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真情流露
到了這种地方,他们也绝不能再分开了。
他们只有承认是夫妻。
屋子裡自然很舒服,很精致,每样东西都摆在应该摆的地方,应该有的东西绝沒有一样缺少。
无论任何人住在這裡,都应该觉得满意了。
但沈璧君却只是站在那裡,动也不动,這屋裡的东西无论多精致,她连手指都不愿去碰一碰。
她觉得這屋子裡每样东西像是都附着妖魔的恶咒,她只要伸手去碰一碰,立刻就会发疯了。
過了很久,萧十一郎才慢慢地转過身,面对着她,道:“你睡,我就在這裡守护。”
沈璧君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道:“你看来很虚弱,现在我們绝不能倒下去。”
沈璧君道:“我——我睡不着。”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你還沒有睡,怎么知道睡不着?”
沈璧君目光慢慢地移到床上。床很大,很华丽,很舒服。
沈璧君身子忽然向后面缩了缩,嘴唇颤抖着,想說话,但试了几次,都沒有說出一個字来。
萧十一郎静静地瞧着她,道:“你怕?”
沈璧君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在怕我——怕我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沈璧君目中忽然流下泪来,垂着头道:“我的确是在怕,怕得很,這裡每個人我都怕,每样东西我都怕,简直怕得要死,可是——”她忽又抬起头,带泪的眼睛凝注着萧十一郎,道:“我并不怕你,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变的。”
萧十一郎柔声道:“你既然相信我,就该听我的话。”
她突然奔過来,投入萧十一郎怀裡,紧紧抱着他,痛哭着道:“可是我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难道我們真要在這裡過一辈子,跟那些——那些——那些人過一辈子?”
萧十一郎的脸也已发白,缓缓道:“总有法子的,你放心,总有法子的。”
沈璧君道:“可是你并沒有把握。”
萧十一郎目光似乎很遥远,良久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沒把握。”
他很快地接着又道:“但我們還有希望。”
沈璧君道:“希望?什么希望?”
萧十一郎道:“也许我能想出法子来破天公子的魔咒。”
沈璧君道:“那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
她仰起头,流着泪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做一件事。”
萧十一郎道:“你說。”
沈璧君道:“求求你让我去做那恶魔的祭物,我情愿去,莫說要我在這裡待十年二十年,就算叫我再待一天,我都会发疯。”
萧十一郎道:“你一一”沈璧君不让他說话,接着又道:“我虽然不是你的妻子,可是——为了你,我情愿死,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无论叫我怎么样都沒关系。”
這些话,她本已决定要永远藏在心裡,直到死——:但现在,生命已变得如此卑微,如此绝望,人世间所有的一切,和他们都已距离得如此遥远,她還顾虑什么?她为什么還不能将真情流露?
萧十一郎只觉身体裡的血忽然沸腾了,忍不住也紧紧拥抱着她。
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
在這一瞬间,荣与辱、生与死,都已变得微不足道。
生命,也仿佛就是为這一刻而存在的。
良久良久,沈璧君才慢慢地,微弱地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
萧十一郎道:“要去,应该由我去。”
沈璧君霍然抬起头,几乎是在叫着,道:“你——”萧十一郎轻轻地掩住了她的嘴,道:“你有家,有亲人、有前途、有希望,应该活着的;但是我呢?只不過是個无足轻重的流浪汉,什么都沒有,我死了,谁也不会关心。”
沈璧君目中的眼泪又泉涌般流了出来,沾湿了萧十一郎的手。
萧十一郎的手自她嘴上移开,轻拭着她的泪痕。
沈璧君凄然道:“原来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一点也不明白,否则你怎会說死了也沒有人关心?你若死了,我——我——”萧十一郎柔声道:“我什么都明白。”
沈璧君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說——”萧十一郎道:“我虽然那么說,可是我并沒有真的准备去做那恶魔的祭物!”
他凝注道沈璧君,一字一字接着道:“我也绝不准你去!”
沈璧君道:“那么——那么你难道准备在這裡過一辈子?”
她垂下头,轻轻地接着道:“跟你在一起,就算住在地狱裡,我也不会怨,可是這裡——這裡却比地狱還邪恶,比地狱還可怕!”
萧十一郎道:“我們当然要想法子离开這裡,但却绝不能用那种法子。”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們若是那样做了,结果一定更悲惨!”
