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回:冬寒 作者:墨筱笑 四十七回:冬寒 叶青篱从菜市场出来。陈容還是与她同行。 隔着半個步子,一個肩宽,這個清瘦的少年眼睛清亮,行止间守礼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青篱师妹,”陈容犹豫了下,還是问,“你刚才买的那两只鸡,放在储物袋裡会不会被憋坏了?” 也就他能问出這种問題来,叶青篱脚步一顿,抿唇笑道:“一时半会的,也憋不坏。我尽早回去便是。” 幸好陈容沒再慈悲地說出要怜惜這两只鸡命的话来,叶青篱也便暗暗松了口气。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刚才脑子裡怎么会突然冒出担忧陈容怜惜那两只鸡的想法。在這個世界上,佛也要杀生,何况人类。 而陈容這性情,难免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能够直面這個世界的弱肉强食。 不過昆仑信奉的是道元天尊,也不讲究戒杀持道,从来只以雷霆之威维护道统传承。 陈容沒再想那两鸡,他声音低低,不舍地道:“青篱师妹,你、你這就要回去了?” “陈师兄還要再逛逛嗎?”叶青篱微侧头。唇角上弯,“时辰不早,我现在是要准备回去。” “那……我送你到城门外吧。”陈容掩在宽袖中的手又暗自捏了捏。 “好啊。”叶青篱也很乐意多跟他說会话。 两人从菜市场走出,转過几個弯之后就漫步上了东大街。他们边走边聊,時間倒也過得容易,不多久便走到了西区,眼看再转過一個弯,西区城门便能在望了。 他们聊天的內容也很随意,例如陈容会问:“青篱师妹,昭明城的年祭热闹嗎?” 叶青篱道:“年祭的时候自然热闹,城主府会主持祭拜昆仑祖师,然后给各家各户按照份例发放养元丹,還有布匹、粮食、木炭和一些年节的小玩意。要是哪一户家人中有战死在北苍战场的,還会格外发下标准灵石做补贴。” 养元丹是凡级一品的丹药,修仙者吃了无用,凡人吃了可以增强体质,延长稍许寿命。這是昆仑属城对凡人的优容,因为不论修仙者能够走得多远,他们曾经也都是凡人,此后也要以凡人为基础才能传承不灭。 叶青篱微有怀念,去年過年的时候她還在搜妖塔,沒能回来参加年祭。 “只有這些嗎?”陈容有些失望。 叶青篱噗嗤一笑:“和门派一样,還有统一组织的比武。” “那很无趣。”陈容又說,“对了,我近来想炼些强体的汤药,你觉得药汤沐浴比之灵丹内服,那种效果会更好?” “有外而内。到由内而外,应是相辅相成吧。陈师兄,你准备要炼体了么?你是哪一脉修士?” “我从前是剑修……”陈容神色微暗,随即又振作起精神,“我从前是剑修,后来经脉被废,不能再修剑,便转而研习丹道,成了丹修。到如今,我用剑之心已是不纯,索性两者兼修,勉强算作真修一脉吧。” 叶青篱沒有漏過他神色间一闪而逝的黯然,想必他最希望的,還是专修一脉。 不過剑修同其他类别的修仙者不同,剑修只炼一剑,一旦選擇了,便再沒有研习其它的可能。用剑之道,取于绝对专一,方能炼出剑意,炼出剑心。剑修的战斗力往往在同级修士中最为强大,代价则是所有的本事都只能在那一口剑上。 修剑之人一旦中途分心。便只能前功尽弃,再不能回转头去還做剑修。 天下修士分系极多,惯常为人所知的便有:丹修、体修、器修、符修、法修、阵修、真修、剑修。 其中真修所学最杂,什么都能涉猎,也往往难以在某方面达到巅峰境界。修仙界数量最多的,其实還是真修,虽說难求极境,可手段更多也往往意味着能够独力适应各种环境的能力越大。 大多修士都喜歡独自冒险,在历练中寻求各种机遇,会将自己限制在某一项能力上的人并不多。 如叶青篱便属真修一脉,陈容本是剑修,因为中途分了心,如今也成了真修。 “真修也好。”叶青篱說着,见那城门已至,便停了脚步道,“陈师兄,你有事情且去忙吧,我有鲁云带着,很快就能回去。” 陈容不挪步子,只道:“青篱师妹注意安全,這個……”他话說一半,又含在嘴裡难以吐出。如今正是隆冬,他的修为還只到练气第二层,从前又体弱得厉害,便披了件格外保暖的大氅。 這大氅颜色深青,上头滚着苍角兽浅青色的绒毛,越发衬得他整個人清雅干净。 陈容的手掩在宽大袖子裡,又被大氅包着。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大氅,看着叶青篱。眼神中隐含着难言的挣扎。 “陈师兄,时辰不早啦。”叶青篱沒注意到這些,她轻轻一跃,跳到鲁云背上,向陈容挥挥手,“我這是回门派,哪有什么不安全的。” 踏云兽四爪生云,腾空飞起,叶青篱回头对陈容粲然一笑。 等這云架渐远,终至于隐入深山之中,陈容才又轻轻上前一步,抬起一臂,作势要招手。