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米豆腐
十岁以下的小孩過生,会染红鸡蛋,到巷子口给過路人。为的就是能听见一句吉利话,好让小孩有福气,莫要早夭。
到十岁上的年纪,就得大办了,若是女儿家办,想着留在家中的时日一年少過一年,生辰便不能含糊。男儿大办是为了长身子,也可做主事的,挑起家中一根担。
像贺家是龙凤胎的,年年办得热闹,一請就請相熟的一家人過来吃饭。阿夏家年年都会過去,小辈送自個儿的礼,大人走大人的礼。
今日刚過了晌午不久,方母换身簇新的衣衫,挎了一篮子东西后就喊,“阿夏,你快出来,跟我先去你贺姨家。他们家今日人多,我去帮個忙。”
“来啦。”
阿夏从木工房抱出一個包着布的猫窝,遮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见大概得形状。她的头抵在上头,含糊不清地說:“我好了。”
“什么东西還要遮掩,我给你拿。”
方母边說边把篮子换一只手,准备接過来,阿夏摇摇头,“不用了阿娘,我能拿得动。”
“随你随你。”
母女两個出门去,抱着個蛮大的物件還是挺惹眼的。刚走了几步路,李家门前坐着择菜的老太太就笑呵呵地问,“哎呀,阿夏抱着這东西做什么去哦?”
“阿婆,我去山桃家,给他们的。”
“哦,那你快去,今日他们家热闹着呢。”
阿夏点点头,露出個笑赶紧往前走。等走到天河巷的路口,远远就见贺家门前围了一帮人,有人在搭台,她晃眼一看就知道請了张阿爷晚上過来做皮影戏。
那台子還沒搭完,边上就已经围了不少的小孩,又蹦又跳的,十足的欢喜。
等走到近处,有方母相熟的妇人看见两人,走上前来寒暄,打量了阿夏一眼,堆起笑来,“小芹呦,你家阿夏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有你年轻时候的模样。要是走在路上,我只怕都不敢认。”
“我還不晓得你這张嘴,惯会說话。阿夏,叫丁姨,”方母话裡虽然打趣,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一样,别人夸阿夏她心裡就高兴。
“丁姨,”阿夏很亲热地喊了声,紧接着就說:“娘,我先過去找山桃了。”
“去吧去吧。”
阿夏让太公做的這個猫屋着实有点压手,更别提裡面她還放了给山桃的礼,走到门口就只觉得累得喘气。
沒想到才刚迈過门槛,手裡的东西就被人提起来。手上一空,她正蒙着呢,就听见头顶上落下来一句话,“阿夏,你拿的什么东西?”
這道声音有点公鸭嗓又有点稚嫩,太有辨识度了,阿夏一下听了出来,高兴地喊:“小阿七,你回来啦!”
小阿七点点头,他身量单薄,脸很嫩,一瞧就觉得年岁颇小,其实就比阿夏小個几個月,個头却高她一大截。
他咳了声,“我昨日才回来,本想着找你们去的,知道山南两個生辰做宴,干脆就不折腾了。你還沒說這是什么玩意,又是想出来的新奇东西。”
“才不是,到时候给你過来给你看,”阿夏很自然地用胳膊撞撞他,好奇地问:“春州好玩嗎?還有小阿七,你长高了好多呀。”
小阿七稳稳地抱住猫屋往前迈腿,扬起下巴来,“那是自然,我都過了十五岁,当然要往上蹿一截了,阿夏呦,你還有得长。”
他眼睛往下瞟,语气明明很正常,阿夏却听出了调侃,她看看小阿七的长個子,又瞧瞧自己,怎么光长肉不长個子呢。
有点生气。
“少拿個子来說事,非得比,那你還沒有盛浔哥高,也沒有三青哥高。”
阿夏气鼓鼓地道,小阿七也不逗她了,嘎嘎地笑了声,她吐出一句话,“跟鸭子叫一样。”
“嘿,你再這样,我从春州带回来的东西沒你的份啦。”
“哇,刚才那是谁在笑,比画舫上的丝竹還动听呢。”
阿夏立马摆正态度,她自认为自己是個能屈能伸的人,不能因为甩脸就不要礼物。
