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唯一能做的 作者:飘荡墨尔本 事情還是朝着韩女士预感的最差的方向发展了。 甚至比预想中的最差還要更差。 伊斯梅尔和他的弟弟,在斐国琛赶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就已经沒有醒来的可能了。 尽管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還动用了救援直升机。 爆炸发生的第一時間,沒有得到及时治疗,对于原本就重伤的人来說,肯定是致命的。 更何况伊斯梅尔和他的弟弟還是离冶炼炉最近的两個。 送来五個人,最重要的两個人都死了。 剩下的那几個的家属, 就觉得铜棒那么小的厂肯定不可能负责到底。 土耳其的公立医疗是免費的,但出动直升机的這种肯定不在免費的范围之内。 斐国琛赶到的时候,林聪义都已经处于被重伤家属“控制”的状态了。 這些人直到搞明白铜棒厂只是锁厂的一個配套,才同意放斐国琛和林聪义回去看看情况。 厂子小,容易一走了之。 厂子大,就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了。 别的不說,厂子裡面十几個集装箱的设备, 肯定不是說走就能运走的。 等到斐国琛和林祖民父子赶到马尔丁。 发生爆炸的铜棒厂已经被封了。 看起来還不是很正规的那种被封。 一時間, 也分不清是被官方给疯了,還是被不知名的武装力量接管了。 子弹和炮弹的壳,可以拿来翻铜。 反過来,铜棒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斐国琛和林祖民想要进去裡面看看是什么情况,分析一下可能造成爆炸的原因。 最终都沒能成行。 土耳其的厂子,打从成立开始,斐国琛就只负责技术這一件事情。 其余的事情,从选址开始,就是伊斯梅尔在负责。 斐国琛和林祖民虽然每年都轮流在马尔丁待一段時間,但他们两個人擅长的都是专研技术。 再加上语言的障碍。 所有和外界打交道的事情,全都是伊斯梅尔在负责。 然后就是两個工头。 伊斯梅尔的弟弟负责管理土耳其的工人,林聪义负责管理中国的工人。 铜棒厂被封得荷枪实弹沒有人敢去闹。 事态很快就发展到了锁厂。 土耳其的锁厂开了七年,也安全生产了七年。 因为物美价廉,产量再怎么提升, 也一直都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是典型的卖方市场。 因为好卖,那些怕自己买不到的,签完合同都是直接预付了全款。 這一点, 放到国内的锁厂, 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国内锁的产量一直都比销量要高,属于典型的买方市场。 即便是关系最好的客户找你买,也需要很长的账期。 简而言之,就是先拿货,后给钱。 至于钱什么时候给,那当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笔是一笔。 开工厂的人,如果厂子的销量很好,還经常說自己沒钱,多半都和应收账款有关。 账期的問題,从斐国琛单干的第一天,就如影随形。 算是他心裡一块很大的心病。 单干的第一年,斐国琛就非常幸运地接了一個十万块的的大单。 在那個万元户還比较稀有的年代。 十万块钱的合约,感觉比现在一两千万的订单還要大。 斐国琛拿着這么個合约,凭借自己的技术,带着一大帮工人,哼哧哼哧地干了好几個月。 那些工人都是因为信得過斐国琛的技术和人品才跟着他干。 都等着拿了钱,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买方是個很大的国营厂子,這也是斐国琛敢拿了合同就敢开始干的原因。 沒想到货发過去之后,对方就說自己效益不好根本沒钱。 斐国琛直接跑到人家厂子裡面,一驻扎就是三個月。 一個只对技术感兴趣的人,隔三差五地见到领导就找人家要钱。 這对斐国琛来說,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可是,买家欠他的這些钱他如果不去要,就会导致拖欠工人的工资。 不管多困难,硬着头皮也要上。 時間久了,斐国琛就把人家厂子给摸了一個遍。 最后连仓库的保安为了一遍。 确定那家大厂是真的沒有钱。 但斐国琛有沒有办就這么回去。 