沈璧君道:“你认为天公子不会遵守他的诺言?”萧十一郎道:“我认为這只不過是個圈套,他非但要我們死,在我們死前,還要尽量作弄我們,折磨我們,令我們痛苦!”
他目中带着怒火,接着道:“我认为他不但是個恶魔,還是個疯子!”
沈璧君不說话了。
萧十一郎道:“我們若是为了要活着,不惜牺牲自己心爱的人,向他求饶,他非但不会放過我們,還会对我們嘲弄、讥笑。”
沈璧君道:“但你也并不能确定,是嗎?”
她显然還抱着希望、大多数女人,都比男人乐现些,因为她们看得沒有那深,那么远。
萧十一郎道:“但我巳确定他是個疯子,何况,他說的這法子本就充满了矛盾,试想一個人若为了自己要活着,就不惜牺牲他的妻子,那么他岂非显然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他妻子重,他既然将自己性命看得最重,就该用自己的性命作祭物才是,他既已用性命做祭物,又何必再求别人放他?”
他很少說這么多话,說到這裡,停了半晌,才接着道:“一個人若死了,還有什么魔法能将他拘禁得住?”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突然紧紧拉住萧十一郎的手,道:“我們既然已沒有希望,不如现在就死吧!”
“死”,无论对任何人来說,都是件极痛苦的事。
但沈璧君說到“死”的时候,眼睛却变得分外明亮,脸上也起了种异样的红晕,“死”在她說来,竟像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
她的头椅在萧十一郎的肩上,幽幽地道:“我不知道你怎想,但我却早已觉得,活着反而痛苦,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萧十一郎柔声道:“有时,死的确是一种解脱,但却不過是懦夫和弱者的解脱!何况——”他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定,道:“现在還沒有到死的时候,我們至少要先试试,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沈璧君道:“但那位庄主說的话也很有理,在别人眼中,我們已无异蝼蚁,只要用一块小石头,就能将我們压死。”
萧十一郎道:“要逃,自然不容易所以找必需先做好三件事。”
沈璧君道:“哪三件?”
萧十一郎道:“第一,我要等伤势好些。”
他笑了笑,接着道:“那位天公子显然不愿我死得太快,巳替我治過伤,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魔法?反正灵得很,我想再過几天,我的伤也许就会好了。”
沈璧君透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萧十一郎道:“第二,我得先找出破解他魔法的秘密。”
沈璧君道:“你认为那秘密真在這庄院中?你认为這件事他沒有說谎?”
萧十一郎道:“每個人都有赌性,疯子尤其喜歡赌,所以他一定会故意留下個破绽,赌我們找不找得。”
沈璧君叹道:“我若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魔法,就算死,也甘心了”萧十一郎道:“這的确是件令人猜不透、想不通的事,但无论什么秘密,迟早总有被揭穿的一日。”
沈璧君道:“還有第三件事呢?”
萧十一郎目光转到窗外,“你看到亭子裡的那两個人了嗎?”
方才的那一局残棋已终,两個老人正在喝着酒,聊着天,那朱衣老人拉着绿袍老人的手,拽着棋盘,显然是在邀他再着一盘。
输了棋的人,总是希望還有第二盘,直到他赢了时为止。
萧十一郎道:“我总觉得這两個老头子很特别。”
沈璧君道:“特别?”
萧十一郎道:“若是我猜得不错,這两人一定也是在江湖中绝迹已久的武林高人,而且比雷雨和龙飞骥還要可怕得多。”
沈璧君道:“所以,你想先查明他们两人究竟是谁?”
