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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樱桃煎

作者:朽月十五
這时候的明月河很是静谧,泊着几艘乌篷船,偶有几声蛙鸣,似远似近。

  船舱内,阿夏弯腰将自己放在食盒中的折扇取出,本来心底還存着几分不自在,全叫刚才盛浔的话给折腾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把折扇往桌案上一放,络子摆旁边,捋直下裙坐到椅凳上。手指抠着桌沿道:“昨日吃了你送来的姜汤面,好了大半。”

  察觉到旁边盛浔的眼神,她就故意避开不看,把话给說完,“老是收你的东西,心裡难安。想不出什么好送的,索性就做了把折扇,打了几個络子来。”

  “全都是我自個儿做的噢,礼轻情意重。”

  最后說的那句话,语气上扬,只差沒双手环胸,挑明着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盛浔挑起那個络子凑近细看,一边還附和她的话,“对,礼轻,情、意、重,你的情意我已经看到了。”

  他摩挲着手上拿的络子,突地站起来,罩下来的黑影把阿夏给吓了一跳。转過头来看他,却见盛浔捏着那络子在腰间的系带上比划来比划去,抬起头询问,“你說這络子挂在這裡,是不是要好看些。”

  他透露出一丝不确信。

  “這是挂在折扇上的,不過挂在腰间也成,”阿夏歪着头看他,哪管有烛火,可在船舱中照旧显得不甚明亮,她只能半俯下身子,手指点点他腰间靠右的位置。

  “挂在這裡就很不错。”

  她說完就准备将收缩回来,被盛浔握住,他說:“我不知道是哪裡,阿夏你帮我。”

  阿夏确定以及肯定,他就是在装傻。但鬼使神差地也沒有拒绝,而是道:“你凑近点,站得太远我不好系。”

  盛浔闻言往前走了几步,阿夏拿過络子,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腰带间穿過。络子塞进去,底下流苏从孔洞间穿過,她正调整,就觉得顶上一直有人在动她的头发。

  嘟囔道:“盛浔你别摸我的头发。”

  系好以后她拍拍手,直起腰背,一副邀功的模样,“怎么样,我绑的還成吧。”

  “绑的特别好,”盛浔夸赞,手指抚摸着络子,烛火跳到他的脸上,哪管他沒有笑出声,可笑从弯起的眼睫一路爬到上翘的嘴角。

  其实盛浔平日的笑都很浅淡,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沉稳。但今晚,阿夏却难得看见他那么明显的欢喜,从老成也透出点少年意气。

  阿夏支着脑袋,语气带笑地问他,“要這么高兴嗎?”

  “很高兴,”盛浔拉开木凳坐下来,一只手却還放在腰间,他浅笑,“你每次送我东西,我都很高兴,上到一幅画,下到一個小物件。”

  他比较好满足。

  “那我上次给你做面的时候,你可不是這般的,”阿夏凝眉瞧他,嘴裡怪声怪气的,“你說什么,让我以后可别下厨了,对你我都好。”

  她故意哼了声,“那也是我的心意啊。”

  虽然心裡不是這么想的,但她突然就想到了這一茬,像是說玩笑话說出了口。

  盛浔正在打开折扇,闻言无奈,“我說你记仇你還不信,我最后可是吃完了的。”

  他想起那面的味道,折回扇子,“不過你日后要是還想做,那我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什么叫舍命奉陪啊,”阿夏忍不住握起拳头锤了他一下,语气愤愤,想收回时又被盛浔拉住。

  她拽不回来,一时也存着想跟他较劲的心思,又使了点力气,结果倒被人给拉過去,刚好趴在他的膝盖。

  阿夏甩甩脑袋,将头抬起,正欲讨伐盛浔,抬头后对上他正低下的头,和极为专注的眼神,两人近到只有一個手掌的距离。

  此时只有蜡烛的灯芯燃烧时不时迸出的声响

  ,所有的蝉鸣蛙语,水声河流上穿行而過的风吼,都从阿夏的耳朵裡消失。

  她能听见自己衣衫底下的心跳,能听见手指从布料上摩挲划過的声音。

  還能那么清楚地看见,盛浔的眼神。

  忍不住回過头,扒着桌角站起来,阿夏的上牙磕到下牙,說话时也有点磕磕绊绊,“你說,那個,对食盒,你今日不是說要带东西给我的嗎。”

