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争锋 作者：未知 苦孩子，也有他的春天。 林磊儿的春天，来自于两周后的物理竞赛，他以炫目的分数，闯入全省前15名，获得一等奖，入选省竞赛队名单。 這一成绩，不仅远超本班“物理头号种子选手”乔英子，名列所有参赛的高二物理尖子生中的榜首，而且，碾压众多同场竞技的高三选手。 面对荣耀，林磊儿脸上是他一向的拘谨和腼腆。他心裡奔放的快乐，流露在他的微博和QQ空间裡：“拼拼拼，我问自己快乐的道理。是意志？還是付出后有公平的回报？付出真好，回报真好，被人压着的滋味真不好……” 哪想到，這句“被人压着的滋味真不好”，让他的春天吹进了一股恼人的秋风。 因为這段文字被人传到了同学QQ群，然后又在学校公共论坛裡流转。 大学霸女生乔英子在哭了。 她把头埋在桌面上，嘟哝道：什么意思啊？他被谁压着了？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這是什么意思啊？ 乔英子這次竞赛沒发挥好，只得了二等奖，虽然這成绩让她失望，妈妈宋倩的责备让她烦心，但林磊儿這段话更让她抓狂。 她生气地对同桌說，靠，他被谁压着了？我平时看他沒什么资料，也沒在外面上培训班，他向我讨资料的时候，我总是借他看。我对他這么好，他向讨我资料的时候是那么低声低气，原来他心裡是這么想我的，他這是在卧薪尝胆嗎？ 她說，這人好可怕，原来他一直是把我当假想敌的，好可怕。 乔英子在教室裡哭了一场，被李胜男老师找去谈心。她告诉老师，林磊儿好嚣张。 宋倩是晚上8点钟的时候来找朱曼玉的。她說，趁学校夜自习還沒结束，小孩還沒回来，我過来谈点事。 朱曼玉很高兴宋倩来串门，她一边迎她进门，一边在心裡提醒自己别提這次物理竞赛。 因为她知道宋倩原本把這次机会看得很重，可惜她家乔英子发挥不佳，反而是林磊儿表现神勇，所以千万别刺激她，她還是房东呢。 哪想到，宋倩在沙发上坐下后，就对朱曼玉說起了這次物理比赛。她說，冯一凡妈妈，我家英子今天在学校哭了一场，因为這次比赛的事。 朱曼玉吃了一惊，问，怎么了？ 宋倩就把“林磊儿获奖感言”向朱曼玉說了一遍。 宋倩說话时面容沉静，但言语犀利。她說，這是心理战呢，還是不懂事？這样的年纪，哪怕自己好了，說话也要顾及别人的感受。更不用說平时英子還是关照他的，看他沒参加校外补习，還从我這裡拿资料借他。人要有良心，虽然還小。 她說，我們英子是女生，比较单纯，对竞赛成绩她本人其实沒那么在乎，因为還不懂功利，但她对同学间的這点情看得特别重，這個年龄段的小女生都是這样的，所以受不了，受了刺伤，因为感觉平时对自己那么依顺的同学，其实是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敌的。 朱曼玉听罢慌了手脚，一叠声地道歉，說，小鬼不懂事，一次考好了，不一定次次好，這次只是撞了运了。宋老师，对不起，我一定批评他，让他不能這样翘尾巴。他怎么可以惹你家英子生气呢，都是同学呢，无论是英子還是你，平时对我們這一家是帮助了很多的。 宋倩听朱曼玉這么說，气就消了一些，准备回去了。她說，原本我也不想說了，因为只是小孩之间的事，但想到对你提醒一下，也是为了小孩好，小孩子以后到社会上去也得懂這些事理。 朱曼玉說，谢谢谢谢，我理解理解。 但接下来，宋倩的做法就让朱曼玉不能理解了。 当天夜裡，宋倩在电脑上写了一篇1000字的文章，贴到了学校公共论坛上。那裡是学生、家长交流观点的地方。 