萧十一郎叹道:“我只希望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两個人,否则,就只他们這一关,我們也许都无法闯過。”
忍耐。
沈璧君从小就学会了忍耐。
因为在她那個世界裡,大家都认为女人第一件应该学会的事,就是忍耐,女人若不能忍耐,就是罪恶:所以沈璧君也觉得“忍耐”本就是女人的本份。
但后来她忽然觉得有很多事简直是无法忍耐了。
在這种地方,她简直连一天都過不下去。
现在,却已過了四五天了。
她并沒有死,也沒有发疯。
她這才知道忍耐原来是有目的、有條件的,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人们几乎能忍受一切。
尤其是女人。
因为大多数女人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的,而是为了她们心爱的人——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孩子。
這四五天来,沈璧君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长大了许多。
這宅院儿,是正方形的,就和北京城裡“四合院”格式一样,一进大门,穿過院子,就是厅。
厅后還有個院子,這种院子通常都叫“天井”。
天井两侧,是两排厢房。
后面一排屋子,被主人用来做自己和姬妾们的香闺和卧房。
旁边還有個小小的院落,是奴仆们的居处和厨房。
雷雨住在东面那座厢房裡,他和他的两個“老婆”、四個丫环,一共占据了四间卧房和一间小厅。
剩下的两间,才是龙飞骥住的。
龙飞骥是個很奇怪的人,对女人沒有兴趣,对酒也沒兴趣,就喜歡吃,而且吃得非常多。
他吃东西的时候,既不问吃的是鸡是鸭?也不管好吃难吃,只是不停地将各种东西往肚子裡塞。
最奇怪的是,他吃得越多,人反而越瘦。
西面的那排屋子,有五间是永远关着的,据說那两位神秘的老人就住在這五间屋子裡。
但萧十一郎从未看到他们进去,也从未看到他们出来過。
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就住在西厢剩下的那两间屋子裡,一问是卧室,另一间就算是饭厅。
菜很精致,而且還有酒、酒很醇,也很多,多得足够可以灌醉七八個人。
醉,可以逃避很多事。
在這裡,萧十一郎几乎很少看到一個完完全全的清醒的人。
這几天来,他已对這裡的一切情况都很熟悉,主人的话不错,你只要不走出這宅院的范围,一切行动都绝对自由,无论你想到哪裡,无论你想干什么,都沒有人干涉。
但自从那天喝過接风的酒,萧十一郎就再也沒有瞧见過主人,据說他平时本就很少露面。
一個人若要应付十几個美丽的姬妾,一天的時間本就嫌太短了,哪裡還有空做别的事。
每天吃過早饭,萧十—郎就在前前后后闲逛,像是对每样东西都觉得狠有趣。见了每個人都含笑招呼。
除了雷雨和龙飞骥外,他很少见到别的男人、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们,对他那双发亮的大眼睛也像是很有兴趣,每当他含笑瞪着她们的时候。她们笑得就更甜了。
萧十一郎一走,沈璧君就紧紧关起了门。
她并不怕寂寞、她這一生,本就有大半是在寂寞中度過的。
现在,已是第五天了。
晚饭的菜是笋烧肉、香椿炒蛋、美蓉鸡片,爆三样,一大盘熏肠和酱肚,一大碗小白菜氽丸子汤。
今天在厨房当值的,是北方的大师傅。
沈璧君心情略微好了些,因为她已知道萧十一郎喜歡吃北方的口味,這几样菜正对他的胃口。
她准备陪他喝杯酒。
平时只要饭菜一送来,萧十一郎几乎也就跟着进门了,吃饭的时候,他的话总是很多。
无论他說什么,沈璧君都很喜歡听。
只有在這段时候,她才会暂时忘记恐惧和忧郁,忘记這是個多么可怕的地方,忘记他们的遭遇是多么悲惨,但今天,饭菜都已凉了,萧十一郎却還沒有回来。
其实,這种经验她也已有過很多。
自从成婚的第二個月之后,她就常常等得饭菜都凉透,又回锅热過好几次,连城璧還是沒有回来。
一個月中,几乎有二十八天她是一個人吃饭的。
她本已很习惯了。
但今天,她的心特别乱,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几乎连眼睛都望穿了,還是瞧不见萧十一郎的影子。
萧十一郎从未让她等過,今天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在這种地方,本就是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的。
沈璧君忽然发觉自己对萧十一郎的依赖竟是如此重,思念竟是如此深,几乎一时一刻都沒法子离开他。
芙蓉鸡片已结了冻,连汤都凉透了。
沈璧君咬了咬牙,悄悄开了门,悄悄走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這屋子。回廊上每隔七八步,就挂着個宫纱灯笼。她忽然发现有個人正倚在栏杆上,笑嘻嘻地瞧着她。
是雷雨。
沈璧君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
雷雨已在向她含笑招呼,這时候她再退回去,岂非太无礼?
灯光下,雷雨脸上的麻了看来更密、更深。
每粒麻子都像是在对她笑,笑得那么暖昧,那么可恶。
她一定要去找萧十一郎。
雷雨突然拦住了她,笑道:“用過饭了嗎?”
