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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营救第六名受害目标

作者:周浩晖
如李凌风所愿,朱思俊在讯问室内吃下了那坨狗屎,整個過程還通過網络向公众进行了直播。

  李凌风一边旁观,一边笑哈哈地浏览網上对此事的评价。末了他看着朱思俊满意地說道:“好了。现在我可以带你去找张怀尧。你开辆车来。车上除了你我,不能有其他人。”

  朱思俊冲到卫生间呕了個天翻地覆,然后又拼命刷牙,恨不能把牙龈都刷得出血。

  朱思俊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罗飞早已等在门口。后者递上一双皮鞋說道:“把這鞋换上吧。”

  朱思俊一边换鞋一边询问:“装了窃听器?”

  罗飞点点头:“我們会全程监控,一旦发现情况有变,计划随时中止。”

  “嗯。”朱思俊踢了踢脚,那鞋大小正合适。他便抬头說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出发吧!”

  按照李凌风的要求,警方提供了一辆民用牌照的别克轿车。朱思俊担任司机,李凌风被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上再无他人。

  “走吧,出了大门往右拐。”在李凌风的指挥下,朱思俊发动汽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院。与此同时,布置在外围的数十辆警车也开动起来。這些车辆以别克车为中心组成一道活动的包围圈。不管别克车开到哪個位置,其四面八方的所有路口都保证有警车把守。

  另有五辆民用轿车跟随别克车而行,這五辆车不仅性能优越,驾车的更是龙州警界顶尖的跟踪专家。五辆车采取鱼贯跟踪的方式,相对位置不时变换,但始终保持有一辆车在别克车前方一百米内,同时另一辆车在别克车的后方一百米内。每辆车内除了驾驶员之外,另载有三名训练有素的特警人员。如果李凌风突然下车窜入步行区域,這些特警人员也会立即下车,数秒钟之内便可对目标完成拦截。

  罗飞和鲁局长乘坐另一辆较大的指挥车,在跟踪车队后方稳稳随行。指挥车的后排位置有一块一尺见方的显示屏,别克车、外围警车以及跟踪组五辆车的GPS定位信号全都显示在這块屏幕上。罗飞便根据這些信号调动警力,围绕别克车编织起一道天罗地網。

  這样的防范措施不可谓不严密,但罗飞的心情却难以乐观。因为他知道,最危险的那颗炸弹早已埋在了防护網的核心之处。

  李凌风才是這场游戏的导演,警方再努力,也只是一帮无法揣测结局的演员。

  对這次行动持支持态度的鲁局长其实也做過最坏的打算。他对参战的特警下达了如下指令:“如果局势失控,你们可以随时开枪击毙嫌犯。”

  罗飞当时问了句:“如果朱思俊出了問題呢?”所谓出問題,指的就是朱思俊受到李凌风的催眠。他有可能遭遇危险,也有可能沦为李凌风的帮凶。

  “那就是局势失控了。”鲁局长回复道,“我已经說過,局势失控的情况下,可以随时开枪。”

  罗飞便彻底明白了鲁局长的态度。真到了关键时刻,即便牺牲朱思俊也在所不惜。而這一切,只是为了赢得一次营救张怀尧的机会。

  罗飞预感到有一出悲剧即将上演,他无法左右领导的意志,也无法改变朱思俊本人的态度。他所能做的唯有竭力一搏,虽未必能扭转局势,但求无愧于心。

  别克车内的李凌风不时发出路线指令。和之前喋喋不休的风格相比,他這会儿显得惜字如金,只說些“向左拐”“向右拐”“直行”之类的短语。别克车按照他的指引一路前行,向着闹市区而去。

  此刻已到了晚高峰時間,越近闹市,路上的车辆就越多。罗飞知道对手有意在增加警方监控的难度,他振作精神居中调度,令警队车辆始终能保持严密有序的阵形。

  如此行驶了约十来分钟,别克车开上了市中心的龙阳大道。随后又听李凌风說道:“前面右拐进小路。”

