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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每一個小小的秘密

作者:未知
课间十分钟,有经验的老师只要站在窗口,把目光投向那群嬉闹着的学生,他常能一眼判断出他们中的哪一位最近有事了——脸上有事,心裡有事,包括家裡有事。 李胜男就是有這种经验的老师。 此刻,她正好在对“徒弟”潘帅老师說這個经验。 “首先是直觉,那张脸浮现在一群单纯的孩子中,会显出来,很明显,它不开心,不快乐,让你有這個直觉。”她說。 這是校园的午后。一周的年级组例会之后,她把他留了下来,进入对他的“帮扶教带”时段,也即“敲打时段”。 林校长不是有要求嗎,凡学生中的麻烦事,都要发现在“萌芽状态”、消灭在“萌芽状态”,這就需要有洞察力。 “只要一眼,就看得出来。”李胜男說着,扶了一下眼镜框,小巧的黑框眼镜,配着短发,额前挑染了一缕时尚的银发,简洁而锐利。 刚才她批评了他上周的N种粗心表现。 潘帅老师面前摊着笔记本,心裡在想今晚要去咖啡馆见一個出版社的編輯,那人从北京過来组稿,豆瓣同城好友们约他去会会…… 李胜男哪知道潘帅有点走神。他定定的眼神,让她還以为他对這“观察术”有兴趣呢,她继续在讲:当然,還有一些细节可以观察,比如平时较安静的小孩,言谈举止突然变得有些攻击倾向了;又比如,平时活跃的小孩,突然不說话了……比如我感觉冯一凡最近就有点問題…… 潘帅耳朵裡飘进了“攻击倾向”“冯一凡”。 他收了一下神,心想這男生上星期与季扬扬打架,差点把自己惹进了麻烦。此外,這男生虽不是自己班上的,但作文不错,作为一個理科生,比自己所带的高二(4)班裡那些文科生都写得好太多,上学期语文组传阅過他写在周记裡的一篇《魏晋风度论》,洋洋洒洒8000字,一众老师都觉得此人该去读文科…… 冯一凡怎么了?潘帅老师瞪起眼睛,问她。 李胜男就知道這小子走神了,她用手点了点桌面,說,我只是随手向你举個例子,我是說,這男孩最近就可能“有事”,這两天我有注意到他,這是直觉,不信你也留意下。 他有暴力倾向?潘帅问。 那倒沒有,上次与你们班季扬扬打架也是偶然的。李胜男老师說,最近也沒同学来汇报他变得爱打架了,我的這個感觉主要還是来自于他這几天课上的、课间的神情,小孩子不会装,不开心,有心事,是一目了然的,另外,他最近成绩下滑得蛮厉害的。 你有问過他原因了嗎?潘帅问。 李胜男說,還沒有,因为我還沒想好怎么问,也可能他不会說,也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准备问。潘老师,对于這些少年,观察是一回事,怎么去问也是一回事。哦,我跟你說到他,只是随手举個例,不是說在這群同学中他是問題最大的。 李胜男老师跟潘帅老师說這话的時間是午后,结果到下午 第3节自习课时,就有学生来办公室向李胜男老师汇报冯一凡的情况了。 来汇报的是高二(2)班女生白云,這高挑女孩是班长,也是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平时与李胜男老师来往较多。 白云沒反映冯一凡有暴力倾向了,也不是来說他自闭了,而是递给了李老师一张纸條,說:李老师,冯一凡早自习课时在写诗,同学在传看。 李胜男老师往纸條上看了一眼。《小小的欢乐》—— 在课桌之上 脸庞之上 我彷徨在一條路的起点 我疲惫在一條路的途中 我寻找奔跑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 李胜男老师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他沒向女生递纸條吧。于是,她问這尽责的班长:他影响纪律了嗎? 那倒沒。