件衣袍捡了回来,在潭边洗净了,铺在岩壁上,等着晒干。
又過了一個时辰,白鹤行的伤口渗出的血将包扎的布條都染成红色,段小双又为他换上新的。
白鹤行在這期间被疼的醒過来一回,眼睛都睁不开,他只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他身边走动,一会又靠得很近,那股沉香气息若有似无。
他呢喃了两個词,头脑昏昏沉沉,自己都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对方顿住了,凑過来贴着他的唇来听他說什么。
段小双還是沒听清他說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干裂惨白的嘴唇,說道:“你是不是渴了?”
白鹤行沒有回答。
段小双走出去,摘了片光滑的叶子,盛了点水进来喂给他,虽然說一大半都撒了。
段小双看着水渍,心想:聊胜于无吧。
他伸手去摸白鹤行的额头,烧還沒退,他叹了口气,“白将军,我尽力了,接下来你自求多福吧。”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天色大亮,东边出了太阳,理应是個好天气。
段小双隔一会就会去探一下白鹤行的鼻息,感受到他的呼吸后才挪到外面去坐着。
约莫两個时辰之后,白鹤行身上的烧竟然退了些,段小双便沒有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了。
段小双一夜沒合眼,睡着的那一小会還做了個噩梦,此时困倦不堪,直接倚着石头打起了瞌睡。
和煦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带来微微的热,段小双眼皮抖了抖,他受不了光,條件反射地偏過脸去避开阳光。
但好在這片刻的休憩令他精神缓和不少,再去看白鹤行的时候,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段小双不禁感叹,在战场上拼下来的人身体果真和常人不同,這一关竟然硬生生熬過去了。
段小双灰头土脸,长发乱糟糟的结成一团,上面粘的又是沙土又是碎叶子,身体在疲惫中是尚且顾不得這些,现在缓過劲来了,段小双实在难以忍受,他索性就在潭边将头发洗了洗,打算待会背对着太阳晒一晒。
他拧干了头发,听到白鹤行的声音,知道他是醒了,便朝他走過去。
白鹤行侧躺着,身体僵硬,一动就疼,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大致的处理過,這口气還未松快下来,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轻甲和衣服被脱了個干净,迟钝的大脑迟钝的空白。
“你醒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传来的声音唤回了白鹤行的神智,他扭過头去看那人,目光一开始是涣散的,他盯着看了许久,也许是被他盯着,对方站住不再靠近了。
漆黑的长发,還湿哒哒的滴着水,样貌十分漂亮,沒穿熟悉的粉白妇人衣裙,而是只穿着中衣……
白鹤行视线扫到对方身上,察觉這一点后立即收起目光,不再往下看了。
非礼勿视,白鹤行在心中默念。
段小双见他闭眼,以为他伤口开裂,于是走上前去,替他解开包扎,一边說:“应该一個时辰换一次的,见你退烧,就想着等会再来。”
段小双的手刚从寒潭水裡過了几遍,此刻指尖仍是凉的,包扎时难免拂在白鹤行的皮肤上,令他睁开眼看過来。
白鹤行知道他的伤口是她处理的,這无可厚非,但心跳的好快。
在段小双回应他的目光时,白鹤行已经移开了目光。
“乔夫人……”他强壮镇定地开口,“你,怎么将我衣服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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