他的手在空中划過一個半圆弧,然后落到身边,又再次掩入大氅中。 冬日寒风吹来,天色泛着浅浅的墨蓝。陈容紧了紧大氅,缓步走回城中。走得很远了,他忽然低下头,将手掌伸出。有东西从他袖中滑落,落到手掌中,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算盘,和一只颜色古旧的铁球。 看了良久。久到路人都有些注意他的异常时,他才摇头苦笑,又将這两個小东西收起。 “昭三哥。”后面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陈容低声喊了一句。 一個面相敦实的青年站到他身边,冲他咧嘴一笑。 陈容转過头,又道:“我們拿了药,便赶紧回去吧。” “赶紧回去?”名叫陈昭远的青年对着陈容挤眉弄眼,“怎么?我們陈二公子不需要再逛逛街,散散心了?” 陈容淡淡笑道:“回去修炼是正经。” “嘿嘿,回去修炼是正经,跟小姑娘說道情意就不是正经了?” 陈容被他打趣。脸上便有些過不去的潮红。脸红归脸红,他還是坚定地摇头:“沒有那回事,昭三哥你别瞎說。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可就是我的罪過。” “怪了,你在家裡念叨的难道不是這個人?”陈昭远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行了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要是真喜歡,就回去求了家主夫人给你說亲。做咱们陈家的媳妇,难道還委屈了她不成?” 說话间,他便要带着陈容往城中心走去。 陈容让开他那铁掌,脚下也开始迈步,口裡仍然否认:“我是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昭三哥你也說了,男子汉大丈夫,若我真有想法,又怎么会不承认?”他微微蹙眉,仿佛不乐意再提此事。 “看不懂你!”陈昭远不耐烦了,一路便只管闷头行走,不再說话。 天上的墨色终于垂下,细细碎碎的小雪飘满了昭明城。 昭阳峰上也下起了小雪,叶青篱乘在鲁云背上,因为沒有撑开灵力护罩,回到绣苑的时候,小雪已是落得她头上肩上都白白一片。 鲁云降下云头,四爪一着地便抖动身体甩开雪花。叶青篱早从它背上跳下,也是一边拂开肩头的雪花,一边往厨房裡走去。 顾砚也在外头,跟她几乎是前后脚回的绣苑,只比她晚了一步。 還沒等叶青篱进厨房,顾砚就在后头說:“年试大会就要开始了,你去不去参加?” 按规定,年试大会是每個昆仑弟子都必须参加的,叶青篱回過头去,反问:“可以不参加嗎?” 她便看到,顾砚這小霸王满脸都是难掩的兴奋。 “我要去白荒修行,师尊已经同意了。”小霸王神气活现地說。“你跟我同去,自然便不需再参加今年的年试大会。” 叶青篱的表情僵硬了,她憋着一口气才沒开口,心裡早想骂翻天。這小子果然跟以前一样,习惯選擇性忽略别人意见。她有說過不想参加年试大会?就算她不想参加,也不见得就会愿意跟這小混蛋去那见鬼的白荒! 白荒也在昆仑山脉,乃是人间极西之地,高原上的荒野,昆仑外九峰最为苦寒的一支。 对修仙者而言,任何一個地方能够用上苦寒来形容,那气候便是恶劣到了超越凡人忍受极限的程度。人人都知道,神州极西是白荒,那白荒尽头是什么?沒有人知道,因为沒有人走到過,便连藏神期高手都不曾。 白荒之上,原本传承着昆仑的体修一脉,只不過近年来已是凋零。许多昆仑弟子,宁可到风雷崖去受罚,也不会愿意到白荒去进行什么修行。白荒就好像是被昆仑弟子遗忘到了角落裡的一块放逐之地,平常轻易不得人提起。 叶青篱深吸一口气,也不想管什么修养了,走上前去凑到顾砚面前,便一字一顿地回他:“那個鬼地方,要去你去,我、沒、兴、趣!” 顾砚的眼睛大睁,仿佛很不能理解地看着叶青篱。 顿了一下,小霸王脸上表情才冷下来,扭着头哼道:“這是任务,谁管你的兴趣!” 混小子翻脸比翻书還快,那口气裡头的隐藏的意思再明显不過:“不想去?這可由不得你,這是任务,你不想去也得给我去!” 叶青篱决定不再放纵這小混蛋的嚣张,伸手一抓,便揪住了顾砚的衣襟,眼对眼,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给他:“一定要我去是吧?那好,等我去了以后,咱们就比比谁的脚程快。到时候我走得远了,你沒追上可别怪我!” 她這明摆着就是要用修为欺压人了,顾砚虎着脸,伸手在叶青篱手上一按。 叶青篱竟觉得手腕一疼,仿佛被针扎到了骨髓裡,以她耐痛的能力,都忍不住在吃痛之下将手弹开。 顾砚退后一步,理了理刚被叶青篱揪得皱掉的衣襟,脸露嘲讽:“我又不是叫你跟着保护我,你以为你這点本事能在白荒保护得了人?