白云笑了笑,摇头說,他静静地写诗,周围同学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他静静地出神,写诗,很怪的。 李胜男老师点头,她知道這班上有不少女生喜歡這男孩,帅,运动型的,有文才,班长白云好像也是“迷妹”之一,她這么跑過来反映他早自习写诗,是希望老师劝他学习抓紧吧,确实,他最近成绩下滑厉害,谁都注意到了。 李胜男老师问白云,除了写诗,他還有什么情况?你知道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嗎? 白云摇头,說,不知道,除了上星期与隔壁班的季扬扬打了一架,其他還好呀。 李胜男老师往窗外三号教学楼的方向看過去,高二(2)班在三楼的正中间。她让眼前浮现冯一凡寡欢的面容,這男孩平时虽也不太爱笑,但最近却像被蒙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中,以她犀利的视线,這在一群哪怕都是灰头土脸、忙于应试的学生中,也是触目的,明显的。 李胜男老师又看了一眼手裡的诗稿,心想,他写诗,想宣泄什么堵心的东西,這小孩? 她对女生白云說,好,你帮我把冯一凡叫過来。 趁着女生白云去叫冯一凡的這段時間,李胜男老师从电脑裡调出了冯一凡高一至今的学习档案。 她发现,高一上学期這男生還考過全年级第12名,随后就一路下滑,到本周的综合考,竟考到了全年级第387名,也就是說退到了后100名,尤其是数学、物理、化学,均不及格。 她想,他家长在想什么,在忙什么呢?這次综合考的成绩還沒传给家长,如果他们知道了,会如何反应,有何对策,找到原因在哪儿嗎? 她对着“387”這数字,心裡将那张似有心事的少年脸庞定格,她将她的猜测飞快地朝往一個指向:他家长最近是不是有啥事?情感上的?在闹离婚嗎? 以她這些年阅学生无数的经验,這份猜测不可避免,因为时下太過普遍。 是的,這时代什么都会变的,大人情感生活的突然变数,早已见多不怪了,但是,其代价、波澜会一分不少地還到你家小孩的身上,你可能无暇顾及,你小孩可能装不在乎,但每天面对他们的老师,却只能照单全收這些半大少年是如何因此突然间像换了個人似的种种不安。那种懵懂、执拗、脆弱,让人忧愁。你看多了,就会懂。 李胜男老师于是想起来,上周有见過冯一凡的家长,在男生楼306室。 她想,两口子好像還挺恩爱的,应该沒事吧,那個收拾得蛮利索的妈妈朱曼玉,平时其实也时有电话過来询问儿子的学习情况,也表达過对儿子成绩下滑的忧心,還打听過能去哪儿补习,看上去与那些对子女成绩上心的妈妈们也沒什么两样,她自己应该沒什么事吧。哦,对了,她问冯一凡的同时也总是问到林磊儿的情况,两男孩是表兄弟嘛,這后一個,读书可不用太操心,這次考到了全年级第7名,是一心一意读书的小孩,冯一凡怎么不向他這哥学学? 李胜男老师盯着电脑档案裡冯一凡的照片,寻思着這些线团。 而在她另一层的思维裡,這個帅男孩,其实确实是一個掉落在理科班裡的文科生。 5分钟后,冯一凡来到了李胜男老师的办公室。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有拘谨、不安的表情。每一個学生被老师突然找来办公室谈话,脸上通常都有這样的忐忑之色。 绕過一個女老师准备做一個男生思想工作前的各种铺垫,5分钟后,李老师开问,冯一凡,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嗎? 冯一凡瞅了李老师一眼,其实他有预感老师的问话方向,他心想,我是不开心,但好像不用告诉你为什么。 他“嗯”了一声,挑了一個理由,最省得說清的一個理由,他說,不开心,是因为考得不好,越来越考不好。 李胜男老师接受了這理由,但她想要挖下去,她看着他微垂的眼睛,說,有什么原因嗎?冯一凡,你高一刚开始的时候還是不错的,這一阵怎么退步得這么厉害? 