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红樱绿柳
少年道:“一個人成了大名之后,总难免会遇见些這种烦恼。”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已不想成名?”
少年笑了笑,道:“成名虽然烦恼,但至少总比默默无闻地過一辈子好。”他微笑着再次躬身一礼,转過身,大步走了出去。风四娘看着他走出去,轻轻叹息着,道:“看来這小于将来也一定是個有名的人。”
萧十一郎目中却似又露出种說不出的寂寞之色,淡淡道:“一定是的,只要他能活得那么长。”
风四娘又笑了笑,道:“却不知江湖中现在有沒有风五娘?”
萧十一郎也笑了:“看来迟早会有的,就算沒有风五娘,也一定会有风大娘,风三娘,风六娘,风七娘。”
风四娘吃吃地笑道:“我只希望這些风不要把别人都吹疯了。”
近来這是她第一次真的在笑,她心情的确好了些。
因为她已看出萧十一郎的心情似也好了些。
有些人越是在危急险恶的情况中,反而越能镇定冷静。
萧十一郎无疑就是這种人。
可是,想到了明日之会的凶险,风四娘又不禁开始为他担心。
就在這时,小白又进来躬身禀报:“外面又有人求见。”
萧十一朗道:“叫他进来!”
小自迟疑着,道:“他们不肯进来。”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小自道:“他们要庄主你亲自出去迎接。”
這两人的架子倒不小。
萧十一郎看了风四娘一眼。
风四娘道:“看来贴在十二郎背脊上的那两把剑,果然也已来了。”
萧十一郎道:“却不知那是两柄什么样的剑?”
這句话他本也不必问的,因为他自己也早就知道答案。
那当然是两柄杀人的利剑,否则又怎么会有杀气!
沒有剑,只有人。
杀气就是从這两個人身上发出来的,這两個人就像是两柄剑。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他们本身就会带着种凌厉逼人的杀气,他们都很瘦,很高,身上穿着的长袍,都是华丽而鲜艳的。
长袍的颜色一红一绿,红的红如樱桃,绿的绿如芭蕉。
他们的神情看来都很疲倦,须发都已白了,腰杆却還是挺得笔直,眼睛裡发出的锋芒远比剑锋更逼人,看见這两個人,风四娘立刻就想溜,却已来不及了。
她认得這两人,她曾经将沈壁君从這两個人身旁骗走,骗入了一间会走路的房子。
這两個人当然也不会忘记她,却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盯在萧十一郎脸上。
萧十一郎微笑道:“一别两年,想不到两位的丰采依然如故。”
红袍老人道:“嗯。”绿袍老人道:“哼!”
两個人的脸上都完全沒有表情,声音也冷得像是结成了冰。
看见了他们,萧十一郎不禁又想起了那神秘而可怕的玩偶山庄。
在那裡发生的事,也都是神秘而可怕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当然也忘不了在那棋亭中,和這绿袍老人的一战,不动的—战。
——锡铸的酒壶,壶上的压力,他们虽然都沒有动,却几乎都已耗去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直到现在,萧十一郎還不能忘记那一战的凶险。
他忍不住问:“两位近来可曾下棋?”
红袍老人道:“沒有。”
绿袍老人冷冷道:“因为這两年来,我們都在忙着找你。”
萧十一郎苦笑道:“我知道。”
他知道這两年来,沈壁君一直是跟他们在一起。
红袍老人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来找我們相见?”
绿袍老人冷笑道:“是不是因为你自觉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屑与我們相见。”
萧十一郎道:“两位本该知道,我绝沒有這意思的。”红袍老人冷冷道,“我只知道你近来的确已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绿袍老人道:“据說你不仅已是天下第一高手,而且也已富甲天下。”
红袍老人道:“但我們都還是想不到,你居然将无垢山庄也买了下来。”
绿袍老人道:“這一家人就是毁在你手裡的,你却买下了他们的庄院。”
红袍老人道:“沈壁君为了你颠沛流离,受尽折磨,你却另有了新欢。”
绿袍老人道:“你想必也该知道,我們刚才已见到了她。”
红袍老人道:“她对你佩服得很,佩服得永远也不想再见你。”
绿袍老人道:“像你這种了不起的人物,我們也是万万高攀不上的。”
红袍老人道:“今日我們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绿袍老人道:“从今日起,我們再也不认得你。”
他们越說越气,话也越說越抉,根本不给别人插口的余地。
萧十一郎只有听着。
他不想分辩解释,也根本就无法分辩解释。
红袍老人道,“除此之外,我們此来還有一件别的事。”
绿袍老人道:“我們要带一個人走。”
两個人的目光,突然同时盯在风四娘脸上。
风四娘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勉强笑道:“两位要带我走?”
红袍老人道:“嗯。”
绿袍老人道:“哼。”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两位为什么要带她走?”
