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十八 敢问鼎下公子,来去何由 作者:未知 以勤奋论,焦飞在天河剑派诸弟子中,绝对是位列前茅。他出门闲行不大不小绕了個弯路,原路返回定然要多走半柱香的時間。焦飞心中暗忖道:“从這边走未必一定通敞,但就算有高墙阻路,我翻過去就是了,节省几步路总是好的,可以回去多修炼一时。” 焦飞信马由缰就抄了近路,行不多远就是一條狭窄的夹壁甬道,两边院墙高耸,看起来颇有些阴森。不過焦飞也知,在天河剑派的老巢,又是掌教所居的根本之地,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鬼祟闹事,便大步前行,也沒多顾忌。 不過眼看走了半裡多路,也不见尽头,焦飞也有些焦躁,捏了法诀,用上了催浪的手段,平地涌起一股水流来,带着他往前疾奔。焦飞這催浪之法,也颇神妙,日行数百裡不在话下,他法诀才一捏起,顷刻就過了這條甬道,但是眼前却是一個幽静小院,院子中除了一座青铜巨鼎别无他物。 “怪道却是個死胡同,我還是从這裡翻墙過去罢!” 焦飞也沒有多想,在這座小院中也沒停留,一纵身就上了院墙,左右看顾,却发现目光所及有七八個院落,每一座院落都和身后這個一般,空荡荡的只摆放了一座青铜巨鼎。 “不妙!這裡别是什么法阵罢?我若是乱行,冲撞了什么事物,陈师兄一定怪我。還是退出去,宁可走远路一点,也不要招惹事儿。” 焦飞一翻身有下了院墙,正欲走时,忽然听到青铜巨鼎中有人语之声。他左右看顾无处躲藏,就钻到了巨鼎的下面。焦飞藏好了才忽然想道:“我也是天河剑派的弟子,来麒麟殿是帮忙陈太真师兄炼丹,就算是走错路了,也不是什么大错,却乱躲些什么?這般鬼鬼祟祟,反而显得内心有鬼也!” 不過這個时候焦飞想要出去也来不及了,只听得一声响亮,有七八個女子从青铜巨鼎中冲了出来,一個個凤冠霞帔,发髻高挽,轻袍大袖,纤腰却是盈盈修束,每一個人都是国色体香,把凡间的女子都压下去了。 只听当头的一個紫衣女子說道:“七妹妹,你今天弹琴倒是好听,比前进步了好多。下次来二姐家,我教你如何鼓瑟,二姐的本事你還要学几日。”一個身穿淡黄衣衫,十七八岁年纪的女孩儿,轻轻嗳了一声,语调温柔,說不出来的惹人恋爱。焦飞听得七姐妹打闹了几句,都一個個飞到了其他的院落,只剩下一個一直都浅浅笑着,沒有說话的绿衣女郎,留在了院子当中,沒有离去。 焦飞不敢偷看,缩在巨鼎下暗自祈祷:“陈师兄我现在信了你的话也,原来只是在附近闲行也会撞到這多女眷,這些美貌的女子說不定是郭祖师的粉头,养在這些青铜巨鼎中,免得被门下弟子撞破。我却冒失失走到了這裡,万一给人知道,定然要给逐出了师门。” 焦飞只想等着女子回到巨鼎中,自己也好离开,沒想到那個绿衣女郎幽幽的一声长叹,竟然不知从哪裡变出来一幅酒具,对于独酌起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听說本朝李谪仙乃是大才,我還不信,前次听人吟哦這一句词,我才是真信了。也只有這般人物才能写出如此入情入画的佳句,我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這般佳妙的好词。我也在這裡举杯邀月,却不知何时才能,不這般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若不是刚才看到這七個女孩儿来历奇异,从青铜巨鼎中出来,焦飞定然会以为,這是一個思春的大家闺秀。他原本除了志怪的文章,也顺带读過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如果事情不是這般奇异,现在听得這女孩儿寂寞,說不定還能仗着胆子,上去对答几句诗文。焦飞虽然不是大才子,但在荆夫子门下读书数载,倒也不是做不出来诗文的人。 现在他就只能暗暗叫苦道:“這位姐姐,您還是快回鼎中去吧,最多我下次多烧几部本朝几位文坛领袖的诗集给你,让姐姐细细品味。