冯一凡心想,退步是因为不开心,不开心就不想学,至于为什么不开心,你說哪有這么多开心。 他脸前晃過妈、爸、表哥的脸,都让他心烦,而又放不下。他心想,哪能告诉她,也說不清啊,說清了也丢脸。 他嘟哝道,对那些题目沒兴趣了,越来越沒兴趣了,补课,考试,补课,考试,沒什么兴趣了。 李胜男接受他的說法,這是普遍的,平时问那些成绩下滑的男生,他们也是這样直接說的,這是真实的,一個個小孩,从小学五六年级起一路补课、考试、补课、考试地過来,撑到高二、高三這個阶段,有兴趣的不会多了,有真正阳光笑脸的也不多了,尤其到高三,就更少了。 李胜男老师怜悯地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告诉他,再撑一下,冯一凡,人家也都在撑,熬過去,高考過了就好了,這阶段不顶住太可惜了。男孩要有意志力,要加油哦,冯一凡,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学得越苦的时候越要让自己开心起来,越要让自己有信心。 她平时也总是如此劝那些突然表现出对读书、考试沒兴趣了的男孩子。 冯一凡微低着头,向班主任李胜男老师点着。 李胜男老师又问,家裡還好嗎?沒啥事吧? 冯一凡面容平静,說,好的。 李胜男老师问,听說你早自习写诗,以后不要写了,到大学裡去写吧。 這也是中学老师们和家长们說话的一贯套路,在他们嘴裡,那大学就像一扇门,什么有趣的事、轻松的事、风雅的事都留到那裡去做吧,而现在,只有读读读,考考考,跨进那個门。 冯一凡心裡虽這么在想,但他对李老师点头。 突然,他又抬起眼睛,說,李老师,我要读文科。 李胜男老师一愣,冯一凡重复道,我不想读理科了,我想去文科班。 這,其实不是李胜男老师能管到的問題。 作为老师,对于学生是学文還是学理,她只能给建议,而不能为他做决定,因为决定权在他家长那儿。而家长们考虑得比较多的是现实因素,比如,以后就业、出国是否容易什么的。 李胜男老师瞅着面前的這男孩,說,上学期分班的时候,你和爸爸妈妈沒选文科班,现在都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這需要你爸妈同意,而且现在有些晚了,你那时候怎么不想清楚呢? 冯一凡知道這话的意思,他說,那时候我妈沒让。 李胜男老师說,那么你现在想转文科班,你爸妈会同意嗎? 冯一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那茫然的样子,让李胜男老师有些同情,因为她在心裡也认同他其实该读文科。 但她不会說出来,作为老师,她直觉他的這主意不由他拿,他爸妈那儿過不了关,都高二下学期了,冒险了。 于是她劝他:你以为读文科容易?其实也不容易,如果以为对理科沒兴趣了,转文科就会有兴趣,那是逃避,文科不好读,好专业录取率比不上理科,不信你去问高二(4)班文科班的潘帅老师。 冯一凡微微梗着脖子的样子,像一個实际年龄更小的小孩,透着执拗之气。 說到了潘帅,李胜男老师突然心想:也是,让潘帅给這男生讲一讲,他们文科班的学生学得也并不轻松,同样也需要意志力,需要刻苦到底的。 她对冯一凡說,好吧,我让潘帅老师找你,给你分析一下,你现在是否适合转去他们班学文科。 接下来的一天,潘帅老师真找了男生冯一凡谈了心。 作为一個生性略散漫、追求自己文学爱好的小年轻老师,潘帅心底裡就沒觉得改文科有什么了不得,人总得学自己喜歡的东西,本质上說,沒错的。 甚至在与冯一凡的交流中,這男生对古典文学的积累、对当下许多文化话题的兴趣,還感染到了他,看這男生的样子,還真的蛮适合读文科的。 所以說到后来,潘帅老师甚至动心了,他想:不就是怕现在改专业考不上好学校嘛,但以他现在的理科成绩,考理科也考不上好学校,与其這样,還不如让他学点喜歡的东西,人在少男少女的阶段能有点自己喜歡的东西不容易,有的人過了這個阶段,一辈子都沒什么喜爱了…… 在潘帅老师自己還不算太久远的中学时代,他也有這样的经历。