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种欲望,七种死法
在這個背景下,發佈会几乎就变成了朱思俊的個人表彰大会。
在会后的采访中,有记者向朱思俊提出了這样的問題:“在這起案件中,凶手用催眠手法杀人,令人防不胜防。本市去年也曾发生過催眠杀人的命案。‘催眠’二字一度令人谈虎色变。你曾经两次和凶手正面交锋,对方的催眠术对你似乎毫无作用。你能不能向大家传授一些经验,到底该如何防范這种邪恶的催眠术呢?”
朱思俊铿锵有力地說道:“保持内心的强大力量,坚定信念,坚守自我。只要做到了這几点,就沒有人能够蛊惑你。”
罗飞站在不远处暗暗摇头。如果对抗催眠真的這么简单,自己又何至于要依靠药物入睡?
“這家伙說得轻松,我看他只是运气好罢了。”小刘凑過来,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
罗飞看看自己的助手,半开玩笑地說道:“你好像不太服气啊?”
“当然不服气。”小刘斜眼看着春风得意的朱思俊,“我們辛苦那么多天,最后好事都让他一個人占尽了。现在搞得跟英雄模范一样,哼,半年前那事的责任就沒人提了?”
半年前涂连生受辱事件正是一连串命案的导火索。朱思俊作为当时的现场处理警员,渎职之责难以推脱。但他现在俨然已吊丝逆袭,完成了一次华丽的人生反转。
“你也别不服气,人家走到這一步也不完全靠运气。”罗飞微笑着问小刘,“最简单的,让你去吃屎,你吃得了嗎?”
小刘沮丧地摸着自己的鼻子,不說话了。
“尽快把结案报告写出来吧。”罗飞在小刘肩头拍了拍,特别嘱咐道,“对李凌风的個人背景還得查得细致一点,现在的资料不够翔实。”
小刘說了声:“明白。”现在的证据足以认定李凌风的作案事实,但是這么大的案子,嫌疑人的個人经历、作案心理之类的背景资料也不可或缺。這块将成为警方收尾工作的重点。
谁也沒有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的调查,竟又有了令人意外的发现。
下午时分小刘急匆匆闯进了罗飞的办公室,一进屋他就咋呼呼地喊道:“原来李凌风就是‘顺水推舟’!”
“什么?”這话沒头沒脑的,不怪罗飞听不明白。
小刘把怀中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他翻开屏幕转到罗飞面前:“你看看這段聊天记录,是不是很熟悉?”
罗飞凝目端详,却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来一回的对话:
……
顺水推舟:最近生意怎么样?
宠物乐园:還是不太好啊,你提的那几個促销方法我都用過了,一开始有点效果,但過個两三天就不行了。
顺水推舟:你得坚持,凡事都不会那么容易的。
宠物乐园:你就会說坚持坚持,說实话,我对你已经沒什么信心了。
……
看了這几句罗飞已经想起来了,這段记录曾在“愤怒的犀牛”和萧席枫的網络通信中出现過。其中“宠物乐园”就是李小刚的網名,而“顺水推舟”则是帮李小刚出谋划策的一個網络推手。
“這不是李小刚筹划拦车行动时的那段聊天记录嗎?”罗飞品出了個中滋味,“你刚才說,李凌风就是‘顺水推舟’?”
“沒错!”小刘兴奋地說道,“這台笔记本电脑就是李凌风的。我登錄了他的網聊賬號,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沒想到却发现了這么個大秘密。”
“這么說李凌风就是鼓动李小刚去拦车的那個幕后推手?”
“就是他!這個身份也和我們的调查相吻合。”小刘的语速過于急迫,气息有些倒不上来,他只好停下来调整了一下,然后又详细說道,“根据我們的调查,李凌风从事的职业正是所谓的‘網络推手’——就是帮人在網络上煽风造势,做宣传,做推广。三年前他曾供职于北京的一家網络营销公司,据当年的同事评价:這個人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点怀才不遇的意思。他的脑子确实也挺活络,总能想出不错的点子,但這個人胆子太大,经常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公司也不太敢用他,就找了個理由把他给开了。后来李凌风就一個人出来单干,倒也捧红過几個網络名人,但都是些负面的形象。他的理念是,不管正面负面,出名最重要。只要出了名,就能吸引眼球,就能创造经济效益,甚至就能拥有可以引导舆论的话语权。”
听到這裡,再联想到李凌风强烈的表现欲望,罗飞明白小刘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李凌风制造出這一系列的案件,他的目的并不是要给涂连生伸张正义,他只是要让自己出名?”
