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老爸上菜 作者:未知 自从老婆朱曼玉被儿子請出家门后,冯凯旋就进入了他的“全新老爸”频道。 要学的,要补上的,還真不少。 比如做饭,這可不是把朱曼玉留在冰箱裡的那些菜做熟了那么简单,還要做到好吃,让儿子爱吃,每天不重样。所以,现在冯凯旋下班后常在超市裡转悠,而晚上的时候,他常拿着一本菜谱在看,《幸福早餐》《元气夜宵》《从今天起好好吃早餐》《天天早餐不将就》《双休日的美滋味》……书中那些体现“00后口味”的萌版早餐,更是他使劲的方向,诸如“青柠奶油鳄梨恐龙煎蛋”“沙滩太阳足球场”“海绵宝宝炒饭”…… 除了做饭,再比如,接送补习班,下班后得掐着時間打车赶過去,有时晚上不巧遇到自己有主持活儿,那就更像打仗了:把儿子从春风中学接出来送到补习学校后,得飞一般赶去酒店;等主持结束,再赶回,不动声色地在补习学校门外等,這时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半,儿子正好要下课出来。 還比如,试卷签名,虽是学校要求家长的规定动作,但写什么呢?总不能总写“阅”“已阅”“需要努力”,但真写上“成绩退步较大”“望老师严加督促”,也不太妥,因为也要顾及儿子的面子,签字的时候,儿子就坐在身边呢。他想,朱曼玉以前写什么的呢? 又比如,儿子在做作业时,偶尔会随口提问,某個字想不起怎么写了,某個公式不确定了,某句古诗后面接的是哪句。对此,但凡涉及理科的,以如今高中课程的难度,冯凯旋這当爸的哪能做得出呀。但,即使是那些属于文科的,他多半也回答不了,或者答错,這让他感觉自己像個白痴,一问三不知,当年的书怎么读的,忘到哪儿去了。他只能对儿子說,别总问,你自己查,自己查,印象深。儿子就不再问了,本来就是随口问问的。于是,這又让他這当爸的有沒参与儿子学业的内疚。 還比如,即使对付儿子的作息時間,早上叫儿子起床别睡了,晚上劝他别做题了可以睡了,也沒很简单,因为小孩不会总随你這么好說。 …… 总之,林林总总,這都是“全新老爸”频道裡要对付的功课,以前沒弄過的,要学要补,還真不少。 那就顶住吧,练一回当高考生的爸吧。冯凯旋想。 朱曼玉已经搞砸了她自己,他当然得当心。 冯一凡可沒觉得冯凯旋有多手忙脚乱。 他顶多觉得這爸有些笨手笨脚,有些傻乎乎的。比如他给自己按着那些不靠谱的菜谱做的东西,有些好像是做给小朋友吃的;而有些呢,又好像是做给恋人的,比如最近做的一款又红又白的早餐,蛋白奶酪番茄叠在炒面上,外面還缀了一圈草莓。难道是“爱心”不成?還有一道,是一片吐司上加果酱、花生酱,点上了紫菜,拗出奇怪的造型,說叫“作业本”…… 与這些用力過猛的早餐相比,让冯一凡更觉喜感的,是某些夜宵,它们就像冯凯旋不时穿上身去的那件正装,状态高端,但透着一种可疑的气质,事实上,它们也几乎与他的正装同时出场。 比如這個晚上,冯一凡从学校自习回来,推门进屋,爸爸从厨房裡探出身来說,一凡,今天有好东西吃。 冯一凡注意到爸爸好像也才从外面赶回来,衣冠楚楚,翻翘头,還来不及换上居家服。像個魔术师。 一分钟后,他還真像魔术师,从厨房裡端出了一碗龙虾粥、两個叉烧包。 于是,冯一凡就知道爸爸又去喝喜酒了,因为他做不出這样的吃食,也因为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样打包了。 按爸爸的說法是——“爸爸去喝喜酒了,回来晚了,来不及做夜宵了,就给你打包了。他们听說你在家复习备战高考,都說,多装点、多装点,加油,沾喜气”。 其实,自从与這個爸同住在這屋子裡后,冯一凡也已经感觉出来他好像有很多地方喝喜酒的样子。爸爸的口袋裡经常装着小盒喜糖,它们被带回家来后,就散落在這屋裡的许多角落。 所以,這個晚上,冯一凡喝着這碗极其鲜美的龙虾粥,问爸爸:你又去喝喜酒了? 冯凯旋說,是的,最近同事结婚多。 冯一凡同情地瞅了他一眼,說,那你最近花了很多钱? 冯凯旋一边换上睡衣,一边对儿子說“沒呀,沒花钱,還拿钱”,突然反应過来,忙转過脸来,看着儿子问,你說花钱? 冯一凡說,喝喜酒不是要送红包的嗎? 冯凯旋恍悟過来,笑道,是的,是的,都送穷我了,一個月的工资都送沒了。呵呵,看样子,我得等我儿冯一凡结婚的时候,把它们一并收回来。 冯一凡脸都红了。 后来他埋头做作业的时候,心想,我结婚的时候?你那时又不是我這個家的爸了,沒准你再婚了,沒准我還不叫你来呢,你的钱收不回来了。 在儿子冯一凡眼裡,這如今同处一室的老爸冯凯旋,有点像他正在刷的某些数学题。 好像做過,又好像沒做過;好像有些眼熟,但其实是生疏的,有些远的。 所谓“有些远的”,就是原本无感。一家三口一起住时,這老爸对于他這儿子就沒什么存在感,满耳满眼都是妈妈忙转的声音和身影。