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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上

作者:断刀雀
黄昏将晚,街巷两侧的铺子挂起了灯笼,影影绰绰,好不温馨。

  梅应雪站在竹亭中,负手而立,手中捏着两张薄纸,凉风吹拂,纸张飒飒作响,一张边角卷起,参差不齐,仿佛火烧過一般,另一张似乎是什么账簿上裁下来的,上面依稀记了些琐碎的笔记,除了每日进出账,還有一些随意添上去的小句,譬如“今日购得花生酥二两,太甜。但三桃喜歡”、“赌赢了,沒劲”、“乌木香沒了,记得买”诸如此类。

  有些字写得像個墨团,但无一例外,句子末尾都会缀一個潦草的“段”字,其他的字都不太好看,只有這一個“段”字可圈可点。

  梅应雪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感到熟悉,他从中窥得了一丝過去的痕迹,便由衷地得到了慰藉,心狂跳起来。

  他长舒一口气,面如冠玉的脸庞上笼罩的愁色终于淡了一些。

  他侧過身,這才看向旁边低头等候的人,道:“你方才說什么?”

  這人身穿公服,戴着幞头冠,正出神呢,被梅应雪的声音激得一抖,忙不迭地又深深施了一礼,“下官,下官是說……”做足了踌躇姿态,沒有继续往下說。

  梅应雪微微笑道:“陈长史但說无妨。”

  “下官的意思是,這残信的笔迹和斋岳赌坊段老板的笔迹十分相像,是否该将此人扣押……”他琢磨着梅应雪的反应,可余光裡梅应雪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太大的拨动,又硬着头皮說道,“兴许,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梅应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纸上字,又将两张纸叠在一起,原封不动地放进信封当中。

  這個意思并不明确,至少在陈长史看来,梅应雪对于這件事并沒有表现他预想的那样反应,他明明听說梅应雪和斋岳赌坊的老板似乎有些交情,可梅应雪表现得有些太平淡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陈长史在闵州任职七年之久,再想要往上升一升,就需要上边的人拉一把了,也是出于這個盘算,他才动了心思,但又不敢做的太明显。他特地在风津官府等了一下午,直到望风的小厮和他說看到梅应雪从城外回来,他才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和梅应雪碰上,理所应当地被问了两句,他就顺势和盘托出。

  梅应雪当时只是挑了挑眉,便道:“陈长史,此事事关重大,還請借一步說话。”

  陈长史内心喜不自胜,高升近在眼前,便随梅应雪来到此处凉亭,将前因后果一字不落地說了。段小双和风津知府章大人有些来往,他帮段小双递過信,对段小双的笔迹有些印象,在看到那些从流寇窝点搜集的残缺书信时就觉得熟悉,今日突然想了起来,就派人去赌坊找到了有段小双笔迹的账簿,多番对比也无法拿定主意。

  话說完,却不见梅应雪有什么反应,陈长史捉摸不定,见梅应雪又将其放回来信封中,试探着道:“仅凭字迹确实无法断定是同一人所写,是下官唐突了。”

  “长史何出此言,此事正毫无进展,有了长史的线索,才不至于困囿于原地。”梅应雪将信封递回去,好似将他看穿,语气却温和,“不過,长史所求之物,我并不能给你,长史找错了人。”

  陈长史羞愧地低下了头,颤巍巍地接過信封,又听到梅应雪說道:“但风津城中有另一人能。”

  陈长史更深地低下头,心中明白梅应雪的意思,不由得道:“大人的意思是……多谢大人!”

  梅应雪点到即止,只道:“今日你我不曾见過,又何必谢我?”

  “诶!下官明白。”陈长史转身告退,亭子中只剩下梅应雪一人。

  片刻后,哲之捧着披风等候在外,說道:“公子,天要黑了,夜晚风大,您披件衣裳吧!”

