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 作者:未知 秦暮涯看着飞卿,袖中的手都在颤抖,目光久久不能平息。 “怎么着。”陈相与倚着書架,伸出手,飞卿将头轻轻垂下。“你要喊人把我抓起来?别怪我看不起你,就你跟外边那些乌合之众加起来,都不是我对手。我能烧這裡一回也能烧第二回。”他勾起唇角,一時間邪气十足。 “想跟我斗,還是像当年一样联合百家上雁回峰。刚好把這些年你们欠我的,欠明月山庄的账一起算了!” 秦暮涯道:“你一回来就屠戮百家弟子,是要向天下人复仇。” 陈相与别有深意道:“当年的事情不是我做的,如今同样不是。当年是谁做的,如今也该是谁。” 秦暮涯道:“若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认。” 陈相与冷笑。“我认与不认有何区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年百家门生丢失化骨,真相究竟为何你心裡清楚。” 秦暮涯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這只能怪你自己。”他背着手不再去看陈相与,目光落到一旁落了一层灰尘的架子上。 陈相与冷笑一声朝门外走去,秦暮涯沒有拦他也沒有避让,過道狭窄,错身過时陈相与撞侧他的肩膀出了门。 回到谷口太阳快落山了。两侧白日裡的青山变的暗沉厚重,江西泽一身白衣,在山谷间尤为显眼。 好一個绝世独立的无垢剑尊。 陈相与平复了下心情,遇上秦暮涯真的是太倒霉了!但秦暮涯现在自身难保,百家怀疑,就算捅出他的身份大概也沒人会信,只会想着是祸水东引罢了。 他背着手吊儿郎当朝江西泽走過去。“久等了。” 江西泽看着他,垂下眼,沒有說话。 陈相与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不知来时的客栈打烊了沒有,我們怕是又要去敲那老板的门了。” 江西泽依旧站在原地沒有跟上。 “陈相与。” 陈相与脚步微顿,回头笑问:“怎么了?” 江西泽垂眸,轻轻抿了抿唇。 “能不能别再逃了。” 陈相与尴尬笑了笑,沒有答应也沒有拒绝。 江西泽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很轻。“我求你。” 陈相与怔在原地。 江西泽虽从小娇生惯养,但骨子裡却很有血性,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他示弱,当年他可是打断腿都不低头的人。 “西子。”陈相与无奈笑了笑,轻道:“你让我如何是好。” 自从看了《情蛊录》心中便似有千千结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江西泽是肯定不会让他出事的。自己的這條命,是那個孩子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就這样撒手人寰陈相与也不放心。至于交合……只要一想到這裡,心头千种思绪便会涌出来,无法再继续思考。 昨天夜裡他也想了许多,以前他一直疑惑,江西泽为何会吃他情蛊,若是为了活命,威胁他性命之事却是源于复生法阵。为何要让他复生?陈相与再想下去便觉得沒什么可想的了,他从来就是一個聪明的人,心机城府都是上上乘,旁人想些什么图谋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江西泽這么一個堪称单纯的人做的事情,他用一根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江西泽道:“像以前一样,随性而为即可。” 陈相与苦笑。“我虽浪荡却也终非草木。你投我以木瓜,我却无琼琚可报。” 江西泽垂眸。“我不需要你回报。” “我想保护你,仅此而已。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做想做的事情,杀想杀的人,就算百家围剿,這次,我陪着你。” 陈相与苦笑。“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无法回应。我是不洁之人,而你,是要成为平清二君那样无垢的圣人。還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江西泽看着他,他的眼神清冷而坚定。 “陈相与,你想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但离开你,不行。” 陈相与低头,自嘲笑了笑。“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入迷。西子,坚守本心正道,好好做你的明月剑尊,這是你爷爷,你爹娘還有我的心愿。” “我不想。” 江西泽抬眸,目光浅淡,甚至失了生气。“明月剑尊是你们想要的,不是我。我只想做我自己,顺从七情六欲,爱所爱之人,你让我坚守本心,我从未迷失,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陈相与有些诧异,蹙眉道:“你不想成为圣人?” 江西泽一字一顿坚定道:“不想。” “我就是我,不是下一個谁。” “你……”陈相与无言以对,成为圣人,高居庙堂,受世人敬仰,這是每個修士梦寐以求的事情,江西泽竟說不想? “你這孩子……” 江西泽上前,突然抓住陈相与的手,惊的他一個激灵。 江西泽把他手拉到头顶逼他直视自己。 江西泽比陈相与高一些,陈相微微仰头对上他清浅的双目,那双眼睛沒有对焦,目光无神到几乎涣散。 他疑惑道:“你眼睛怎么了?”以前虽无神却不似這般毫无生机。 江西泽道:“你好好看着我。” 陈相与疑惑:“看什么?” 江西泽道:“如今的我同你一样是個男儿,不是当年那個孩子。” 