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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糯米肉圆

作者:朽月十五
等一竹箩乌梅等到转日晌午,方父才抱着一罐乌梅进屋,他眼底還挂着青黑,面上却很高兴,“今年烘的乌梅好,個头大還发乌,煮酸梅汤指定不错。”

  只不過他觉得有些可惜的是,“现在這天都不热,還不能煮。”

  要是今日煮出来,喝着還是温的,总不如冰时来得爽口。

  阿夏点头附和,从罐子裡随意拿了個乌梅,圆滚滚,烘烤后的乌梅肉有不少的褶皱,烟香味很足。她试探着咬了一口,酸的脸都皱起来,生咽下去后,赶紧呸呸两下。

  “你又不是沒尝過,這酸得要掉牙,還捡個尝尝,不酸你酸谁,”方母坐在一旁笑话她,而后捶打着自己的腰,“這看火的差事瞧着不累,熬一宿是真受不了。我是真佩服七婆,這银钱可不好赚。”

  “糊口生意有哪個是好赚钱的,去歇会儿,我把這罐乌梅给收好,也去躺会儿。”

  方父哈欠连天,抱起罐子的手却很稳,跟阿夏示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到屋裡。

  阿夏则在黄瓜苗中,找找有沒有蹿得特别长的,蹲在藤架边左看右看。這些黄瓜比乳黄瓜還要小上一点,难得找到根长点的,她赶紧摘下来,走到前院拿水瓢子舀点水洗洗干净。

  咬上一大口,又脆又多汁,她嘴裡叼着黄瓜,坐到石凳上,准备画些绣样,赶在端午前绣好,到了那时好带回去送外祖父外祖母。

  嘴裡嚼着黄瓜,手上动作不停,黄瓜吃完后,绣样才画了一半,又回屋拿了罐杏脯出来,慢吞吞吃完两根后,一张绣样才画好。

  阿夏站起来走走,门外就传来咚咚的声音,還有隔壁喜婶的高调子,“小芹呐,在家沒啊?”

  “喜婶,我娘楼上正睡着呢,”阿夏赶忙去打开门,笑吟吟地道:“昨日弄了一天一宿的乌梅,累得不成样子,晌午才回来。您找我娘做什么,到时我跟她說。”

  喜婶手裡端着盆炸好的肉圆,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歇着呐,让他们歇歇,忙活這么久。我今日過来也沒事,這不是我家那小子,昨日在书院考校得了甲上。”

  “那可真是喜事,我记得之前小五考的最好的還是乙上吧。”

  阿夏回想着,毕竟喜婶对小五的学业很上心,每次晚饭后从她家路過,都能听见小五的念书声,平日說话时十句裡总得带一句她家儿子念书如何。

  “对对,”喜婶笑得合不拢嘴,把那装肉圆的盆子往阿夏手上送,“所以這次他說要吃炸肉圆,我可不就得顺着他的意。炸都炸了,我干脆多尝点,每家都分上一些,沾沾喜气。阿夏你可要趁热吃,碗就放那,等会儿我過来拿。我還得送对面秀水家裡,婶先走了啊。”

  “那婶你慢点啊,盆我晚点洗了送来。”

  阿夏端着盆,迈過门槛,用脚关上门,低头瞅了眼這盆肉圆,有的特别大一個,有的显得很小巧。

  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是糯米肉圆,很小巧的是纯肉馅的,裡面加点粉搅打上劲后,从虎口挤出肉圆,下油锅炸制酥脆金黄。

  不過糯米肉圆可跟這個不一样,它下锅前得裹一层糯米外衣。用糯米粉加水揉出面团,扯出一团压扁包上肉馅,慢慢收口,放在手上修正一番。

  它更讲究点来說,不是炸出来,而是放到平铁锅上头,用油煎到外头的糯米发软发黏,一定要小火,不然裡头肉馅熟了,外头糯米煎到发焦。

  阿夏還挺爱吃這口的,正热的时候,咬开酥黄的糯米皮,肉馅被小火煎的满口流汁,皮连着肉的那层糊满肉渗出来的油脂,最好吃。

  不過也着实很大一個,又吸油,吃一個尝尝就差不多了。

  糯米肉圆這還是得趁热吃,冷掉口感就偏酸,阿夏把這盆放到屋裡去,去楼梯口叫她爹娘下来。

  方母理着头发下来,瞧了那肉圆,“也就小五考的好时,你這喜婶才会又出钱来又出力,平日省着呢。倒是让我們沾光了。”

