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黄鱼面
盛浔擦起发烛,把灯笼点燃,阿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腮,声音含糊,“你不是說要我陪你去一個地方嗎,怎么到你家来了。”
“不是你在路上哼哼,說肚子饿了,”盛浔挂好灯笼走過来,实在受不了她那哼哼唧唧,无意识撒娇的语气。
又道:“给你做碗黄鱼面,吃不吃?”
“吃,”阿夏立马从椅子上起身,屁颠屁颠跟在盛浔后头,又好奇道:“明桥的摊子還支着,去那吃也成呀。”
他打开食柜,伸长手从裡面拿出一包云片糕,解开绳子塞到阿夏手裡,边关柜门边說:“吃点垫垫肚子先,明桥是明桥,還是我给你做的好吃点。”
“那多麻烦你呀,”阿夏嘴上很客气,可话裡透出来的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浔轻笑,“麻烦我還成,最好——”
他话只說了半截,后头又道“算了,吃你的云片糕吧,要喝茶嗎?”
“喝一点点。”
阿夏低头看云片糕边回他,捏起一小片来,又薄又白,不掉渣,有点点芝麻。
這是用熟猪油、糯米、糖、芝麻和糖桂花做的,有股淡淡的桂香和糯米香气。做得好的云片糕,就像她手裡拿着的那样,不干,不過分甜,不黏嗓子眼,要薄,要细软,有嚼劲。
掰开一小块,就着一杯茶能磨好久,阿夏对云片糕的喜歡取决于是否好吃,甜味淡,软一点就成。
“盛浔,你要吃嗎?”
她拿起這包点心问,盛浔摇摇头,“你自個儿吃吧,要是腻了,那边還有些糕点可以拿。”
他不爱吃甜口的东西,但他想的是可以买一点备着。
“那成。”
哪管现下将近深夜,阿夏晃着脚,很悠闲地饮着茶,吃一口云片糕,看盛浔在灶间忙碌。
“真的不用我帮忙?”
阿夏咽下嘴裡的糕点,又问了一遍。她倒是想直接上手去帮忙,可揉面她不会,处理黄鱼也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烧灶,但盛浔手脚太過于麻利,塞柴点火,三两下就好了。
“你坐那就成,”盛浔回她,手底下动作不停,从水裡捞出一條四五两重的大黄鱼,拍晕划开鱼腹拆骨。虽說拿小黄鱼味道会更好,可它刺太多,挑的时候過于麻烦。
他拆骨又快又细致,阿夏走過来挨在灶台边上看他拆,惊叹,“拆的好完整。”
“拆得多了,跟船的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鱼,”盛浔边說边抖抖鱼身,“别的本事欠缺,拆鱼骨倒是练了出来。”
他說完提着鱼身在生粉裡滚一圈,免得等会儿油炸时,鱼软趴趴的不成型。
又听阿夏好奇地问,“跟船是不是很累?”
“還成,只要不遇上风雨天都好。”
其实他沒說实话,跟船是很累的,尤其一连开几個月的船,要是能停港,還能洗個澡,吃顿除海货外的饭。若碰上四处环山,一连小半個月都沒地方停靠,只能日夜换人掌舵。风雨天只能凭感觉来,不触礁是万幸,至于旁的只能忍一忍。
不過也沒有說出来给阿夏听,而是让她离得远一点,开始炸黄鱼。
锅裡倒的油要稍多一些,灶边隐隐冒点烟,能感受到热气时,将黄鱼放下去,刚沾到热油滋滋作响。
盛浔拿根很长的木筷子时不时翻鱼身,炸到皮酥肉嫩即可,筛油放到白瓷盘裡。边上有炉子,上头置一個砂锅,嘟嘟冒泡,裡头是拿鱼骨熬的汤。
煮黄鱼面,别人喜歡用镇裡的长面,可盛浔更偏好碱水面,不要干面,宁愿自己耗時間做湿面。加了碱水做出来的面沒有酸气
,颜色微黄。
等鱼汤熬到浓白满屋鲜香后,捞出碎末残渣,抖开碱水面放到鱼汤裡头,拿筷子搅散,再沸时即可出锅。
盛浔哪怕做碗面都要摆的好看,一口白瓷细碗,汤色淡黄,面卧在汤底,上头是半條完整的黄鱼,几点葱花。
他端来一個小木桌,边上立灯架,两碗黄鱼面摆上头显得色泽诱人,阿夏鼻尖裡都是黄鱼的香,抽了双筷子先夹起几根面。
碱水面的好吃在于它很有韧劲,一点也不绵软,筋道顺滑,面沾满鱼汤那股味,吃的阿夏尝過一口后,吃了小半碗面才停下来喝口汤。
盛浔熬出来的汤头更偏向本味,料加得不多,黄鱼骨是什么味,他的汤就是什么味,鲜味自然。
鱼肉是阿夏最喜歡的,炸過的鱼皮很酥,鱼肉稍微用筷子一夹就落一大块,沾着汤落到嘴裡最好不過,最要紧的是不用担心会吃到鱼刺。
夜裡是静的,除了风声,屋裡只有两個人闷头吃面的声响,两人缩在一方小桌子旁,偶尔喝汤时会头碰到头,不過也无人在意。
于春末的夜裡,要天黑,屋裡只亮盏灯火,吃一碗好面,只這样阿夏就觉得满足。
喝完最后一点汤,靠在小木凳上不想动弹,但她的嘴巴却沒歇下,“這面比我阿爹烧得還要好。”