  罗飞立刻查看地圖,发现那條小路叫“育才路”。该路连接着龙阳大道和海昌街,路的西侧是宝带河东岸,东侧则是阳光水岸居民小区。罗飞便通過对讲系统下达命令:“目标车辆将沿育才路由龙阳大道驶往海昌街方向。十二号警车到海昌街东端路口待命,二十三号警车到海昌街西端路口待命,七号警车在育才路龙阳大道路口留守,五号警车到宝带河西岸警戒,十九号警车到阳光水岸东门待命,四十六号警车到阳光水岸南门待命。其余车辆继续在外围随行。”

  在罗飞调动警车的過程中,跟踪车队最前方的那辆车已经提前拐进了育才路,别克车随后也拐了进去。另外四辆跟踪车和指挥车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陆续跟进。

  很快又听李凌风說道:“前面河边上有张长椅,我在椅面下留了点东西,你帮我拿過来。”

  朱思俊问了声:“椅面下?”

  李凌风道:“对,用双面胶粘着的,你一摸就有。”

  罗飞立刻下达指令:“目标会在河边长椅处停车,各小组做好应对准备。”

  最前方的跟踪车辆已经驶到了阳关水岸小区的西门,得到指令后便顺势往小区内一拐。车上三名特警队员随即下车。其中两人以闲聊的姿态走出小区,步行向长椅处接近,另一人则埋伏在小区门岗处。

  片刻后别克车在河边停下,朱思俊开门走出驾驶位,向着不远处的长椅走去。

  后面的那辆警方跟踪车继续前行,很快超過了别克车。

  排在第三位的跟踪车這时在别克车后方停下。副驾位置的特警下了车,假意到附近的一处报刊亭购买报纸。再往后的两辆跟踪车以及指挥车则停在了别克车的视界之外。

  现在共有三名身手不凡的特警对目标形成前后包抄之势,而宝带河对岸也有警车。虽然别克车已经停下,但李凌风要想逃跑难比登天。

  朱思俊来到长椅边,他蹲下身摸了摸,果然发现在椅面下粘着個小袋子。他便把袋子取下来,转身重新回到了车内。

  罗飞听见李凌风說了声:“把东西给我。”随后监控屏幕上目标车辆又继续往前开动了。

  罗飞通過对讲系统询问现场特警:“能看出朱思俊拿的是什么东西嗎?”

  距离最近的那個特警回答說:“是個塑料袋。袋子不透明,不知道裡面装的是什么。”

  罗飞继续指挥警车对别克车展开包围和跟踪。片刻后,却见屏幕上的目标驶出了育才路,左拐沿海昌街向西而去。“咦?”罗飞忽地皱起了眉头。

  鲁局长也察觉到异常,问道:“怎么沒听到嫌犯发指令?”

  别克车一直在按照李凌风的指挥前行,为什么這一次拐弯之前却沒有听见李凌风的声音?

  罗飞检查了一下监听接收器,发现沒了信号,调试也沒有反应。他意识到問題所在,忙对鲁局长說道:“信号被屏蔽了。”

  鲁局长据此猜测:“刚才袋子裡的是信号屏蔽器?”

  “多半是的。”罗飞点点头,随后又請示說,“要不要中止行动?”

  监听信号被屏蔽,意味着警方将无法掌握别克车内的实时信息。李凌风很可能会利用這個时机对朱思俊展开催眠。

  鲁局长斟酌了一会儿,說道:“继续跟踪,保持警戒。”他宁可冒险也不愿放弃拯救张怀尧的最后一线机会。现在虽然对朱李二人的监听已中断,但至少别克车并未脱离警方的控制。换句话說,情况還不算太糟。

  罗飞的精神却已紧张到了极点,他知道有個变故即将发生。警方是否能承受這個变故,他毫无把握。

  别克车继续在市区往来穿梭,带动数十辆警车如影随形。罗飞紧盯着屏幕上的GPS信号,他觉得自己就像在观看一部沒有音频的悬疑电影,只能通過无声的画面来猜测情节的进展。

  又過了十来分钟,别克车驶到了石桥路。這是老城区的一條马路,道路右侧是一條人行道,再往右则是一條很宽阔的绿化带。别克车行驶了一会儿,车速慢慢降低,车体随之贴向路边,似乎有停车的迹象。

  罗飞下达了指令,前后两辆跟踪车上都有特警下车向目标步行靠拢。

  别克车果然停下了。随即副驾驶位置的车门便被推开,李凌风从车内跳了出来。

  现场特警向指挥车汇报:“嫌犯下车了!”

