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街头劫持引出失踪案
今天一早,梁音得知刑警队要借调自己,她的心情颇为兴奋。相较于法医這样的幕后角色,她更喜歡在第一线与犯罪分子展开面对面的较量。可是到刑警队与罗飞碰面之后,她才发现這事并不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愉快。
“陆风平?”女孩一听到這個名字便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飞见状猜测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岂止是认识……”梁音苦笑着說道,“我最讨厌這家伙了!”
“我們也讨厌他!”旁边的陈嘉鑫插了句嘴,似乎要积极向女孩表明立场。
罗飞知道梁音說的“讨厌”和陈嘉鑫的“讨厌”并不是一個概念,他看着女孩追问道:“你和陆风平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梁音用双手捧着脑壳,像是要疯似的,“他就是個浑蛋,人渣!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会求他帮忙?還,還要我给他当助手?”
罗飞无奈地咧咧嘴,說:“是陆风平特意点名要你来的。”
“无耻!”梁音咬着嘴唇,“他就会耍這种下三烂的手段!”
“你和他很熟悉嗎?”
“熟!”梁音恨恨地說道,“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骚扰我,都快十年了。”
罗飞颇为意外地“啊”了一声:“這么說,你们俩是同乡?”
梁音点了点头。
“那怎么這么巧呢?现在又都在龙州了。”
“巧什么啊!是他一直跟着我,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罗飞想起来了,梁音从去年开始分配到龙州市法医鉴定中心实习,而陆风平也是去年九月份来的龙州。难道這家伙真的是跟随梁音而来?那這两人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梁音注意到罗飞的神色变化,她连忙摇着手解释道:“你们别误会啊,我跟他真的沒什么。是他一直在骚扰我,我也沒办法。”
罗飞和陈嘉鑫双双看着梁音,那目光中分明在說:這事肯定沒那么简单吧?
梁音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们从头說吧。我上的初中可是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陆风平则是社会上有名的混混,我平时根本不会去搭理這种人。我后来跟他认识纯属是倒霉催的。”她顿了顿,详细讲述道,“那是一天傍晚放学,我和几個同学结伴回家。在穿過一條胡同的时候看见有個人坐在墙角,鼻青脸肿的,大概是刚刚被别人揍過。這個人就是陆风平了,当时他额头上還豁开一條大口子,流了不少血。我看他的样子挺可怜的,就想過去问问要不要紧。我的同学都拦着我,說這家伙不是好人,别去管他。唉,我如果听劝就好了!可惜我還是太幼稚,只是想他已经受伤了啊,不可能再伤害别人,我還是得帮帮他。于是我就走過去,送了一條干净的手帕让他止血。谁知道他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吓坏了,想要挣脱,但是被他抓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我向同学求救,同学们却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后来陆风平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個班的。我也是吓傻了,居然老老实实全都告诉了他。他這才把我放开。我连忙跑回同学们身边。本以为這事就這么结束了,谁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上午,我做完课间操想要回教室的时候,却在楼道口被那家伙拦住了。他說要把手帕還给我,還要认我作干妹妹。我当然不答应,连手帕也不想要了。可那家伙却說:你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反正我心裡已经认你作了妹妹。以后你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罩着你。后来他就一直纠缠着我,不管我怎么撵都撵不走,真是讨厌死了!”
罗飞大致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评价道:“小混混纠缠女学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過像這样一缠就是十年,而且還跟着追到外地的,那還真是少见!”
“是啊,真是从来沒见過這样的无赖!”梁音满腹的委屈,“我早就說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和他這种人交朋友的。但他就是不肯罢休!”
“也许就是因为你不理他,所以他才愈发纠缠你吧。我看這個人性格怪怪的,多半是個变态!”陈嘉鑫同仇敌忾地声讨了几句,随后又颇为担忧地询问道,“他纠缠你這么长時間,沒有欺负過你吧?”
梁音略微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倒是沒有……”
“那就好。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陈嘉鑫捏着拳头,很有信心地說道。他到现在還以为是自己逼迫陆风平就范的。
罗飞顾及助手的面子,也沒有点破,只看着梁音道:“能对一個女孩纠缠十年,不管怎么样,那家伙应该是真的喜歡你吧。既然他沒对你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看你也不必对他太過排斥。”
“得了吧。”梁音把嘴一撇說,“我看到他就恶心!”