红袍老人道:“我两人這一生中,从未受過别人的骗。”
绿袍老人道:“這女人却骗了我們。”
红袍老人冷冷道:“這件事你想必也听過。”
绿袍老人道:“但有件事你却未必听過。”
萧十一郎又忍不住问:“什么事?”
红袍老人道:“你知道我們是惟?”
绿袍老人道:“你想必早巳猜出,现在我們却要你說出来。”
萧十—郎叹了口气,道:“红樱绿柳,天外杀手,双剑合壁,天下无敌。”
红袍老人道:“不错,我就是李红樱。”
绿袍老人道:“我就是杨绿柳。”
红袍老人道:“无论谁只要骗過红樱绿柳一次,都得死。”
绿袍老人道:“這件事你本来也应该听說過的。”
萧十一郎道:“我沒有。”
李红樱道:“现在你已听過了。”
杨绿柳道:“现在你总该已知道,這女人已非死不可。”
萧十一郎道:“我不知道。”
李红樱道:“你還不知道!”
萧十—郎淡淡道:“看她的样子,最近好像绝不会死的。”
李红樱道:“你不信她会死?”
萧十一郎道:“我不信。”
杨绿柳道:“你要怎么样才会相信。”
萧十一郎道:“随便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信。”
杨绿柳道:“你若死了呢。”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我若死了,什么事我都相信了,但最近我好像也不会死的。”
李红樱的脸沉了下去,突然冷笑,道,“很好,好极了。”
杨绿柳道:“我們虽已有多年未曾杀人,杀人的手段,却還未忘记。”
萧十一郎叹道:“這种事就算想忘记,只怕也很不容易。”
李红樱道:“我刚才已說過,你我之间,已恩断义绝。”
杨绿柳道:“我們這一生中,杀人已无数,并不在乎多杀一個人。”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
李红樱道:“你還知道什么?”
萧十一郎道:“天外杀手,杀人如狗,双剑合壁,绝无活口。”
李红樱道:“你既然知道,为何還不走?”
萧十一郎苦笑道:“我這一生中,已不知被杀過多少次,再多杀一次,我也不在乎。”
李红樱冷笑道:“很好。”
杨绿柳道:“好极了。”
一阵风吹過,天地间的杀气已更重。
风四娘一直在痴痴地看着萧十一郎,眼睛裡充满了感激。
她从未想到萧十一郎也会为她拼命,也会为她死的。
萧十—朗已在问:“两位的剑呢?”
李红樱道:“绿柳红樱,剑中之精。”
杨绿柳道:“剑中之精,其利穿心。”
两人突然同时翻身,手裡已各自多了柄精光四射的剑。
剑长只有七寸,但一剑在手。剑气已直逼眉睫而来,這两柄剑,果然是剑中的精魂。
剑中精魂,其利在神。
這两柄剑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剑锋上。
剑锋虽短,但那种凌厉的剑气,却已将数十丈方圆内所有的生物全都笼罩,萧十一郎竟也似觉得心头有种逼人的寒意,那凌厉的剑气,竟似已穿人了他的胸膛,穿入了他的心。
李红樱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两寸长的剑柄,冷冷道:“拿你的刀!”
萧十一朗道:“我不用刀。”
李红樱厉声道:“为什么?”
萧十—郎道:“我不想杀人。”
他不想杀人,他也不笨。
一寸短,一寸险——這两柄剑长只七寸,已可算是世上最短的剑,最短的剑,想必也一定是最凶的剑,萧十一郎的刀也很短、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以短制短,以险制险、他的刀绝沒有把握能制住這两柄剑,這两柄剑已杀人无数,剑的本身,就已带着种凶杀之气。
何况這两柄剑又是在這么样两個人手裡。
李红樱凝视着他,冷冷道:“你不用刀用什么?”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随便用什么都行,两位想必也不致于规定我一定要用刀的。”
他的身子突然凌空跃起,翻身而上,搞下了门楣上的一段横木。
一段长达一丈二尺的横木。
他早已看准了這根木头——以长制短,以强制险。
李红樱眼睛裡忽然发出了光,冷冷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還能活着?”
杨绿柳冷笑道:“這人果然不笨。”
李红樱道:“不笨的人,我們也一样杀過无数的。”
萧十一郎不等杨绿柳开口,已抢着道:“所以你们再多杀一個,也绝不在乎的。”
风四娘突然大声道:“我在乎。”
她冲過去,挡在萧十一郎面前:“我只要知道你对我有這种心意,就已足够了,我愿意跟他们走。”
萧十一郎道:“只可惜我却不愿意。他手裡的木棍突然一挑,竟将风四娘的人挑了起来。风四娘只觉得身子一麻,突然飞起,忽然间已平平稳稳地坐到门檐上,却连动都不能动了。萧十一郎道:“那上面一定凉快得很,你不妨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等我死了,再下来替我收尸。”
风四娘咬着牙,她已连话都說不出。
萧十一郎再也不睬她,转身对着红樱绿柳,道:“伯仲双侠欧阳兄弟,名声虽不高,家世却显赫,两位想必是听過的。”
李红樱冷冷道:“是欧阳世家的子弟?”