好在他当医生的爸妈都比较随意,随了他去做他不靠谱的文学梦,而沒强求他当医生,虽然可惜了他们自己在医务系统积累的一堆人脉、资源,无法为他如今這個中学老师职业做顺风顺水的助推。 潘帅老师对冯一凡說,如果你真這么想转文科,而且也有下苦功的心理准备,那么我跟李胜男老师再商量一下看,看看可行性到底如何。但在正式决定转科之前,你還是一心一意读好你现在的理科。 接着,潘帅老师去向李胜男老师汇报谈话情况,他說,我愿意去找他家长谈下,帮他试一试。 李胜男老师虽然很诧异,但也想笑,心想,呵,你這人确实太嫩了点,你沒哄住那小孩,反倒被他劝回来了,那好,你再去炼吧,再去跟人家家长聊聊。 她就对潘帅說,也好,你就去试一试吧,看看冯一凡家长对换文科的态度。 她這样答应他,当然前提也是這男生還真的更适合读文科。 她又对他加了一句,說:也算帮我去家访一次,看看這孩子家有什么情况,小孩心裡還有沒闷着的事? 好的。潘帅老师往门外走。他注意到了她今天换了一副枣红边框的眼镜,配着额前那缕挑染的银发和紫红休闲毛衣。 他心想,這人如果說话不那么端着,就会更好看一些。 潘帅老师刚走出李胜男办公室的门,迎面遇上突然来访的季扬扬妈妈赵静。他心一紧,心想,怎么她又来了,有啥事? 潘帅赶紧将赵静迎进李胜男的办公室,让她对付她更好。 赵静对着他俩笑,說自己是来申請儿子从学校搬出去住的事。 她說,我在学校对面的“书香雅苑”租了一個房子,我准备让季扬扬下星期就搬出来住。 申請住到校外去,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的事,如今很多重点高中,本来就允许高二以上的住校学生由家长安排,在校外租房住,這是因为一则学校晚上熄灯時間早,高二高三复习迎考,作业量大,很多人来不及做;二则不少家长见小孩读得辛苦,体能消耗大,所以想在夜自习后,给小孩煮点东西吃,這可以理解;三则有些学生在宿舍裡太用功,关灯了還在背书,天還沒亮就爬起来做作业,影响到了室友的休息,也打乱了各自的节奏和心态……所以学校允许他们在外面租房住,当然,学校也建议:住在外面的学生,最好得有学生家长陪住。 对赵静的申請,李胜男、潘帅老师当然会同意,他们听到赵静在說她的理由,理由有三: 1。?季扬扬是個特别的小孩,這個特别,不說大家也是明白的,這是客观存在,沒有办法,所以,在這最后一年半的時間裡,不想让他影响到别人,也不想让别人影响到他。 2。?现在的有些小孩也是懂得太多,围着他转,什么目的都有,而我家扬扬比较简单,无意中踩进什么坑都不知道。 3。?现在的住宅小区、购物中心乃至月子中心,消费人群都在迅速分层,不管情感上你愿不愿意,這好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有在這学校裡读這点书,各個家庭是混在一起的。怎么說呢,這裡是有悖论的,這方面我們也是有教小孩的,但咱们也得明白,哪儿都做不到绝对的真空。真空也不真实啊,哪怕对于小孩,我觉得,重要的不是让他们感觉沒差别,而是得让他们学会如何面对与自己不同的差别。唉,人若想不通這一点,那么這些年都是怎么過来的呢,但沒办法,人就是有想法,结果就变成好像是我們小孩的問題。两位老师啊,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們還是离得远点,少引发点情绪化,平平安安過了高中這個阶段,以后送他去留学。 這女士确实能說。潘帅老师感觉這最后一点是她說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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