  她从屋裡换了個盘子来,将喜婶带来的盘子洗了,握在手裡往外走,“你们先吃着,我去找喜婶說会儿话。”

  等方母說完话回来,饭都上桌了,方觉也正从外头走进门,最近书院考校,他都忙着在那裡出题判卷,就今日回的早点。

  他将自己提的布袋子挂到墙上,边挂边道:“太公,爹,大伯這两日会過来一趟。”

  “你大伯說過来?”

  太公嘴裡的酒還咽下,急匆匆地出声。他這個大儿子常年在海上漂泊,一年不着家的时候都有。本来老老两口该跟着他住的,毕竟是长子,不過大儿媳在别的乡有個铺子,生意忙得走不开,就算想把两老接過去,可屋小,人多更住不开。

  方父就和方母商量一番后,干脆把爹娘都接過住,享享福,如今也有十来年了。

  “晌午接到的信,”方觉喝了口汤,从袖子裡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他說:“大伯寄到书院的,算着路程,应当小满的时候到,這次大伯還带了阿阳出海,两人应当一道過来。”

  “阿阳也来?”

  阿夏出声询问,阿阳是比她才小一岁的堂弟,人鬼机灵,性子就跟小阿七差不多。

  “阿阳要来啊,哎呦,這信上写了什么,阿觉你快念给我們几個听听。”

  太婆饭也不吃饭了,催促着方觉念信。他在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把信上的內容說了一遍,无非就是些家常问候,再說自己何日会到。

  “那我得把后院那两间屋给收拾出来,等会儿大哥他们来了好住,”方母嚼着饭,已经盘算开了。

  “這两日我去备点菜,好好跟大哥喝一杯,”方父這么說,实则在想他哥這趟過来,估计還是来给他爹娘的孝敬钱。

  不管大家如何想,该忙活的忙活了一两日,总算到了小满。

  镇上到了小满除有动三车的习俗外,所谓三车,一是水车,二是丝车,三则为油车。

  水车为抢水,丝车则是谢蚕神,到了這时今年大部分人家的春蚕都养得差不多,能出丝了,拿去换银钱,蚕丝丰收,自然得要谢蚕神。

  油车是那一大片的油菜熟了,黄艳艳的,正是榨油的好时节,明月坊還好,要是从油坊巷那裡走過,满车堆叠的油菜和远远就能闻见的油香。

  除此之外還有食苦,所以一大早天凉快时,巷子裡已经有人提着篮子回来,青绿的苦菜垂下来,蒲公英的叶堆在旁边。

  每年一到小满时,山后的野草都渐渐枯死,而苦菜却一长一大片,所以古人說小满三候为: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以至于大家清早就上山去采摘,不過阿夏实在不喜歡吃這口味道,远远见着都能想到那口感。

  她站门边上候人时,路過的大娘還非要塞她一把,推脱不了只能收下。放到灶台再出来,就听见方父带笑的声音,“大哥,赶紧和阿阳进屋歇会儿。”

  阿夏知道是她大伯和堂弟到了,赶紧踏出门去,第一眼就瞧到了大伯那黝黑的脸,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他比去年来时又黑了些,瘦倒是不瘦,毕竟打捞渔網上船,都有劲壮实着。

  阿阳也比去年要高了不少,脊背单薄却挺秀,要是不傻笑整個人看上去還是俊朗的。

  “阿夏!”