陈相与抽回手,奈何江西泽抓的紧抽不出来,侧头失笑。“不一样,我长你二十岁。” “一样。”江西泽固执却又十分清晰悉数道:“我今年二十六岁有余,而你在世二十四年,细算下来我還长你两岁。”這笔账,他在心中算了千万次,此时搬出来朗朗上口。 “……”陈相与眉头抽动。“能這么算嗎?” “能。” “好吧。”陈相与扶额,口不对心道:“那江哥哥,你能松开我嗎?” 他這一声江哥哥着实出乎江西泽预料,向来结了一层冰霜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松了手。 陈相与笑道:“怎么?受之有愧?那叫声陈叔叔来听听。” 江西泽看着他得意忘形,面若陈霜,转身欲走,衣带被人扯住。 陈相与扯着他的衣带蹲在原地。:“我走不动了。” 江西泽看着他,微微蹙眉有些捉摸不透,随即将莫邪佩在腰间。背对着他缓缓蹲下。 陈相与趴在他的背上,手指不由屈了屈,既然有些事情逃不過那就面对吧,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眼下還是先把情蛊解决掉再說。 江西泽背着陈相与在宽阔的驿道上走着,那家来时的驿站不出所料已经关门了,江西泽沒有去敲门,直接背着他沿這條古老荒凉的驿道往前走,驿道一直延绵到远方,看不到尽头。 “西子。”陈相与渐渐习惯了被他背着,心中也沒有那么恐慌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花会,杨继真打翻你东西,你气的要死。当时他弄坏什么了?”這几天他总想起這件事,越想越好奇。 江西泽平视前方。“怎么突然问這個?” 陈相与道:“我好奇。你小时候虽然脾气臭架子大性格倔,但還算善良。那次你可实打实的动了杀机。” 江西泽道:“可能被某個嗜杀成性的魔头带偏了。” 陈相与撇了撇嘴,发现江西泽這两日不仅话变多了,還会堵人了,自己讨了個沒趣。 江西泽本打算回明月山庄,陈相与却要先去雁回峰看看。二人便饶了路,经過南海风后涯时,得知谢惜朝被拎回来罚了闭关,陈相与暗道可惜。這個洒脱公子還是挺对陈相与脾气的。 雁回峰,历来以天险著称,山峰千丈,拔地而起,四面八方皆陡峭险峻,连意志坚韧的大雁到此处也会调头回去。 陈相与站在峰脚,手搭在眉梢向上望去,目光只达半腰便被缭绕的云雾遮了视线。 二十年了,他又回到了此处。上一世,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峰顶平坦开阔,陈相与自飞卿头顶跃下,双脚踩在這片焦土上,飞卿自爆荼毒了整片大地,此处二十年来寸草不生。陈相与蹲下,抓了一把地上腥臭的焦土握在手中。 飞卿将身体缩小,滑动到陈相与身边垂下脑袋。 陈相与摸了摸它头顶坚硬的金鳞。 “不怪你,是我的問題。”二十年前他桀骜不驯,明知会招来祸端,却愈演愈烈。如今想想,却是太過偏激。 那时的他早已心死,活着不過浑浑终日,雁回峰围剿前他還庆幸過,终于可以解脱了,不曾想会有人因他痛苦至今。他看着身旁的江西泽。 二十年前,雁回峰围剿前夜,他曾去過江家。 江临晚苦口婆心劝他毁掉飞卿,那個温吞的木头疙瘩第一次那么迫切的跟他說话。 “相与,你听我的,毁了飞卿平息众怒,日后你待在江家,什么雁回峰都不要回去了,我护着你,保你此生无忧好不好。” 陈相与甩开搭在肩膀两侧的手,冷笑道:“你为何不直接让我去死!” “你怎么不明白呢,這次不同以往,你闯下這么大的祸,玄门百家不会放過你的。” “不是他们不放過我,是我不放過他们!”陈相与拂袖眯起眼睛。“我說了不是我做的,他们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我能如何。” 江临晚道:“你說不是你做的可有证据,风家之事你承认了,为何……”說着,他愤愤甩了甩袖子。 “你還不明白嗎?”陈相与看着他。“他们要的只是一個围剿我的借口,至于事情的真相根本沒人在乎,我敢冒天下大不韪就要伏诛,這是世间的规矩。自古圣人出尘受世人敬仰。邪魔外道便要被毁灭斩杀。” 江临晚目光闪烁,心痛道:“你本可以不必选這條路的……长清。” 陈相与愤愤咬牙,看着江临晚轻蔑的笑了笑,转身,推门而出,临行时驻足。 “明日雁回峰别让我看到你们江家,不然我连你们一起杀!”他明白,江临晚无论如何不会站在百家那边,所以故意跟他吵架,逼他中立。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终将付出代价,他也累了,懒得再在這世间周旋盘桓。 陈相与出了门,唤出飞卿准备离去。 “陈相与。”江西泽自身后叫住他。 陈相与回头,眉目间的戾气還沒有退干净。 江西泽也不怕,清澈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你上次說再带我去雁回峰玩,我們今晚就去吧。” 陈相与笑了,依旧那么懒懒散散。“你不是說那裡连棵好草都不长你不喜歡嗎?” 江西泽反驳:“那是以前,我现在就想去!”他心中不知为何有股强烈的执念,要跟着他,一定要跟着他。 “下次吧。”這是陈相与第一次拒绝带他出去。“对了”低头从怀中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赤红色卵,晶莹剔透像一块红宝石,隐约间還能看到中心有一团黑色阴影。“你上次說的情蛊我带来了,日后若遇到性命之危,命悬一线时将它吃下,能保你一命。” “我……”江西泽攥在手心,欲言又止。陈相与揉了揉他的脑袋,沒打算让他开口。 “西子,你以后要做一個无垢圣人,不要学我,记住了嗎?” 往事历历在目,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当初他一心求死何曾想過那個孩子会为他心伤二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