朱曼玉知道這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因這事被李胜男老师叫到了学校。 李胜男老师先向她說了“林磊儿获奖感言”风波。 朱曼玉說，我知道這事了，昨天乔英子妈妈对我說過了，昨天夜自习后，我已经来学校跟林磊儿說過了，让他把那段微博删了，同时让他今天向乔英子道歉。 李胜男老师点了点头，她找朱曼玉来学校其实想說的還不是這個。 她把电脑打开，指给朱曼玉看学校公共论坛裡的一篇文章，說，這是昨夜12点，乔英子妈妈宋倩发在论坛上的。 朱曼玉一看，头皮发麻，《从所谓“被人压着的感觉”說起》。 朱曼玉心想，她怎么了，我不是已道歉了嗎，也答应她批评磊儿了，她還发這個？ 李胜男老师皱着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电脑屏幕，对朱曼玉說，這是不太好，家长介入這事，更离谱的是，有好事者复制了這篇文字，還改了题目，叫“讨林檄文”，在朋友圈裡、QQ裡到处转。 所以，這时朱曼玉才明白了李胜男老师找自己過来，不是为了让自己去批评外甥，而是让她赶紧去对外甥进行疏导。毕竟還是小孩，網上的许多东西，搞到后来有时连大人都受不了，更别說小孩。 李胜男老师对朱曼玉的另一個要求是：他们家长介入了，你们這边就不要再介入了，否则很难收场。以前发生過這样的情况，两個学生的家长为小孩的事争得不可开交。 朱曼玉连忙点头，說，我們不会介入，李老师說得对，小孩的事，大人掺和进来干嗎？ 她对李老师保证，自己不会在網上参与此事。 她心想，一则，我哪裡写得過她呀，她說话是什么层次，我是什么层次；二则，我還想不想租她的房子了？ 朱曼玉从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就去男生宿舍楼找林磊儿。她得让他尽快从這事裡出来，網上的东西当它沒有，别去回应，越回应情绪越被扯进来。 她飞快地走着，想到宋倩，她心裡也有纳闷：按理說，她的认知水平和行事方式，還不至于這样？ 现在宋倩走进了李胜男老师的办公室，她穿着黑色的迪奥套装，挽着一個LV包，对李胜男笑道，师妺，你找我？ 李胜男老师确实是宋倩大学物理系的师妹。7年前李胜男大学毕业报考春风中学教职岗位时，宋倩還是当时的考官。李胜男执教后，宋倩還当過李胜男的师傅。宋倩辞职之后，师姐妹俩虽不像以前那样每天在办公室面对面了，但也有来往，尤其如今宋倩女儿乔英子就在李胜男老师的班上。怎么会沒来往呢？ 李胜男老师用手点了一下桌上的电脑，說，师姐，你写這文章沒必要的。 宋倩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就笑道，可能是冲动了一点，昨天夜裡越想越气，受不了，就写了。师妹，咱英子平时以那么纯的心思对待同学，那小孩平时拿她的资料也是顺声顺气，但现在他在網上那么多人面前沒给她面子，這是在卧薪尝胆嗎？我女儿也不是吴王啊。 李胜男老师向她摆手，說，师姐，沒必要，沒必要，是中学生之间的事，一個是只顾着自己太得意，一個呢，又太敏感了，其实也未必真的有那么多心思。 宋倩說，你是這么說，我当老师的时候也会這么对家长說，但英子是我女儿，我当妈的就会想多一层。如果她平时沒对那小孩有帮助，這伤不到她。但，偏偏有，所以她就在乎别人心裡原来是這么待她的。在她這個年纪，尤其在她现在這么关键的学习阶段，她心态起伏，這让我夜不能寐。也可能這就是所谓的“心理战”，真的，师妹，這几天我感觉我家英子对物理都提不起兴趣了，所以我就写了這文章，可能是冲动了一点，但也是想表达对当前中学生学业竞争的想法：同学不是用来PK的对手。 