沈璧君道:“嗯。”
雷雨道:“今天是老高掌勺,据說他本是京城裡‘鹿鸣春’的大师傅,手艺很不错。”
沈璧君道:“哦。”
雷雨道:“這院子虽不太大,但若沒有人陪着,也会迷路,姑娘若一不小心,闯到庄主的屋子裡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沈璧君板着脸,道:“谁是姑娘?”
雷雨道:“不是姑娘,是夫人。”
沈璧君道:“哼!”
雷雨笑嘻嘻道:“夫人可知道你的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嗎?”
沈璧君的心一跳,道:“你可知道?”
雷雨道:“我当然知道。”
沈璧君勉强使自己脸色好看些,道:“却不知他在哪裡?我正要找他。”
雷雨悠然道:“以我看,還是莫要找的好,找了反而烦恼。”
沈璧君的心又一跳,道:“为什么?”
雷雨笑得更可恶,道:“你要我說真话?”
沈璧君道:“当然。”
雷雨道:“你知道,這裡有很多很美的小姑娘,都很年轻,又都很寂寞,你的丈夫又是個很不难看的男人。”
他眯起了眼,笑道:“夫人虽然是天香国色,但山珍海昧吃久了,也想换换口味的——”沈璧君早己气得发抖,忍不住大声道:“不许你胡說!”
雷雨笑道:“你不信,要不要我带你去瞧瞧?那個小姑娘沒有你漂亮,却比你年轻,女人只要年轻,男人就有胃口。”
沈璧君气得连嘴唇都已发抖。
雷雨道:“我劝你,什么事還是看开些好,這裡的人,本就对這种事看得很淡,就好像吃白饭一样,他能找别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能找别的男人?反正大家都是在找乐子,两人扯平,心裡就会舒服些。”
他眼睛已眯成一條线,伸出手就要去拉沈璧君,道:“来,用不着害臊,反正迟早总有一天,你也免不了要跟别人上。”
沈璧君沒有让說出下面的那個字,突然一個耳光,掴在他脸上。
雷雨似末想到她的出手如此快,竟被打怔了。
沈璧君手藏在袖中,眼睛瞪着他,一步步向后退。
雷雨手抚着脸,突然狞笑道:“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到了這裡,你就算真的三贞九烈,也不由得你不依,你逃也逃不了的。”
他步步向前逼,沈璧君大喝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金针就要你的命!”
雷雨怔了怔,道:“金针?”
沈璧君道:“你既然也在江湖中走动過,总该听說過沈家的金针,见血封喉,百发百中,你有把握能避得开?”
雷雨脚步果然停了下来,道:“你是沈太君的什么人?”
沈璧君道:“我就是她孙女——”這句话未說完,她已退回房中“砰”的关起了门!
门外久久沒有动静,雷雨似乎已真的被沈家的金针吓退了。
沈璧君靠在门上,不停的喘息着。
她的心在疼,疼得几乎已忘记了惊恐和愤怒。
“——她比你年轻……女人只要年轻,男人就有胃口——你丈夫在找别的女人——要不要我带你去瞧瞧——”這些话,就像针一般在刺着她的心。
萧十一郎虽然并不是她的丈夫,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就算她知道连城璧有了别的女人,她也不会像现在這么痛苦。
“我不情,不信,绝不信——他绝不会做這种事的!”
可是,他为什么還不回来呢?
這裡一共有三十几個少女,都很美丽,也都很会笑。
其中只有一個沒有对萧十一郎笑過,甚至沒有正眼瞧過他。
這少女的名字叫“苏燕”。
萧十一郎现在就缩在苏燕的床上。
苏燕的头,正枕着萧十一郎宽阔的胸膛。
她阖着眼,睫毛很长,眼角是向上的,可是她张开眼的时候,一定很迷人——女人只要有双迷人的服睛,就已足够征服男人了。
何况。她别的地方也很美。
虽然盖着被,還是可以看出她的腿很长,**结实而有弹怕,线條却很柔和,既不太丰满,也不太瘦弱。
屋子裡本来很静,這时候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
女人的笑,也有很多种,大多数女人。只会用嘴笑,她们的笑,只不過是种声音,有些人的笑声甚至会令人起很多鸡皮疙瘩。能用表情笑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她们若会用眉毛笑,用眼睛笑,用鼻子笑,男人看到這种女人笑的时候,常常都会看得连眼珠子都像要凸了出来。
還有种女人,全身都会笑她们笑的时候,不但有各种表情,而且還会用胸膛向你笑,用腰肢向你笑,用腿向你笑,男人若是遇着這种女人,除了拜倒裙下,乖乖的投降外,几乎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苏燕就是這种女人。
她的胸膛起伏,腰肢在扭动,腿在磨擦。
萧十一郎并不是個木头人,已有点受不了,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苏燕道:“我是在笑你。”
萧十一郎道:“笑我?”