萧十一郎点了点头,道:“他们也正如两位一样,与人交手时,不论对方有多少人,都是两人并肩迎敌。”
杨绿柳怒道:“难道你想以那两個不肖子与我們相比?”
萧十一朗居然沒有否认,淡淡地道:“我与他们交手时,只用了三招,而且有聲明在先,三招不能取胜,就算我败了。”
李红樱冷笑道:“你与我們交手,准备用几招?”
萧十一郎道:“三招!”
三招!
红樱绿柳剑昔年天下,号称无敌,那时萧十一郎只怕還未出世。
现在他与這两人交手,居然也准备只用三招。
风四娘的身子若還能动,一定早己跳了起来。
纵然逍遥侯复生,也绝不敢說能在三招中击败他们的。
就连三百招都很难。
能不败已不容易。
风四娘看着萧十一郎,她实在想看看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红樱绿柳也在看着萧十一郎,两個人非但沒有发怒,反而突然冷静下来。
李红樱冷冷道:“我們的剑长只七寸,你的棍却有一丈二寸。”
杨绿柳道:“你以长击短,以强制险,以为我們根本就很难近你的身?”
李红樱道:“你自以为纵然不胜,至少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杨绿柳道:“所以你故意激怒我們?”
李红樱道:“你既然只用三招,以我两人的身份,当然也不能多用一招。”
杨绿柳道:“你认为我們绝对无法在三招内击败你。”
李红樱道:“可是你错了。”
萧十一郎静静地听着,等着他们說下去,杨绿柳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剑术练到最高峰时,就能以气驭剑,取人首级于百步之外。”
以气驭剑!
听见這四個字,萧十一郎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這种剑术在武林中传說已久,但无论谁都认为那只不過是传說而已。
—种神话般的传說,因为古往今来,根本就沒有人能练成這种剑术。
难道红樱绿柳的剑术,真的已能达到這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李红樱道:“江湖中人,一向都认为‘以气驭剑’,只不過是神话而已,其实這种剑术,并不是绝对练不成的。”
杨绿柳道:“只不過一個人若要练成這种剑术,至少要有一百五十中的苦功。”
李红樱道:“无论谁也不能活到那么久的。”
杨绿柳道:“我們也不能。”
李红樱道:“就算真的有人能活到一百五十岁,也不可能将一百五十年的光阴,全部一心一意地用来练剑。”
杨绿柳道:“所以我們也并沒有练成這种剑术。”
听了這句,萧十一郎总算松了口气、李红樱道:“我們七岁练剑,至今已有七十四年。”
他们竟都是八十以上的老人,杨绿柳道:“這七十四年来,我們真正在练剑的时候,最多只不過有二十多年而已。”
李红樱道:“所以我們直到现在,也只能练到以气驭线,以线驭剑的境地。”
萧十一郎动容道:“以气驭线,以线驭剑?”
杨绿柳道:“你不懂?”
萧十—郎的确不懂。
李红樱道:“好,我不妨让你先看看。”
他手裡的短剑突然飞出,如闪电一击,却远比闪电更灵活。
剑光在暮色中神龙般地夭矫飞舞,就像是神迹一般。
萧十一郎却己看出他手裡飞起了一根光华闪闪乌丝,带动着這柄短剑,居然操纵自如。
剑光一转,忽然间又飞回他手裡。
李红樱道,“這就叫以气驭线,以线驭剑,现在你明白了么?”
萧十一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這样的剑法,他已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红樱道:“现在我們只能以文二飞线,带动七寸短剑d”杨绿柳道:“等到我們能以十丈飞线,带动三尺剑锋时,這第—步功夫才算完成,才能开始以气驭剑。”
李红樱叹息了一声,道:“只不過那至少已是十年后的事了。”
杨绿柳道:“现在我們的第一步飞剑术虽然還未练成,对你却已足足有余。”
李红樱道:“你若想以长击短,以强击弱,你就算输了。”
杨绿柳道:“现在我們的剑不但已比你长,也比你强,你也该看得出的。”
萧十一郎当然看得出的。所以他无法否认,這两人的剑术之高,实已远出他意料之外。
风四娘看见刚才那一剑飞出,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她绝不能這样坐着,看着萧十一郎为她死在他们的飞剑下。
怎奈她却偏偏只有這么样坐着,看着,她不但已流出了汗,也已流出了泪。
萧十一郎仿佛也在叹息,却又忽然问道,“现在你们准备用几招胜我?”
李红樱道:“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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