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114节 作者:未知 传星把脑袋仰在墙上,笑着睨他一眼,“這個良恭在嘉兴,倒是我小瞧了他,不知他如此有才。你要去访他?” 鲁忱精神一振,“自然要去!”脸色慢慢又由兴转败,呷了口茶道:“只是先前也往嘉兴去访過,他皆不在家。不知道這时去又怎么样,這個人好像沒個定血,常年东游西窜的,别又扑個空。” “不跟你是一样的?不過你這回去,他一定在。从前他总往外头跑,是因为有事放不下。如今人家安稳下来了,在嘉兴有买卖做。” “他還做买卖?”鲁忱把风筝又托到手上来,“我還以为這样奇情奇笔的人,必定是视钱财如粪。這個人真是有些意思。” 传星把风筝劈手夺来,托在手上盯着看,心内也觉玄妙。他說不上来那感觉,原以为妙真不论是死了還是活着,只要找不到她,从此他们之间都断了一切的联系。想不到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早有千丝万缕把他们关联在一起。 他觉得是天意不放過他。他一向在爱裡都是尝遍了最初的新鲜甜头后掉身就走,這一回报应来了,老天偏要他欲罢不能,一定要叫他尝一尝新鲜刺激過后的一段苦涩。 哪裡想得到妙真仍是跟着上京来了,就住在历府几條街外的北和巷子裡。這巷子宽敞,能過马车,大清早就有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在响,往香料铺子裡去送货。 易寡妇和妙真笑說:“沒法子,他年年都要上京来收账,要有個安稳点的住处。租下這几间房子,還可以做仓库放放货,也便宜。是不是吵到你了呀?早上他们在院子裡装货,七.八個伙计,嚷起来嗓门又大。” “沒有,我听着倒觉得热闹呢。”妙真从床上坐起来,咳嗽了两声。 她自上回在南京由水裡游到他们船上后冻得大病了一场,三月初才好转起来,只是還咳嗽。易寡妇忙去房门掩上,太阳光从窗缝门缝中射进来,一缕一缕的,滚着尘烟。她觉得是灰尘带得妙真咳嗽,拿手扇了扇,端了药来放在妙真腿上的小炕桌上,又去搬炭盆。 妙真吃了半碗药,拿帕子揾着嘴,看她四处乱忙,很是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叫你们服侍我這几個月,如今我已好多了。” “天气好了,自然病就要好了。”易寡妇坐在罗汉床边,又给她掖了掖被子,“不過也不能掉以轻心,這时节一会雨一会晴的,不留神又要冻病。”說着笑起来,“你這一好,咱们就可以回嘉兴去了,我让他去打听船去了。” 热汤药一熏,妙真脸色立时红扑扑的亮起来,两只眼睛也跟着闪动。想问回去的话,又怕人家笑她,低着眼說:“我這一病,把你们也耽误了。你们家的账只怕早就是收齐了的。” 易寡妇笑道:“也是昨天才收齐。這年头收個账也收得难,都给你拖着。” 正說话,听见外头敲了两声门,旋即谢大官人推门进来,“我在正屋裡不见你,想你就是在西屋和尤大姑娘說话。”他抱着包热腾腾的香煎肉馅酥饼,顺手拽了根凳子在床前,把饼在炕桌上打开叫她二人吃,“我在街上买的,還热乎着呢。尤大姑娘胃口好沒好点?” 妙真点头拿了一個吃,“前几天嘴巴裡還淡,這会吃得出味道了。好吃!” 谢大官人笑說:“船定下了,先到南京再另找船回嘉兴去,只要路上不耽搁,五月前一定能到的。” 易寡妇隐隐担心,“你打听见那历二爷的消息了么?” 连妙真一双眼睛也警惕起来,把谢大官人盯着。