您要是這般赏月下去,不知要几個时辰,我在這巨鼎下蜷缩着身子,百般不适,可怎么受得了?” 绿衣女郎吟哦了一会李谪仙的诗,又吟了几首苏户部的词,這李谪仙向来跟苏户部齐名,向来苏李并称,乃是本朝两大文豪。光是玩味這两人的文章,這绿衣女郎還不罢休,又把本朝柳郎中的文采搞了出来。這柳郎中名声稍逊苏李,却有一大好处,最喜流连青楼瓦巷,喝醉了沒有钱钞,就拿诗词抵债,号称有井水饮处,皆能歌咏柳词,文章流传之广,却是本朝第一。 那绿衣女郎吟咏了许久,又念了一首焦飞不曾听過的诗词,前几句焦飞不曾在意,到了后来這绿衣女郎把“敢问鼎下公子,来去何由。”翻来覆去念了十数遍,這才恍然,原来自家行藏早就暴露了。 焦飞倒也光棍,知道隐藏不住,便从青铜巨鼎下爬了出来,拱手一礼道:“在下焦飞,只是望月闲行,走错了路径,并非有意冒犯這位姐姐,還望原宥在下的鲁莽。” 绿衣女郎吃吃笑道:“敢问鼎下公子,来去何由?我问了十七八遍,公子才钻了出来,可见是個有心沒胆的。我這裡不消說望月闲行了,就是望日直行都走不进来。我們姐妹住的這地方,除了本派的两代郭真人,就沒有见過第三個男人来此,公子還是說实话罢,我又不会怪你。” 焦飞听得這绿衣女郎說话轻佻,心中就有些古怪,暗道:“本派的郭祖师据說千年前就已经炼就元神,创了天河剑派后数百载,不耐俗世污浊,以绝大法力开辟了一处洞天,已经迁居過去了。现在的掌教郭真人乃是他的幼子,一身法力神通,非比等闲。這些女子要是都曾见過两代郭真人,岂不是最小也有几百岁了?” 绿衣女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一股喜意冲上眉梢,焦飞告罪了两三次,她也并不在意,反倒是殷勤挽留。种种古怪的举止,让焦飞生出一股特别的感觉来,似乎這位绿衣女郎数百年不曾见過外人,一言一行特别天真,而且不自觉的会带有一股威煞,似乎把谁也不放在眼内。 “今日实是天色太晚,焦飞不方便留此做客,還是過些时日,再来拜访罢!” 焦飞长施一礼,打算不顾而去,绿衣女郎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呆的闷了,见你還有些才学,才想就此月色,谈论些诗文。不然就凭你也能說来就来,說走就走么?就算郭嵩阳他也不敢如此,我看你有本事走出去未!” 焦飞心下甚是骇然,暗道:“郭嵩阳是本代掌教真人的名讳,這女子好大的口气?难道是本门上一代的长老不成?不对,這女子几乎不通世务,哪裡像是苦修数百年,人情通达的样子。” 焦飞正要分說,绿衣女子把衣袖轻扬,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换了景致。焦飞睁眼望去,已经非复金鳌岛麒麟宫的亭台楼阁,而是清朗天空,万裡无云,自己正坐在一朵云头上,下方是数百裡的沃土良田,飞禽走兽不计其数,田地间行走着数百個通体泛着青灰色异芒,宛如金铁铸就的高大汉子正在劳作。 這些身高最少有常人的三五倍的高大汉子,种植的也非是普通的五谷,而是高入云霄的发出赤红火焰的铜树,這些铜树高有数十丈,树上有枝无叶,都是一簇一簇火焰聚成树冠,火气冲霄,烧灼的這一方天地热浪燎人。 虽然這一方天地只有這么数百裡,再远就是宛如铜精铸成的墙壁,把這一方天地牢牢的围了起来。但是天空却甚是高远,焦飞抬头望去,只见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不只有几千丈高,他虽然端坐云头,但是却并不晓得如何腾云,也飞不出去這一方天地。 “怪道,這裡是什么地方,那绿衣女子怎么一翻脸,就把我送在了這裡?這要是跌落下去,就算摔不死,也要被那些铜树上的火焰烤化了,就算侥幸跌落到别处,又不曾死,也要被那些巨人捉来加顿肉食。早知道就不得罪那绿衣女子,跟她闲聊一阵又算得什么?” 焦飞正自后悔,却见一团白云飘向自己,上面正是那绿衣女子,白云上放着两张案子,铺好了皮毛大毯,案子上摆放许多果蔬,美食,還各有一把酒壶,她冲着焦飞一招手,喜孜孜的說道:“现在你可有法子走脱?” 