  一句话好半天才被她给整明白。

  盛浔有点失望,收回自己伸出的手,不過瞧她惊慌的样子,也沒有再动手。

  从一旁的春凳上拿出個食盒,心照不宣地跳過刚才的事情。

  慢慢抽出格子,他說:“想你今日应当有胃口吃了,沒做旁的,大半夜吃东西不好。院子裡的樱桃還剩下不少,就给你做了两罐樱桃煎,每日吃点的话,能吃不少时候。”

  他把白瓷罐打开,裡头飘出一股甜香,那罐子裡的樱桃小小一粒,色暗红。现下大晚上的看不太清,要是白日时,被白瓷衬着,那樱桃煎的颜色要好上不少。

  阿夏见他沒說旁的,缓了口气,她捏了一粒尝尝。樱桃煎她吃過不少,往年那邻舍送来的樱桃吃不完,烂是决计不可能叫它烂的,都会做成樱桃煎。

  煎不是用油炸,而是做成蜜饯那般,也着实简便,取些之前做好的话梅,放到水裡煮,再加上樱桃一起熬煮。

  煮的差不多,樱桃有些瘪了,就捞出来把核给去了再煮,软得不成型,挨個夹出来放到油纸上晒個一两日。

  加過话梅水煮過的,吃起来就不会显得那般甜,有点酸,细品又是回咸的,比单纯的甜腻口感要丰富得多。

  阿夏是很喜歡這個口感的,還想再拿一個时,盛浔将瓷盖给盖上,他解释道:“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甜的,明日再吃。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家去。”

  不過說完,又凑近叮嘱阿夏,“下次可别這样了,路上都沒人走,就算你不怕也叫人担忧是不是。”

  阿夏点头点的特别快,平日她是从来沒有這般做過的,也只有今晚算是鬼迷心窍了。

  她有点想叹气,明明春日都走了,连個尾巴都沒留下,怎么就叫人思春呢。

  原本她過来时,還能听见几声犬吠,现下和盛浔一同走在明月坊裡,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灯笼摇晃,光影也跟着摇,阿夏侧過头去看,盛浔就看她,沒有說话。

  不過等走到了她家大门口,盛浔把罐子递给她,只說:“早点睡,别再打络子了,伤眼睛。”

  “嗯,那你路上划慢点。”

  “好,我等你进去再走。”

  阿夏听了這话,当即推开门就进去了,半合上门,但她弯下身子,扒着门缝出声,“明天别来了,睡個好觉。”

  盛浔也学她的样子回,“知道了,做個好梦。”

  两人都笑了起来,撞在墙上,散落到地面。

  在這個夜裡,在此后的每一個夜裡,深眠,好梦。

  隔日。

  每到夏日时,天总亮得格外早,那些早点摊子在這时,推着车从巷子裡吆喝着经過。

  阿夏一脸惺忪地打开大门,她喊停在对面的小贩,“张叔,给我来六根糖糕。”

  “阿夏呀,等叔一会儿啊,”张叔是個中年汉子,人清瘦,說话也和气,把炸好的糖糕给了小孩后,才扭头過来跟她說话。

  他推着车過来,车上一口大油锅還在滋滋冒气,旁边的木盆裡是发好的面,還有熬好的糖酥。

  张叔掀开上面的布,从面团上取出几個小剂子,边搓边憨厚地笑道:“怎么今日是你来买了,你爹娘出去做事了?”

  “沒呢,今早我三姑不是送来两

  大筐的青梅,熟着呢,吃不完趁着天好,准备做点乌梅,還有梅子醋。起早在那裡头忙活,沒做饭,我听着声就出来买点。”

  阿夏看着张叔的动作,回着他的话。

  “做乌梅是得好一阵忙活,”张叔把搓圆的长面团给压扁,擀薄切小段,抹上糖酥,扔到油锅裡。

  他候在油锅前,边拿长筷子翻面,边道:“今年青梅长得多,我和你婶子前些日子也忙。把那些青梅腌的腌,泡的泡,可算忙好了。”

  “忙過這段日子,也就清闲些了。”

  阿夏有一搭沒一搭回话,原本油锅裡放下去扁扁的糖糕,此时变得金黄,裡头很鼓。外形跟油條有点类似,不過是被折断的油條,两头各朝一边,炸好后中间颜色深,不细看真就像块五花肉。

  刚出锅的糖糕很烫,要是掰开酥脆的外壳,裡面是蜂窝似的白面心,很软,吃到嘴裡泛甜,但阿夏最喜歡吃的是包着的糖酥,是用麦芽糖加红糖還有面粉炒的,黏黏糊糊,炸出来挨在糕点裡,一圈的糖,吃着的时候可甜了。