谢大官人又笑,“我正有桩新闻要告诉你们呢。今早我到赵大人府上送账票,听他们家的人在說,那历二爷前两天又新讨了個姨奶奶。我想,自有新人替旧人,他還想得起尤大姑娘么?” 說得妙真放心之余,脸上又有些讪。她曾以为以她的美貌,总能倾国倾城。其实和她想的不差,传星天生是個薄情的人,也不会为她开什么先例。 這些年来,只有一個男人为她流過些血泪,也只有他铭记着她一切可爱的刻薄和温柔,愚蠢和善良。她想到良恭,在這间孤独陌生的京都裡,似乎是触摸到一片亲切的温暖。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他身边去,所以那时候才有勇气跳进河裡。 如今大病痊愈,连从前那些日子都觉得是病中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糊裡糊涂的一团乱,显得今后将是多么的清晰和明快。 启程那天,晴日高照,妙真在甲板上站了许久。過去的岁月成了她脚下的河,只见头不见尾。她是马上要三十岁的女人了,同龄的女人,大多是夫妻和睦,膝伴儿女,有着稳固的日子。然而她也不算晚,在這时候重新起头。她觉得幸运。 赶在五月前回到嘉兴来,妙真先跟着谢家的车马回去谢家宅子裡。谢家太太一见她就爱不释手,拉着到榻上坐,左看不够,右看也不够,非要留她在家住两日。 引得易寡妇吃了味,翻着眼皮說:“娘,您這可是专门做给我看的啊?說人家這好那好,好像我就不好。是,我千不好万不好,当着客人在這裡,您老人家也不好带到面上来嚜。” 谢夫人扭头剜她一眼,拉着妙真說:“這個媳妇简直该打!才出了月子,就千百裡远的非要跟着到京城去收账,丢下個吃奶的孩子不管,你看她可有做娘的样子呀?” 易寡妇哼了句,“家裡奶母丫头都在這裡,要我守在跟前做什么?” “你看,她专会顶嘴哩!還是你看着柔顺乖巧,我一见你就喜歡。别急着走,家裡的房子不是给官府收去了?横竖也沒地方住,先在我們家裡住几天。我們家空屋子多的哩!” “谁說人家沒地方住了?”易寡妇从丫头手裡接了茶来,拢着裙子坐在跟前凳上,逗了眼妙真,“人家回来是嫁人的,夫家盼她几年盼得脖子都要歪了,這会還不知道她回来了。您只顾留客,也不问问人家情不情愿。” 說得妙真脸上一红,更不好开口了,就怕人家看出她心急。反倒答应下来,“太太肯留我,我還巴不得在您家住两天呢。就怕太太只是客气着留我。” 谢夫人马上垮下脸,“谁說的?這样想就该打!“而后又拍着妙真的手直笑,“打发人先给你婆家送個信去。” 次日妙真欲托屋裡的小丫头去捎话,想来想去,一时不知该說些什么。她独自在路上经历了那些风波,积攒起来满腹相思,临到跟前,只酿成一种不能出口的心情,千言万语都描述不出。她又不叫丫头去了,自己换了身衣裳坐着轿子往凤凰裡去。 恰值良家院门半掩,裡头有人吊着嗓门說话說得欢喜。妙真打发了轿子先去,身子掩在门外往裡看,一眼看见那开得轰轰烈烈的西府海棠,底下那歪了腿的八仙桌边上坐個上年纪的妇人,正在那裡抬手朝厨房裡招手,“他姑妈,你来坐啊!不要忙,我不吃我不吃,来坐着咱们好好說会话啊!” 因未见良恭,又有客在,妙真不一时沒好意思进去。见另有個妇人缓缓走来坐下,端着一碟瓜子两碗热茶。妙真一眼就认得是良恭的姑妈,身段還是那身段,就是白头发添了许多。 良恭姑妈坐下来,讪笑着把手在围布上蹭蹭,還沒开口,就给那妇人把手抢去握住,向她道:“你听我跟你說,不吃亏的,陆家你晓得的呀,开茶馆的,就跟你们隔壁這家的酒楼挨得不远,挂了個大茶壶幌子你难道沒看见過?” “看见是看见過,就是不认得。” “不认得怕什么?