小阿七对她這样的转变见惯不惯。
而在二楼开窗看了全程的山桃和晓椿咯咯直乐,笑得太大声還被阿夏听着了,她抬头往上瞟,提起裙子往走,還不忘跟贺家伯母說一声。
才往楼上走,贺家二楼有個很大的堂屋,裡面除了桌椅,就是堆起来的礼。
山桃、晓椿和山南坐在靠窗旁的椅凳上,阿夏到时他们這笑還沒止住,边笑边让他们坐下来。
“快坐快坐。”
“這玩意有够沉的,快让我瞧瞧是什么宝贝,”小阿七最后走過来,放到桌子上喘口气說道。
“我也想瞧。”
山南头往前倾,目露期待,山桃和晓椿在一旁偷乐,毕竟她们老早就晓得裡面是什么了。
“成成,让你们瞧瞧,”阿夏边說边拉开那张布,露出個很大的猫屋,是只张着大嘴巴打哈欠的猫,尖耳朵长胡须,嘴巴圆圆的老大一個。還有扇圆门,全身叫阿夏上了黄白两色,裡面铺了张五颜六色的垫子,最中间還垂下個铃铛。
“果然還是阿夏的花头多,”小阿七抿口茶水感慨,這种小娘子家会喜歡的东西,他是全然看不上。
山南则是犹疑,“這是给我的還是给山桃的?”
花色太亮了。
“当然是给你的,”阿夏一本正经,“我备了好几日呢。”
“是好几日,要不是我不說,她今年還想不出来送啥。”
山桃戳穿她,和晓椿笑做一团,而后从自己屋裡捧出一個柳藤编的笼子,有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咪呜咪呜地叫着,還时不时舔舔爪子。
放到桌子立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山南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指着那只小猫說:“這也是给我的?”
“当然,你之前不老想养只猫嗎,我特意拿了一袋子糖去文姨家聘的。你就說你喜不喜歡吧?”
山桃边說边把小猫放出来,它還走不稳,往前跑了两步就趴地一声扑倒在桌子上,顺势把拱起来的身子放平,小尾巴乱晃,不肯再动弹。
山南拿手指戳了戳,胖胖的脸上挤出两個小团,嘿嘿直乐,“当然喜歡,我得给它取個名字,就叫,”
他冥思苦想,最后灵光一现,“就叫一包糖。”
小阿七嘴裡喝的茶差点沒喷出来,强行咽下后差点沒笑岔气,“什么东西,一包糖?山南你這学堂是白上了。”
晓椿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包糖,是什么名字哦,還不如叫方糖。”
“方糖?那随阿夏姓了,她家裡已经有方年糕和方汤圆了,不成,要叫得叫贺糖。”
山桃不服气。
阿夏等他们說完才慢悠悠地道:“這些名字都难听,叫贺糖,還不如叫莲子呢。你们听,這贺糖贺糖不就是荷塘,荷塘什么多,莲花出莲子。哎,别這么看着我,不信你听我叫它一声,它要应就說明喜歡這個名字。”
她坐在小猫的后面,真的开始喊,“一包糖。”
小猫灰色尖耳朵动了动,沒转過来,她又喊:“方糖、贺糖。”
直接不动弹了,她又出声,“莲子。”
那只小猫喵了声,阿夏见有戏,再喊,“莲子,莲子過来。”
猫转過头来,犹疑地往转過身,往前迈了几步,胡须一抖一抖。
阿夏乐得眼睛都眯起,“我就說它喜歡這個名字。”
山南很受伤,他觉得一包糖真的很好听,决心之后每日都叫這個名字,时日久了自然能改過来。
不過后来莲子每每听见這名字,都会趴在那裡。
猫猫名字暂定后,阿夏从袖子裡掏出個盒子,推到山桃那边去,“自己打开看看吧。”
“来,让我瞧瞧送的什么大礼,”山桃低着头把那长盒子给打开,晓椿凑過来看。裡面是一條手链,链子是金子做的,垂下好几颗粉嫩的桃子,大抵是用珠子磨出来的,有点糙,应当是阿夏自己的手艺。
山桃虽平日老与她拌嘴,不過可喜歡這個妹妹了,当即眉开眼笑,让晓椿给她带上。
還一直晃個不停。
