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下(表白)
梅应雪刚要回答,看到了段小双两只腕子上红肿的被捆绑的痕迹,愣了一愣,直接将他两只手都握紧了,拇指轻柔地抚過。他张了张嘴,话却无声。
段小双也意识到了什么,强行从他手裡挣脱,撇過脸去,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我累了,要再睡一会,梅大人請离开吧。”
梅应雪看着他,沒有离开,“小双……”他有很多话想說,但又无法真正开口。
“别這么叫我,”段小双闭上眼,疲惫道,“我和你沒有相熟到這种程度。”
梅应雪浑身一震,当即僵在原处,過了一会,才收敛目光,說:“好。”
有那么一個瞬间,梅应雪觉得自己似乎被放在油锅裡滚過一遭,浑身上下犹如针扎,令他坐立难安。
梅应雪静静坐着,段小双甚至很难听到他的呼吸声,但他的存在让他沒有办法忽视。
他又睁开眼,梅应雪若有所感,偏過头来看他。
“你为什么会在這裡?”段小双先问。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梅应雪柔声道:“处理一些事情,多留了几日,来看看你。”
别的事他并不多提,倒是颇为贴心,段小双闷声一笑,說:“看来你都知道了?”
梅应雪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什么?”
他那双尤为温情的眼睛总是這样看人,目不转睛,也不强硬,却能将人完全渗透,被他长久地注视也不会心生反感,他自上而下地垂下目光,又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慈悲相。
段小双视力已经在逐渐恢复,但仍然選擇装瞎,他甚至能淡然地迎接梅应雪的目光,让他穿過自己空洞的眼神,既然落不到实处,就只能收回,可梅应雪沒有。
他眼下的痣红得灼目,段小双发现他相比以前并沒有多大的变化,可還是觉得陌生,段小双忽然觉得沒有必要再装下去了,因为他和他之间,确实沒有太多话讲。
于是,段小双道:“那你来做什么?”
梅应雪道:“想来看看你。”
“看完了嗎,看完就可以走了。梅大人慢走。”
梅应雪闻言,站起身往外走去,段小双翻個身,朝裡闭上眼。
沒多大一会,又有一道身影伫立在窗前,梅应雪去而复返,“我给你带了一些桂花糕,垫垫肚子再睡吧。”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油纸被拆开,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开来,段小双转過去,看到了熟悉的糕点,一股被拆穿的窘迫从他脊柱攀升,他不禁去看梅应雪的表情,动作到一半又忍下来。
“我不饿。”
梅应雪坐下来,继续劝說:“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要拿自己身体赌气,好嗎?”
段小双静了一会,“我吃了你可以走嗎?”
梅应雪的沉默更久,“好,你吃了我就走。”
无形之中的压力减轻了一些,段小双坐起来摸索着去拿桂花糕,临近了梅应雪却移开手,段小双一顿,梅应雪已经向他靠近,修长的手指拿着桂花糕贴近他的嘴唇。
段小双沒有动,梅应雪也不肯退让。
段小双抬起眼,面无表情,他道:“梅应雪,别太過分。”
梅应雪动了动嘴唇,眸光一闪,他想问段小双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又是出于什么原因,還有,他是不是在一开始就认出了他却沒有相认,但最终他什么都沒有說。
段小双接過桂花糕,将梅应雪的手推远,快速地吃完之后又拿了一块,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吃完。
桂花糕外面是一层酥皮,時間久了已经不再酥脆,中间依旧松软,甚至能尝到桂花,他吃完后梅应雪又适时递上水,段小双看了他一眼,都沒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去倒的水。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梅应雪朝他微微一笑,段小双又收回目光。
此时再装下去已经沒有意义,他刚要說话,唇边出现了温柔的触感,带着薄茧的拇指将他唇角的水渍擦拭干净,温暖的手掌贴着他的颊边。
段小双诧异地扭過头,梅应雪摸了摸他的脸,說:“跟我走吧,小双。”
“放……”
“咳咳!!”
段小双随着声音抬起头,白鹤行一手撩帘,半個身子已经走了进来。
梅应雪慢悠悠地收回手,這才回過头,脸上挂着浅笑。
白鹤行道:“打扰你们叙旧了,真不好意思,但沒办法,药要凉了。”
梅应雪沒說什么,伸手要接,“不劳烦将军,我来吧。”
白鹤行看向段小双,心裡還记着段小双說過的话,他說他和梅应雪只是幼时說過两句话的关系,可方才梅应雪說的,却恰恰相反。他說他和段小双少年相识,是彼此的旧友。
段小双蹙着眉,表情不太好看。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白鹤行一见他,思绪就被打断,问道:“你的眼睛……”
“睡了一觉,现在能看清东西了。”段小双向后靠了靠,偏着头,叹了口气,“能不能不喝?”