  罗飞一惊。要知道李凌风原本是被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现在却能够自由下车,足以說明别克车内的变故已经发生!情急之下他沒有再向鲁局长請示,直接下达命令說:“立刻控制嫌犯,行动中止!”

  特警不再隐藏身份,他们向着目标全力奔去,一边跑一边掏出了随身的配枪。

  李凌风也看到了逼近而来的警察。他并沒有向街道两侧逃窜,而是跨過人行道走向了内侧那條绿化带。這個選擇多少令人意外,因为绿化带的另一边是一堵高墙,并无活路可走。

  接下来更加意外的场景发生了。原本停在路边的别克车突然启动,车体先是向后倒出了七八米,然后又猛地向着人行道冲去。這一冲势头十足,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人行道边缘十多厘米高的路牙子根本挡不住别克车的冲劲,车体在磕碰中继续向前,一头扎进了那條绿化带。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李凌风与车头撞了個正着,他的身体高高弹起,在空中翻起了圆圈。别克车這时又撞到了前方的一处半米多高水泥构筑物,车体终于停下。随后李凌风的身体落下来坠在车顶,发出了第二声闷响。

  附近的特警也围上来了,却见躺在车顶的李凌风已经七窍流血,沒了气息。领头的特警傅哲连忙向指挥车汇报:“嫌犯被别克车撞击,已经死亡。”同时另一名特警艾维打开了驾驶室车门向内查看。

  车内的安全气囊全部打开。朱思俊夹在气囊和驾驶座之间,他的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但他的神志看起来還比较清晰,性命应无大碍。

  艾维想扶朱思俊下车却沒有成功,仔细一看,原来后者的右手被一副手铐锁在了方向盘上。

  這时罗飞等人也赶到了现场。眼前的情形完全出乎罗飞的预料,他走到车旁愕然问道:“這是怎么回事?”

  朱思俊沒有回答罗飞的問題,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后面的鲁局长。

  鲁局长往前走了一步,询问:“你不要紧吧?”

  “我沒事。”朱思俊稍微歇了口气,然后又說出一個地址,“正大路57号新世纪水产市场,负二层B209房。”

  鲁局长心思一凛:“什么?”

  “张怀尧被关在那裡,快……快去救他!”鲜血从朱思俊额头的伤口处不断流出,很快便糊了一脸,這让他的模样显得有些狰狞。但他的嘴角分明挑起,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新世纪水产市场位于龙州南郊,是全市水产经销的主要集散地。市场的地下二层设有数十個冷库,由物业出租给商户作存储货物之用。

  在赶往目标地的途中,警方先对B209号冷库的基本情况进行了调查。根据物业的登记信息,這個冷库于一個月前租出。承租人留下的姓名和身份证号在户籍系统中无法查到。更奇怪的是,经办此事的物业工作人员已完全不记得承租人的相貌。罗飞猜测该物业人员很可能被設置過记忆障碍。

  大约二十分钟后,警方抵达现场。物业的人按照要求找来了开锁人员,正在门前等候。

  在確認四周无异常之后,罗飞下达命令:“开门。”

  门锁很快被打开。罗飞上前推了一把,厚重的门板缓缓向内旋转。屋内透出灯光,同时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除了屎尿的臭气,還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罗飞心头一惊,连忙向屋内细看。

  却见這是一间五十平左右的地下室,除了入户门之外,四周密不透风。屋子正中间有個半立方米的铁块,铁块上又拴了两條一米来长的铁链。其中一條铁链拴在一名男子的脚踝处,另一條铁链则拴住了某個动物。

  罗飞感觉那动物应该是一條狗,但是又不敢确定。因为他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残缺尸体。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正是由此而来。

  确定现场并无人员死亡,罗飞略松了口气。他向屋内走进几步,注意力开始集中在那名男子身上。

  那是一個年轻人,邋遢而憔悴,他的脸上、手上和身体上沾着大量的血迹,但他自身并无受伤的迹象。自房门打开之后,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神直愣,神情恍惚,仿佛一具毫无灵魂的木偶。