“那就把個人情绪先放一边。”罗飞进一步劝道,“为了早点破案,你就委屈一下吧。”
梁音扁扁嘴:“好吧,只要能破案,就先让他得意一次。”她性格上风风火火的,但是在大局面前倒還拿得住分寸。不過她随后又愤愤說道:“明知道我沒法拒绝,就拿這事来要挟我,這种人最无耻了!他自以为占到了便宜,其实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他!”
见梁音這边已经松口,罗飞也不想再耽误時間,便吩咐陈嘉鑫:“你去把陆风平叫過来吧,我們先开個会。”
陈嘉鑫到楼上办公室去叫陆风平。沒過几分钟,两人双双来到了会议室。陆风平手裡拿着一盒白茶,一进屋就对着梁音笑嘻嘻地說道:“家乡的特产,也不带点给大哥尝尝。妹子,你這事可有点偏心啊。”
“什么哥哥妹妹的?”梁音硬邦邦地把对方撅了回去,“你是不是来谈案子?不谈案子的话,我立马就走。”
“谈案子。”陆风平拉了张椅子坐在梁音身边,他把手裡的那盒白茶往桌上一扔,說道,“先给我泡杯家乡的茶。”
梁音瞪起眼睛:“我给你泡茶?”
陆风平很无辜地回视着对方:“你是我的助手啊,泡茶难道不是你分内的事情?”
“好,我给你泡!”梁音抓起茶叶盒子,一扭头走开了。
那边陈嘉鑫也已落座。罗飞轻轻咳嗽了一声,把陆风平的注意力吸引過来,然后說道:“好了,我們先开始吧。小陈,你先把详细的案情给陆先生介绍一下。”
陆风平却摆了摆手,大咧咧說道:“不必了。所有的案卷资料,我在楼上都已经看完了。”
“光看资料未必全面,還是……”
罗飞的话只說了一半便又被陆风平打断:“全不全面我心裡有数。所以不需要你们介绍,我有疑问自然会提出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行。”
這话虽然說得狂妄,但确实也是一种高效的工作思路。于是罗飞就不再坚持,做了個手势示意对方现在就可以提问。這时梁音泡好了白茶回来,她走到陆风平身边,把手裡的茶杯往桌面上放去。
陆风平转過头,一抬手搭住了梁音端茶的那只手腕,嬉皮笑脸地赞了句:“這串珠子真美。”
梁音手腕上戴着一串女式的玉珠,一颗颗珠子碧绿溜圆,确实是好看。不過陆风平的举止如此孟浪,显然不是要看珠子,而是有心想吃女孩的豆腐了。
梁音脸色一沉,既气愤又尴尬。不远处的陈嘉鑫也“哎”了一声,似乎要替女孩出头。這时却见梁音忽地把手腕一翻,一杯热茶倾下来,全都泼在了陆风平怀裡。
陆风平“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同时忙不迭地用双手抓住衣服的前襟一阵乱抖,连抖了十七八下,這才勉强将茶水的热气散去。而他难免被烫得龇牙咧嘴,半天都缓不過劲来。
“对不起啊陆先生,我女孩儿家力气小,你一抓我的手腕,這杯茶就沒端住。哎呀,家乡的茶啊,真是可惜了呢!”梁音嘴上在道歉,眼角却溢满了自得的笑意。
陈嘉鑫本来想发作的,一看這情形是用不着了。于是便幸灾乐祸地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意外,纯属意外。”
只有罗飞未动声色,他看着陆风平问道:“要不要换身干净衣服?我办公室裡有闲置的便装。”
“算了算了……天热,一会儿就能干了。”陆风平摆摆手,又咧嘴冲梁音叹道,“唉,就你這股泼辣劲,以后能嫁出去嗎?”
梁音沒好气地回复道:“這事轮不到你操心。”
“既然不换衣服——”罗飞冲两人招招手,“那就赶紧坐下来,言归正传吧。”
陆风平把潮湿的衣襟胡乱拧了两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梁音拿纸巾擦了擦桌椅上的水渍,特意又问了句:“陆先生,這茶需要重新再泡一杯嗎?”
“還泡呢?”陆风平苦笑道,“你是想把我给涮熟了吧?”
看着陆风平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罗飞也禁不住暗笑,心生一物降一物的感慨。不過他很快便抛却杂念,把思绪转回到案件本身。
“陆先生。”他主动询问,“对案情你還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嗎?”