  “哎,阿阳,大伯。”

  阿阳冲上来很亲热地喊着,虽然他比阿夏小一岁,但从小到大就沒喊過姐,一直觉得他应当是兄长。

  “你這小子,叫姐,”大伯在后头說了句,又笑眯眯地道:“阿夏,快进来,這次大伯来经過旁边的小镇,买了些荔枝给你们尝尝,紧赶慢赶就怕它坏了。”

  “放了冰拿来的,可金贵了,我多吃一個,我爹都拿竹條拍我的手。”

  阿阳撇撇嘴,這荔枝他爹看得可牢了,不過三四十来個就得要半两多的银子,属实是金贵。

  “那等会儿你多吃一些,不够我也让给你吃”阿夏自认为对比她小的還是挺好的,很豪气地說着。

  两人一同迈进门槛,阿阳摇头,“我尝過味就成了。阿夏你不知道,這次我跟船去了平谷,那裡人讲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但是他们种了好多好多的棉花,每家都在纺布。那些布染成好多色,就挂在绳子上,风一飘可好看了。我见着就觉得好,用跟船的月钱给你们都买了几匹,等会儿给你瞧瞧。”

  他說到這個时,只差沒冲进去从那堆东西裡翻出给阿夏看看那花色。

  “哦呦,阿阳,你现在可不得了,平谷都去過,长不少见识吧,”阿夏拍拍他的肩膀,对此表示惊叹。

  “還好,還好”,阿阳嘴都翘到耳后根去了,但這话說出来口不对心。迈进堂屋后,见着坐在那的太公太婆,忙走了几步過去,嘴裡亲热地喊:“太公太婆,我可想你们了,我還想二叔做的饭,我二叔母腌的泡菜,跟船时候就指望着這点菜過日子了。”

  太公太婆挨在他旁边,笑得是前仰后合。

  “做,你在這多住上一段时日,想吃啥二伯都给你做,”方父也笑,這小子是個好动又嘴甜的。

  方母端着茶過来,放到桌案上笑盈盈地道:“知道你爱吃,我今年還特意多腌了些,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二叔母你可真好。”

  “弟妹你可别惯着這小子的毛病。”

  父子俩一同出声,阿阳瞧了眼他爹,老老实实闭了嘴,大伯看着他家這嘴馋的儿子也是沒办法,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今年還要出海吧,”太婆不放心地說:“总得歇個把月的,你看看你,比去年来时又瘦了点。”

  “银钱是赚不完的,老大,你可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家裡還有小杏跟阿笑,总得多替他们想想。”

  太公這番话也算是老生常谈了,毕竟他是真放心不下這個儿子,生怕哪天就听着噩耗了。

  “爹,娘,我都听着了,”大伯应下,又岔开话题,“阿阳,過去把荔枝拿来给大家尝尝。”

  “好嘞,”阿阳立马起身从那堆东西中抱出個小桶,放到桌案上打开,裡面的荔枝壳是玫红色的,底下全是冰,所以外层摸着特别凉。

  他挨個分過去,陇水镇這地不产荔枝,要吃就得跑其他镇上去买,甜是甜,不過价贵,顶多买個几粒大家尝尝鲜。

  阿夏掰开壳,咬上一口,這荔枝水多,特别甜,就是大早上吃有点冰。

  “你买這玩意做什么呦,”太婆攥着那枚荔枝舍不得吃,一是心疼银钱,二是想留给大家吃。

  被大伯和方父劝着才尝了一個,边吃荔枝大家又說起家裡的事情,那就不是阿夏两個小孩能听的了。

  正好外头响起一阵锣鼓声,阿夏扭头对阿阳說:“你之前来的次数少,今日倒赶了巧,后山抢水,你去不去瞧個热闹。”

  “走走走,”阿阳连忙站起来推着她的胳膊,還冲他爹喊了句,“爹,太婆,我跟阿夏去后山看看抢水的。”

  “去吧去吧,”方母站起来,又叮嘱道:“阿夏你去拿件衣衫下来,等会儿别叫水给淋到了,阿阳我也给你拿件来,远远瞧上一眼就成。抢鱼到时候我跟你爹自己来啊。”