苏燕道:“你呀!有了那么一個漂亮的太大,還不老实。”
萧十一郎也笑了,道:“有哪個男人是老实的?”
苏燕吃吃笑道:“有人說,男人就像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個茶壶,总得配好几個茶杯。”
萧十一郎笑道:“比喻得妙极了,你這是听谁說的?”
苏燕道:“自然是男人說的,可是——”她支起半個身子,盯着萧十一郎道:“這裡的女孩子個個都很漂亮,你为什么会挑上我?”
萧十一郎道:“一個人若要偷嘴吃,当然要挑最好吃的。”
苏燕咬着嘴唇,道:“可是我连瞧都沒有瞧你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会上你的钩?”
萧十一郎道:“越是假正经的女人,越容易上钩,這道理男人很明白。”
他话未說完,苏燕已扑到他身上,纠缠着不依道:“什么?你說我假正经?你以为我随随便梗就会跟人家上床?老实告诉你,雷雨想钓我,已想得发疯,可是我瞧见他那一脸大麻子就生气。”
萧十一郎忍不住笑道:“麻子有什么不好?十個麻子九個俏,有的女人還特别喜歡麻子哩!何况,熄了灯,不都是一样。”
苏燕“啪”的一声,轻轻给了他個耳刮子,笑骂道:“我本来以为雷大麻子已经够坏的了,谁知道你比他更不是东西!”
萧十一郎道:“這裡的男人除了龙飞骥外,大概沒有一個好东西。”
苏燕道:“一点也沒错。”
萧十一郎道:“那两個老头子呢,除了下棋外,大概已沒有什么别的兴趣了吧?”
苏燕撇了撇嘴,冷笑道:“那你就错了,這两個老不死。人老心却不老,除了庄主留下来的之外,這裡的女孩子哪個沒有上他们欺负過?”
萧十一郎道:“雷雨的老婆呢?”
苏燕道:“那两個骚狐狸,本就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萧十一郎道:“雷雨难道甘心戴绿帽子?”
苏燕道:“雷大麻子在别人面前虽然耀武扬威,但见了他们两人,简直连屁都不敢放一個。”
萧十一郎眨着眼,道:“雷雨年轻力壮,又会武功,为什么要怕那两個糟老头子?”
苏燕突然不說话了。
萧十一郎道:“這两個老头子武功难道比雷雨還高?”苏燕還是不說话。萧十一郎道:“你可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苏燕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這你总该知道了吧?”
苏燕道:“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這裡了。”
萧十一郎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燕道:“有好几年了。”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会到這裡来的呢?”
苏燕勉强笑了笑,道:“還不是跟你们一样,糊裡糊涂地就来了。”
萧十一郎道:“你年纪還轻,难道真要在這种鬼地方過一辈子?”
苏燕叹了口气,道:“既已到了這裡,還不是只有认命了。”
她又伏到萧十一郎身上,腻声道,“大家开开心心的,为什么要谈這种事呢?来——”萧十一郎刚伸手搂住了她,突又大声叫起痛来。
苏燕道:“你干什么?抽了筋?”
萧十一郎喘息着,道:“不——不是,是我的伤——伤還沒有好。”
苏燕红着脸,咬着嘴唇,用手戳着他的鼻子,笑道:“挑来挑去,想不到却挑上了你這個短命的病鬼!”沈璧君坐在饭桌旁,垂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過。桌上的饭菜,连动都沒有动。萧十一郎敲了半天门门才开。平时只要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面上就会露出花一般的微笑。但今天,她始终垂着头,只轻轻问了句话;“你在外面吃過饭了?”萧十一郎道:“沒有,你呢——你为什么不先吃?”
沈璧君道:“我——我還不饿。”
她垂着头,盛了碗饭,轻轻放在萧十一郎面前,道:“菜都凉了,你随便吃点吧——這些菜,本来都是你爱吃的。”
萧十一郎忽然觉得只要有她在,连這地方居然都充满了家的温暖。
沈璧君也盛了半碗饭,坐在旁边慢慢地吃着。
也不知为了什么,萧十一郎心裡突又觉得有些歉意,仿佛想找些话来說,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這也就是像個在外面做亏心事的丈夫。回到家时,总会尽量温柔些,做妻子的越不說话,做丈夫的心裡反而越抱歉。
萧十一郎终于道:“這几天我已将這院子前前后后都量過了。”
沈璧君道:“哦?”