我不過是看你太弱了,给你一個锻炼自己的机会而已!” 他沒等话說完,便又走到院子裡。小木剑从他袖中滑出,顾砚摆开一個架势,竟是缓缓地练起了剑来。 叶青篱犹自惊异:“他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他的修为不是才刚突破练起第二层嗎?他怎么可能调动灵力外放?” 不過這孩子向来古怪,叶青篱想了一下,自认为即便是去问顾砚,他也不会回答,便懒得再纠结這個問題。 不管怎么样,断沒有顾砚說這是任务,這就是任务的道理。叶青篱决定由着他,他爱去白荒也好,黑荒也罢,反正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去——“要是你說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岂不成了傻子?” 晚餐她宰了两只鸡,也還是认认真真地给顾砚炖了一個人参鸡汤,又清炒了一盘冬笋。 一码归一码,顾砚去白荒的事情叶青篱管不着,但照料小破孩子的两餐确实是任务,叶青篱既然领了這個任务,自然是要认真完成的。 其实去白荒修炼并非沒有好处,但她现在的规划不在這個上面。 吃過饭后,叶青篱施展凝水术和控物术洗了碗,然后便将陈容先前送的那一套彩花弹球扔给顾砚。 這套弹球一共九颗,扔出去的时候球面晶莹,内裡繁花流转,衬出的颜色极是好看。顾砚刚在水缸边上取水洗了手,沒防备這些小东西带着劲风飞来,就被其中两颗砸了個结实。 不過半寸直径的漂亮小球一颗砸在顾砚额头上,一颗砸在他鼻子上,差点砸得他眼冒金星。 叶青篱在旁边看得心裡直乐,好险沒有笑出声来。 哪想顾砚身手也還算敏捷,他刚受了两击,很快便反应過来,将身体向后一仰,几乎成了一個铁板桥。然后他的腰又再一扭,整個人就好像穿花一般带起连串残影,在后来那七颗弹球砸中之前一阵手影交错,竟将那七颗弹球全都接在了手中。 只余下最先砸中他的两颗,落在地上一弹一弹。 叶青篱张大的眼睛眨了一眨,又连忙收敛神情,咳嗽一声,很是严肃地說:“這一套彩花弹球是观澜峰陈容师兄送给你的,你收着吧。” 說完也不等顾砚反应,她已自施展踏雪飞羽的步法,身化鸿毛,轻烟般转而进了自己房裡。 用灵石设下简单禁制之前,叶青篱听到隔壁厨房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夜无话,叶青篱修炼得很好。 第二天她仍是仔细准备早餐,顾砚黑着脸坐到桌子边上,额头和鼻尖上還残留着隐隐的红肿。 叶青篱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想起自己受伤的时候顾砚還给送過药,那点不好意思就直接化为了羞愧。這孩子的脾气她又不是今天才清楚,何苦小心眼跟他计较? “咳……顾砚啊……” 顾砚闷头喝粥,不理人。 叶青篱又伸出手想要拍拍顾砚的脑袋,顾砚豁然抬头,怒视她。 “早上喝粥别太急。”叶青篱讪讪地缩回手,尽量笑得自然些。 顾砚還是不理人,喝完粥又吃了一個千层饼,便自跳下凳子,迈动一双消退往绣苑外头走去。 叶青篱本来想追,可一個犹豫间,心裡又想:“也不能太惯着他了,這小家伙惯不得,反正不怕他晚上不回来吃饭。” 就這么一犹豫,顾砚的小身板很快便消失了個沒影,叶青篱也就懒得再想他。 按照计划,她先是要去找邬友诗,然后再去药谷。 “鲁云,你猜猜赤脚师伯什么时候出关。” 一边拍拍鲁云脖子,叶青篱准备跳上它的宽背。 “這种事情怎么能猜得着?”鲁云表示对叶青篱提问的鄙视。 “既然是猜,自然便做好了猜错的打算,怎么就不能猜啦?”叶青篱早起兴致好,顺嘴便回。 鲁云喉咙裡又咕噜咕噜:“等等!” 它忽然侧過头,看向小路另一边:“叶青篱,你有访客,看来要等会才能出去了。” “什么访客?”叶青篱又从鲁云背上跳下,也凝神感应,却什么也沒察觉到。 “是老熟人。”鲁云的兽脸上露出一個近似咧嘴笑的表情,“很久沒见的老熟人。” “鲁云,你居然学会卖关子了……”叶青篱大是好笑,正說话间,她也感应到了来人的气息。 那却是一股略显活泼清甜的气息,收敛得不是很好。叶青篱仔细回想,始终不记得自己熟悉的人中,会有谁是這样的气息。 “紫和老家伙有几個徒弟,你還记不记得?”鲁云又趴到地上,懒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 自打紫和真人闭关以后,他的几個徒弟就散的散,死的死。叶青篱跟這一脉师兄师姐都沒什么交情,毕竟她来得最晚,不比其他人相处时日长了,多少有些感情。 “以前有個小丫头,還对我品头论足呢!”鲁云大嘴巴一张,眼睛微眯,眼神有些危险。 “是她!”叶青篱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