“他能伸张什么正义?他自己就是那起拦车事件的始作俑者!”小刘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又侃侃而言,“可以设想,李凌风被公司除名之后,一直都混得不温不火,他对這种现状极其不满。他需要策划一個大方案,大到要让自己获得全世界的瞩目。于是他就利用了涂连生受辱自杀這件事,因为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争议,足够吸引世人的眼球。他先是用催眠的手法杀人,然后又故意被捕,借警方的力量打开了媒体渠道,還有制造囚禁张怀尧的案件,包括提出吃狗屎這样荒唐的要求……這些行为都围绕着一個核心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出名!只可惜他有点聪明過了头,最后把自己的小命都玩掉了。”
按照小刘的這套思路理下来,李凌风的种种怪诞行为确实都能得到解释。罗飞很想表扬对方几句,但一时又不愿轻言,因为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李凌风就是鼓动李小刚去拦车的幕后推手,這個线索的确令人惊讶。它给案件带来的意义或许還不止小刘想象的這么简单!這种直觉堵在罗飞心头,就像是画了個圆圈,虽然提笔落笔都很顺畅,但最后還是留着個小缺口未能圆满。
可是罗飞自己也說不清這個小缺口到底差在何处,所以他只能半眯着眼睛,沉吟不语。他的视线焦点开始游离,面前的那個电脑屏幕变得模糊起来。
小刘知道罗飞已陷入沉思的状态,他不想打扰对方,便坐下来静静等待。
時間慢慢流逝。电脑屏幕忽地一跳,聊天的界面消失了,变成了一幅图画。罗飞的视线被吸引過去,他看到了一张色彩浓重的照片,照片上出现一個光头男子,那人的双手向两侧摊开,洁白的衬衫上沾满了血污。
罗飞的第一印象并不觉得這张照片和案件有什么关联,照片上的光头男子是個外国人,而且从照片的色彩和构图来看,那明显是一张电影剧照。
两三秒钟之后,光头男子渐渐隐去,另外一张剧照浮现出来。原来是电脑自动切换到了屏幕保护程序,這些剧照正是李凌风設置好的屏保图片。
罗飞的视线又开始游离,那些剧照慢慢模糊。可是突然之间却有几個汉字钻进了罗飞的眼帘。這几個汉字如同锥子一般扎进来,刺得罗飞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小刘凑過来,满脸急切地问道。根据他的经验,罗飞若出现這样的反应,必然是想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罗飞瞪大眼睛看着电脑屏幕:“那些字呢?哪去了?”
小刘顺着罗飞的视线看去。哪有什么字?屏幕上只有一张电影剧照,剧中场景是一间破败的小屋,屋裡有一张单人床,一個男子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蒙着白被,气氛有些诡异。
“有字,刚才還在那裡!”罗飞指着电脑屏幕,非常确定地說道。
“哪儿啊?”小刘下意识地动了一下鼠标。剧照消失了,屏幕上又出现聊天的界面。
“被你弄沒啦。”罗飞有点着急,“我要看刚才的屏保!”
“哦。”小刘启动了控制面板,直接把設置好的屏保图片从后台调了出来。
“不是這张,换!”罗飞指挥着小刘,接连翻過了四五张,他终于大喊一声:“停!”
和先前看到的剧照截图不同,這是一张经過剪辑设计的海报,从色调和画面风格来看這张海报以及所有的剧照都是出自同一部电影。
海报的主体画面是两张男人的脸,每個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串英文字母,左边是“BradPitt(布拉德?皮特)”,右边是“MorganFreeman(摩根?弗裡曼)”。
在两张脸交界的過渡区域,从上往下排列着一组中文词语:
容貌
女色
金钱
美食
名气
伪善
仕途
中文词语的正下方是一個加大加重的英文单词:“Se7en”。
再下方還有一行小字:“”
“這只是一张电影海报吧?”小刘一時間看不出什么玄机。罗飞不得不提醒对方:“一张英文海报上,怎么会出现中文词语?而且那些词的寓意……难道你真的想不明白?”
小刘愕然怔住。他终于跟上了罗飞的思维,顿时有一股阴森寒意直冲脑门。
张怀尧坐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餐厅内,他的面前只有一杯可乐。他并不是不饿,只是他实在沒有胃口。
前些天的经历仍让他感到恶心,他不愿再回忆那些东西,逃避或许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他准备继续展开自己的旅行计划,他要找一個清静的地方,那裡沒人认识自己,更沒有讨厌的记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在龙州张怀尧已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即便戴着大大的墨镜,他也要找個偏僻的角落,以防被人认出。
现在這张桌子紧邻着卫生间,很少有人愿意坐在這裡。张怀尧捧着饮料杯,为自己留在龙州的时光做着倒计时。
预定班次的火车還有一個小时就会进站。随后他将辗转前往西藏,旅程结束后直接飞赴美国求学。如果可能的话,他再也不想回来。
张怀尧默默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這份孤独,直到一個女人走過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這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像是街头随时会遇见的那种家庭妇女。
张怀尧很奇怪对方为什么要坐在這裡,店堂裡明明還有好几张单独的空桌。他本来想提醒对方一下的,但他随后看到女人身边還停放着一辆儿童推车,于是他便打消了這個念头。
或许对方只是想带宝宝用一下店裡的卫生间,因为這個位置最近,所以临时停留一会儿吧。张怀尧暗自猜测,同时他凝起目光向推车内看去。
推车被平放成一個睡篮,有個孩子正躺在其中,他一动不动的,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一块薄薄的毛巾被盖在孩子身上,几乎从头蒙到了脚。那孩子還戴着一顶睡帽,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
虽然是紧闭的状态,但可以看出孩子的眼睛很大。
对面的女人注意到张怀尧的眼神,于是她也转头看向童车内的孩子。她的目光几乎痴迷。
在每個女人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那個。但张怀尧還是很少见到一個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露出這样的眼神。
那眼神中的情感已经不仅仅是喜爱了,那是一种全身心的、近乎于崇拜的忘我状态。
张怀尧相信那女人对孩子一定非常溺爱,现场的某個细节就能印证。
从身形看這孩子应该有三四岁了,這個年纪的孩子出门還要睡在童车裡,而且在夏天也穿戴得如此严实,可见做母亲的对他有多呵护。
女人這时又转過来看着张怀尧,她主动打了個招呼說:“你好。”
张怀尧也回了句:“你好。”
“你喜歡养狗嗎?”女人忽然问了一句。說话的同时她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看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
张怀尧愣了一会儿,答道:“是的……我养過。”
“我也养過狗,是一條小贵宾,”女人的笑容愈发灿烂,“那條狗总喜歡舔我的脸颊,你知道为什么嗎?”