礼也全都送了,山南送了山桃一块很漂亮的布,做春装顶漂亮。晓椿分别送的是笔墨和头面,小阿七要敷衍地多,两個都送了一套茶盏。
搞得阿夏对他从春州带来的礼物瞬间失去不少兴趣。
但对春州還是有兴趣的,阿夏从来沒有出過這個镇。
其实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去,且不說她的堂伯是出海打渔的,专门把鱼贩卖到其他城镇裡头去。只要跟着她爹都能去别的镇上了,可她莫名地就是不愿出去,不過叫她還是很愿意听别人說见闻的。
小阿七放下翘起来的腿,回忆道:“春州太大了,至少比镇上大上不少。那裡的人穿得很好,光是画舫就有三层高…”
“哇,”阿夏虽然不觉得惊奇,却還是很捧场,搞得其他几個人呆愣楞地看着她,想笑又沒有笑。
小阿七沒脾气了,把话全都抖落出来,一下午的時間,茶都喝了三四盏。要是再不开饭,只怕走一步,肚子都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响声。
索性随了他的愿,楼底下有人喊:“开饭喽——”
其他几人還沒反应過来,小阿七的椅凳都推开半米远,再一瞧,人都走到门口那了。等四人慢慢地下去,人家都坐到桌子上等着开席了。
阿夏属实无话可說,她也不跟她娘坐一道,山桃坐哪她坐哪。一桌坐的全是鲜亮的小娘子,大多都是贺家的亲眷。
她也不觉得哪裡别扭,大大方方地挨個打招呼,小娘子们都喜笑颜开地回她,搞得跟她家的亲戚一样。
一個小娘子的话還好,十来個小娘子凑一桌,你一嘴我一嘴,阿夏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在她口干舌燥之际,终于上菜了。
贺家做的体面,头道菜是米豆腐,算是道大大菜了,虽說叫豆腐,但不是用黄豆做。要用籼米泡一夜的籼米,磨成浆。浆水直接倒进锅裡煮,咕嘟冒泡后,就得拿米棍子去搅,這個活累,不稠时還好,到粘稠时再搅跟搅糖瓜似的,累人。
看米豆腐好,要看它沾不沾,不沾就能舀到铺了湿布纱巾的豆腐格裡,拿盖板和石头压上,叫它成型。
白中有点淡黄,软弹弹得比豆腐還好,陇水镇的人家讲究煮這個要鲜,一板米豆腐切块。汤底不能用水,得拿小嫩鸡或老母鸡煲的汤做汤底。
光有米豆腐還不成,還得往裡头搁春笋细丝、蛋烙的薄皮切丝、瘦肉條、虾仁等,配色丰富。
阿夏最喜歡這米豆腐软弹的口感,嫩之余又不過分的烂糊,汤鲜味美,再夹一筷子木耳丝,咯吱咯吱地脆劲,虾仁咬破皮,只一字,滑。蛋皮丝最会吸汁,一咬汁水丰沛。
等阿夏埋头喝完汤,再一瞧,一大碗的米豆腐见底了,只剩点油星子,她顿时后悔沒多舀上两勺。
等后头上了敲骨浆、蒸黄鱼、干菜扣肉等菜,她又不为米豆腐伤怀了,手起筷落,每样都沒放過。
最后上来的不是菜,是长面。
陇水镇对长面算是情有独钟,很多喜事都能见到它的影子,生辰更是少不了,沒钱的人家過生就会买上一捆长面。這用精面粉按不外传的法子做的,做的又细又长,搭几個架子晒干。放到水裡煮熟,又滑又软,加点盐,磕個鸡蛋味道就好得不成。
贺家也沒整花裡胡哨的做法,面上只窝個荷包蛋,面不多,三根面,但做的很长,所以盘旋起来也有小半碗。
分面时贺父就喜盈盈地道:“這面大家也一定要吃,讨個喜头,长命百岁。小娃更不能剩下,吃了好安稳长大。”
就听這句话,這长面就沒有剩下来的道理。
哪怕吃得很饱,這面全给咽下肚,连汤也全喝完。可怜阿夏撑得不能动弹,到后面消了点,天黑落落下来,几桌的大人還在交谈,小孩子却全都蹦了出去。
皮影戏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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