为了生计,也为了工友们对自己的信任。 于是他就去找当时和他签合约的厂长商量,问能不能把仓库裡面那批的胶木粉给他抵充货款。 那批胶木粉堆积了很久,一直也沒有用。 对于這個国营厂子来說,其实是有些多余的。 在仓库保安眼裡,都算作是垃圾。 厂长本来也不是故意欠账,听斐国琛說愿意以物抵债,就满口答应。 胶木粉对于炼铜和造锁来說,是毫无用处的。 但是,那個时候塑料還沒有得到广泛运用。 胶木不渗水、不变形、易加工的特点,加上還有绝缘的属性,就成了刚刚兴起的电器工业的的最佳材料。 斐国琛当时還只能算個作坊的那個厂旁边就有好几家是做电闸和电灯开关的。 斐国琛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着把這匹胶木粉卖给做电器的工厂。 這一卖,就直接卖出了原始合同两倍的价格。 欢天喜地的给工人发了拖欠已久的工钱外加一個额外的大红包。 又欢天喜地地過了一個猪肉管饱的年。 那时候,斐国琛才初入商场,加上欠款的事情,最后被他解决還也挺完美,就天真地以为,上一次的拖欠账款,只是一個特殊现象。 第二年,斐国琛就直接办起了自己的工厂。 然后,很幸运地,又接到了第二個大单。 合同金额直接从第一次的十万变成了二十万。 等他把货运過去了,对方就又說自己沒钱。 這一次,厂长都开始对他避而不见。 搞得斐国琛就只能整天在财务室守着。 一开始,财务室的人都很讨厌他。 谁会喜歡一個天天上门催债的在自己的办公室坐着。 斐国琛见到厌弃的眼神,就当是沒有看到。 他慢慢观察,发现這個厂的财务室,全都是刚刚怀孕或者家裡有小孩的。 就托人从上海买了好多大白兔奶糖回来。 哪個财务看他不爽,他就送给哪個。 最后,把所有的财务都送了一個遍,就差直接和财务打成一片。 在那個吃顿肉都還算是大事的年代,大白兔奶糖自然也是稀有美食。 最后的最后,连财务主管都被小小的大白兔奶糖给收买了,见到斐国琛就說她女儿特别喜歡吃,還开玩笑說,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斐国琛。 第二個订单的這個厂,斐国琛签约之前,就做過调查。 這個厂的销量很好,不存在入不敷出的可能。 只不過,他们也被很多人拖欠货款。 等到钱来了,先打给谁,后打给谁,就到了财务主管的权责范围。 沒過多久,那個厂子到了一笔款,财务主管和谁也沒有說,就第一時間通知斐国琛,让他去找厂长。 厂长以为厂裡沒钱,就豪气干云地說,只要财务那裡能放款,就先紧着斐国琛的還。 然后,斐国琛又一次漂亮地完成了收账任务。 头两個订单,钱最后虽然都要到了。 但每次要得都很不容易。 明明是人家欠你钱,你還得要求着人家、哄着人家。 生产的困难和要账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這样的生活不是斐国琛想要的。 他压根就沒有時間再专研技术。 這也是为什么,斐国琛明明自己就是技术大拿,還要专门找個总工。 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土耳其锁厂成立的第三年。 伊斯梅尔在销售上,是一把好手。 三年的時間,不仅铺开了市场,還做到了供不应求。 买家们纷纷全款预定。 与之相对应的,是违约成本也提高了好几倍。 国内的那些订单,原本就沒有给定金,或者给的很少。 做与不做,损失都不会太大。 韩女士连夜算了好多笔账。 土耳其锁厂签出去的這一部分预付全款的订单,如果最后不能按时交付。 损失将会是非常伤筋动骨的。 怕什么来什么。 斐国琛一行三人才刚到马尔丁,那裡的锁厂就被打砸抢了。 在马尔丁那样的地方开工厂,自然是方方面面都需要搞定。 之前有伊斯梅尔在,這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斐国琛操心。 不用担心账期,不用担心销量。 這也是斐国琛逐渐把生产的重点向土耳其转移的原因。 他甚至把利润的大头,都给了伊斯梅尔,就为了自己能安安心心研究技术。 现在发生了這样的事故,伊斯梅尔的家人反過来,第一個觉得林聪义有問題。 理由当然還是为什么死的不是林聪义?,以及为什么中国的技术和管理一個都沒事?。 斐国琛进不去爆炸现场看,伊斯梅尔的家人也是。 這個家一下失去了两個主事的男人。 斐国琛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的。 