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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催眠下的“记忆障碍”

作者:周浩晖
回到刑警队之后,罗飞召集专案组成员开了一個紧急会议,详细布置了下一步的工作。

  鉴于案情的变化,警方将把更多的力量投入到对網络线索的追查,重点就锁定在“愤怒的犀牛”身上。警方的行动因此也被命名为“猎犀行动”。

  另外一路人马的任务是要查明那個扎破涂连生车胎的人到底是谁。因为“犀牛”列出的惩罚名单一共有六個人,其中赵丽丽、姚舒瀚、李小刚三人已经遇害,另外三人中林瑞麟和朱思俊已纳入警方视线,唯有扎车胎的人物尚身份不明。警方必须抢在“犀牛”之前找到此人,以免可怕的杀戮再次发生。

  会后小刘独自留下向罗飞汇报了前期任务中的某個进展:“那個仿真娃娃的销售商已经查到了,是一個月之前通過網购的形式售出的,收货地址就是正宜巷现场。”

  “收货人的信息呢?”

  “签收单上的署名是‘张伟’,全国户籍網络中叫這個名字的人有好几十万,龙州本地的也超過一千了,逐一排查的话需要不少時間。”

  罗飞挥挥手說:“不用查了,肯定是個假名。有沒有其他实名的信息?”

  小刘摇摇头:“签收单上留了一個手机号码,但沒有经過实名登记,现在已经停机。另外付款采用的是货到付现金的方式,所以也查不到什么。”

  罗飞“嗯”了一声,并未显出太多的失望。因为他很清楚对手的实力,如果這么简单就能查到对方的底细,那真叫撞大运了。

  這個话题结束之后,小刘又向罗飞請示道:“对萧席枫的讯问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传唤的时限只有二十四個小时,所以他觉得這個事情不容拖延。

  罗飞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不用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啊?”小刘眨眨眼睛,“那什么意思?放人嗎?”

  “人当然不能放。”罗飞屈指成环,在桌面上重重一敲說,“现在情况還不明朗,万事都得谨慎。先把他扣住,等這二十四個小时過去了,還得派得力的警员牢牢地盯住他。”

  小刘明白罗飞的用意了。萧席枫态度暧昧,敌友难分。他自称和“犀牛”在现实中并无瓜葛,但焉知此言真伪?“犀牛”以催眠手法杀人,会不会就是受到萧席枫的指点呢?在当前這种微妙的形势下,先把萧席枫扣住不失为一种既省心又安全的应对方式。

  随后罗飞又主动问小刘:“朱思俊在哪儿呢?”上午从萧席枫处离开之后,罗飞第一時間吩咐小刘把朱思俊接到刑警队来。毕竟此人也是“犀牛”惩罚名单上的一员,处境危险。

  小刘答道:“在接待室呢。”

  “带他到我的办公室,我要跟他谈谈。”

  說完罗飞起身先去了办公室,沒過几分钟,小刘带着朱思俊也来了。

  罗飞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那张椅子,让朱思俊坐過来。待后者入座后,他便直截了当地說道:“我知道你隐瞒了一些事情。”

  朱思俊忐忑地垂着头,不敢和罗飞对视。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罗飞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命令般的口气。朱思俊乖乖抬头,对方那锐利的目光令他如坐针毡。

  让对方承受了足够的压力之后,罗飞這才切入正题:“那天赵丽丽和姚舒瀚到涂连生的卡车上去找狗的时候,你仍然在现场沒有离开,对不对?”

  朱思俊快速地点了一下头以示回应,他的心理防线已被轻易突破。但面对罗飞這样强大对手,這反让朱思俊有了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罗飞继续问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朱思俊如实回答:“他们在车上找到了那條狗,但是狗已经死了,所以他们就和涂连生发生了争执。”

  “具体的争执過程呢?說得详细一点。”

  “赵丽丽看到狗死了就开始哭,一旁的姚舒瀚帮女人出头,对涂连生又打又骂的。涂连生也不敢反抗,只是辩解說這事和他无关,他只是個开车的。我過去把姚舒瀚拦下来,让涂连生给林瑞麟打电话。但林瑞麟這家伙油滑得很,根本就不肯過来。于是赵丽丽和姚舒瀚就咬定了涂连生,一定要他赔狗。他们說那是一條进口的纯种金毛,什么成本价、饲养费、感情损失费加起来开价十万。涂连生傻眼了,說他赔不起。那個女的就在一旁冷笑,說看你個傻逼样也赔不起!赔不起你就得给我的狗跪下来磕头认罪!涂连生当然不肯。姚舒瀚又开始动手,他上去就扇了对方两個耳刮子,我都沒来得及拦。”

  “沒来得及拦?”罗飞冷冷說道,“你是根本就沒想拦吧?”

  朱思俊在椅子上扭动着身体,显得很不自在。片刻之后,他勉力搜罗出一些为自己分辩的借口:“毕竟人家的狗已经死了,涂连生又赔不起。总得让对方出出气吧?”