  屋内的温度并不像罗飞想象的那么低,看来制冷系统并未启动。

  “张怀尧?”罗飞叫出了年轻人的名字。

  年轻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們是警察。”罗飞走到对方面前說道,“我們是来救你的。”

  年轻人听懂了罗飞的话,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拼凑出一個极为复杂的表情。然后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嗬嗬嗬……”他发出一阵极为古怪的声音,分不清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三五秒钟之后,這声音又戛然中止,同时他的身体一软,向着地面瘫了下去。

  罗飞连忙将对方扶住,身后的小刘等人也抢上前帮忙。罗飞探了探张怀尧的鼻息,对方只是暂时昏迷過去,应该沒有生命危险。

  物业的人找工具打开了铁链。众人将张怀尧抬上警车,一路飞驰至龙州市人民医院。院方立刻调动起最好的资源,对這個特殊的病人展开急救。

  张辰也赶到了医院。医生說他的儿子只是身体過于虚弱,调养一段時間便可康复。张辰喜极而泣,他转過身来紧握住鲁局长的手,谢不绝口。

  “你不用感谢我,”鲁局长提醒对方,“我們都应该感谢小朱。”

  “对对对,小朱人在哪儿呢?”

  “他受伤了,正在楼下外科接受治疗。”

  张辰把手一挥:“快带我過去看看!”

  朱思俊额头上的伤口缝了七针,另外他右手被铐住的地方受到了严重的挫伤,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张辰对朱思俊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同时叮嘱鲁局长要对這样的好同志展开重点培养。

  等张辰走后,罗飞才有机会向朱思俊询问事发的详细经過。

  朱思俊告诉罗飞:“李凌风一直在指挥我开车。到了育才路我下车从河边取了一個塑料袋给他。我看到袋子裡有一個小盒子一样的仪器,一把小小的万能钥匙,還有一個类似于遥控器的东西。李凌风先把那個盒子样的仪器打开,然后就开始对我进行催眠。我防着他呢,根本沒中招。但是为了迷惑他,我故意表现得很配合。后来他又用钥匙把手铐打开了,他還命令我把自己右手铐在方向盘上。我照做了。接着他指挥我把车开到了石桥路,在一处绿化带旁边叫我停车。他告诉我一個地址,說张怀尧就关在那裡,然后就下车想要逃跑。我沒有办法阻拦他,只能开车去撞他。后来你们就赶過来了。”

  罗飞继续问道:“他是怎么对你进行催眠的?”

  朱思俊道:“主要就是想让我听从他的命令。因为我刻意提防着,所以并沒有受到影响。”

  “具体用了什么样的话术呢?”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罗飞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发生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

  “当我意识到他在实施催眠术的时候,我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很多话并沒有真正听进去。”朱思俊解释說,“我只知道他大概就是說我只有听从他的命令才能救出张怀尧。但具体的用词确实不记得了。”

  罗飞提出质疑:“他的催眠术那么厉害,這么简单就被你化解了?”

  “事实就是這样,”朱思俊耸着肩膀說道,“也许我天生就是一個很难被催眠的人吧。”

  罗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朱思俊。這個人很难被催眠嗎?难道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属于那种自我控制欲很强的人?可是朱思俊如此执着于仕途,对于一個催眠师来說,這样强烈的欲望简直就是心灵上一扇不设防的大门。

  但不管罗飞如何疑虑,李凌风确实已死。正如朱思俊所說,事实就是這样。

  罗飞转而询问另外一些细节:“他要你把自己铐住,你为什么要照做?你不知道這样很危险嗎?”

  “为了迷惑他啊。必须让李凌风觉得他已经控制住局势,否则他怎么会把张怀尧的下落說出来呢?”

  這個回答符合朱思俊的性格。他一心要完成這個任务,再大的危险也丝毫不惧。

  “你为什么要开车撞他?”罗飞提出最后一個問題,“当时已经有特警队员形成了包抄,你在车裡应该能看到的。”

  “是的,我看到了特警队员。”朱思俊微笑着說道,“但是我看到的一些东西,特警队员可看不到。”

  “什么?”