张怀尧皱着眉头不說话。
女人却无视对方的反应,她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說:“因为我总喜歡睡懒觉,我的狗就用這种方式来叫我起床。你知道嗎?如果有只狗在你睡着的时候舔你的脸颊,那說明它非常非常关心你。它看你睡得太久了会担心的,所以它就用舌头来感受你的气息,判断你是不是還活着。”
张怀尧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他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然后他怔怔地问道:“狗舔人,难道就沒有其他原因了嗎?”
“其他原因?”女人显出茫然的表情,“什么原因?”
“比如說,”张怀尧艰难地开口道,“它其实是想吃了你……”
“怎么可能呢?”女人惊讶地叫出声来,“一只狗怎么可能想吃自己的主人?我只听說有许多狠心人会吃掉自己养的狗呢!”
张怀尧的胃部翻腾起来,他感觉非常不适,想要离开时,双脚却似被钉住般无法挪动。
女人再次转头向童车内的孩子看了一眼,然后她轻声說了句:“是的,我该走了。”
女人起身推起童车向店外走去。她沒有和张怀尧告别,路上更沒有回头,仿佛刚刚和自己說话的那個人从来就不曾存在。
“你刚才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作《七宗罪》?這事和案子有关系嗎?”鲁局长看着罗飞,神色略有些诧异。他不明白对方急匆匆找到自己,为何一开口就谈起了电影?
“关系非常密切,”罗飞极为郑重地說道,“其实您最好能亲自看一遍,但现在時間紧迫……我先大概给您讲一讲吧。”
鲁局长点点头,洗耳恭听。
“這是一部描写连环杀人案的美国电影,凶手根据天主教中规定的七宗罪名来杀人,以达到惩戒世人的目的。”简单概括之后,罗飞开始讲述关键性的情节,“案件中的第一個受害人是個胖子,他被逼着不停吃东西,一直吃到胃部爆裂为止,凶手在案发现场留言,揭示出此人的罪行是‘暴食’;第二個受害人是一個律师,他被迫割下了自己的一块肉放在天平上,最后因失血過多身亡,他的罪名是‘贪婪’;第三個受害人的罪名是‘懒惰’,他被绑在床上,整整一年无法动弹,最后成了一個活死人;第四個受害人是個妓女,她的罪名是‘淫欲’,她死得很惨,因为凶手逼迫一個嫖客在下体装上刀子和她性交;第五個受害人是個漂亮的模特,她被割掉了鼻子,脸蛋也被毁容,最后她宁可吃安眠药自杀也不愿打电话求救,因为她太骄傲了,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一個丑八怪的事实,而‘骄傲’正是凶手强加给她的罪名。”
說到這裡罗飞停了下来,他用目光注视着鲁局长,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鲁局长已经听出些名堂了:“难道李凌风就是受到這部电影的启发而作案?”
“正是這样!”罗飞向鲁局长递上两张打印好的图片,“您可以看看這两张图,第一张是电影的原版海报,第二张是李凌风给自己电脑設置的壁纸。”
鲁局长戴上眼镜仔细端详:“唔……画面都一样,不過图上的配文好像有所区别。”
“最上面是两個主演的名字,无关紧要。”罗飞凑上前,伸出手指在画面上指点着,“最关键的区别在于中间這些词组。原版海报上是一组英文,从上往下依次为:Gluttony、Greed、Sloth、Envy、Wrath、Pride、Lust,翻译成中文就是暴食、贪婪、懒惰、嫉妒、暴怒、骄傲、淫欲,也就是天主教教义中所提到的七宗罪;而在李凌风修改過的壁纸上,相应位置则出现了一列中文词组,分别是:容貌、女色、金钱、美食、名气、伪善、仕途。再往下有個粗体英文,看起来像是单词‘Seven’,但是中间的字母‘v’变成了数字‘7’,這是电影的原版片名,在两张图上都是一样的。最下方還有一行英文小字,這裡又有区别了,原版海报上是:‘’翻译成中文就是:‘七宗死罪,七种死法。’而李凌风修改過后变成了‘’翻译成中文则是:‘七种致命的欲望,七种死法。’”
罗飞這段话讲完之后,电影和龙州系列命案之间的关系已昭然若揭。鲁局长摘掉眼镜总结道:“所以說李凌风完全就是在模仿电影中那個凶手的杀人過程,只不過他把天主教中的‘七宗罪’改成了自己所定义的‘七宗欲’。”
“沒错。”罗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如果让他计划得逞,那意味着一共有七個人要死去。”鲁局长感慨道,“還好我們及时阻止了他。”
罗飞露出苦笑:“不,我們并沒能阻止他,他的计划仍然在继续推进。”
鲁局长先是一愣,随后又连连摇头:“這怎么可能?李凌风明明已经死了。”
罗飞用低沉的声音說道:“他的死,也是计划的一环。”
“什么?”鲁局长眯起眼睛,他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這個计划是和电影裡的情节相呼应的。”罗飞又开始讲述那部电影,“电影裡的那個凶手杀死模特之后,主动来到警局向侦探自首,而這时他刚刚完成了五宗罪。随后有快递员给侦探送来了一個盒子,盒子裡竟然装着侦探妻子的头颅。愤怒的侦探情绪失控,他开枪打死了那個凶手,而他自己也因此锒铛入狱。”
鲁局长听得一脸困惑:“這段情节是什么意思?”