  “出什么气?這事和涂连生有关系嗎?姚舒瀚和赵丽丽摆明了是仗势欺人!你呢?你也看着涂连生老实好欺,所以在中间和稀泥拉偏架。”罗飞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伸手指着朱思俊胸前的警号质问,“你這种态度,对得起你這身警服嗎?”

  朱思俊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之后,他苦笑着反问:“罗队长,你知道我這身警服是怎么来的嗎?”

  這话倒把罗飞问愣了。

  朱思俊便开始讲述:“我无钱无势,高中毕业沒考上大学,就去参了军。退伍的时候家裡通不上关系,只能分配到交警队当個辅警。然后开始报考公务员,连续三年都沒考上。不是我成绩不够,是因为每年都有关系户把我顶下来。第四年终于空出了一個名额,老天开眼让我给中了。有了正式编制之后,我更是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从不敢出一点点的差错。”

  讲完自己的经历后,朱思俊自嘲般“嘿嘿”干笑了两声,又道:“我說這些并不是要抱怨什么。我只是想說,像我這样的人,看起来是個警察,出去执勤挺威风的。可实际上我算個什么?能踩在我头上的人太多太多。我熬了七年才穿上的這身警服,别人想要扒掉只是分分钟的事情。姚舒瀚年纪轻轻地就开了辆保时捷,傻子也知道他的背景有多厚。我一個小交警,能拦得住嗎?他打涂连生肯定是沒道理,但只要能把事情平了,哪怕要我去挨那两下我都愿意!”

  听了对方這番无奈的讲述,罗飞觉得又可怜又可气,一时也不知說什么好。旁边的小刘毕竟年轻气盛,站出来指责道:“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让一個活人给死狗下跪!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這一跪导致涂连生受辱自杀,最终引发了這两天的连环命案!”

  朱思俊摊着手,显得有点委屈:“我可沒让涂连生给死狗下跪,這事确实太侮辱人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让姚舒瀚打几下出出气就算了。涂连生的体质很好,像姚舒瀚這样的小白脸也打不坏他。但后来涂连生自己被吓住了,他愿意跪,我也沒有办法啊。”

  “吓住了?”罗飞追问,“怎么被吓住了?”

  朱思俊道:“姚舒瀚后来放出狠话說:‘你又不赔钱,又不下跪认罪,你信不信我带人抄了你的家,砸了你的房子!’涂连生一听這话就害怕了,求饶說:‘我跪,我跪。’我当时也觉得不太恰当,但又想如果双方都能接受,能尽快把事平了也好。反正现场也沒其他人,這事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正犹豫的时候呢,涂连生已经跪下了。然后赵丽丽和姚舒瀚又一齐按着他的脖子,强迫他给死狗磕了三個头。”

  罗飞冷眼看着朱思俊,他知道对方肯定有意无意地在摘清自己。活人给死狗下跪這种事实在是耸人听闻,已完全突破了一個执法警察的处事底线。不過罗飞现在也不想再去追究朱思俊的责任,他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案件本身。

  “我知道的都說完了,這次真的是毫无保留。”朱思俊见罗飞停止了询问,便试探道,“我可以回队裡了嗎?”他說的“队裡”当然是指交警队,而不是刑警队。

  罗飞立刻给出回复:“不行,你只能待在刑警队,不能离开。”

  朱思俊用請求的语气說道:“我下午還有执勤任务呢。”

  “你還想着执勤?”罗飞郑重地警告对方,“实话告诉你吧,你也上了凶手的死亡名单,我們這是在保护你!”

  朱思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過当最初的震愕過去之后,他又向罗飞问道:“這么說的话,你要我留在刑警队并不是强制措施?”

  罗飞回答說:“不是。”强制措施需要办理相关手续,這对于被保护对象显然不适用,同时也不需要——已经有三個人遇害,致命的危险在那儿明摆着,谁会拒绝警方的保护?

  可朱思俊偏偏拒绝了:“不是的话,那我就選擇离开。”

  罗飞诧异地询问:“为什么?”

  “我們队裡有個副中队长的职位正在竞聘,我也报名了。下個月就要出结果的,”朱思俊解释道,“我不想在這個关头影响工作。”

  罗飞瞪着眼睛,觉得对方的這個理由简直是难以理喻。一個升迁的机会难道比生命安全更重要嗎?

  朱思俊看出了罗飞的态度,他自惭地苦笑道:“罗队长,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像你這样的人怎么会理解我呢?你是神探,是龙州警队的传奇,一個小小的副中队长对你来說算什么?可我不同,我就是一個平庸无能的底层警员。想升迁不但要数着年头排队,還要躲开那些随时会空降的关系户。今年对我来說是最好的机会,错過了這一次,不知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罗飞還想开导对方:“只要留得青山在,還怕以后沒有机会嗎?”