而他這老爸,被瞥见之时,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看书稿;不是在玩电脑,就是妈妈在跟他斗嘴。而跟妈妈斗嘴的他又总是被迅速熄火,连火气带人带意见,像空气一样被消融、被无视了。也是哪,谁争得過妈妈呢……对于冯一凡来說,這无感,還包括這老爸离自己的学业、生活总是几米之外,都是妈妈在操持,他這当爸的就沒走近来,或者是也乐得不用费心…… 而最近這几天,這原本有些远的老爸突然走近了,這就让冯一凡有些不适了。 這“不适”,首先是不自在,因为发现彼此有些生疏(因为平时也不怎么谈心);其次是這老爸有些不靠谱,往远裡說,上次潘帅老师家访他跟人家說的话,往近裡說,最近他来补习学校接送好几次迟到,晚上九点半下课出来沒见他等在学校门口,等了十几钟后他才不知从哪裡赶来…… 对冯一凡来說,老爸冯凯旋虽让他觉得不自在、不靠谱,但你要說他這儿子有多看不起他,倒也沒有。這老爸多少也有优点,比如沒有妈妈朱曼玉的那种侵略性。当然,你要說他這儿子有多看得起他,那也同样沒有。如果以后长大了、上班了,要他像他這老爸那样過,冯一凡也是不愿意的。 冯一凡怀疑他這老爸在单位裡可能已沦为“大叔”了(注意,不是韩剧裡的那种帅大叔,而是日剧裡那种灰扑扑的疲惫“大叔”),按妈妈的說法是,“直线坠入边缘化”。也因此,冯一凡心想,瞧他每天也這么奔进奔出,去单位校对错别字,還装着笑眯眯的样子,指不定心裡有多烦着呢;瞧他与老婆儿子這么挤住在這裡,指不定心裡有多百般无聊、无奈呢;再說一年后也要散伙了,估计散伙了以后,他也就這样子了,這一生,也不知在忙啥。 這么想,冯一凡也会有些可怜他。 尤其,在接下来的两周裡,老爸冯凯旋为他做的三道菜,竟让他這儿子对老爸有了一些怅然。 第一道:方便面。 那是有天夜裡,为了一本书的出版进度,冯凯旋和同事在单位加班,收工时已近10点,想到回家正经八百地做夜宵来不及了,冯凯旋就随手从同事办公桌上“顺”了一包香辣口味的方便面回来。回家后,他煮开方便面,加了一小把青菜、半根香肠,并煎了一個荷包蛋放在面上。当這碗“改良版方便面”被端到冯一凡面前时,冯一凡有些惊喜,因为他妈朱曼玉平时不太让他吃方便面(越沒得吃就越是他的心念之物),他对着這碗蒸腾着香辣之气的面,不禁问了一句:可以吃方便面? 冯凯旋慌乱了一下,最后稳住阵脚說,嘿,又不是天天吃,咱别太紧绷,当然喽,方便面营养不多,但偶尔吃它一包,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凯旋這话的调子裡有对某妈“一向太紧绷”的嘲讽。儿子冯一凡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稀裡哗啦把面吃到一点汤都沒剩,美味到连眼泪都快落下来。 第二道:生菜烤肉。 這也是有天夜裡,冯一凡夜自习回到家,趴在桌上做作业,突然老爸冯凯旋从厨房裡探出头来,說,快快快,进来吃烤肉。 深更半夜,哪来的烤肉啊?冯一凡慢吞吞走进厨房,见煤气灶上一只平底锅吱吱声大作,原来冯凯旋在炒辣白菜肉片。冯凯旋兴奋地对儿子說,用生菜把這辣白菜肉片包起来,趁热咬下去,就是韩国烤肉的味道。喏,你试一下看。 冯一凡這才发现厨房操作台上還放着一盆碧绿的生菜。 于是,這個晚上,冯一凡凑在灶台边,用生菜包裹老爸现炒的辣白菜肉片,趁热咬下去,還真吃出了烤肉的味道。呵,已经有多久沒去韩国烤肉店了,一年?一年半?冯一凡问老爸,哪来的辣白菜?你买的? 冯凯旋說,有同事家腌了辣白菜,我向他们讨了一些来。 深更半夜,凑着煤气灶,吃着包着,冯一凡忍不住笑出声来,這山寨版烤肉虽然逗,但還挺高仿的,天晓得他是怎么发现的。 第三道菜:怪鸡汤。 這也是一個夜晚,当這碗鸡汤被端到儿子冯一凡的桌上时,冯一凡尝了一口,忍不住问,怎么有些奇怪的气味? 你感觉出来了是什么味? 煤气?冯一凡說。冯凯旋扬着眉摇头。 乳酪?冯一凡不确定地說。冯凯旋摇头,說,榴梿。 榴梿?冯一凡不禁笑出声来,這是想逗我乐吧,榴梿跟好好的鸡汤煮在了一起,是搞怪呢,還是离谱偏方? 冯凯旋告诉他,因为听說榴梿煮汤很补,所以试一下看看,好玩嗎? 冯一凡一口口把汤喝完,虽然怪气,但也沒太难喝,估计会记住一辈子的,算他有点意思。 這三道菜,相比于冯凯旋按菜谱炮制的那些“00后”早餐,对冯一凡来說,它们更具有逗感,因为他对它们笑出声来。 也因此,這老爸让他有些怅然。 這怅然,也使冯一凡对老爸那件不时穿上身去的正装礼服越来越纳闷。 他想,他穿成這样笔挺笔挺的,像個小开,不会是觉得自己适合走“高大上”着装线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