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請老妈离场 作者:未知 周五上午,朱曼玉去了市人民医院,有一位老乡刚好是心理科医生。 朱曼玉向医生老乡讲述儿子的情况。她說,他最近学习劲头低落,上早自习课别人在紧张复习,他一個人静静地出神、写诗;而在家裡的时候呢,前一阵子他是动不动就对我发火,现在则是不說话了,基本上不說话。他心事重重,成绩一落千丈,我担心他情绪是不是有抑郁倾向…… 也可能是她這当妈的对医生說儿子的时候,情绪介入强烈,对事实有所放大,也可能是她央求了老乡,结果還真给她配来了一种叫“百忧解”的药,說是适合孩子吃的。 回到家,朱曼玉看着這白色的长药丸,拿不定主意。 看病时她一心想要灵丹妙药,但真拿回药来了,哪敢這么就给儿子吃下去。万一有副作用什么办?万一吃笨了怎么办? 后来,她倒了杯水,自己吃了一颗,想试一试效果。 坐了一下午,也沒动静,她心想,這药真有效嗎?难道因人而异。 下午5点钟的时候,她听到门响,冯凯旋回来了。這一天,冯凯旋下班回来得比较早,他匆匆从衣柜裡取出了一套西装,换上,又要出门去了,說晚上要去参加一個同事的喜宴。 朱曼玉嘴角掠過一缕淡淡的嘲讽表情,心想,人家结婚,你穿得這么衣冠楚楚,這么帅干啥?是不是想把人家新郎给比下去?真沒喝喜酒的职业道德。 朱曼玉突然瞥见茶几上自己還沒收起来的“百忧解”药盒,突然起念,她就伸手過去,拿出一片药,从沙发上站起身,对正在换鞋准备出门的冯凯旋說,這裡有個药,你也吃一颗。 冯凯旋抬起头,奇怪地问,为什么吃药?什么药? 她說,是复方维生素,我闺密推薦给我的,你试一下,我刚从盒子裡倒多了一片出来,不放回去了,效果好的话,我再向她买一些。 冯凯旋急于出门,虽觉得有些怪,但也沒多想,他接過她递到自己面前的杯子,一口把药丸喝下了。 其实,与她突然让他吃药有点怪异相比,他感觉她给自己倒水、递水杯的样子,更有些怪怪的,因为他已很不习惯了。 這個晚上,冯凯旋在台上有点心乱。 他感觉出来,最初這份乱好像是来自肠胃,隐隐的滞重,然后就被带到了发声位置,声音、气场上不来,随后就被带到了心裡,令心裡起乱,有些心跳加速。 更何况,今晚的婚礼在开场时就让他心惊肉跳——新娘在全场注视中走向婚礼台时竟然意外摔倒。 是太高的高跟鞋被红毯绊了一下,令她突然跌倒在地,全场惊呆。众目睽睽下,新娘又痛又窘,都要哭了。 這样的意外,在冯凯旋的婚礼主持经历中,還是第一次发生。他咬了一下嘴唇,让从胃部蔓延上来的不适感后退到身体的角落去。他伸出手臂,对正想去搀女儿起来的新娘父亲說,請等一等,這位父亲,請等一等。全场的各位亲朋好友们,在我們的生活中,有许多這样的偶然、這样的磕磕绊绊,在今天這一刻之前,女孩,你摔倒的时候总是由你身后的家人扶你起来;而今天,从這一刻起,女孩,你生命中還有一個人,他会走到你面前,扶起你,与你相拥,一起把路走下去。 原本已惊呆了的新郎這时如梦初醒,疾走過来,抱起新娘,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音乐声中,抱着她走向婚礼台。 新娘泪流满面。冯凯旋右手拿着话筒,左手轻轻按着胃部,让心跳慢一些,心想,沒觉得是饿啊,开场前也沒吃什么东西啊,怎么回事? 音控台那边,喜果婚庆公司老板李星星对婚礼督导宝生說,力挽狂澜,力挽狂澜。 宝生早已被激出了泪水,說,那是。 每场主持之前,以冯凯旋的习惯,他是不吃东西的,就像有些艺术家上台表演前一样,为的是有好状态。 