  “如果我今年能聘上副中队长,明年或许就可以争取到局裡的内部房。我和对象谈恋爱三年了,就等着房子结婚呢。所以我等不了。”朱思俊顿了顿,反過来开始劝导罗飞,“你们也不必這么紧张吧?說得好像我一出刑警队就活不了似的。那家伙的照片我已经看過,作案手法也知道,我好歹也是個警察,這還能中了他的招?”

  看這副架势,罗飞知道是无法說服对方了。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烦闷,血压冲上来,头涨欲裂。无奈之下,他只好挥挥手,嘶哑着声音說了句:“随便你吧。”

  朱思俊立刻起身道别。等他走出门外之后,罗飞转過头吩咐小刘:“找两個人跟着他,暗中保护一下。”

  “好的。”小刘见到罗飞满眼血丝的样子,他禁不住有些担忧,“罗队,你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罗飞用双手掌心狠狠地揉了几下太阳穴,說:“你不用管我。”

  小刘“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罗飞拿起电话拨了张雨的手机号,接通之后直接說道:“中午一块吃饭吧,我請你。”

  “中午啊?”张雨的口气有些犹豫,“你嫂子已经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去吃呢。”张雨就住在公安局的家属楼,因为离得近,经常回家吃午饭的。

  罗飞一般不喜歡勉强别人,但這一次他态度坚决:“我有事要跟你說呢。你先過来吧,嫂子那边我来想办法。”

  出刑警队往东不远的路口上新建了一幢综合性商业大厦,大厦一楼有一家本地品牌的快餐连锁店,罗飞就把张雨约在了這裡。

  张雨一落座先把自己的手机丢在罗飞面前:“把你嫂子那边安排好。你說過的啊,這事你负责。”

  罗飞开了個玩笑:“四十多的人了,家教還這么严啊?”

  张雨道:“前两天连轴转,好几顿沒在家吃了。今天不是刚闲下来嗎?你嫂子特意下厨想慰劳慰劳我的。都答应回家了,真沒法改口。”

  罗飞摆摆手,意思让对方别操心。然后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随口问了句:“你家座机号码多少?”

  张雨报出一串数字,罗飞照着摁下,片刻后电话便接通,“喂?”张雨的妻子王茜在听筒那边答了一声。

  罗飞自报家门:“嫂子?我罗飞啊。”

  “哦。”王茜回应,“你找老张啊?他還沒回家呢。”

  “我知道他還沒回家,我是想问下他的手机号码。”罗飞编了個理由說,“我前两天刚换了手机,存的电话号码都找不到了。”

  “好,你记一下。”王茜在电话裡把张雨的手机号码报给了罗飞,罗飞则装模作样地记了下来,然后便道谢挂断了电话。

  张雨瞪大眼睛看着罗飞,不知道对方在搞些什么名堂。

  罗飞這时又把张雨的手机推還给对方,說:“给嫂子打個电话吧。”

  张雨眨了眨眼睛:“打电话怎么說?”

  “你就问她:‘你怎么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罗飞了?现在人家约我吃饭,我回都回不掉。’记住,要带一点责怪的语气。”

  张雨有些含糊:“這能行嗎?”

  “肯定行。”罗飞推着手机催促,“快点吧。”

  张雨拿起手机开始拨号,等电话通了之后,他便按照罗飞的设计问妻子:“你是不是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罗飞了?”

  “是啊。”

  张雨埋怨道:“哎呀,你别告诉他啊。现在他要請我吃午饭,我回都回不掉了。”

  “啊?他喊你吃饭啊?我還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呢。”王茜郁闷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沒說家裡已经做好了饭了嗎?”

  “现在說也晚了,你接电话的时候說就好了。”

  “我哪想到那么多。”王茜无奈之下,只好提了個折中的方法,“算了吧,烧好的菜我给你留着,等你晚上回来吃。”

  “只能這样了。”张雨显得很不情愿似的,临挂电话前還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

  罗飞冲张雨竖着大拇指,夸赞对方表现得不错。

  “你這方法還真行。”张雨“嘿嘿”笑了两声,又道,“也是你嫂子脑子不转弯,這事和她說沒說号码有什么关系?就算她不說,难道就查不到了嗎?”

  “面对這种突发的意外情况,很少有人会深究逻辑合不合理。”罗飞顿了顿,特意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女人。”

  张雨笑眯眯地看着罗飞:“你什么时候对女人這么有研究了?”

  罗飞摊摊手說:“我并沒有特意研究女人。這只是一种瞬间催眠的手法,只不過对于女人更有效一些。”

  “哦?”张雨愈发来了兴趣,“是一种催眠手法?”