  梅应雪沒有回头,声音随风飘散,“不必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公子是在想段公子的事嗎?”哲之道,“既然公子知道他在哪儿了,为何不直接再去见他?往日在襄都,公子喝醉了不总是說……”

  好一会,梅应雪才說:“会的,但不是现在。”

  之后他便沒再开口,哲之在一侧等候,约莫一個时辰后,一個戴着幞头冠的男人抹着汗朝這边走過来,哲之见梅应雪沒有阻拦的意思,便心下明了,让出路给男人過去,自己则是离远了些,在不远处的岔口等着。

  梅应雪翘起唇角,声音却沒什么笑意,“看样子,要先祝贺长史大人得偿所愿了。”

  陈长史腿都软了,好似将将缓過神来,但手裡的信封已经不见了。

  梅应雪问道:“长史大人這幅样子,是见了什么吓成這样?”

  “梅大人,”他接连“哎”了几声,才說,“早知那信還是交给你为好。”

  梅应雪但笑不语,只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陈长史道:“下官想着,還是要和大人您說一声,信已经交上去了,但……但那位似乎也沒有深究的意思,反倒命下官不得将此事說出去。”

  “哦?”梅应雪动作一顿,面上流露的情绪转瞬即逝,“……我知道了。”

  陈长史见此,不再多說,转身走了。梅应雪捏了捏手指,喊了一声,一边大步往亭外走,“哲之,备马!”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待哲之牵来马,梅应雪又吩咐了新的安排,将一张羊皮地圖递给他,“从风津到白氏赤旗军的营地,只有一條必经之路,你且先去那裡等着,若是见了燕王的人马,躲得开就躲,躲不开就去赤旗军营地避一避,拿着我的令牌,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梅应雪最后說:“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做,晚些时候再与你汇合。”

  這一件事梅应雪需要亲自去做,他隐瞒身份,找了一辆马车,将其安排在离开风津的旧官道上。這條官道已有些年头了,远不如前些年的新官道好走,但胜在路途近一些,所以才沒有被荒废。

  做完這些,他才转头前往赤旗军营地,過程中一颗心从未放下。

  一轮银月从云层中缓缓攀升,树影婆娑,凉夜无风。

  他赶到的不算及时,但也不算太晚,一切都是因为他還是对连珩不太了解,但好在无论如何,他都做好了带走段小双的准备。

  在看到段小双的那一刻,梅应雪下意识地朝他走過去,察觉到段小双慌张的目光,他像许多年前做的那样,冲段小双弯弯眼睛。在過去的时候,段小双会同样的回应他,然后朝他跑過来,梅应雪数次想要张开手抱住他,但又顾及礼仪,只含蓄地伸出一只手扶着他防止他摔倒。

  段小双沒有朝他走過来,甚至移开了目光,梅应雪顺着目光看過去,发现他看着的是白鹤行。

  梅应雪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对此并不是十分在意,就如他并不相信段小双下午时所說的话,他更愿意相信那是段小双情急之下做出的一個错误的選擇。

  可惜,选错了人。

  “他从八岁开始就跟在我身边学写字,那些年他练字的书帖我仍有留存,诸位若是不信,改日我会将這些书帖作为此案证据一并呈上。少时所形成的笔迹才最难改,账簿上的笔迹之所以潦草,是因为他刻意去学了另一种字体。”梅应雪缓缓道出往事,眉目愈发柔和,“他的字远比這要好看些。”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梅应雪继续道:“但礼法不可废,此事仍需要提审调查。我今日为他做這個担保,是相信他的为人,在事情查清之前,沒人有资格能对他动刑。”

  腰上的手勒得更紧,段小双完全被连珩控制在怀裡,胸膛相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每一次呼吸,他用双臂撑开和连珩的距离,即使這样连珩也沒有松手,而是捏着他的脸,阴沉地低声发问。

  “段小双,你可真是让本王意外。”

  段小双脖颈绷直,喉间挤出两字,“滚开!”

  连珩气息不稳,看着他脖子上新鲜的吻痕,怒火更甚,心裡极度想要找到一处发泄,正极力压制时又被段小双的话刺激到,冷笑一声,将他手反拧着,段小双還未反应過来,膝窝就挨了一脚,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住手!”

  “别碰他!”