而今天主持完后,冯凯旋也沒留下来吃一点,不饿,也不想吃。他回到家,坐在沙发上,“葛优躺”,定定神。 日光灯下,儿子冯一凡坐在餐桌上做作业,朱曼玉坐在窗边在看手机,但冯凯旋感觉她其实一直在盯着自己。 从他回来,进了這個门之后,他就感觉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一直落着。 她盯得他都快起毛了,他心想,怎么了,我搞砸了?我今天沒表现不好啊,今天戏沒演砸呀?难道是我头发上沾了刚才婚礼纸礼炮的碎屑? 他伸手摸了摸头发,沒有。 后来,儿子去卫生间了,他果然见朱曼玉立马从窗边過来,凑到面前,轻声问,你身体沒什么感觉吧? 冯凯旋一警觉,问,怎么了?胃肠裡不舒服。 他突然想起了那片药,說,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朱曼玉脸上有一丝神秘的笑意,說,儿子的药,我沒敢先给他吃,你帮他吃吃看,有沒什么怪的感受。 他不禁提高了声音,說,什么药?你给我吃什么? 她赶紧伸手捂他的嘴,說,轻点轻点,抗抑郁的药。 他說,呸,差点让我出事,我差点,哦,太晕倒,太晕倒了,你太疯狂了。 她心裡一毛,脸色发白,问,你晕倒了? 他不禁又抬高了声音,冲着她說,沒!你让我吃抑郁症的药,难怪有反应哪。我靠,新娘子那意外,我差点hold不住,晕倒。 他一生气,情绪乱飙,语无伦次了。這倒让她心跳起来,她不禁說,啊?有反应,這药吃下去,還有這方面的反应?看着新娘子有反应,這不行,儿子青春期,這不行。 他說,我靠,朱曼玉,你悄悄给我下药,抑郁症的药,疯狂,這简直是谋害亲夫。 嘘。她向他摆手,意思是“轻一点”。她說,我也吃了,我沒谋害亲夫,我也吃了,公平的,为儿子吃。 這时冯一凡从卫生间出来,他们慌忙闭嘴。 但他显然听见了。 是的,他刚才在卫生间裡,坐在马桶上,一边上厕所,一边看书,爸妈的說话声从门外传进来,令他留意。 所以现在他皱着眉头,对沙发上的他俩說,我不吃,你们吃好了,你们才有抑郁症,你们是需要吃药。 看着他俩在沙发上慌乱成一团的样子,冯一凡想笑,但他沒让自己笑。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潘帅老师那天下午在紫藤花架旁說過的“冷处理”战术。他心裡一闪念: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嗎? 朱曼玉已赔着笑向冯一凡走過来了,她在說,阿宝,妈妈跟你解释一下。 冯一凡用手指着她,皱着眉头,說,别過来,不用解释,好恐怖。 朱曼玉收住脚步,满脸尴尬,不知所措。 冯一凡冲着她說,我不想跟你住了,我坚决搬回学校!我现在就搬回去了! 冯一凡疾步走到餐桌边,飞快地把书本、作业本往书包裡塞,然后拎起书包,就往门口走,嘴裡說,朱曼玉,我不想跟你住了。 朱曼玉冲過去,死死地拉住儿子的书包带。 冯一凡回头,对她說,放开!我不跟你一起了,我原本一句话也不想跟你說了,但现在,我說最后一句:我搬出去,或者你搬出去,谁搬?现在說清楚。 朱曼玉蒙圈,心裡万般滋味如暴风吹卷。她徒劳地拉着儿子的书包带,回头瞥了一眼已看傻了的冯凯旋,心想,這人一脸蒙样,怎么不過来帮我打個圆场? 冯凯旋自己哪回得過神来,他真是一脸蒙圈,這個晚上他好像穿越了几重天,先是被老婆下药,然后主持现场心乱一百,再然后新娘摔倒让他心惊肉跳,再然后回家被告知真相,再然后痛斥朱曼玉谋害亲夫,而现在,儿子突然要搬出去住了。 他哪裡反应得過来。