但他们想要攻击林聪义,斐国琛和林祖民肯定是要拦着的。 事态慢慢发酵。 最后发展到所有中国工人的人身安全都成了問題。 這是斐国琛沒办法接受的。 斐国琛和韩女士每天都会通电话。 电话裡面所有的內容,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直到斐一班接到了斐国琛的电话,问他能不能搞定包机。 “那必须啊。”斐一班得意洋洋地,“我不是和你說過嘛,這种花大钱的事情,就沒有几個能比我熟悉的。” “那行。”斐国琛說,“那爸爸等一下确定一下人数再告诉你。” 這有什么好确定的? 出去的时候就两個人,回来的时候,就算林聪义在外面一年生一個,撑死了也就十個人。 斐一班只花了十几分钟的時間,就帮斐国琛订了一架荷载19個人的公务机。 除了机长和空乘,林聪义再多生几個都完全沒有問題。 敲定了公务机,斐一班在要钱付定金的时候,還发语音邀功似的酸了一句:“可以啊,斐厂长,你儿子這么生活作风這么奢靡的人回国都沒有舍得订公务机。” 发送的同时,斐一班也收到了来自斐厂长的语音:“爸爸和林工暂时先不回去,林聪义加上国内過去的工人和管理,一共135個人。” 斐一班把這條语音来来回回地听了好几遍。 才确定了自己理解的包机,和斐厂长想要的包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斐一班赶紧一個电话打過去:“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搞得和撤侨似的?” “有道理!”斐国琛說,“爸爸是忙糊涂了,包机這种事情怎么第一個想到找你,爸爸赶紧给大使馆打电话。” “你還真撤啊?”斐一班之前就是随口开個玩笑,“出了什么事情嗎?” “沒什么事。”斐国琛說,“你先不要和你妈說。” “沒事为什么不能和我妈說?”斐一班才不要相信這样的鬼话,“工人都回来你为什么不一起回来?我這就去告诉我妈。” 說到最后,语气因为着急,而变得有些孩子气。 就和小男孩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告诉妈妈似的。 “一一,你已经是個大男人了。”斐国琛有点后悔一时情急给斐一班打這個电话。 可能是因为斐一班之前联系救援直升机太利索了,一下就减轻了他的很多负担。 让斐国琛下意识地对历来不靠谱的儿子,产生了一些依赖。 “你不和我說实话,就是還把我当小孩,那我只能去告诉我妈。”斐一班坚定地說,“你什么都告诉我,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 斐国琛想了想,把所有的中国工人和管理撤回去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沒有可能瞒着韩雨馨的。 這会儿不說,等人到了肯定也要說。 他原本也只是需要時間想想,要怎么說比较好。 既然只是早半天晚半天的区别,斐国琛也沒有再瞒着。 把大致的情况,和斐一班說了一遍。 中国的工人撤走的,土耳其的工人還需要善后。 斐国琛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 斐一班又說自己要過去,斐国琛就问:“你来了,你妈会不会跟着来?” “……”斐一班不想被同一個理由說服两次。 斐国琛又保证:“你放心,爸爸和林工在這儿,人身安全是沒有問題的,要不然林工的儿子也不会就這么回去,你說是不是?” “那……”斐一班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說,“包机的事情還是交给我,你专心忙善后去,我搞定了直接和聪义大哥联系。” 那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铁定沒有航空公司可以直飞。 从這個意义上来說,包民航的飞机是比包私人飞机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打电话也好,寻求帮助也好,怎么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說得清楚的。 斐一班平日裡是最怕麻烦的人,现在却把這种麻烦,当成了自己唯一能尽的一份力。 相关 __都市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