  两個人头点得比谁都快,等手上搭了衣服出门,阿夏還是摸了個篮子,完全把她娘的话抛在脑后,随着大伙往后山走去。

  到后山要拐进條小巷裡,跨過小石桥,能望见山峦时就快到了,還得走一段石子铺的路。踩到土上再望就是一大片齐整的菜地,沒有一块荒废的。

  玉米节节高,吐出雪白带青的穗,西瓜藤上带叶,缠连在一起,還有棉花苗,都蹿得老高了,举目皆生机。

  清晨的山间雾气未减,在那些薄薄的云雾之下,蝉鸣蛙叫鸟语穿透薄雾传来,阿夏听着這些叫声,从田垄上往河流处走。

  阿阳走在她的前面,走路不够沉稳,时不时跳着走几步,但還会回头跟阿夏說:“這路可不好走,别摔着了。”

  “你别在我跟前蹦,我指定摔不着。”阿夏笑着回他一句。

  “不過才见面一個时辰,咱的姐弟情分就消散得這般快,”阿阳假做拭泪,那模样真有够作怪的,惹得阿夏忍不住给他一掌,让他老实往前走。

  越往前,能听见的河流声就大,這條连着两座山的大河叫做两山河,中间搭了两座拱桥,桥的两边俱是数架龙骨水车,每天都会有人踩着水车過来灌溉两边的农田,以防因缺水而导致歉收。

  這边的山田种的全是菜蔬,而那边的则是麦子,此时正是青转黄之季,再過個把月就能收夏麦了,所以這段日子大家照顾自家的麦田很是上心。

  又值小满,河水胀得快泄出来,此时就得抢水,意思是踩着水车,各家比试,把這河裡的水都灌倒自己這片田裡去,好给小满后的雨水腾位。

  大伙可是卯足了劲,连自家那小水车都扛過来摆上了,小伙子更是卖力,短打上身,只等着锣鼓响起,就使劲蹬。

  在這一排人裡,阿夏看了一会儿才找到盛浔,他今日穿了件黑袍窄袖,衬得整個人更沉稳挺拔。

  她跳起来跟盛浔摆手,盛浔自然也瞧见了她,原本還沉着的脸连忙带上笑,冲她遥遥招手。

  阿阳见了就凑近来问她,“阿夏,那人是谁啊?”

  “啊,呃,是认识的哥哥,一起长大的,”阿夏不知道如何說,语气颇有点搪塞的意味。

  而阿阳点点头,也沒多问,又保持着這個姿势问了些别的。

  那边的盛浔一直在盯着這边,见有個男子跟阿夏如此亲密,原本笑着的嘴角立马挂下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那边。

  要不是碍于等会儿抢水就开始了,他只怕会立马冲上去,现下却只能捏着木柄干看着。

  三青也瞧见了這动静,他摇头咂舌,“盛浔,你不成啊。”

  盛浔转過头看了他一眼,沒吱声,想听听他能說出什么鬼话来。

  “我們阿夏,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上心的。你瞧瞧,除了那小子,這边有几個长了眼睛的,都沒成亲,你說见着了谁不动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那你還有着手能下嗎?”

  三青着实恨铁不成钢,他是站在阿夏這边的沒错,但也是跟盛浔一块长大的,能不知晓他的性格。两個人在一起般配,又郎有情妾有意的,却還不說开,隔着层窗户纸玩你情我浓,真真是瞧不過眼。

  他又道:“你总得先挑明,說开后定亲才是正道。你就這般对别人好,谁不会啊,我要是喜歡,也能天天上门送东西。”

  盛浔左右环顾着,瞧到那些人的眼神,着实气闷,而且他能不知這才是正道,总想着等到她生辰那日再說开。

  但到此时,他的内心隐隐动摇,尤其见着阿夏旁边多了個年轻男子时,盛浔心中有了点慌乱。

  但见着阿夏望過来的眼神时,他就這样静静地看着,旁边的三青喊他,“锣鼓声都响了,抢水啊!”