罗飞向对方解释說:“凶手利用侦探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他出于嫉妒的心理杀死了侦探的妻子,所以他自己就是‘嫉妒’這宗罪名的载体;而侦探开枪打死了凶手,于是也犯下了‘暴怒’的罪名。所以凶手是利用自己的死亡最终完成了七宗罪的惩罚。”
這下鲁局长听明白了,他随即展开联想:“你的意思是,李凌风也是主动求死?因为他自己也犯下了那七宗欲望之一?”
罗飞点头道:“沒错,李凌风的欲望就是名气。他当了好多年的網络推手,认为出名比什么都重要。半年前正是他策划了拦车救狗的行动,所以他本身也要对涂连生的死亡负责。”
鲁局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又戴上了眼镜,拿起那张壁纸再次端详。片刻后他沉吟着說道:“這么說的话,朱思俊对应的欲望应该就是‘仕途’?”
“是的。”随后罗飞又一口气把所有的受害者都点了出来,“除了他们两個,张怀尧的欲望是‘伪善’,赵丽丽的欲望是‘容貌’,姚舒瀚的欲望是‘女色’,李小刚的欲望是‘金钱’,林瑞麟的欲望是‘美食’。他们每個人都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死。”
鲁局长沉默着,眉头紧锁。半晌之后他才抬起目光,用探讨的口吻对罗飞說道:“我觉得你的分析基本正确,但是对于本案的现状或许不用那么悲观。我提两点看法供你参考。第一是对李凌风的心理分析。要知道那部电影是带有宗教色彩的,西方人可以为了信仰而放弃生命,可是有什么力量能够支持李凌风作出类似的牺牲呢?第二则是针对案情本身的。朱思俊撞死李凌风這件事,在中国不但无過,而且有功,所谓惩罚计划在這一点上就行不通。另外张怀尧不是也被我們救出来了嗎?這也能证明嫌犯的计划已经破产。我的意思是,李凌风也可能就是真的被撞死了,這件事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也可能吧……”罗飞并沒有完全否定对方,但他随即又道,“但出于谨慎的考虑,我們应该要作最坏的打算。”
“嗯。”這個态度鲁局长也是赞成的,他便看着对方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首先要把张怀尧和朱思俊保护起来,然后找催眠师给他们做辅导,一定要彻底排除隐患。”
鲁局长想起了什么:“你好像已经给张怀尧做過催眠了吧?”
“是做過一次。”罗飞道,“但当时并不知道事态這么严重,所以再做一次也不多余。”
鲁局长点点头:“那你就着手安排吧。”
“已经开始安排了。我让小刘去接朱思俊,不過张怀尧這边……可能還得由您出面协调一下。”
“怎么了?”
“张怀尧出院之后就更换了手机号,现在我們沒办法找到他。听說只有张书记知道他最新的联系方式。”
“我明白了。我這就给张书记打电话。”鲁局长一边說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听筒,他拨了一個手机号码。片刻后电话接通了。
“张书记,我是老鲁啊。对,我问一下张怀尧新换的手机号是多少……哦,沒什么大事,就是刑警队這边做個例行回访。好的,您說,我记一下。”鲁局长冲罗飞使了個眼色。罗飞并沒有去准备纸笔,他全凭脑力记下了对方报出的那串数字。
等鲁局长挂断电话之后,罗飞立刻便开始拨打新记下的那串号码。振铃响了很久之后才有人接听:“喂?”
罗飞一听就知道這不是张怀尧的声音,于是他开口便问:“你是哪位?张怀尧呢?”
对方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刑警队罗飞。”
“是罗队长啊,”对方在电话那头打了個招呼,“我是车站派出所周琪啊。”
“周所长?”罗飞有些奇怪,“這是不是张怀尧的手机?”
“我也不知道啊,死者的身份還沒確認呢。”
“死者?”罗飞的心蓦然沉了下去,“你說什么死者?”
“我們這边刚出了一起事故,有人跳轨自杀。我正在清理现场呢,這部手机就是从死者身上找到的。对了,你怎么会打這個电话?”