虽然他在台上擅长快速应对,但生活远比舞台不可控,对這一点他此刻绝对心领神会。 朱曼玉见冯凯旋嘴裡沒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又气又急,看儿子即将夜奔的样子,她就只好說,那我搬好了,這么晚了,学校门都关了,你怎么回宿舍? 冯一凡嘴边有一丝狡黠的笑,他松开手,书包就落在地上。他說,为了不影响我学习,现在、立刻、马上,搬走。 结果,這個晚上,朱曼玉就悻悻然地搬了出去。 朱曼玉脸色阴沉,拎着一個布艺大包,裡面胡乱地塞了一些换洗衣服,从自家门裡出来,一出门,泪水就夺眶而出。 她心想,儿子這么嫌我,连夜要我走人。 她在电梯口等电梯时,脸上已泪水纵横。她想,儿子把我赶出来了,儿子把我赶出家门了。 电梯来了,她泪流满面地进了电梯。沒想到遇到了宋倩,她下楼去洗衣店熨一件衣服。 宋倩见朱曼玉脸上哭成這副样子,吓了一跳,不打招呼也不行,就說了一句:冯一凡妈妈,這么晚還出去呀? 朱曼玉又羞又急,這句话又正好戳中她的痛处,她勉强笑了笑,嘟哝了一句:小孩不乖,不听话。 宋倩立表同情,說,是的,他们不听话起来会把人气死。 朱曼玉看她给了自己一個台阶,赶紧下,說,你看,我就被气得不想理他了,随他去了。 她做出了自己生儿子的气从而赌气出走的样子,宋倩当然信的。宋倩說,有时候是需要给他们点脸色看看的,好像不知道妈妈也会心痛,也会难過的。 朱曼玉控制着自己凌乱的情绪,說,太不听话了,我們小时候可沒這么不听话。 宋倩安慰她說,儿子是顽皮一些的,我們家的是女儿,所以倒還算听话,儿子长大了会懂事的,所以你也别跟他怄气。 這话又戳中了她的泪点,以至于她在单元门口与宋倩分手后,泪水从眼眶裡奔涌而出,无法遏制。 她心想,儿子還沒长大,就把妈妈赶出了门,以后讨了老婆,那還了得? 她泪眼婆娑,回头看了一眼8楼的灯光,然后转身往前走,准备去小区门口打车,回自家在“丰荷家园”的房子。 因为“书香雅苑”是租来的房子,她在這裡沒有车位,自己的车如今停在单位裡,所以此刻只好打车過去。 小区裡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投落在地面上。在她眼裡,這拎着大包的影子,代表了一個多么灰溜溜的结果。 她心裡說,阿宝,妈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为你扑心扑肝,落到這样的地步。 這想法让她肝肠寸断。 朱曼玉走后沒几分钟,冯一凡就下楼来了。 一则,红色圆珠笔写不出水了,他需要到楼下小店去买支新的。二则,他得看看妈妈是不是真走了,以他這当儿子的经验,這妈沒准会回转過来的,因为她的意志、强势是不可阻挡的。如果今夜她還会执意回来,那自己得早做准备,否则待会儿学校宿舍楼关了大门,就真的是想去也去不成了。三则,妈妈走出了這個家门以后,房间裡剩下了他和爸爸两個男的,两人谁也沒开腔,因为谁也不知该如何议论把妈妈赶走這事,空气裡有些别扭,他得去楼下透口气。 是的,朱曼玉走后的這几分钟裡,沙发上的冯凯旋沒对儿子說什么。虽然他已从刚才的蒙圈状态中回過神来,但脑子裡在飞快地转着该如何应对朱曼玉走后自己将与儿子共处的問題,比如要给儿子去买菜、做夜宵早餐、接送培训班……他心裡有奇怪的感觉:轻微兴奋,因为老婆突然退场;又有轻度畏难,比如想到做菜什么的,尤其是明天一早马上要遇到的第一顿早餐。 所以,当冯一凡說自己下楼去买笔时,冯凯旋就“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