焦飞一拱手,长身一跃,到了绿衣女子的云头上,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胆量却不小,不然也不可能有胆量去窥伺蓝犁道人,并且大胆拜师了。他加入天河剑派以来,为了学道已经收敛了许多性子,但今日遭遇這般奇异的事情,焦飞干脆就放开胆量,大方方的在一张案子后坐下,举杯先敬了绿衣女郎一杯,這才开口问道:“在下焦飞是北极阁执役弟子,還不知姐姐芳名,在天河剑派是何地位。” 绿衣女郎摇头不答,只說道:“我不是你们天河剑派的人,只是跟你们郭祖师有约法三章,我們姐妹在這裡住下,帮他看守产业。下面那些青铜力士种植的赤火元铜树,是天河剑派盛产的飞剑材质之一,数百年前天河剑派的弟子,每個人的飞剑都是赤火元铜打造。后来有一個邪派妖人,炼制出了克制這种飞剑的法器,让你们天河剑派吃了好大的一個亏。你们郭祖师這才让门下弟子采集其他种类的精金,另行祭炼第二口飞剑,他隐居到自己开辟的洞天之后,天河剑派使用赤火元铜打造飞剑的人却几乎沒了。连带我們姐妹打理的這些赤火元铜树也无人砍伐。” 焦飞吃惊道:“赤火元铜那是天下祭炼飞剑的七种上品材质之一,究竟是什么法器,居然让本门把這种上品的炼剑材料都舍弃了?” 绿衣女郎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法器,应该算是一种异虫,叫做啮金火蚁。本来赤火元铜树和啮金火蚁乃是相生相克的两种上古奇物,赤火元铜树秉承离火精英而生,不但坚硬无比,胜似寻常铜铁百倍,而且天生有一股火气,和天河剑派的功法正好相克,遇上法术不敌的对手,施展這种飞剑转有克敌制胜的奇效。不過赤火元铜树虽然胜似金铁,却有天生的克星,就是啮金火蚁。這种异虫专食五金,火焰,恰好克制赤火元铜树的金火两属。赤火元铜树砍伐下来,虽然已经是上佳的祭炼飞剑的材质,但本身属性未变,遇上啮金火蚁,转眼就要被吞噬個干干净净。” 焦飞惊道:“修道之人往往也就一两件法器随身,失去了飞剑,岂不是任人宰割?” 绿衣女郎笑道:“可不是如此!那妖人法力强横,又有啮金火蚁這样的异虫在手,虽然最后還是败在你们郭祖师的天河正法之下,却杀了好几個天河剑派的长老,死在他手的二三代弟子也有百余人,险些伤了天河剑派的元气。” “怪不得本派连這种祭炼飞剑的上佳材料都弃了不用,不過那啮金火蚁如此厉害,难道其他种类的飞剑就不怕么?”本来焦飞是被這绿衣女子困住了,不得已,這才做起陪酒的勾当。但是听闻了這许多天河剑派秘辛,顿时大呼過瘾,转不怎么愿意即刻离去了。 绿衣女子道:“啮金火蚁也不是沒有克星,只有在飞剑中掺有一些天河星砂,它们就嚼吃不动。只是天河星砂乃是纯水的属性,和西方真金,庚金之精,万载寒铁都能化合,却偏偏不能跟赤火元铜熔炼。” 焦飞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天星剑丸,也是掺了天河星砂,不由得暗暗一叹,心道:“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再有一柄飞剑使唤。” 焦飞知道自己就算是偷了一颗赤火元铜树回去,凭他炼气入窍的本事,也祭炼不出来一口飞剑,便立刻绝了這念头,配着绿衣女郎說說聊聊,端坐在云头之上,倒也快活。 绿衣女郎星眸半开半闭,似是饮多了酒,指着下面說道:“我看公子似乎也沒有法器随身,不如我送你一株赤火元铜树如何?虽然此物祭炼的飞剑畏惧啮金火蚁,但一来那种异虫被郭祖师收了,世上再无,二来比别种材质总是强些!” 焦飞摇了摇头說道:“我才是真气入窍的半段,就算有了天下所有的天材地宝,也是毫无用处,反而分心,耽搁了修炼。日后我我修为到了,总有机缘炼造合手的法器。” 绿衣女郎把小手掩口,似在偷笑,宛如美玉般的小手,就像是透明一般,焦飞只看了一眼,就捏了個法诀定住了心思,他一直都觉得這女子古怪,自然不敢乱起心思。 “焦飞公子果然有修道人的气度,居然连赤火元铜树都不动心。那我便送你一件小礼物罢,下次公子過来,只要捏了這块令牌,心中一想便能来我处。” 