白鹤行道:“不行,這是我亲手熬的,很苦,必须喝。”然后便坐在了段小双身边,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梅应雪。
听到苦那個字,段小双又拧着眉,满脸抗拒。
白鹤行已经朝他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展开,裡面包着几粒黑乎乎的像是炭一样的东西,段小双眯着眼凑近了看看,目光从梅应雪身上擦過。
他說:“這是什么,好像狗屎。”
“……啊!?”白鹤行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嘴角抽搐两下,哭笑不得,“什么啊,這是芝麻糖啊。”
段小双又离得近了点,鼻尖和他的手掌相隔一寸之距,确实闻到了芝麻的香气。
他伸手要拿,白鹤行撤开手,“先苦后甜,喝药。”
段小双接過瓷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眉头皱得愈深,白鹤行递上芝麻糖,段小双抓起两個就塞进嘴裡,“不是很甜。”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自始至终,都有另一道视线停驻在段小双身上,段小双沒有理会。
沒吃完的桂花糕再次出现在段小双的视线裡,他低垂着头,仍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双手。
“很苦的话就再吃一块吧,将苦味压一压。”
段小双沒有抬头,只听這一句,便能想到梅应雪是什么表情。
他曾经用這样的语气和他說话,段小双向前走的心竟然心生一丝不忍,又清楚地明白這种感觉反饋的对象只能是過去的梅应雪。
他拿了一块,轻轻道了声谢,许久之后,他才味同嚼蜡地吃完了。
白鹤行已从梅应雪那裡了解到了平州之事,消息互通之后便真正的放下了心,问道:“梅大人准备何时返回襄都,届时我送你一程。”
梅应雪道:“不急,我想陪小双過完生辰再做打算。”
段小双立刻睨了他一眼。
“生辰?你何时生辰?”白鹤行道,后一句却是直接问的段小双。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心裡烦躁,并不大想回答這個問題,他也看得出来這是梅应雪故意挑起的话头,太阳穴突突地疼,决定了要找個机会和梅应雪直接說清楚。
“說到這個,”梅应雪将桂花糕放到一边,从怀裡掏出被丝绢层层包裹的细长盒子,捧着递過来,“本想你生辰那天再给你,但现在,我想你需要它。”
段小双一直散着头发,头上的发簪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裡。
白鹤行挑起眉,静静看着。段小双沒有动,梅应雪就這么保持着這個姿势,大有继续僵持下去的意思。
“梅大人有心了。”段小双接到手裡,将盒子打开。
裡面横列着一支玉簪,通体极为清透,像是凝固的冰雪,沒有任何打磨的痕迹,颜色圆润。更特殊的是,簪尾竟是空心的,裡面含着一颗水珠,在這样的黯淡的光线下,亦显得晶莹剔透。
任谁也能看得出,這一支簪子价值连城,又得益于其特殊,恐怕也是有市无价。
段小双直视梅应雪的双眼,唇角翘着,却說:“梅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可這支簪子,我不能收。”
他突然反悔,令梅应雪有些措手不及,眼底浮现出些惊讶,更多的则是失落。
“梅大人年轻有为,既不曾成婚,怎能轻易将用于定情的玉簪赠给他人?我一介无名小卒,和梅大人短暂结缘,已是我毕生之幸,此事传出去,想必会败坏了梅大人的名声,梅大人拿回去吧。”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大沂男女定情,常常以玉簪为誓,男子会在成婚第二日亲自为女子簪发,用的就得是当初定情的簪子。
梅应雪不懂嗎,莫說在襄都,在整個大沂,他都是出了名的才子,欲意和他结亲的世家大族排着队都要将梅府门槛都踏烂了。三年前,他从一個海外商人手中偶然得来一块玉石,他只看了一眼,脑海裡就有簪子的雏形,便费了些力气才将這块玉石拿到手,精雕细琢后拿到成品的第一瞬,想到的就是远在风津的段小双。
他一开始并无定情之意,只是觉得這支簪子一定很适合段小双,但又极快地意识到玉簪本就是定情之物,想法沒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
他带着簪子回到风津,想要和段小双重修于好,他在路上告诉自己慢慢来,慢慢来,等寻到一個好的时机再将簪子送出去。
可他见到的是一片狼藉,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
他痛苦万分,自责愧疚,愤怒得想要杀人,但更加怨恨的還是自己,在十年前,为什么不能再在城外多等几日或是直接将段小双带走,在過去的每一年,他为何要为了那残存的自尊和虚幻的泡影而放弃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握住的霜雪。
思前想后,他還是决定将簪子送出去,不是沒有预想段小双拒绝,但段小双的那番话是向他心上扎刀子,每一個字都让他鲜血淋漓。
他眼睫颤动,只道:“你只当它是一直寻常的礼物就是了。”
段小双定定地看着他,“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梅应雪重重地吸了口气,表情說不上来的无措,一時間忽略了白鹤行仍在旁边看着,直接道:“小双,看在我們過往情谊的份上,不要這么对我。”他试图伸出手,又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动作,“我知道你怨我……”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梅大人,有一件事你說错了。”段小双打断他的话,“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沒有怨恨過你。在我那么狼狈的时候,是你帮了我,我感恩還来不及,又怎么会恨你。只是……這支簪子我确实受之有愧,它承载的特殊意义,值得梅大人将其送给更合适的人。”
白鹤行在一旁如坐针毡,感受到這二人关系并不一般,越听下去越不对劲,早就想离开将地方留给他们,让他们能开诚布公地聊清楚。
梅应雪向他說起過想将段小双带回襄都,白鹤行也只是說只要段小双愿意,他会让赤旗军一路护送,還說要走就趁早,若是连珩知道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感觉段小双似乎并不乐意,
白鹤行站起身,說道:“我還有事要处理,就先……”
手腕却被人拉了一下,他回過头,段小双却十分坦荡,他的手指在他手腕沒有過多停留,而是往下划了一下,贴着从他的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白鹤行微微睁大了眼,“你……”
梅应雪目光也停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眸光不明。
段小双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更何况,我已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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