“现场先别动了,等我過来处理!”罗飞急匆匆說道。事态恶化得如此之快,他的额头瞬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张怀尧死的时候现场有很多目击者,他们对事发過程的描述基本一致。
下午三点三十分左右,张怀尧来到龙州火车站的二号站台。他远离人群走到站台的远端,独自看着天际发呆。
三点四十分,一辆列车经二号站台进站。当车头行驶到距离张怀尧不足十米之处时,他忽然纵身跃下了站台。列车来不及制动,车头从张怀尧身上压了過去。
得知死者是市委张书记的公子,车站的相关人员都有点焦虑。周所长更是急得直拍胸脯:“我打包票,绝对是自杀的,因为出事的时候方圆十米内一個人也沒有。”
罗飞也知道是自杀,但他相信這事并不是出自张怀尧的本意,一定有某种邪恶的力量侵入了這個大男孩的精神世界。
這时有一辆尾号001的小轿车驶上了站台,众人一看就知道是张辰闻讯赶来了。
“你把现场秩序控制一下,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另外千万不要把记者放进来。”鲁局长对周琪嘱咐了几句,然后便向着那辆轿车迎過去。轿车停在了警戒圈外,张辰一脸悲戚地下了车。
鲁局长挡在对方身前劝道:“张书记,现场您就别看了……”
张辰沒有說话,他伸手把鲁局长推到一边,决然向着圈内走去。他一步步地走到了站台边缘,眼前的惨状让他天旋地转。
铁轨上卧着一具分解崩离的尸体,已全然沒了人形。
张辰浑身的肌肉全都僵硬了,只有嘴唇在急速地颤抖着。四五秒钟之后,他的身体忽然间失去了平衡,斜斜地向着侧后方倒去。
张辰的司机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领导的身体,同时四周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喊声:“张书记!张书记!”
张辰挥挥手說了声:“我沒事。”然后他强撑着又站了起来。他的视线紧盯着铁轨上的那堆肉块,泪光在深陷的眼窝中隐隐闪烁。
看着這番场景,罗飞心中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现在并不是什么市委书记,而是一個悲伤的父亲,一個心碎的老人。
罗飞喃喃自语从口中吐出了三個字:“对不起……”
张辰循声转過头来,他看了罗飞一眼,然后惨笑着說道:“不用自责……你们已经尽力了。只是這孩子自己太脆弱,他沒能過得去這一关……”
罗飞還想說些什么,却被鲁局长用眼神及时制止。后者随即对张辰的司机說道:“快扶张书记上车休息吧。”
“张书记,請您节哀。”司机低声劝慰着张辰,同时轻拉了一下对方的胳膊。這次张辰沒有坚持,他跟着司机离开了现场。
鲁局长往罗飞身旁踱了两步,压低声音嘱咐:“现在情况還不明朗,多余的话先不要說。”
罗飞一怔,片刻后才明白对方的用意。
在张辰看来,龙州警方已经完成了营救张怀尧的任务,现在发生的惨剧只是因为儿子自身沒能走出阴影。但如果罗飞把那一番“七宗欲”的猜想說出来,情况可就完全变了,如果张怀尧的死亡也是出自于凶手的谋划,龙州警方至少要承担办案不力的失职之责。
罗飞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虽然侦查探案不甘人后,但在政治敏锐性上比起鲁局长实在是差了太多。
送走张辰之后,罗飞和鲁局长也沒有在现场逗留太久。他们得到消息,小刘已经把朱思俊带回了刑警队。于是众人立刻驱车匆匆回返。
朱思俊端坐在会议室中,暂时安然无恙。现在他已是“七宗欲”杀人计划中唯一的幸存者。
罗飞把当前的形势向朱思俊详细讲述了一遍。后者听完之后却不担忧,他反倒冷笑着问罗飞:“罗队长,你为什么处处都要针对我呢?”
罗飞被问得一愣:“我什么地方针对你了?”
“你东牵西扯地說了這么多,连美国电影都搬出来了,真正的用意难道别人听不明白?”朱思俊的目光在会场裡扫了扫,又道,“好吧,那就让我来翻译一下。罗队长要对我說的无非就是這几句话:你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你被李凌风利用了;你不但沒有救下张怀尧,反而害他丢了性命;就连撞死李凌风這事都是错的,你简直就是在帮助嫌犯完成计划。”
自己的警言竟然被对方如此解读,罗飞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只能咧着嘴說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在分析案情。现在其他人都已经死了,你的处境也非常危险。”
朱思俊愤愤反问:“我有什么危险的?难道我要害怕一個死人?我看我的危险不是来自于李凌风,而是来自于某些居心叵测的同僚。”
一旁的小刘忍不住了,他指着朱思俊的鼻子问道:“你這话什么意思?我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朱思俊冲着罗飞翻了翻眼皮:“罗队长,你不是找人给张怀尧做過心理治疗嗎?为什么他還是自杀了?這事有沒有你的责任?”
对這個质疑罗飞并沒有回避,他坦承道:“有。”
朱思俊便又追问:“那你现在扯出這么一段荒诞的理由来,难道不是要为自己开脱嗎?”
“不是。”罗飞给出坚定的回答。他紧盯着朱思俊的眼睛,试图看穿对方的内心世界。
短短几天之内,朱思俊从一個郁郁不得志的交警变身为世人瞩目的英雄,而他原本怯懦的性格也变得霸道跋扈起来。在這番变化的過程中,罗飞分明感受到一种正在急速膨胀的欲望。
罗飞开始反思警方节节败退的原因,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個算无遗策的凶手,更可怕的是受害者心中那些失控的魔鬼。
凶手并不需要和警方正面作战,他所做的只不過是将那些魔鬼释放出来,然后目标便会被自己的欲望所吞噬。
“你们都控制一下情绪!”一旁的鲁局长终于站出来主持局面了,他看着朱思俊为罗飞辩解說,“罗队长在提出‘七宗欲’分析思路的时候,他還不知道张怀尧自杀的消息,所以你不要說他是自己开脱责任,這不存在!”