  白鹤行和梅应雪几乎是同时向前两步,出声制止。

  白鹤行离得更近,两步已近至跟前,他握着连珩的手腕,一边分神去看段小双的情况,咬牙道:“燕王,适可而止。”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连珩抬眸和他对视,這才注意到白鹤行头发凌乱,也只披了一件衣裳,身上甚至沾了段小双身上的沉香味,一想到這裡,连珩怒不可遏,更是觉得他此刻举动无异于挑衅,厉声說:“白鹤行,你找死!”

  段小双弯下身,察觉到连珩力气稍松,便挣扎了出来,刚要站起来,眼前却突然一黑,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连珩和白鹤行一齐伸出手,却都晚了一步。

  梅应雪张开双手,将段小双揽进怀裡,又低头去看段小双的手腕,伸手在他腕上轻轻揉了揉,由始至终目光都沒从段小双身上移开,看着段小双皱在一起的眉,温柔地问:“疼嗎?”

  這些日子段小双精神紧绷,身体却日渐虚弱,前半夜和白鹤行做了两回,本就有些撑不住,闭上眼缓了一会才好些,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

  他睁开眼,看到了梅应雪紧张的脸,本想推开他,但又实在提不起力气,叹了口气,“梅大人,放开我吧,很多人在看。”

  梅应雪垂下眼,道:“我就是专程为你而来的,小双,你可以相信我。”

  段小双沒有說话,罕见地沉默下来。

  “燕王,将军。”梅应雪语气沒什么起伏,颇为冷淡,“闵州流寇一案的审理全权在我,人我就先带走了。”

  白鹤行担忧地看着段小双,犹豫着开口,“小双……”面对刚刚還在耳鬓厮磨的心上人,白鹤行对他有着浓重的依赖和亲近,心理上并不愿意和段小双分开,尤其是见段小双虚弱地靠在梅应雪怀裡,更是心裡发堵,又碍于大局,只能眼巴巴看着。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這個局面,只有梅应雪能和连珩抗衡,当初调查闵州流寇勾结外敌一案,确是梅应雪牵头,這是写在谕旨上的天子之令。

  梅应雪对段小双有心,任白鹤行对感情之事再迟钝,都能感觉到梅应雪对待段小双的不一般,這和梅应雪一开始說的旧时故友不一样,也和段小双說的素不相识不一样。前者似乎极为看重那一段過去,而段小双却避之不谈,怎么看怎么矛盾。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二人确实相识已久,段小双的字都是梅应雪教着写的,想来過去关系应该很好……是什么让段小双态度大改呢?白鹤行越想越低落,一度想到了段小双突然向自己阐明心意,其中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梅应雪的出现而受到了影响,又往深了想段小双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若是不喜歡,怎么会和他做……

  他本想等天亮了,再和段小双說說话,沒成想這一夜如此波折。

  白鹤行怔怔抬起头,自梅应雪开口之后,便掩饰不住地失魂落魄,看到段小双看過来的目光时,眼睛才亮了亮。

  段小双勾唇,朝他笑,无声地說:“记得等我。”

  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只有段小双的笑化作一股暖流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失了神,完全沒有意识到自己将心裡话也說了出来,“我舍不得和你分开。”

  這句话說的声音不大,却足矣令在场几人听得清清楚楚,连珩冷哼一声,面色不虞,而梅应雪则是震惊居多,侧過脸看着白鹤行,缓缓地皱紧了眉。

  段小双笑意更深,从梅应雪身边离开,走了两步,微微摊开手,說:“過来。”

  白鹤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說了什么,呃了一声,想要找补,但又看到段小双朝他走過来,也向前两步,吸了吸鼻子。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刚刚的话虽然沒多少人听到,可若是接受了這個怀抱,那就是向所有人证明了他和段小双的关系非同一般,兴许這些事很快都会传到远在襄都的双亲那裡,但白鹤行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抗拒,他甚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下一步迈得很快很急,靠近时又收了力,小心翼翼地撞进段小双的怀裡,年轻宽厚的身躯将段小双包裹在怀裡,毫不顾忌他人眼光。

  白鹤行低下头,在段小双耳边說:“我会去接你的。”

  段小双闭上眼,在他后背拍了拍,說:“好。”

  远处围在一起的赤旗军见此纷纷发出压低的此起彼伏的惊呼,白鹤行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头,“一定要等我。”

  梅应雪突然开口:“叙旧還是改日吧,白小将军以为呢?”