不是有我嚜!我說给你听,他们家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开着那家茶馆,也攒了副家财在那裡,偏生就沒生個儿子!两個女儿嫁出去了,還剩下那個小的,模样好得勒!你们良恭给他们做了上门女婿,只有好处,沒有坏处,往后那副家财,還不都是他的?” “吃点瓜子。”良恭妈把手抽回来,将碟子挪到她身前,笑得为难,“我們良恭现今也在正儿八经地做生意,只是他那门生意和旁的生意不一样,花啊树啊的长起来费功夫,往后也是要挣钱的。” “哎唷知道!否则要是你们良恭从前那游手好闲的得行,谁肯把闺女嫁给他?就是這一年看见他长进了,他往西郊园圃裡去,不是常打陆家茶馆前头過嚜。老两口见天在那裡瞅他,越瞅越称心如意,這才托我来說。” 见良姑妈脸上還是为难,支支吾吾就是不答应,這妇人微微变了脸色,嗤了声,“你說他心裡有人,在等着人家姑娘回嘉兴来。我且不去问是什么人,我把话搁在這裡,别管什么人,要来早来了,還等到今天?都是要三十岁的人了,你做姑妈的,還放任他做這些倒三不着四的事?” 說得良姑妈脸上火辣辣的,這妇人趁势道:“你等着,趁這会良恭不在家,我去把陆三姑娘领来给你瞧瞧。你瞧了,還不說他们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旋即不由分說,忙呷了口茶便往外去,拉也拉不住。妙真赶忙向另一头背身躲了躲,回头再看那妇人的背影时,好不生气。亏得她一门心思奔着這裡回来,人家倒在這裡說上亲事了! 她赌气要走,走两步又想着方才良姑妈的话,听那意思是不答应的,只是碍着面子在那裡应酬人。她又转得高兴,便回去敲了两下院门进去。 良姑妈刚把茶碗收进厨房,听见有人,忙踅回院中。偏她眼神不济,只看得清是個姑娘,穿着水青的褂子芳绿的裙,身段婀娜地立在门前向她福身,“姑妈好。” 她只当是那妇人這样快就把陆三姑娘拉来了,贴近了看也是面目模糊,倒是瞧得出好看来。就笑了笑,“你客气。你一個人进来的?快請坐。” 妙真点点头,良姑妈心道那婆子领了人来就撇开不管了,叫她拒绝的话怎么好向個薄皮薄脸的姑娘說?她只得勉为其难留着人等那婆子回来,“你坐着,我去给你倒碗茶来,现成的。” 未几端了茶出来,妙真见她眼神不好,忙迎去接来。良姑妈见她落落大方,便凝着一双眼睛要把人看清。无奈還是看不清,心下一阵惋惜。 两個人坐下来一时沒话讲,妙真端着茶抬头望着密密匝匝的海棠树笑了,“想不到這树已经长這么高了。” “啊。”良姑妈笑着答应,落后歪着脸疑惑,“你原先到過我們家啊?” 妙真捧着茶点头,“這颗树還是我搁下的种子呢。” 良姑妈想着想着,不由得大惊,“你是妙真?” 恰遇一阵惊风,纷纷扬扬地卷下些花瓣,妙真笑靥嫣然,捧着碗茶挡住了半张脸,一对眼睛像落在水面上的月亮,散着柔软的光。 下晌良恭归家,满身是汗,进院不见人,只听见厨房裡有声响,便自去井前打水洗脸。他刚打园圃裡回来,弄得一身泥泞,洗了脸又弯着腰卷起裤管子搓腿上糊的黄泥。 忽然听见有一缕笑声不知哪裡飘荡出来,像头上偶然落下来的一两片海棠,不易捕捉的。但仍是刹那间把他的魂勾了出来,他抻起腰来立定了一会,又沒听见了。他慢慢把脸仰着,被太阳刺得個眼花缭乱,心在麻钝与炎热中,产生一份无名的疼痛。 又听见一声,他一转眼,便循着那笑声走到厨房门前往裡看。