  阿夏接過张叔给的糖糕,看他给油锅盖上盖,很慢地推着车往前,吆喝道“炸糖糕哎——”,等有人要买时,才会停下来炸起他的糖糕。

  她拿着糖糕走回家裡,方父和方母把洗完的青梅装到大缸裡,接過她给的糖糕,坐在矮凳上边吃边挑拣烂掉的。

  方母嚼了一口糖糕,咽下后道:“阿夏,今日家裡给你看着,我們等会儿拿上這青梅去上你七婆家裡走一趟,這沒有灶還真做不了。”

  “成,”阿夏点点头,至于方母說的七婆就住在他们家后院边上,她家裡年年收青梅做乌梅,每年一入夏,七婆那些個儿子儿媳就拎着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乌梅。更多的是卖给药馆,也是笔不小的进账。

  所以她家有专门的火炕和烘灶,平日大家請她烘青梅时,都是用的灶,跟家裡不太一样,這灶外头黄泥糊的,裡头是竹子撑着,上头压着竹帘。

  烤的时候,灶眼中放松柴烧,青梅铺在竹帘子上,铺的要平整,等好后再盖一层,大火烧几個时辰。再转小火,得要有人从早盯到晚,第二日时,烤到干瘪发黑的,摸着沒有水先拣出来,剩余的還得再烤,费时又费力。

  這样烤出来的乌梅有股烟熏火燎的味,但功效不错,去暑止咳,保存得好還能吃上不少年。所以每隔個一两年,方母就会請七婆帮忙烘上一炉。

  等吃完糖糕后,太公和方觉帮着他们把青梅都给搬到七婆家裡,转眼留下阿夏一個人守在家裡。

  她从柜子裡取出猫食和狗食来,门边上有三只瓷碗,两只白,一只黄,她挨個盛了一点,冲屋子裡喊了声,“开饭啦。”

  远远地就能听见从裡头的长過道上传来汪呜喵喵的叫声,不多时,小圆子第一個跑来,嗖地跳過门槛,而汤圆只能踩在年糕背上,伸出爪子扒拉着门槛爬下来,凑到自己的小碗前埋头大吃。

  “哎呀别急别急。”

  阿夏拎起汤圆的脖子,把它放远点,不然叫那两只胖团子给挤扁了。

  她這日给花洒洒水,院子扫一扫,把屋子裡的被褥全都拆出来晒在露台上,還洗了不少鞋子。

  总算让她熬到半下午,坐在院子裡左等右等才把她爹给盼回来,方父舀起一勺水冲自己的手,抹了把脸。

  “你娘還在那裡守着,我回来做点黄酒炖肉,给你补补身子,”方父属实是被热到了,他扇着风,還道:“你那個七婆哟,钱也不收,幸亏今日肉买得多。多做一些,拿過去给他们尝尝,等会儿請你韩爷爷也来吃点,你太公盼着他来唠嗑呢。”

  “那得煮不少,”阿夏附和道,一面跟着进去,看她爹把一大块五花肉从水盆裡捞出来。

  黄酒炖肉好吃的关键其一是肉肥瘦

  都得有,全肥的话一口咬下爆油,全瘦的哪怕炖熟了吃着都觉得柴,塞牙。

  其二是黄酒得要好,镇上的黄酒是冬酿酒,顾名思义就是在冬日酿造的,夏做酒曲,到立冬酿酒,压榨再煎酒,能做這些的都是老手艺的师傅了,得他们看色尝味,才能糊泥封坛,等到来年再开坛。

  所以這样的黄酒色泽透亮,喝起来风味甘甜,直接当料酒或是在冬日拿温酒注子温些酒啜饮。

  但用来做黄酒炖肉也不错,砂锅裡倒一半多的黄酒,倒入汆好的肉,放冰糖小火慢炖。

  煮出来的肉是甜的,又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软烂,要是吃到有带骨头的,咬到上头带的一点脆骨时,那肉最好吃。

  阿夏平日都是只吃肉,不喝酒,這酒味很浓,她喝完就得醉的早早躺到床上睡觉去。

  酒炖好的时候,阿夏的晚饭都吃完了,坐在那闻着屋子裡的酒香气,方父给每個人都舀了一大碗,再把剩下的全都给端出去。

  阿夏搬把椅子坐在后院,手裡捧着碗黄酒炖肉,方觉坐在她的边上,而亭子裡,太公和韩爷爷小辍口酒,在那裡聊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事情。

  太婆坐不住,端着碗从亭子又走到门边上,最后开了门出去七婆家裡看看。

  从黄昏到灯火遍地也沒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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