  他才回過神来,边上的水声早就踩得哗啦哗啦响,河裡水花四溅,水都流到田沟裡,盛浔心裡揣着事,底下的水车蹬得比谁都快。

  三青见着了,不免啧了声,原来醋意灌进脑子裡就是這般的表现。

  抢水的声响是十分巨大的,那些几十架一同踩响的水车,河水飞溅,众人齐声喊着号子,還有鱼翻滚着拍打着水面,数百道田沟一同渗进水,浇出不少的田蛙。

  阿夏虽然时不时能被水花给溅到,但也不得不佩服大家的脚力,虽說還要轮换着上人,但不過一個时辰,原本满灌的河水,竟也渐渐被抽干露出河底。

  還有点残存在那裡的河水,以及不少在底下蹦来蹦去的河鱼,铺满了一條河。這时都不用旁人說,大家背着各自的渔具从一跃而下,争相抢鱼。

  你抢我踩,捞出大鱼就往篓子裡塞,阿阳见状更是兴奋,赶紧拉過阿夏往旁边走,“快快,阿夏我們也去抢,抢了好叫二伯给我做酥鱼吃。”

  “好,好,我去。”

  阿夏原本還想往盛浔那边走的,不過阿阳拽着她,也只能先跟着他往河道下走。

  看得還在远处的盛浔捏了捏鼻骨,眉间蹙起,想過去,他爹又跟他交代些事情,只能站在那裡听了会儿,至于說的什么事情,全然沒听进去。

  等他走到那边,阿夏已经完全玩开了,踩着水就往篮子裡扔抓到的小鱼。阿阳立志要抢一條大的,找准一條立马扑上去抱住它,用衣服紧紧裹起来,抱在怀裡不撒手,大笑道:“阿夏,你看我抓了條這么大的,我們赶紧回家,不然我要抱不住它了。”

  “阿阳,你這個子不大,心倒是不小,我也不捉了,快走快走。”

  阿夏见他死死抱着這條大鱼不放,也无心关心其他的,赶紧起来跟他从小路上去,完全忘记了盛浔。

  盛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有說有笑的走了,虽然很清楚,這应当就是阿夏家的哪個亲戚。但他的嘴裡到心裡就是泛着醋味,扯了把野草杆子一下下掰断,久久地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啧,名不正言不顺,就足够能把他拦住。

  但盛浔怎么会甘心,他默默盘算着。

  阿夏也是走到半路才想起盛浔的,回头望了眼,看不清楚人也就作罢,和阿阳一步一個脚印走回家去。

  回到家两人這衣衫都不能看了,全是黄土和水渍,阿夏拿了個大盆,让阿阳把鱼放进去,又倒了些小鱼进去,才开始洗手,全是土味和鱼腥味。

  换了身衣衫后,两人蹲在那條大鱼前,忍不住感慨這鱼是真大,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方父他们才灰头土脸抱着鱼篓回来。

  “你们這鱼大,阿阳抱回来的吧,”這体量的大鱼,方父想也不用想。

  方母捡的全是沒人要的小鱼,特别小的鱼是沒人抓的,等着来年繁衍生息,倒是大伯和太公也一人背着條大鱼回来。

  “這些有的腌起来,有的就做鱼干,酥鱼吃,”方父看着這么多鱼笑着道。

  方母则挑了两條小鱼,扔给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的年糕和汤圆。

  一场抢水,又是争鱼的,累得大家都够呛,晌午吃碗面后,也就先回去歇下了。

  一觉起来后,方父才开始忙活,一口油锅裡炸着酥鱼,另一口开始做椒盐排骨,将腌好的排骨后再上浆。锅裡油热后,小火下锅慢炸,用长筷子翻面,得炸到皮是焦黄色的。拿竹爪篱捞出控油,大火再复炸一会儿,撒点椒盐,摆個盘出锅。