這师姐說话一向具有高度，李胜男知道這一点。 李胜男又指了一下电脑，說，可是，有人把它改了個题目，叫“讨林檄文”，這对那小孩也是有压力的。 宋倩一愣，沒想到有人竟把自己的题目改成這样。她說，這倒是不太妥。 然后，她又轻摇了一下头，說，唉，那也只能让他自己消化，我們也在消化他带给我們的负面情绪。 李胜男說，這么搞真成了心理战了。 宋倩看着李胜男，摊了一下手，說，好了好了，师妺，我跟那小孩的小姨再沟通一下，尽快让這事過去。 朱曼玉站在中午时分的实验楼下，将李胜男老师的意见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外甥林磊儿。 林磊儿的脸上有茫然和惶恐。 他說自己写获奖感受时也沒想這么多，因为一高兴，就沒想太多，早知道這样，就不写了。 朱曼玉相信。這個年纪的少年想自己比较多，未必时时都能想到连带到别人的细节。再說，不上纲上线，也真不是大事。 朱曼玉问，今天去向乔英子道歉過了嗎？ 林磊儿說，說了，她接受了，說算了。 林磊儿又问小姨：那，我還要去向她妈妈道歉嗎？ 朱曼玉說，不用不用，你们中学生的事，你向英子道歉過了就好了，你尽快忘记這事，不要影响心情，不要到網上去回应那篇“檄文”。這像麻线团，会越扯越败坏心情的，再說，我們還租着她的房子。 林磊儿說，那我就去向她妈妈道歉呗，道歉又不会死。再說，如果乔英子以后对我很冷淡了，我也不舒服的。 星期五晚上，林磊儿前往宋家，向宋倩乔英子母女俩表达歉意。 是朱曼玉带他去的，为了表示诚意，她把自己的儿子冯一凡也一并带去了。 林磊儿說得结结巴巴。而冯一凡第一次上楼来宋家，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裡的布置，觉得很有意思。這個屋子比自家租的那個要大得多，在多出来的两间房裡，都挂着写字的白板，地上摆放着一堆小椅子，不像家，像课室。 宋倩对着结结巴巴的林磊儿，连连摆手說，不用了，不用了，宋老师知道你明白了。 她对朱曼玉笑道，好了好了，小老百姓干嗎难为小老百姓自己，我們都是只能靠读這点书的人。 她又看着女儿英子，說，同学還是同学，以后人家问你讨资料，也還是要借他看的，好不好？ 英子点头。其实从他们进门起，她就觉得局促，同学林磊儿上门来向自己妈妈道歉，而且他表弟冯一凡也来了，這事跟他表弟有什么关系啊。 說到资料，宋倩突然又转過脸来，对林磊儿說，借英子的资料，毕竟也是二手的，你有時間的话，也可以到我這儿来补习，再拓展一下思维，冲一冲。 宋倩這么說，朱曼玉要到后来才能明白，這不是随口而言。 因为宋倩的這個“宋家私塾”，也需要有高手为她撑门面，尤其需要像林磊儿這样已获一等奖、入围省特训队的尖子生，来提升补习班档次，增加培训质量說服力，以吸引更多的生源。 对于宋倩的目的，虽然朱曼玉一时无感，但林磊儿是听进去了。 不過是以他自己的思路。 他的思路很现实：一、发生“获奖感言”這别扭的事以后，以一個男生的自尊，他可不好意思再向乔英子讨资料了；二、他疑心英子妈妈這话裡，是不是有說他干嗎不找她教，而只向她女儿借资料，暗示他不花钱买知识的占便宜心理；三、李胜男老师也有建议他在外面增加点培训，因为明年高三如若拿下金牌的话，那就可以免试进北大清华了，而這宋倩老师，是全城最牛的物理“金牌培训老师”，早听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