  “地道的入口。”

  罗飞“嗯”了一声:“你看到了?”

  朱思俊点点头:“就在绿化带裡。我看到那個入口已经打开,而且李凌风就是奔着那裡去的。我立刻明白他想通過地道逃跑,這個情况显然在你们的计划之外。为了保险起见,我只好开车撞了上去。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逃脱。”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感慨道:“你很幸运,你作出了一個正确的决定。”

  “哦?”

  “你看到的那個东西是地下人防工程的通风口。李凌风已经提前破坏了通风口的水泥浇顶,這样他就可以轻松下到人防工程裡。另外他還在通风口下方埋设了炸药,塑料袋裡的那個遥控器就是引爆炸药用的。那种自制炸药的威力虽然不大,但足以将通风口炸塌。”罗飞介绍完现场情况之后又总结道,“所以說,如果让李凌风进了地道,他会立刻引爆炸药将入口破坏,我們的特警人员就沒法再继续追击了。”

  “那我們就很难抓住他了,对不对?”

  罗飞坦承:“沒错。這個人防工程面积很大,一共有六個出口。警方当时根本不知道這些出口都設置在哪裡。所以如果不是你开车撞他,他早已逃之夭夭了。”“那就好。”朱思俊笑道,“我受的伤是值得的。”

  “非常值得。”罗飞看着朱思俊,虽然他并不想鼓励对方的自得心态,但有些事实也无法回避,“你不但阻止了嫌犯的逃跑计划,更挽救了张怀尧的生命——现在你就是這座城市的英雄。”

  “是嗎?”朱思俊把身体靠在床头,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来满足自己对仕途的光明遐想。

  经過治疗,张怀尧于凌晨时分恢复了神志,但他的情绪极不稳定。這种状态显然和他被囚禁的经历有关。第二天一早,罗飞把萧席枫請到人民医院,希望对方能对张怀尧的记忆展开探索。

  罗飞所关心的不仅是张怀尧的心理問題,他更要弄清李凌风是否已在這個年轻人的精神世界中埋下了“催眠炸弹”。

  在萧席枫的诱导下,张怀尧顺利进入了催眠状态,随后萧席枫便开始了探索的過程。

  “试着想一想,在十天前发生了什么?”萧席枫用温柔的声音问道,“那天你本来要出发去西藏的,但是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了你的计划,对不对?”

  张怀尧在病床上无声地点点头。

  “发生了什么?”

  “我遇见了……一個人。”

  “什么人?”

  “一個骗子!”张怀尧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随后他又解释說,“我并不认识他,我們只是在網上聊過。”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带到了一個地方。”

  “什么地方?”

  “一個地下室。”

  “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因为他抓住了劳拉。”

  “劳拉?”

  “是我养的狗。一只纯种的苏牧,很名贵。”

  “他用劳拉来威胁你,所以你只好跟他走,是嗎?”

  “是的。”

  “你很喜歡劳拉?”

  “是的,它怀孕了。”

  “劳拉在那個地下室裡面嗎?”

  “在。”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张怀尧沉默了一会儿,說:“我晕過去了。我的后脑很疼,大概是被那個家伙打了一下。”

  对方的沉默似乎是在表达一种時間流逝的感觉,萧席枫便顺势问道:“你是不是晕了很久?”

  张怀尧說:“我觉得是的。”

  “你醒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

  张怀尧焦虑地舔了舔嘴唇,說:“很不好。”

  “怎么了?”

  “我被关在了那间小屋裡,有根铁链拴在我的脚踝上。”

  “那個人還在嗎?”

  张怀尧摇摇头。

  “那屋裡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還有……”张怀尧咬了咬牙,他带着某种极其矛盾的情感說道,“劳拉。”

  “劳拉和你关在一起了?”

  “是的,那人用另外一條铁链拴住了劳拉的脖子。”

  “嗯。”萧席枫想了想,又问,“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你能描述一下嗎?”

  “屋子不大……天花板上的灯光很亮……”张怀尧喃喃說道,“地板上很潮湿,不過那人给我留了一床毯子,我把毯子铺在地上,這样就不会太冷……”

  “然后呢,在那间屋子裡发生了什么?”