  這排骨讲究好吃,就得用肋排,最好肉少那片只有一层筋皮,炸到能轻松脱骨才好。一咬一大块肉,完全进嘴后,椒盐的香,排骨的酥,肉裡冒出的油脂,都让人忍不住再夹一块。

  方父還做了盘敲敲肉,這是他在外头给红白喜事做时才会上的一道菜。用全瘦的肉,拿刀抹下一层厚片,不能太薄,不然拿锤子敲的时候会破,也不能太厚,那吃到嘴裡像是在吃炒肉。

  做敲敲肉就得凭手感切肉,再撒上一层红薯粉,用锤子从中间到边缘一下下均匀地敲着。看着肉从厚变得越来越薄,就可以收手,先炒再做汤汁,肉片白边缘卷翘,且汤汁浓稠。

  夹起肉片时都挂着一层汁,入口滑而嫩,敲的时候沒有放太多粉,所以吃起来不会有浓重而腻口的粉味。

  灶房裡的烟气就沒断過,一直到日头西落,方家的菜才一一上桌,炸酥鱼、油焖大虾、敲敲肉、椒盐排骨、清炒苦菜、凉拌蒲公英,還有苦瓜汤。

  “来吃饭吃饭——”

  “大哥,我给你倒点酒,今晚我們兄弟陪爹喝一杯。”

  方父给大伯倒了一杯酒,哥俩好地坐在一起。

  “阿阳,你過来跟我坐,我也好久沒见着你了,出海怎么样,”方觉很有当大哥的样子,自然关心他,又给阿阳夹了块酥鱼。

  “哥,我跟你說可好玩了,”阿阳边吃着嘴裡,還不忘跟他手比划着道。

  太婆就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几個喝酒,谈事情,方母则给阿夏夹了块苦瓜酿肉,一定要她吃完,吃得她满脸都皱在一起。

  实在是不想吃這苦味,她借口吃饱了跑到院子裡,在回廊上来回走,天早就黑的不见五指,阿夏抬起头,就能看见月亮高高挂着。

  不知看了多久,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她道:“谁啊?”

  一边往外头走去,门缝半开,她還沒看清是谁,就听见盛浔低哑的声音,“是我,现在有空嗎?”

  “来找我的啊,”阿夏从门中探出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有空啊,等我跟我娘說一声。”

  她走了几步又突然道:“等等啊,”才跑进去說了一嘴后,她娘正忙着,也沒空管她,就叮嘱了声早点回来。

  阿夏又跑出来,踏出门槛关上门,才抬起头看向盛浔,“找我什么事啊。”

  现在人都在家裡,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盛浔只道你跟我来,却沒有說什么事,直接牵着阿夏往他家的那边走。

  越近那边灯火越少,且家家户户都睡得早,阿夏能感觉到盛浔的动作中带着急切,就凑上去问他,“怎么了,你今晚不高兴嗎?”

  “有点。”

  盛浔沒說实话,他岂止是有点,他特别不高兴。

  “哪不高兴了,你跟我說。”

  阿夏又說了一句。

  “我說了,”盛浔放慢脚步,“你能帮我?”

  “当然了,”阿夏满口答应,盛浔這时倒笑了声,将她拉到一個小巷裡,那裡有個拐角,特别黑,白日都沒人从這裡走,更别提黑夜了,這裡就是條死胡同。

  阿夏還不明白盛浔带她来這裡做什么,就听盛浔在她耳朵旁轻声道:“阿夏,你還记得上次我摸你头发你生气了,我說你可以弹我耳朵的事情嗎?”

  “還记得。”

  她不明所以地回答。

  “现在让你弹。”

  “真的?”阿夏不确定,但语气满含跃跃欲试。

  “真的。”

  盛浔边說边弯下腰来,将头伸到她前面来。

  “這可是你說的噢,”阿夏又询问了一遍,才兴奋地弯起手指,在微弱的烛光下也能看见盛浔的耳朵。

  她凑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下,发现還挺好玩的,又弹了一下,准备起身时,盛浔却伸出一只手从她的腿弯穿過,另一手挨着她的腰间,将她整個抱起来,与他平视。

  “你干什么,赶紧放我下来,”阿夏惊疑,拿手推他,又忍不住道:“你說让我弹耳朵的。”

  這样子抱着她觉得過于紧密,且心砰砰直跳。

  “给你弹,你想怎么弹都行,”盛浔抱紧她,脸慢慢凑近,两個人鼻子紧挨,只要他稍稍一歪头就能亲上来,呼出的气在黑夜裡慢慢交缠。

  阿夏磕巴地连话都說不完整,“你,你想做什么?”