灶台那口大锅裡在蒸煮东西,白白的蒸烟腾腾升起来把個魂牵梦萦的人影笼着。 他觉得是梦,因为這样的梦做過太多。先是只在夜裡发這样的梦,后来有时候累极了,回来坐在檐下的石阶上,也能看见妙真支颐着脸坐在八仙桌对面笑他,“你身上脏死了,全是泥!” 所以他一时沒出声,也不敢去当真,就站在门口出神。 沒一会,那人影从烟雾中渐渐显了形,“咚咚”朝他跑来。他以为梦幻泡影,一碰既碎,所以沒防备。沒想到“扑通”一下,结结实实被扑得個人仰马翻。他把脑袋跌在一片璀璨的阳光裡,眼睛被刺得睁不开。 妙真笑了会,察觉到不对,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喊了他两声也不答应,她登时慌了,“姑妈,他跌昏過去了!” 良姑妈忙丢下锅盖跑出来,一拍腿道:“哎唷!快去端盆水给他浇過来!” 两個人乱着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仍阖着眼沒反应。妙真跪坐在一边正待要哭,手腕子猛地给人一把攥住。良恭忽然又睁了眼,目光渐渐在她脸上汇拢起来。 他那目光是带着万千沉痛的情绪,一下子就把妙真钉死了不能动。 隔了好半晌,她才觉得自己眼睛裡蒙上一片透明的泡,那泡一破,就有一滴、两滴、三滴……這长路辗转所积攒的眼泪,全数劈头盖脸砸到了他身上去。 作者有话說: 正文完結了,休息一下,過几天开始更番外~ 下本《逃玉奴》,欢迎收藏。 第104章 104番外·立家(一) ◎浮生苛重。◎ 对于良恭這個人的评判众說纷纭, 大致可划为两個极端——有人說他是不务正业等闲之辈。也有人說他是前途无量青年才俊。假使把他的人生从三十岁分开成前后两截来看,两者倒都說得中肯。 邻舍之间谈起他的口气是十分的微妙—— “他从前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唷!谁能想到会有今天?那时候他做得什么正经事?常伙同姓严的那個在赌场裡走动,替人家收账, 帮着人家出千,坑了多少人?” “那個姓严的也不好, 模样就长得怕人!听說死了,沒爹沒娘沒媳妇,白活了一世。啧, 良恭可沒算白活, 到底叫他混出来了,听說還有做官的来找他讨画。” “所以才要赶紧把房子盖起来,要不然他们家那块地方, 谁坐得下去?由此可见做生意的人必定得像他那样, 不能老实, 老实人也做不好生意。你看他,前头听說替那冯老爷家归置花园子, 不過忙活两個月嚜, 收了人家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是瞎猜,所以是整数, 因为不晓得良恭一笔买卖到底能赚多少。一问到良姑妈這话, 她便立刻愁眉苦脸地摇手, “嗨, 泥地裡的生意能挣得到几個钱?還不是胡混日子。” 這些猜测随风飘出去的,拖着個悠长的尾巴, 尾巴上的毛把在场的人扫得心痒痒的不是滋味, 像手裡搓的玉米, 贴了几根须在皮肤上, 怎么扯也扯不干净。 越是如此,邻裡间越是爱往大了猜。猜得自己心裡却不舒服,由不得不冷笑一声,“還不是他奸,听說走到人家花园子裡头去,顺手就要丢下把药。把人家的花草树木药死,不得不找他买新的栽下去。”這多半是出自男人之口。 “也是稀奇,冯老爷家起座宅子也不過几百两,倒拿两千两来归置個花园子。” “你怎晓得?” “良家新起好的那座宅子就是花费了六百两银子。” 這一句把在座各位都說得沒了声,各自在心裡拨算盘算這几百两银子够花销几年。