她說的是实话,她爹烧面讲究浓油酱赤,色要重,味要浓,清淡口有时也要加点酱色,有种大开大合的意思。
可盛浔的面跟他人一般,要淡,要鲜,适合阿夏的口味。
他正收拾碗筷,闻言笑道:“那下次再给你做。”
“我来洗吧,”阿夏看他拿着碗走到灶台边,還有点不好意思,大晚上不睡觉让人忙活了一個多时辰,现下還得人家来善后。
她再懒,脸皮也沒有這般厚。
盛浔沒答应,他說:“你坐着吧,我洗得很快。”
他确实洗得很快,两口碗而已,其余灶台用過的东西,早在做完后他就顺手洗了。灶台擦得锃亮,地上落了点东西,一点不含糊,拿起扫把整個地都给扫一遍。
与阿夏眼裡沒活相比,盛浔只怕是過于勤快。
全部做完后,還不忘将桌子给摆回原位,拿巾子擦干净手,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阿夏,我送你回去。”
“啊,”阿夏确实有点困了,不過她還记挂着之前应下的事情,“你不是說要我陪你去個地方嗎?”
“隔日吧,”盛浔看她时不时垂着头,就晓得必然想睡了,不忍心折腾她。
“那成,可不是我赖账啊。”
她站起身来,還要强调一番。只不過今晚走了太多路,腿脚发软,且她穿的鞋子好看,底却薄,走了那么多路,磨得她脚生疼。
沒走几步疼得厉害,她又不好意思說,只能磨磨蹭蹭往前挪。
盛浔脚长走路也快,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沒有跟上,又折返回去,语气关切,“怎么不走了?”
“我脚疼。”
阿夏睁着大眼睛看他,憋出一句话。
他也沒說为何不早点讲,只是问她,“有沒有出血?”
“沒有,”阿夏发誓再也不穿這样的软鞋走远路,又說,“破了点皮。”
“那你能還能走嗎?”
他明知故问。
“不带上脚我能自己走。”
阿夏打趣自己一句。
“那我背你。”
盛浔微微弯下身子看她的眼睛,征询她的意见。
“可是我有一点点点重,”阿夏比划了她的一点点点是多少,而后叹气,“要是你背不动,半路把我摔了怎么办。那我很丢人的。”
他站在那裡笑,盛浔想過她可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却沒有想到她在意的是這一点。
“不会摔的。”
他在阿夏眼裡看到了怀疑,也沒再解释。
走到她旁边,单手环過她的腰,沒使多少劲就将她整個人抱起,让她站到旁边的茶凳上。
脸不红气不喘,放下手和她对视,“我說了,真的不会摔。”
“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吱一声,我差点沒被吓死。”
阿夏嗔怪,至于别的,她沒想那么多,可能有点想法,只不過不是亲哥胜似亲哥這個念头根深蒂固。
“成,”盛浔无声叹气,有时候真想看看她脑袋裡想的都是啥。
他弯下腰,阿夏爬到他的背上,有些许别扭,因为她十岁后,她哥也沒有再背過她。不過想起十五及笄那时喝醉酒,醒来也是盛浔背着她回去,又放松下来。
手放到他的脖子前,提着盏灯笼,盛浔缓缓起身,很稳当地背她出去。
盛浔的肩背很宽阔,夜风温柔,让阿夏眼皮打架,她趴在他的肩背上,很小声地喊:“哥。”
“嗯?”
她說:“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阿夏很喜歡她大哥,以前总爱跟别人炫耀她有個好大哥,但后来她大哥去陇水镇外求学好几年,也沒時間回来。
是盛浔弥补了她哥哥的位置,好玩的会带她一起玩,有好吃的也要送過来一份,总会替她出头,处处护着她。
他算是阿夏心裡第二個哥哥。
不過很可惜,不是亲的。
盛浔背着她走在小道上,他告诉阿夏,“只要你想,一直都可以是。”
无意打破她的想法。
许是夜裡沉静,叫他的声色也平添了几分温柔。
阿夏半合起眼,她趴得很舒服,說时也带了点出来,“哥,你背得累嗎?”
“不累。”
“那你累得时候要叫我,我可以自己走,我有点困了。”
现下已经将近三更天,阿夏玩闹那么久,眼皮发沉,說话声越来越小。
“那你睡吧。”
盛浔也将声音放低,走路更加平稳,沒有杂念。
甚至還想,做個好梦。
三更天的后巷无人在路上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沒有灯火,只有屋檐底下几盏微弱的烛光。
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逐渐隐沒进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