焦飞接了绿衣女子递来的令牌,這女子素手轻挽秀发,捏了一個法诀道:“我們姐妹七個,小女子排行第五,你下回来只要呼唤五娘,我就会出来见你。”焦飞眼前一花,前方已经是陈太真丹室不远,他心中怪异道:“這半年庭户千裡手法,也不是普通人能使出,說不定要炼就元神之人才能用得出来,怎的這女子使用起来,却如此轻易?下一次……下一次我再也不来了。” 送走了焦飞,五娘轻轻叹息,下方赤火元铜树上忽然飞起了一层轻烟般的火雾,到了空中才看到清楚,那是无虑数万头细小的蚂蚁,通体赤红,肋生双翅,飞行起来毫无声息。 這数万头生有翅膀的赤红蚂蚁,焦飞纵然在此也定然不识,但却可以猜的出来,毕竟刚才五娘恰和他谈起啮金火蚁。数万头啮金火蚁在空中汇聚成一個全身甲胄的神将,瓮声瓮气的說道:“五娘特意引那少年前来,可是为了解开封印!” 绿衣女郎五娘轻轻叹气道:“郭老鬼法力无边,他的儿子郭嵩阳亦是精明過人,法术厉害,怎会把這么一個少年放在麒麟宫等我引诱?這番心思只怕最后還是白费,只是有万一之想罢了。” 啮金火蚁汇聚成的神将低声道:“這少年法力浅薄,根本不合我們脱困之用。郭家把我們镇压在此,要传诸后世子孙,沒有翻天的手段,怎能打开九鼎镇山河的阵法。” 五娘摇头叹息道:“大姐她们早就息了心思,也只有我還痴心妄想罢了。九鼎去了其二,阵眼都沒了,就算能把這少年调教如郭家老鬼一般厉害,不从郭家俩父子手中夺了其他两口山河鼎,也难让我們姐妹破禁,倒是你還有几分指望。当初你也真舍得,居然把自家元神震散,分化亿万,藏在啮金火蚁当中,若不是我察觉了异状,用赤火元铜树帮你恢复元气,此刻只怕早就化为异物了罢!” 啮金火蚁汇聚成的神将低沉一笑,声音暗哑,似乎有說不出来的沧桑,他淡淡說道:“也亏了我当初行险一搏,不然怎能从郭老鬼的天河正法下逃脱?虽然费尽千辛万苦,也总算让我把這啮金火蚁炼成身外化身,有朝一日能够脱困而出,定然要把金鳌岛闹個天翻地覆,把郭老鬼逼出来不可。” 五娘素手轻轻一抚,神色怔忪,似是愣神了许久,才淡淡自语道:“奴家生于天地间近千年,也未曾尝過做人是甚么滋味,人间的爱恨情仇为何物……” 啮金火蚁汇聚成的神将哑然失笑,微微抱拳,全身又复溃散为数万啮金火蚁,宛如轻纱般落了下去。一声轻叹,就连五娘也不见了,這方世界又在恢复了清净。 焦飞在陈太真的丹室中修炼了十余日,也不见這位陈师兄归来,他毕竟是北极阁的执役弟子,這一日修炼完毕,心中忖道:“要不要回去北极阁看望一眼,免得误了职责?不過我上次来,是陈师兄一团金霞裹了,送入到這裡。虽然北极阁就在麒麟殿后面,从這裡回去比走正门還要近些,只怕這座麒麟殿有什么古怪,未必能這么轻易的飞過去。” 想起上次的经历,焦飞心头总有一种异样挥之不去。他事后曾驾驭了乌云兜,飞高到数十丈,但是却在附近的宫室楼台中,找不到放置七口青铜巨鼎的所在,這才相信了那绿衣女子五娘的话,那個地方别人去不得,也找不到。 焦飞把五娘送的那块令牌藏在了上元八景符四海境,从未起意再去那裡,但是心中却总有几分疑虑,只是他也知道,這种事情想必是天河剑派的大秘密,若自己真是那位苏星河的亲传弟子,或者可以去问问“师父”,现在他身份尴尬,這份秘密就只能埋在心底了。不管是苏真,還陈太真都不适合打探此事。 焦飞胡思乱想一阵,想起好些时日都沒有修炼葫芦剑诀,便从扣指一弹,把一截断剑钉在了地上,运起這门法诀,吸摄這口断掉飞剑上的五金精气。焦飞有了天河正法之后,便知道自己修炼這部道诀距离长生最近,毕竟有個苏真愿意随时指点。就算黑水真法他是得了全套,修炼长生的指望也比葫芦剑诀大了几十倍。 但葫芦剑诀入手较易,尤其是修炼的之初,速度比天河正法,黑水真法都要快得多了,他這才偶然修炼一回。饶是焦飞修炼葫芦剑诀漫不经心,但是也不知不觉在丹田内积聚了一团五彩十色的五金精气,踏在了真气胎动的门槛上。 焦飞用来修炼這口飞剑,不愧是道家的法器,焦飞修炼了许多时日,也才有几块不起眼的锈迹,蕴含的五金精气依旧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