  张怀尧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别着急。”萧席枫用平缓的语调引导对方,“你可以慢慢回忆。先从第一天开始。”

  “第一天……”张怀尧嘟囔了一句,他的情绪略有缓和。

  萧席枫想到一個细节:“你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能判断出時間嗎?”

  张怀尧回答說:“可以的。墙壁上有一個带日历的挂钟。”

  “那好,就說說第一天吧,第一天你是怎么度過的?”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想办法逃脱。最初我想要走到门口,但是我被铁链拴在一個大铁块上,那條铁链很短,我根本走不了几步。我想把铁链砸开,手边又沒有工具。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我觉得有些口渴了。不远处有一個洗手池,我就凑到龙头下面喝了点水。這时我发现在池子裡居然有一把匕首。我连忙把匕首拿在手裡,心想只要那家伙回来,我就用這把匕首和他拼命。可我等了很久那人也沒回来。后来我又试着用刀去撬那條铁链,但是铁链很结实,完全撬不动。我丧气了,开始坐在地上发呆,胡思乱想的。中间我還哭了几次……第一天大概就是這样。”

  “那第二天呢?”萧席枫继续问道,“第二天又怎样?”

  “第二天……”张怀尧幽幽說道,“第二天是从中午开始的。我前一天晚上基本沒睡着,直到早晨实在熬不住了才合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睡眠让我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意识到挣扎是沒有用的,哭泣更沒有用。要想出去,我必须寻求外界的帮助。于是我开始趴在地上倾听屋外的声音,如果有人接近,我就可以大声呼救。”

  “有效果嗎?”

  张怀尧摇了摇头,他闭着眼睛說道:“一共有五次,我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但不管我怎么呼喊,始终得不到外面的响应。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這间屋子的墙壁和门板都特别厚实,屋裡的喊声根本传不出去。”

  “第二天就這样過去了嗎?”

  “是的。那天晚上我又沒怎么睡着。”

  “第三天呢?”

  “我已经绝望了。”张怀尧說道,“我不再想办法逃脱,因为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大部分時間我都和劳拉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萧席枫注意到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便问:“你很冷嗎?”

  张怀尧虚弱地說道:“又冷又饿……”

  萧席枫忽然意识到什么:“屋子裡沒有食物嗎?”

  张怀尧痛苦地摇了摇头:“沒有食物,只有水。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我就去喝水。”

  萧席枫保持着平稳的情绪,他把時間继续往后推:“這天晚上你睡着沒有?”

  “我睡着了。”张怀尧顿了顿,又特意强调說,“不過劳拉好像沒睡着。”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在第四天早上,我发现劳拉就坐在我身边,它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這一天你又是怎么度過的?”

  “我什么也沒做。我都沒有起身,因为我已经太虚弱了。我就躺在那裡,连喝水都懒得去。直到我再次睡着。”

  “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应该是第五天了吧?”

  “是的,第五天……”张怀尧的眼球在眼皮下方急速转动了几下,他突然說道,“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么?”萧席枫紧张起来,但這种情绪从他的语调中完全听不出来。

  张怀尧說道:“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看到劳拉坐在我的身边,就像昨天一样,它還是在盯着我看,眼睛一眨都不眨。”

  “为什么觉得可怕呢?你不是很喜歡劳拉嗎?”萧席枫试图宽慰对方的情绪,“在那间屋子裡,它是你唯一的伙伴。”

  “因为我突然间意识到,劳拉……它……它也很饿。”說出這句话的时候,张怀尧的喉头出现一個紧张的吞咽动作。

  萧席枫明白了:“你觉得劳拉想要吃了你?”

  张怀尧点点头,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赶紧坐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很虚弱的嗎?”

  “我不能表现出我的虚弱,”张怀尧激动地說道,“這样劳拉会把我当成它的猎物。我必须坐起来,让自己显得很高大。”

  “你一整天都這样坐着嗎?”

  “是的。我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和劳拉对视了一整天。直到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再次昏睡過去。”

  萧席枫总结道:“這已经是第五天了,你和劳拉整整五天沒有吃任何东西。”

  “是的。”张怀尧舔了舔嘴唇,喉头再次出现吞咽的动作。

  “那第六天又发生什么呢?”