  盛浔喉结耸动,却偏了头,将头挨在她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洒在阿夏的耳蜗边上,惹得她耳朵又红了。

  “我什么都不想做,阿夏,你让我抱抱。”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可怜,有种小狗受伤后只会呜咽的感觉。

  阿夏心软,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他的后背,這时也歇了玩闹的心思,温声道:“怎么不高兴了?”

  “我喝了一壶醋。”

  盛浔這时的声音有点小,又带着气闷。

  “什么呀,”阿夏趴在他肩头笑,“哪有人能吃一壶醋的。”

  “我吃醋了。”

  “嗯?”

  阿夏這时候還不太明白,后知后觉才知道,她脸上冒出两团薄红,“吃什么醋。”

  “今日在河边为什么沒理我?”

  “我跟阿阳在一起啊,他今日刚来我总得带着他是不是。”

  阿夏跟他解释。

  “阿阳,阿阳,叫得這般亲热,”盛浔又忍不住泛酸。

  “他是我堂弟呀。”

  盛浔哪怕知道,但是他就是会觉得不甘心,因为阿夏叫他时,都是盛浔盛浔大呼其名。

  所以在這個漆黑的夜裡,他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忍不住问,“阿夏,你那次夜裡问我,到底是什么心思,你现在還想知道嗎?”

  盛浔抬起头,看着阿夏的眼睛。

  阿夏咬着下唇,她此时很紧张,心都要从身体裡跳出来,她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說:“想。”

  “我,”盛浔也会有语塞的时候,紧张到手指蜷缩,“我曾說,你以后嫁人,要找個勤快、会下厨,且纵着你的人,這段日子你也瞧见了,你觉得我如何?”

  他最后這句话简直是贴着阿夏的耳朵說的。

  阿夏回想起他的好,這段时日也一直在想,到底如何回应。

  她沉默,盛浔也不說话,巷子裡除了穿堂风,好似就再沒有别的声音。

  “你把手伸出来。”

  良久,阿夏才說了一句话,她想让盛浔将她放下来,沒想到盛浔单手能抱住她,顺着墙沿半蹲,让阿夏从站立着,坐到他的腿上来,還乖乖伸出一只手。

  她失笑,却拉過他的手,用一根手指,在那宽大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個字。

  好。

  盛浔先是愣住,而后又惊喜,从蹲着一屁股坐到地上,還不忘抱紧阿夏,贴着她脸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

  這时他才透露出点毛头小子的急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

  阿夏就算再大大咧咧,也是会羞赧的,她被问得烦了就道:“你沒看清那就罢了,我字只写一遍,好话也只說一遍。”

  盛浔立马歇了声,他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应了我的,不能反悔。”

  “知道了你還问。”

  阿夏瞟他,摸摸自己红得发烫的脸,转過头就想起身。

  又被他拉住,盛浔這时高兴過头后又有点懊恼,“我不该這般心急的,要不日后等我准备好了再說一次。”

  他看着此时漆黑的夜,乱糟糟的墙,理智回笼,這跟他当初想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决心一定要再說一次。

  “随你罢了,我可要走了。”

  阿夏撑着墙准备起来,盛浔抱住她不让她走,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哪怕我很莽撞,但今晚我很欢喜。”

  她真的很吃软不吃硬,也沒有說一定要走,而是拍拍盛浔的脑袋,“好啦。”

  阿夏說:“我也很欢喜。”

  在這個夜晚,沒有礼教所谓的束缚,只有一盏靠在墙角的灯火,照亮這一小方天地,两人彼此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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