朱思俊還不敢和鲁局长唱反调,但他仍然坚持說:“反正我不相信這個分析。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来给我做催眠。”說到這裡他略微一顿,又语带讥讽地冷笑道,“嘿嘿,张怀尧倒是接受了催眠术,结果又怎样?”
“沒有人要勉强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接受催眠治疗,”鲁局长看着朱思俊說,“那你就先回队裡去吧。小刘,你送一下。”
“鲁局长……”罗飞神色焦急,似要阻止什么。但是鲁局长冲他挥了挥手,态度坚决。
朱思俊站起身,只和鲁局长打過招呼便扬长而去。小刘似乎被对方气着了,本不愿去送。但罗飞催促道:“你得跟着,路上别出了什么岔子。”小刘這才起身跟上。
待二人走远之后,罗飞非常不解地问鲁局长:“怎么让他走了?”
“那還能怎么样?难道要把我們的英雄扣押起来?”鲁局长无奈地摊着手,“强制措施肯定是行不通的。既然他不愿意配合,你们就悄悄进行吧。”
罗飞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說,暗中实施催眠?”
“這個能做到嗎?”
“要做一些设计,”罗飞接着又道,“不過现在首先要确保朱思俊的安全。”
鲁局长“嗯”了一声:“就让小刘盯着他,寸步不离。”
“晚上睡觉怎么办?”
鲁局长想了一会儿,道:“我和交警队那边打個招呼,安排朱思俊這几天值夜班;白天也不准他回家,就叫他住集体宿舍。”
“好。”罗飞暂时放了心。
“你赶快设计個催眠方案出来。万一朱思俊再出了什么意外,那警方可就真的是一败涂地了。”在罗飞起身欲走的时候,鲁局长又特意叮嘱他,“這些事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說起,否则会对我們的工作不利,你明白嗎?”
罗飞点了点头。他知道鲁局长還要考虑很多案情之外的問題,這也正是对方纵容朱思俊的原因吧。
晚饭后罗飞拜访了萧席枫,他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帮助。
“如果对方不愿配合,催眠的难度确实会比较大。”萧席枫针对罗飞的要求展开分析,“主要是他已经认识我了,我很难再接近他。”
罗飞道:“我們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可以给你做伪装。”
“哦?能做到什么效果?”
“除非是面对面地细看,一般不会穿帮。”
“嗯,這倒是可以……”萧席枫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還得设计一個能够接近他的情境,必须让他毫无警惕。”
罗飞其实也在考虑這事,他掏出手机给小刘拨了個电话,接通后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小刘蛮不情愿地抱怨道,“那家伙对我的态度就像是八辈子的仇人。我這哪是保护他呢?跟装孙子一样。”
“现在說话方便嗎?”
“方便。他在前头巡逻车裡,我开自己的车跟着。”
罗飞表明意愿:“我們现在有個计划,想暗中对朱思俊实施一次催眠。你注意观察一下他的生活习惯,看看有沒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罗队啊,這活你换個人来吧。”小刘叽咕着說道,“我可不想再跟着這家伙了,当警察這么多年,就沒受過這份气!”
“這是任务,哪有讨价還价的?”罗飞的口吻变得严肃起来,“受不了這份气?那以后让你当個卧底什么的,你也死活干不了是吧?”
小刘被训得不敢吭声了。
“你态度好一点,哄着他点。”說到這裡罗飞又换语气给助手找了個台阶,“等這個任务完成了,我請你好好喝一顿。”
“那行!”小刘利索地应了一句。他年轻好酒,但是办案期间是不允许饮酒的,所以已经憋了好多天了。
罗飞挂断了电话,一旁的萧席枫有些担忧地问道:“沒事吧?”
“沒事。”罗飞“呵呵”一笑,“小刘是個直脾气,嘴上爱牢骚,但交给他的任务绝不会含糊。”
小刘也用实际行动印证了罗飞的信任。凌晨时分他给罗飞回了個电话,那时后者刚刚躺下,還沒有睡着。
“罗队,你說的方法還真管用。”小刘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兴奋。
“怎么了?”
“我按你說的哄了朱思俊几句。夸他是英雄,以后肯定前途无量什么的,把這家伙夸高兴了。现在他愿意和我們谈一谈。”
“哦?”罗飞感觉有些意外,“谈什么?”
“具体還不清楚。他一定要等你過来再开口。”
“那我這就過来。”罗飞一边起身一边问道,“你们在哪裡?”
小刘回答說:“在扬子江路上,過刘集镇那個路口往南大概再走五百米吧。”
罗飞随口又问了一句:“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扬子江路是龙州市郊外的一條国道,位置很偏僻。
“朱思俊不是下班了嗎?他說要找個安静的地方聊聊,我就把车开到這儿来了。”
那個地方离朱思俊上班的南绕城高速确实不远。罗飞本想說要安静干嗎不直接开到刑警队来,但一转念又觉得朱思俊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說到刑警队他可能又改变主意了。算了,還是自己勤快点吧。
于是罗飞便出门开上车奔着扬子江路而去。虽然目的地比较远,但深更半夜的道路畅通,大概半小时也就到了。過了刘集镇路口之后罗飞放慢车速,他一边开一边向两旁寻觅,很快就发现小刘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罗飞把自己的车也在路边停好,然后下车向着小刘那辆车步行而去。到了近前只见车灯车门都关着,小刘和朱思俊二人却不见踪影。
罗飞拉了拉车门,发现上了锁。他便扭头往四下裡搜寻,同时高声呼唤:“小刘?小刘?”