  “简单来說就是抛出一种因果关系,同时表达出一种强烈的情绪,使得对方未经思考便被這种情绪感染,进而在言行上遭受诱导。很多街头骗局都会用到這样的手法,比如說有些人会编造一個落难的故事,借此在街头向過路人乞求援助。那些故事充满了漏洞,但還是有很多人会上当。究其原因,就是受骗者在理性的思考之前,已经率先受到了表演者的情绪影响。”

  “也就是說,在這种带有欺骗性质的催眠手法裡,因果和逻辑是次要的,情绪才是主要的?”张雨总结道,“所以只要我打电话的时候带着责备的口吻,你嫂子就会主动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是這個意思。”罗飞接着又道,“我們再举個例子吧。比如說你去银行柜台取钱,前面有一個女人在排队。你很着急赶時間,所以想插队到在這個女人之前办理。你会怎么和她商量這事呢?”

  “我当然会說出我要赶時間的理由啊,希望能得到对方的理解。”

  “作为一個有礼貌的绅士,你确实应该這么做,但效果未必好。”罗飞看着张雨說道,“你不如上前用焦急的语气直接对她說:‘請让我先办理吧,因为我必须要先办!’”

  “必须要先办……這叫什么理由?”

  “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情绪。你对理由的解释越详细,情绪就越弱,所以效果反而不好。”罗飞解释說,“這個例子是做试验印证過的。结果表明我說的方法比你的成功率要高好多倍。”

  “是嗎?”张雨皱着眉头,有点将信将疑的样子。

  “要不我們现场来做個试验?”罗飞一边說一边抬起头向四周环顾,看来是想要寻找一個试验目标。

  张雨立刻表示赞同:“好啊。”反正现在点的餐還沒上来,闲着也是闲着。

  片刻后罗飞的搜寻有了结果,他指着快餐店的玻璃墙问道:“你看到外面那個推销香水的女孩沒?”

  张雨点点头。快餐店外是大厦的一楼底商,人流熙熙攘攘。对面设了個卖香水的档口,有個年轻的女孩正站在玻璃墙边,她手裡拿着一瓶香水,伺机向過往的行人介绍推销。如果有人感兴趣驻足,女孩就会喷出一点香水到对方的手腕,供人嗅闻品评。

  罗飞說:“我可以让她把香水喷到我的嘴裡。”

  张雨笑了笑,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从逻辑的角度来說他不相信罗飞的话,因为谁都知道香水這玩意儿不是往嘴裡喷的。但现在罗飞强调的恰恰不是逻辑,而是情绪。张雨很想看看情绪到底是怎样让一個香水推销员做出這般荒谬的事情。

  罗飞起身向着店外走去。這时恰有一对恋人被女孩吸引,他们停下脚步想感受一下這种香水。罗飞便跟在這对恋人身后静静等待。

  女孩将香水分别喷在了那对恋人的手腕处。那两人闻過之后又低声讨论了一会儿,他们似乎无意购买,很快便双双离去了。

  這时罗飞上前一步来到了女孩面前。女孩机械性地举起了手裡的香水瓶,按照她的设想,罗飞此刻应该抬起手腕配合自己。可对方却沒有抬手,他双手插着腰,突然间把嘴张到最大,就像是一個牙疼的病人在等待医生检查一样。

  女孩愣住了。她也张开了嘴,举着香水瓶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情呆若木鸡。

  罗飞說话了:“不是喷嘴的嗎?”虽然是個问句,但他的语气非常肯定,用的是一种类似于反问的口吻。

  女孩被问蒙了。她喃喃地自语道:“不知道可不可以喷嘴?”一边說一边把香水瓶凑到眼前,想要看看瓶子上贴的說明书。

  罗飞轻轻推了一下女孩的手,催促道:“可以的,快喷吧!”說完再次张开了大嘴。這次他语气更加确定,就像是下命令一般。同时他神色急切,似乎不想耗费太多的時間。女孩的情绪完全受到了罗飞的引导,她顾不上去看說明书了,只下意识地把香水瓶对准了面前的那张大嘴。

  就在女孩想要按下喷头的瞬间,罗飞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则摆出了“OK”的造型,冲着玻璃墙那边比划了一下。

  张雨在快餐店内信服地拍着手。

  “這個不能喷嘴的。”罗飞微笑着告诉女孩,随后便转身走回了快餐店。只留下女孩呆站在原地,兀自满头雾水。

  罗飞重新落座。這时餐厅服务员也将两份套餐端了上来。张雨拿起筷子摆出开吃的架势,同时他看着罗飞說道:“你有成为一名催眠师的潜质。”

  “催眠师?”罗飞摇摇头,“我還差得远呢。”

  张雨冲着餐厅外的那個女孩努了努嘴,說:“我看你刚才的催眠表演非常精彩啊。”

  “我只是研究了一些催眠方面的理论。刚才的表演算是一個小小的应用,但這根本不算真正的催眠。真正的催眠是去探索对象的潜意识世界,那是一個互动的過程。我還不具备這种能力。”“你对理论钻研得這么透,技巧方面只要找個催眠师学一学,应该很容易上手吧。”张雨說完扒了两口饭菜,赞道:“味道還不错。”

  罗飞也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然后他继续回应对方:“其实我的性格并不适合学习催眠术。”

  “哦?”