  “第六天……”张怀尧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先是做了一個噩梦,我梦见有一條蛇在我的脸上爬来爬去。然后我被惊醒了,我睁开眼睛一看,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梦中的那條蛇竟然是劳拉的舌头,是它一直在我的脸上舔来舔去!”

  “然后呢?”

  “我挥起了手裡的匕首!”张怀尧的声音陡然间尖锐起来,“刀刃扎进了劳拉的肚子裡。劳拉发出惨叫,它在我眼前张开了大嘴,一定是想要咬我!我继续挥刀刺它,一刀又一刀!那些动作仿佛是自然形成的,我根本无法控制。劳拉慢慢地倒下了,倒在我的怀裡。我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躲开它的身体。劳拉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它的肚皮已经被我捅烂了,鲜血夹着内脏从伤口处涌出来。我看到它的子宫也被匕首划破,几只不成形的小狗掉在了肚子外面,身上還挂着脐带。劳拉扭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它最后‘呜呜’地叫了两声,然后就一动不动地死去了。”

  催眠师本不该被催眠对象的情绪所干擾,但如此惨烈的描述還是令萧席枫有种喘不過气的感觉,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低沉:“你杀死了劳拉……”

  “是它先要吃我的!是它先要吃我的!”张怀尧扯起嗓子尖叫着,急于为自己辩解。

  萧席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往下询问:“后来呢?”

  “是它先要吃我的……”张怀尧還是重复着這句话,他的眼球垂向身体下方,像是被自己的某种說辞给說服了。

  萧席枫听出了什么,他猜测着问道:“你吃了劳拉?”

  张怀尧沒有回答。他的回忆跳跃了一下,刻意避开了某個障碍,然后他开始回答前面一個問題:“后来那個家伙回来了,他看到了我。”“他看到了我”在這裡真正的含义其实是“他看到了我做的事”。

  萧席枫凝起精神:“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取笑我。”张怀尧咬着牙,露出恨恨的表情,“他說:看看吧,你這個高尚的、充满爱心的家伙,看看你对你的好朋友做了些什么?”

  “你呢?你怎么回应他?”

  “我挥着匕首冲過去,恨不能把他也捅死。可是我沒跑出两步就被铁链拽倒了。他看着我哈哈大笑,說:你就乖乖地待在這裡,继续享用這顿美味的狗肉大餐吧。過几天自然会有人来救你。說完他又走了,从此再也沒有出现過。”

  “后来几天,你都是依靠狗肉充饥,对嗎?”

  张怀尧沒有回答,他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他的精神世界正在发生一场极为矛盾的内战。

  萧席枫走到张怀尧床头,他俯身在对方耳边轻轻說了句:“我們都知道,是它先要吃你的。”

  张怀尧体内一根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他长嘘了一口气,喃喃說了声:“是的。”

  “你已经很累了,睡吧。”在得到萧席枫的這句指令之后,张怀尧的呼吸慢慢变得匀和而厚实,他真的进入了梦乡。

  萧席枫冲着旁观的罗飞挥挥手,两人一同退到了病房外。

  “怎么样?”罗飞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他還是想聆听一下专业人士的分析。

  萧席枫道:“嫌犯设了個局,逼着他吃掉了自己的爱犬。”

  “這事的后果严重嗎?”

  “怎么說呢?可大可小,”萧席枫反问罗飞,“你们营救张怀尧的时候,现场情况沒有透露给记者吧?”

  “当然沒有。”

  “那就好。嫌犯在张怀尧心裡种下了心穴,所幸還沒有炸开。现在嫌犯已经死亡,我又给张怀尧搭好了心桥,只要沒有外力干擾,应该問題不大。”

  罗飞明白“外力干擾”指的是什么。他“嗯”了一声說道:“我們会对媒体和網络展开监控,决不让這事传出去。张怀尧很快就要出国留学,顶過這一阵就沒事了。”

  萧席枫欣然地点点头,随后他又感慨道:“這案子因我而起,现在终于了结。唉,我对涂连生也算是有了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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