深夜的国道黑暗幽静,罗飞的声音传出很远,却无人应答。
罗飞皱起眉头,他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小刘的号码。刚刚按下呼叫键便听到不远处有手机铃声传来。罗飞心中疑窦顿生,他循声来到路边探头张望,只见黑暗中有一星点的荧光正在路基上闪烁。
罗飞知道那就是小刘的手机。他走下路基把那只手机捡了起来,然后又凝目向四处搜寻。
路基下方是连绵的农田,大片大片的水稻在夜风中黑压压地摇曳着。罗飞忽然看到田埂上躺着個人,他连忙赶了過去。到近前借着月色一看,這個躺倒不动的男子正是小刘。
罗飞心头一沉,他低唤了声:“小刘!”同时蹲下身将手指探在了对方的口鼻之间。這一探之下顿时如坠冰窟,小刘竟已沒了气息!
罗飞又惊又痛,正悲愤难抑之时,却听右首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呻吟。這呻吟声既微弱又痛苦,听来就像是一個垂死者临终前的叹息。
罗飞暂且放下小刘的尸体,循着呻吟传来的方向找去,很快看到朱思俊也躺在田埂上——他的左手捂住心口,右手无力地耷拉在杂草中,两眼微闭,看起来已奄奄一息。
罗飞在朱思俊面前半蹲下来,他一边急迫地询问:“怎么回事?”一边拉开对方的左手想要查看一下伤势。
就在這时,朱思俊的右手忽然急速地挥动起来,随即有件硬物狠狠地砸在了罗飞的后脑。罗飞的身体微微一晃,他强撑了半秒钟,最终還是硬挺挺地歪倒在一边。
也不知過了多久,罗飞从昏迷中苏醒過来。他的后脑伤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思维混沌不知身在何处。他只能下意识地闷哼了两声。
“罗队长,你醒了?”有人冷冰冰地问候了一句,罗飞辨出那正是朱思俊的声音。随后他的神志略有恢复,渐渐想起了遇袭的经過。他明白自己已中了朱思俊的暗算。
凝目四顾,自己正躺在汽车的后排椅上。罗飞认出這是小刘开的那辆车,车身有轻微的晃动,应该正处于行驶状态。
罗飞试着想要挣扎坐起,但他的上半身根本无法动弹,他意识到自己是被捆缚住了。随后罗飞转动手腕,在有限的空间内摸索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身下是一具僵硬的躯体。
罗飞心中一酸,如针刺般痛不可当。他知道那是属于小刘的躯体,這個年轻人已经永远失去了鲜活的生命,现在他的尸体正和自己背靠背地捆绑在一起。
“朱思俊……”罗飞嘶哑着声音喝问,“你做了什么?!”
“我做的任何事,都是被你们逼的!”朱思俊的脑袋从驾驶座上扭過来,恶狠狠地瞪了罗飞一眼。
“你杀死了小刘!”
朱思俊嘶吼着反问:“谁叫你们不给我活路?!”
“小刘只是想保护你……”罗飞痛心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起几小时前和小刘的那次通话,当时小刘已经明显感受到了朱思俊的对立情绪,自己却硬逼着小刘继续执行任务。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小刘。
朱思俊兀自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保护我?這些漂亮话去說给鬼听吧!你们就是想害我。你们看不得我成为英雄,看不得我一個人盖過了整個刑警队的风头!你们名义上是要保护我,实际就是想把我拉下马,然后還要再泼一盆脏水,踩上一万脚!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既然到了這個位置,谁也别想再让我下去!”
对方呈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罗飞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苦笑道:“你入了魔……你已经被催眠了……”
“你总是這么自以为是嗎?”朱思俊再次回头,他冷笑着瞥了罗飞一眼,“你总說我被人催眠了。可你看看,现在是谁在控制局势?又是谁被人捆成了虾米?”
“這一切都是李凌风的计划!”罗飞用尽力气大喊,想要将对方唤醒,“你再這样执迷不悟,最后只能害人害己!”
朱思俊不屑地“嗤”了一声:“你果然是什么都不懂。”
罗飞感觉到对方话中有话,便问:“你什么意思?”
“真正控制局势的人是我!”朱思俊自鸣得意地怪笑着,“李凌风?他只不過是我的一块垫脚石。”
罗飞心中一凛:“难道你是故意把他撞死的?”
“那当然。我早就知道他要从地道逃跑,只要撞死他,就是大功一件。嘿嘿,這才叫计划,懂嗎?如果看不到收益,谁愿意去吃那坨狗屎?”
罗飞听明白了,原来朱思俊自己也是阴谋的参与者!难怪他死活不肯接受催眠,他是害怕這些龌龊的事情暴露出来!罗飞倒抽了一口冷气,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串通在一起的?”
朱思俊却已失去了耐心:“我懒得跟你解释,到了阴曹地府你自己去问李凌风吧。”說完這话他猛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加速向着前方驶去。
罗飞知道对方已经不准备给自己留活路了,他必须尽快想出自救的方法。
“你也太小看我們刑警队了。”罗飞突然间說了一句。
“是嗎?”朱思俊用讥讽的口吻反问,“刑警队长命在旦夕,你說我该如何高看你们?”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過得了這关?你很快就会被抓住的,因为你杀人的手法一点都不专业,必定会留下大量的线索。”
朱思俊悠然道:“那你就从专业的角度說說吧,我应该怎么杀了你才好?”