  “一個好的催眠师要有引导对象潜意识的能力,换句话說,他的情绪需要和催眠对象完全融合。而我做不到這一点,我更喜歡当一名旁观者。”

  张雨理解罗飞的意思,他点头道:“旁观者清,所以你不愿入局。這的确和你的性格有关,你太冷静了。”

  “我沒有兴趣去感染别人的情绪,更不愿意受到别人的感染。从這個角度来說,我既成不了一個好的催眠师,也算不上是一個好的催眠对象。”

  “既然這样,”张雨耸耸肩膀问道,“你干嗎還要花時間研究催眠?”

  沉默片刻之后,罗飞答道:“因为我不想再被催眠了。”

  “哦。”张雨明白了,他用一個词总结道,“习武防身。”

  罗飞“嗯”了一声。他一想起曾经有過的不愉快的经历,脑袋便开始涨痛。

  這时又听张雨问道:“对了,你說有事要跟我說的,到底什么事啊?”

  罗飞回答說:“帮我找点安眠药吧,要见效快、副作用小的。”

  张雨瞪大了眼睛追问:“干什么?”

  “我已经连续失眠两天了。”罗飞一边說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的脑袋,表情痛苦而又疲惫。

  “怎么回事?压力太大了?”张雨颇为不解。要說眼前這桩案子确实离奇,但罗飞也是十多年的老警察了,什么阵仗沒见過?不至于压力大到连续失眠的地步吧?

  罗飞道:“我是不敢睡着。”

  “不敢睡着?”张雨蹙起眉头,不明白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罗飞看着张雨:“你知道嗎?像我這种人是很难被催眠的,而唯一能让我中招的方法,就是趁着我昏昏欲睡时下手。”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睡着了,就有可能被催眠师催眠?”

  “不是睡着,是临睡前的那种状态。”罗飞觉得有必要从催眠原理的角度给对方详细地讲解一下,“催眠的本质就是对潜意识世界的探索。按照对潜意识的控制权,又可以分为浅度催眠和深度催眠两种方式。浅度催眠时,潜意识的控制权仍然掌控在被催眠对象手裡,催眠师只是起到配合和辅导的作用,从表征上来看,催眠对象此刻是清醒的,只是他的心理世界变得更加敏锐;而深度催眠时,潜意识的控制权则会被催眠师接管,這时催眠对象就会失去自主意识,言行全都受到催眠师的引导。而我是属于自我控制欲很强的人,绝不会主动把意识的控制权交给他人。所以催眠师很难对我实施深度催眠术。”

  张雨点点头,表示听懂了。然后他又问道:“那這事和睡觉又有什么关系?”

  “一個人睡眠时其实也是进入了潜意识的世界。只是這时他的思维完全散乱,既不受自己的主观引导,更不会受到其他人的控制。就是說在完全睡着的情况下,我也不会被催眠师催眠。但是人在临睡前会有一個半梦半醒的状态,這时人的主观思维仍然在发挥功效,可自我控制能力已经大大降低。如果催眠师抓住這個机会乘虚而入,即便是我這样的人也会遭遇深度催眠。”罗飞略作停顿之后,又举例說,“我去年两次遭受深度催眠都是在這种状态下发生的。第一次是在省城,白亚星用上了催眠眼镜和风筝,再配以轻音乐,使我在不知不觉中疲倦欲睡,然后对我催眠成功;第二次凌明鼎也如法炮制,他搭载我在高速上跑夜车,故意叫我帮他看路。单调的场景很快让我困倦,后来他又用车头上的挂件来扫我的眼睛,我本能地闭了眼,凌明鼎就趁着這個当儿下达了催眠的指令,我再一次中了招。”

  听完罗飞的這番自述,张雨大概明白了:“那两次经历让你有了心理阴影,所以你很担心自己在入睡的過程中再次遭到催眠?”

  罗飞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沒错。這次又发生了催眠杀人案,我总觉得自己有個软肋已经被对手攥住了。這种担忧令我无法入睡。”

  张雨咧咧嘴說:“這又何必呢?你在自己房间裡睡觉,怎么可能被别人催眠?”

  罗飞苦笑道:“我也知道這种担忧是多余的。可是一旦到达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时,我就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感,所以我一次次地被惊醒,然后就睡意全无。”

  “這样下去可不行!”张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郑重其事地提醒道,“你越是不睡,就越疲倦,真正遭遇那個催眠师的时候,就越容易被对方得手!”

  “是的。”罗飞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天上午我去萧席枫那边走访时就已经明显不在状态。我也知道這样下去肯定不行,所以才让你帮忙找点药物。”

  张雨斟酌着說道:“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万一形成药物依赖可就麻烦了……”

  “我明白。只是临时顶一顶,现在這情况总得想個办法解决啊。”

  张雨又琢磨了一会儿,他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只好无奈答应:“那好吧……吃完饭我就帮你找找,下午上班的时候送给你。”

  既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罗飞便开始安心吃饭。快要吃完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小刘,罗飞连忙接通询问:“什么事?”