  白鹤行依依不舍和段小双道别,向梅应雪问道:“你要带他回风津?”

  “对,将军不必担心。”梅应雪面色如常,对答如流,“此案和小双并无太多牵扯,更何况有我在,不会叫他有事。”

  白鹤行遂放下心,又叫人牵来一匹马,扶着段小双上马,将缰绳交到他手上,又一次承诺,“小双,等我接你。”

  梅应雪双手拢在袖中,唇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连珩朝他看過去,咽下唇齿间的铁锈味,胸口那股浊气到底還是被他强行压下。

  二人目光短暂擦過,梅应雪的表情堪称天衣无缝,丝毫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外露。

  可连珩的敏锐却让他品出了一丝不对,不禁又将目光投向梅应雪,心道,原来打的是這個盘算,险些被你蒙骗過去。

  所以梅应雪带着人离开时,他只是看着,并沒有阻拦。

  白鹤行反倒紧张兮兮地挡在他面前,生怕他突然发难,一直到他们双离开半炷香時間之后才让出路。

  连珩骑上马,并沒有立即离开,而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蠢货。”

  白鹤行蹙眉,真的有点生气了,“你……”

  连珩不欲和他多說,纵马离去,沒有沿路回到风津,而是从山中小路穿過,果然在路边发现了遗留下的马匹。

  邬樢已经带人将周围搜了一遍,道:“王爷,有马车的车辙印,应该是往东去了。”

  风津确实是在东边,但是连珩却道:“将人分三拨,抄近路将风津的两條官路包抄了,剩下的人回风津守着,通知章齐帆,封锁水路,一经发现他们的踪迹,先抓再报。”顿了顿,恨恨补充了句,“让他受些罪,但别弄死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连珩亲自带人往东追去,在官道岔口分开,继续沿着官道往东。

  已到了后半夜,月亮低垂,山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狼啸,连珩投去目光,下令道:“邬樢,你带两個人留下将白鹤行拦下,其他人和我一起跟着狼的方向追。”

  马蹄声聚在一起,又极快地散开,前后遁入山林小路之中。

  段小双靠在一侧的窗沿,手被梅应雪握着涂药,闭着眼,假装沒有看到梅应雪频频看過来的目光,

  梅应雪在他手腕的淤痕上涂上活血化瘀的药膏,便道:“還记得小时候你手上生了冻疮,我就是這么给你抹药的。”

  他合上药膏盖子,细细地看了一眼段小双的十根手指,“還好沒留什么疤。”

  “這么些年,冻疮有再复发嗎?”他问道。

  段小双不想回答,但梅应雪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好像他不回答,他就能一直看下去。

  段小双心不在焉地嗯一声,顺势抽回手,缩进袖子裡,“沒有,多谢梅大人挂念。”

  過了许久,梅应雪道:“为什么不再写我教你的字了?”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段小双說:“总是要尝试新的东西,最合适我的永远是下一個。”

  “……說的也是。”梅应雪生涩地笑了笑,声音有些抖,“那,過去的东西呢,就不要了嗎?”

  段小双眼皮动了动,答道:“嗯,不要了吧,都過去了。”

  梅应雪正要說些什么,段小双睁开眼,望着他,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都過去了。”

  梅应雪一直期待他的目光能为他而来,可此时竟下意识地闪避。

  段小双也不再戳破,又焉焉地眯着眼,望着外面闪過的月影,心头忽然一跳。

  他慢慢直起身,看着梅应雪,目光冷了下来,“這不是回风津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哲之在外面驾马,一直侧耳听着车内的动静,听到段小双变了语气,心也揪了起来。

  梅应雪扯出一個笑,很淡,“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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