沉默了片刻之后,罗飞說道:“你会把這辆车开进水裡。”
“哦?”朱思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罗飞知道自己猜对了,便继续說道:“因为這辆车上的线索太多。把车开进水裡,人和车全都消失了,這事就成了一桩无头案,想查也无从下手。”
“沒错。”对方既然已经說破了,朱思俊也就不再遮掩,“我正在往南明山开,那边紧挨着翡翠湖有條山路,是很长的一段下坡,中间有個急拐弯。只要找好角度,汽车就可以自己冲到湖裡去。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到這招的嗎?前几年我在城南大队当交警,曾经有一辆小汽车失控冲进了湖裡,那一片湖水有十多米深,后来只是把车裡的尸体捞上来了,那辆车至今還在水底沉着呢。你說還有谁能找得到你们?”
南明山,翡翠湖。這两個地方罗飞再熟悉不過了。那一片地处偏僻,路上的摄像头非常有限。而朱思俊身为交警,要避开這些监控根本不在话下。如果這计划被对方得逞,自己恐怕真的要沉冤湖底,永不见天日。
罗飞开始在脑海中勾画从扬子江路到南明山的行车路线,并且试图从窗外依稀闪過的画面来判断此刻所处的大概位置。与此同时,他還要尽量想法拖延对方的時間。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罗飞忽地又冷笑道。
“什么?”因为刚刚被猜中了沉水的手法,朱思俊对罗飞的话不敢再忽视。
“你忘了我的那辆车。”罗飞說道,“那辆车停在扬子江路上,明天就会被人发现。警方在附近搜索一下就能找到你杀害小刘的现场。那裡会有血迹,還会留下你的脚印。”
“谢谢你的提醒。”朱思俊“嘿嘿”一笑,“不過我已经想到這一点了。所以我把你的车往南又开出了五百米,虽然不算很远,但也足够超出你们刑警队的搜索范围吧。”
罗飞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原本期待朱思俊回头去处理那辆车,這样就能给自己争取到很多变数。可惜這個机会已经不存在了。
汽车继续驶向前方。這时忽地有個路牌从车窗外一闪而過,罗飞一下子认出了這個地点,他心念一动,又有了一個新的主意。于是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說道:“你别得意得太早。即便你把我們连人带车沉入湖底,警方還是会找到我們的尸体。”
朱思俊搭茬问道:“怎么個找法?”
“看来你对刑警队很不了解。你不知道嗎?像小刘這样外出执行特殊任务的,身上都会带着GPS追踪器。”
“那又怎么样?我不信追踪器到了水裡還能发出信号来。”
“到水裡当然沒用了,但之前的追踪信号在控制中心都能查出来。既然信号是在翡翠湖边消失的,警方当然会派出蛙人到水底找一找。”
朱思俊沉默了,他显然是受到了触动。片刻后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汽车偏离了原先的路径,拐向了另外一條岔路。這條路上不时有车灯闪過,显然比原先那條路要热闹了许多。
沿着這條新路又行驶了五六分钟,朱思俊把车靠边停下,然后他阴森森地问道:“追踪器藏在哪裡?”
罗飞讥笑道:“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朱思俊不再多问,他下了驾驶室向着车后排走去。
“你们那点小把戏,以为能骗得過我嗎?”朱思俊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站在罗飞的脚外。然后他弯下腰,一把将小刘左脚穿的皮鞋拽了下来。
朱思俊开始用手掰扯那只皮鞋的鞋跟,片刻后他觉得光用手不给力,干脆把皮鞋举起来使上了牙齿。這时远处有车灯照射過来,映出了他那张狰狞的面容。
鞋跟终于被咬开了,裡面并沒有藏着什么追踪器。朱思俊愤愤地把皮鞋砸在罗飞脸上,然后又弯腰去脱小刘右脚上的鞋子。
照射在朱思俊身上的车灯越来越亮,罗飞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屈起双腿猛然一蹬,两脚正踹在朱思俊的双肩上。后者猝不及防,一個跟头向着车门外翻滚出去。
一辆卡车从罗飞眼前掠過,带起一片刺耳的刹车声。足足三四秒钟之后,刹车声才连同那辆卡车一齐停歇。
片刻之后,一個卡车司机慌慌张张地跑到罗飞的车门前。那是個四十来岁的男子,他先是往车内瞥了一眼,然后又语无伦次地问道:“這……怎么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罗飞已恢复了冷静,他招呼对方道:“先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
男子手脚酥软,费了半天劲才解开了捆绑罗飞的那根绳子。当罗飞从车厢裡爬出来的时候,男子带着哭腔說道:“一会儿警察来了你可得帮我作证啊。這人突然就滚到路上来了。”
“我就是警察。”罗飞一边說一边向着不远处的卡车走去。很快他看到了卡在车轮下的朱思俊,死状比昨天的张怀尧好不了多少。
卡车司机紧跟在罗飞身后,惴惴不安。
虽然从鬼门关转了回来,但罗飞此刻的心情实在难以庆幸。他紧盯着朱思俊的尸体,恍若隔世。良久之后他才喃喃說了句:“终于完成了。”
“什么?”卡车司机往前凑了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的计划完成了。”罗飞仰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幽然长叹道,“七宗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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