  “罗队,你赶快回队裡吧。”小刘在电话那头忧虑地說道,“林瑞麟有問題!”

  罗飞匆匆回到刑警队,在会议室和小刘碰了面。在座的還有外围监控排查组的警员虞楠。根据先前的安排,此人负责调查林瑞麟饭店和住所附近的监控录像,以寻觅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轨迹。

  小刘早已准备好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急着要向罗飞展示一段录像。

  “這是百汇路工商银行门口的监控探头拍到的,具体地点位于锦绣饭店往东八百米。”小刘快速介绍了录像的采集地点,然后点下了播放按钮。

  屏幕右上角有時間标记,這段录像起始于昨天(六月六日)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十八秒。

  摄像头的对面有一條小街,所拍位置可以算是一個丁字路口。凌晨时分鲜见行人,所以林瑞麟的身影进入画面时便非常明显。

  当时林瑞麟独自一人从东往西而行,结合林之前的自述,可知他是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腋下夹着個手包,脚步匆匆,同时還不停地左顾右盼,神色好像蛮警惕的。

  罗飞在心中暗自揣摩:林瑞麟当时還不知道自己已深陷危局,他的警惕应该源自于腋下的手包——那裡面或许装着饭店全天的营业款。

  小刘在一旁配合着画面开始讲解:“這個路口是林瑞麟从饭店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在這裡转弯,沿着小街再走五百米左右就到宝带新村了。”

  果然,林瑞麟到了路口往左一拐,向着街内走去,他的身影随之消失在画面外。

  罗飞喊了一声:“停!”然后晃着食指說道:“往回倒一点点。”

  小刘知道罗飞想看的是什么,直接调整画面定格在最关键的地方。

  那正是林瑞麟转身要向街内走的瞬间,当画面定住之后,他的某些肢体动作便显现出来:虽然身体在往左转,但林瑞麟的脑袋却偏向右侧,他的视线盯在了街口东侧的墙角,似乎那裡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由于摄像角度的限制,罗飞无法看到墙后的情形,不過某些信息仍然可以通過监控画面显现出来。

  肯定有一個人正站在林瑞麟的视线上,画面中虽然沒有直接呈现,但此人的影子却被身后的路灯投射出来,映在了路口的地面上。

  一個并不算清晰的人影,但足以引起罗飞的关注:因为那影子的背部有一大块凸出的部分,看起来就像是身负着一個硕大的背包。

  身负背包,這正是嫌疑人作案时一個最重要的装扮特征!罗飞盯着那個影子看了许久,越来越坚定心中的某個判断。随后他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吩咐說:“继续播放吧。”

  小刘点了播放键。录像中的林瑞麟走进了街内,而路口的那個影子也跟着移动起来。片刻后两人一同从画面裡消失。从行动上来看,那個神秘的人影显然是专门在街口等待林瑞麟的。

  “往后就沒什么了。”小刘中止了播放,他把录像调回到那個影子出现的瞬间,然后指着身旁的虞楠說道,“他反复排查了相关区域内的监控,在看到第三遍的时候发现了這個疑点。”

  “很好。”罗飞赞了句,“很耐心,很细致!”

  那個影子在画面中停留的時間长不逾秒,要想在多地点、长時間的监控录像中发现這样的微小细节,着实不易。

  “从這裡到宝带新村不過是三五分钟的步程。可是林瑞麟直到一点五十分才出现在小区门口,這二十七分钟的间隔显然不太正常。我就是因为這個才反复查看录像的。”虞楠半汇报半解释地說道,說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有罗队的火眼金睛,哪用得着费這么多事?”

  這并不是虚伪的奉承。罗飞第一次看录像时就敏锐地抓住了問題所在,這番本领着实让人钦佩。

  “二十七分钟……”罗飞用指尖轻敲桌面,品味着這個時間间隔所暗示的信息。片刻后他论断般說道,“這样看来,犯罪嫌疑人其实已经和林瑞麟有過接触了!”