萧十一郎道,“我总觉得這地方绝不止二十八间屋子,本该至少有三十间的,只可惜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多出来的那两间屋子在哪裡?”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轻轻道:“這裡的女孩子很多,女孩子的嘴总比较快些,你为什么不去向问她们呢?”
萧十一郎终于明白她是在吃醋,只要是男人,知道有女人为他吃醋,总是非常愉快的。
萧十一郎心裡也觉得甜丝丝的,他這一生,从来也沒有這种感觉,過了很久,他才决定要說老实话,他苦笑着道:“我本来是想问的,只可惜什么也沒有问出来。”
他忽又接着道:“但她们的口风越紧,越可证明她们必定有所隐藏,证明這裡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只要知道這点,也就够了。”
沈璧君又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你不准备再去问她们了?”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缓缓道:“绝不会再去。”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她本来并不想笑,但這笑却是自心底发出的,怎么能忍得住。
看到她的笑,萧十一郎才觉得肚子饿了,很快地扒光了碗中的饭,道:“小姑娘已问過了,明天我就该去问老头子了。”
沈璧君嫣然道:“我想,明天你一定会比今天回来得早。”
這句话沒說完,她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女人醋吃得太凶,固然令人头疼,但女人若是完全不吃醋,男人们的乐趣岂非也减少了很多。
第六天,晴天。
萧十一郎走到前面的庭园中,才发现围墙很高,几乎有五六個人高,本来开着的那道角门,也已经关起,而且還上了锁。
门是谁锁起来的?为什么?
在天公子眼中,這些人既已无异蝼蚁,纵然逃出来,只要用两根手指就能拈回来,为什么還要防范得如此严密?
萧十一郎嘴角仿佛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人不知何时又开始在八角亭中饮酒下棋了。
萧十一郎慢慢地走過去,负手站在他们身旁,静静地瞧着。
老人专心于棋局,似乎根本沒有发现有個人走過来。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天地间一片安详静寂。
老人们的神情也是那么悠然自得。
但萧十一郎一走近他们身旁,就突然感觉到一般凌厉逼人的杀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剑气。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丰,视人命如草芥,身上也必定会带着种杀气!
萧十一郎隐隐感觉出,這两人一生中必已杀人无数!
朱衣老人手裡拈着個棋子,正沉吟未决。绿袍老人左手支额,右手举杯,慢慢地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显然比那朱衣老人高出了许多。
這杯酒喝完了,朱衣老人的棋還未落子。
绿袍老者突然抬头瞧了瞧萧十一郎,将手中的酒杯递過来,点了点石桌上一只形式奇怪的酒壶。
這意思谁都不会不明白,他是要萧十一郎为他斟酒。
“我凭什么要替你倒酒。”
若是换了别人纵不破口大骂,只怕也将掉头不顾而去。但萧十一郎却不动声色,居然真的拿起了酒壶。
壶虽已拿起,酒却未倒出。
萧十一郎慢慢的将壶嘴对着酒杯。
他只要将酒壶对着酒杯,酒就倾入杯中。但他却偏偏再也一动不动。
绿袍老人的手也停顿在空中,等着。
萧十一郎不动,他也不动,朱衣老人手裡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动了。
這三人就仿佛突然都被魔法定住,被魔法夺去了生命,变成了死的玩偶。
一個多时辰已過去了。
三個人都沒有动,连指尖都沒有动,每個人的手都稳如磐石。
日已偏西。
萧十一郎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使倾出,但三個时辰過去了,他的手還是磐石般动也不动。
绿袍老人的神情本来很安详,目中本来還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萧十一郎的苦处。
萧十一郎只觉得手裡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碍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头皮也有钢针刺,汗已湿透衣服。
但他還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裡不去想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沒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還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萧十一郎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這是一场内力、定力和忍耐的决斗。
這一场决斗虽险恶,却不激烈,虽紧张,却不精彩。
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已延续了五個时辰,却沒有任何一個人走過来瞧一眼。
生活在這裡的人,关心的只是自己,你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舍有人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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