紧巴点過,花费個半辈子不在话下。如此一横度,对良家的财产终于有了個大概的数目。简直可恨,不過二三年间,良家就发了大财了。 “他家的乔迁宴,你去不去?”好像人家不去,他也不去。又好像盼着人家赌气不去,他自己去了,奉承几句,好多得点便宜。邻裡间就是這点心眼在转动, “他姑妈专门来告诉我了。要不是我也不肯去,懒得凑這热闹。我是不管他富与穷,我不去转他的念头,我們虽穷些,也不伸手去向谁讨。可是专门請了我了,不好不去。” 如此都往良家新宅子裡去了。良家的新房子盖在栖凤桥边上,前临街后临水,外头看着就是座寻常宅子,一进随墙门立刻洞察出不寻常来,先是块空旷小院,一堵白墙隔着,左角栽着棵樟树,树下掩着宝瓶洞门。洞门出去,是條长长的双面游廊,右面廊外是一片水池子,岸上太湖石凹处种着几颗银杏,廊的尽头是一间轩馆。背面廊外是花园子,裡头拢共十间屋子都错落在密匝匝的花草林木中,远远望去,不是露半边白墙就是露半边黑瓦,一间间屋舍像姑娘的脸,贞静裡透丝活泼的灵气。 到处是不晓得名字的奇珍异草,在太湖石周围冒头。头上绿蓬蓬的枝叶像丰肥的孩子的手,把人肩膀抓一下,背上挠一下,风一吹過来,“哗哗”地嬉笑着,全是一片沒有心事的惬意。 各处洞门也开得新奇,游廊墙上的空窗各式各样,总能在那小窗裡看见不同的灵秀景色。一個人走着也像是和人在捉迷藏,使人不觉间产生种轻盈的愉悦,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是因为他家那位奶奶总也长不大。沒孩子的女人是這样,自己就永远是個孩子。 這是邻裡间最热衷的话题,說起来都是难得扬眉吐气的表情,“听說是因为有疯症,怕胎裡带出来,所以不敢生。不生孩子叫什么女人?” “這也不怕,人家发达了,過一二年讨几房小老婆,還会断子绝孙啊?” “那她发起疯来,你见過沒有?” “只听见闹過,沒见過。有一回把他们老房子厨房裡的油盐酱醋全砸個稀烂,听他姑妈說的。娶這样個疯疯癫癫的女人在家,凭她什么天仙也是招祸!” 对于這一点,男人的看法也与女人略有不同,“我看這是他八辈子的福气,那么個绝色美人,要不是有這病,能嫁他?他是什么身份,不過发了点小财,白便宜了他。” 邻裡间对两家的看法分成男女两派,男女中又有年轻的和年老的派别。年轻女人对良恭的說法是偏向于好的一方面,对妙真的包容程度却极低。年轻男人则是反過来的,对妙真总可以多包容,对良恭多是嗤之以鼻。 但不论男女,看见良姑妈来到几张桌子间周旋,就都住口不說了,统一改了口径,堆起笑脸只管說奉承的话,赞這房子好。至于好在那裡,统统归于银子上头。六百两起的房子,能有不好? 良姑妈放眼望去,一张张面孔都是模糊的,但她只听声音就分辨得出谁是谁,一味地往人肩上拍,极难见得的一种热络,“李婶,添饭吃啊。”“周叔,吃酒啊。”“赵家阿妈,吃鱼啊,這鱼沒刺,我眼睛不好也敢吃。” 良家与邻裡间的关系一向淡,良恭更是少和他们打交道,可也少不得出现在场面上应酬两句。他进来這偏厅上打拱一圈,“诸位高邻,那边厅上有些虚头巴脑的客人,不比大家是看着我长大的,亲戚一般,不在這些虚礼上头。恕我少陪,诸位請随意吃喝。” 稍稍应酬两句,仍把偏厅交予他姑妈,回去正厅上陪客。正厅内也有两席,两张八仙桌成一张,拼出来两桌客人,拢共二三十個,都些锦衣罗裳的儒生老爷,和他的交情往来,不是为花就是为画,轻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