  “沒错。這個時間间隔正符合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规律!”小刘皱着眉头,神情中透出深深的忧虑,“我觉得這事很不妙,所以赶紧叫你回来。”

  此前赵丽丽和姚舒瀚被人用催眠手法谋害,犯罪嫌疑人在现场停留的時間就是二十来分钟。以此类比,是否說明林瑞麟已经遭受到嫌疑人的催眠?想到此处,罗飞也免不了要为保护对象的安危操心起来,他立刻向助手询问:“林瑞麟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看起来倒還正常。我安排了两個人在接待室裡看着他呢。录像上這事我還沒急着问他。”

  既然林瑞麟已经和嫌疑人有過接触,安排两個人对他进行贴身防护是有效且必要的举措。而此前林瑞麟为何对遭遇嫌疑人之事只字未提?小刘吃不准其中的隐情,他不敢贸然行动,一切只等罗飞回来定夺。

  “走吧,去接待室!”罗飞起身挥挥手說,“把笔记本也带上。”說完便和小刘结伴出门而去,虞楠则自回监控组迎接新的任务。

  到了接待室,却见林瑞麟正坐在会客沙发上。小刘安排的两個人一边一個把他夹在中间。三個人也沒什么话,就這么大眼瞪小眼的,气氛倒有些滑稽。

  罗飞叫那两人到门口守着,然后他自己搬個椅子坐在了林瑞麟对面。小刘则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林瑞麟身旁。

  “出什么事了啊?”林瑞麟翻眼看看罗飞,不满地嘀咕道,“午饭都沒吃饱,就被你们請到了這裡!”

  罗飞直接问道:“昨天凌晨,你在饭店打烊之后步行回家,路上有沒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发生什么事?”在问话的同时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捕捉对方的情绪变化。

  “沒有啊。”林瑞麟很快速地给出回复。他的视线并沒有闪烁,瞳孔也沒有收缩。

  罗飞又问:“你正常步行回家,路上需要多长時間?”

  “十几分钟吧。”

  “我們查了沿途的监控,你从工商银行那個路口走回宝带新村小区就花了二十七分钟。你确定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发生别的事情?”

  林瑞麟一愣,然后他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可他最后還是坚持說道:“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但我确实沒遇见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罗飞冲小刘使個眼色說:“你把录像给他看看。”

  小刘调出刚才那段录像放了一遍。林瑞麟看完之后咧咧嘴說:“怎么了啊?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小刘便把录像定格在那個神秘人影出现的瞬间,然后他指着电脑屏幕提醒林瑞麟:“你转弯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右手边看,那裡有個人呢,地上有影子的,注意到沒?”

  林瑞麟也看见了:“嗯,好像是有個人。”

  小刘追问:“你对這人有印象嗎?”

  林瑞麟摇着头說:“沒印象了。就是個過路人吧,随意瞅两眼的,哪能個個都记住?”

  小刘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罗飞一眼,罗飞点点头,示意可以和对方摊牌。于是小刘便正色說道:“這可不是什么過路人!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家伙就是杀害赵丽丽等人的凶手!”

  “啊?”林瑞麟吃了一惊。他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随后又凑過去细细端详,片刻后他嘟囔着說道:“這不就是個影子嗎?什么都看不清啊,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凶手?”

  小刘翻出一张犯罪嫌疑人的截图照片,和电脑屏幕上的影子比较着說道:“你看這两個身影像不像?而且他们都背着一個大包,如果只是路人的话,這也太巧合了吧?更重要的是,你和那人一起走进小街,然后過了二十七分钟才回到宝带新村。這裡面富余的時間去哪裡了?”

  林瑞麟的思路显然是被小刘带动了,他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沉默良久之后,他用忐忑的口吻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飞接住话头回应說:“我們觉得犯罪嫌疑人已经对你实施過一次催眠,就在那條小街裡。”

  “不可能的!我根本沒见過這家伙!”林瑞麟用手指猛戳着小刘手中的照片,显得有些激动,“难道我会骗你们?”

  罗飞默默观察着林瑞麟的情绪变化,他知道对方的激动源自于心底的恐惧。不仅仅是恐惧那個凶手,更是恐惧于一些无法理解却又的确发生的事情。在轻叹一声之后,罗飞告诉林瑞麟:“你沒有骗我們,你只是不记得了。”

  虚张声势的气囊被刺破了,林瑞麟喘着粗气瘫靠在沙发上,活像是一只颓废的蛤蟆。“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了?”他喃喃自语道,“這就是昨天的事情啊……”

  一件明明就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自己怎么会那么快忘得干干净净?這种经历完全超出了正常的人生体验,也给林瑞麟带来深深的迷惘和不安。

  罗飞沒有回答对方的問題,他冲小刘使了個眼色,两人一同起身准备往屋外走。林瑞麟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他慌乱地问道:“罗警官,我现在该怎么办?”

  “就待在這裡。不要乱跑,更不要吃任何东西。”罗飞严肃地說道,“我們会派专人保护你,也会想办法尽快解决你的困境。”

  林瑞麟连身应诺:“好,好。”

  罗飞和小刘来到屋外,守候在门口的那两個警员便继续回到屋内保护林瑞麟。

  “他被设了记忆障碍嗎?”小刘往身后回望了一眼,稍稍压低声音问道。他知道催眠师有能力抹去对象的记忆。在半年前和凌明鼎打交道的时候,小刘更亲身领教過這种高超的手段。当时凌明鼎只是略施小技,便令他在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罗飞点点头,对小刘的這個判断表示认同。

  “可那家伙为什么要這么做呢?”皱眉苦想片刻之后,小刘又猜测道,“是不是本来想送货杀人的,结果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杀人计划无法进行,为了不暴露目标,凶手便对林瑞麟实施催眠术,抹去了他的這段记忆?”

  罗飞“嗯”了一声,說:“有這個可能。不過這属于最乐观的估计了。”

  “那……如果悲观一点呢?”

  罗飞便說出悲观的预想:“凶手很可能已经完成了给林瑞麟送货催眠的计划,但是他又不想让对方立刻死掉,所以又設置了一個记忆障碍。”

  小刘跟着罗飞的思路追问:“为什么不想让林瑞麟立刻死掉呢?”

  “這個又有很多种可能性了。或许是后续的杀人计划還沒准备好,所以需要在林瑞麟身上拖延一点時間;又或许是這次计划本身就设定了延迟的效果,因为這次是公共场合作案,林瑞麟当场死亡的话可能会给凶手带来风险……”罗飞分析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道,“对這個問題可以先放一放。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凶手設置的触发器!”

  小刘心中一惊。他理解“触发器”的概念,有时候催眠师已经给对象实施了催眠术,但效果并不是立刻显现,而是通過某個特定的事件加以触发,這個事件便叫作“触发器”。比如說在半年前的“啃脸僵尸案”中,触发器就是一個预设好的時間节点;而在“人体飞鸽案”中,触发器则是养鸽人的哨声。

  如果凶手要让林瑞麟的催眠反应产生延迟效果,他就必须設置一個触发器。這個触发器就像是埋在对象精神世界裡的一颗炸弹,随时都可能被引爆!想要挽救林瑞麟,警方必须提前一步排除险情!

  可是催眠师設置触发器的手法千变万化,普通人又该如何破解呢?小刘自己难觅思路,只好又询问罗飞:“怎么找?”

  “所有的线索都在林瑞麟的脑子裡,我們必须尽快恢复他的记忆!”

  “恢复记忆——”小刘沉吟道,“那需要对他再实施一次催眠?”

  罗飞赞同地点了点头。

  催眠师設置记忆障碍并不能真正抹去被催眠者的记忆,他只是制造出某种应激反应以引起对象的思维堵塞,进而让某段特定的记忆在对象的表意识世界中无法被触及。說得再通俗一点,催眠师就是用某种强烈的情绪切断对象的主观思维和特定记忆之间的联系通道。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记忆力会大大下降,甚至很多非常熟悉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比如說“考场昏”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催眠师設置记忆障碍正是基于同样的原理,当然其中具体的手法会更加复杂深奥。

  半年前凌明鼎曾详细讲解過這方面的知识,所以小刘很清楚林瑞麟目前的状况。要想恢复林瑞麟的记忆,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他的潜意识世界,找到并且排除凶手所設置的思维障碍,這就意味着要对林瑞麟实施一次新的催眠。

  “我去找個催眠师来?”小刘主动請缨。他刚刚对龙州市现有的催眠师进行過一次摸查,手上的名单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罗飞却沉默不语,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作出了某個决定,便看着小刘說道:“不用找了,這裡就有。”

  小刘目光一跳:“萧席枫?”

  “对。這人近在咫尺,而且对案情又非常了解。請他出马不是事半功倍嗎?”

  “可是……”小刘困扰地挠着头皮,“這家伙会不会不太可靠?”

  罗飞理解助手的顾虑。萧席枫作为案件的相关人,他目前的立场暧昧难辨,因此罗飞才会对他实施二十四小时的强制传唤。现在要請他来给林瑞麟做催眠,万一這家伙和凶手是一伙的,岂不是把羊送入虎口?

  罗飞却有自己的斟酌,他向小刘解释說:“就是因为不可靠,所以才要试一试他。如果他和凶手沒有关系,那给林瑞麟做催眠的时候就会毫无顾虑;相反的话他就一定有所保留。到时候我会在现场旁观,他的表现别想瞒過我的眼睛。”

  小刘明白了:“嗯,用林瑞麟来试萧席枫,倒是能一举两得。不過……”他又犹豫道,“這样会不会增大林瑞麟的风险?”

  罗飞先前已经认真考虑過這個問題,他很确定地回答說:“不会。哪怕萧席枫真的是凶犯同谋,他也不可能在這個场合对林瑞麟下手。你想想,既然凶手已经对林瑞麟設置了延迟催眠效果,现在又怎会急于一时?在警方眼皮底下动手,這不是自投罗網嗎?”

  “对!”听罗飞這么一說,小刘也有信心了,他跃跃欲试地說,“到时候我們在旁边盯紧点,他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目前林瑞麟的风险不在于被催眠,而在于等待。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個触发器什么时候会引爆。時間拖得越久,林瑞麟的危险就越大。从這個角度来說,我們首选萧席枫反而是最安全的做法呢!”說完罗飞果断地把手一挥,算是作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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