“只有一個問題。”陆风平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刘宁宁——那個失忆的女孩,她是不是很不喜歡坐电梯?”
“嗯?”罗飞略微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和案件有关嗎?”
“当然有关。”陆风平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傲然道,“你既然這么问,肯定是不知道答案了。那就快去打听打听吧。”
罗飞冲陈嘉鑫使了個眼色,說:“去了解一下。”后者随即拿着手机到会议室外拨打。
罗飞又继续问道:“還有别的問題嗎?”
陆风平翻了翻眼皮:“你在找我之前還找過另外一個催眠师,嗯,叫什么来着?”
“萧席枫,安远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
“他在哪儿给那女孩做的催眠?”
“在医院病房裡。”
“蠢货一個!”陆风平鄙夷地爆了句粗口,“就這水平也敢出来骗钱?”
這就给人贴上“蠢货”的标签,未免有些太草率吧?罗飞正想问個究竟,却见陈嘉鑫从屋外折返回来,他走到队长身边汇报道:“问過刘宁宁了,她确实不喜歡坐电梯。另外她的同学也能证实,不管在教学楼上课還是外出逛商场什么的,别人坐电梯的时候,刘宁宁都是一個人爬楼的。”
陆风平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得意地說道:“就是這么回事啊,我早就知道。”說话的同时他還特意瞥了梁音一眼,像是在炫耀似的。但梁音只是“切”了一声,不为所动。
罗飞暂时也沒有搭理陆风平,他追问陈嘉鑫:“为什么呢?”
“刘宁宁說她坐电梯会头晕。”
“晕电梯?”陆风平“嘿嘿”一乐,再次插话道,“多么可笑的借口!”
罗飞终于转過头来看向陆风平:“那你說是什么原因?”
“這還用问嗎?”陆风平撇着嘴反问道,“想想那個地下室,還有案发现场被封住门窗的小房间……答案多明显啊!至于电梯嘛,只是进一步做個驗證罢了。”
地下室、封住门窗的房间、电梯……罗飞突然间悟到了三者之间的联系,他心念一动,脱口道:“刘宁宁是害怕密闭的空间?”
“沒错。”陆风平点点头,“說得正式一点吧——這女孩是個幽闭恐惧症患者。”
“幽闭恐惧症?”隔行如隔山,罗飞对這個心理学上的名词并不是特别了解。
“是恐惧症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患者的症状便是对封闭空间表现出過分的焦虑和恐惧。”陆风平顿了顿,又深入解释道,“导致幽闭恐惧症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說成长经历、性格因素、心理压力,等等。其中最常见的应该是幼年时期的创伤性经历。”
“所以刘宁宁不愿和男友租住在地下室?”
陆风平摊开双手,带着夸张的表情說道:“对于幽闭恐惧症患者来說,沒有窗户的房间就像地狱一样可怕。”
罗飞进一步分析道:“那刘宁宁去找高永祥,要解决的其实并不是她和男友之间的感情困扰,而是想缓解自己的心理病症?”
“沒错。刘宁宁并不是嫌弃地下室的條件差,她只是畏惧那個完全封闭的环境。所以她才来到心理咨询中心求助。她希望能克服心中的恐惧,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罗飞皱起眉头:“可是高永祥反而把刘宁宁关在了自家的小屋裡……难道這是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
“這就是所谓的暴露疗法。简单說来,就是将患者置于她所畏惧的环境中,让其无法逃避,从而刺激患者出现极度的反应。经過刺激后,因为患者并沒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便可以重新建立对恐惧对象的认识,以消除不合理的恐惧心理。”陆风平先是解释了一番,然后又鄙夷道,“那些急功近利的傻逼治疗师最喜歡使用這种愚蠢的办法。”
罗飞对暴露疗法的评价并不在意,他所关心的是:现在终于可以把刘宁宁和高永祥之间的互动关系理清楚了。
“高永祥为了治疗刘宁宁的恐惧症,特意在家中布置出一個完全密闭的小屋。九月七日下午,高永祥把刘宁宁约到家中,将其锁在小屋内进行暴露治疗。就在這個過程中,有凶手潜入高家,将高永祥杀害于客厅。在遇害前,高永祥把小屋钥匙扔到了沙发下面,以免刘宁宁被凶手发觉。于是刘宁宁便一直躲藏在小屋内,直至警方将屋门打开。”
听完罗飞的這番分析,在场众人均点头表示赞同。
“先得把這個過程弄清楚,這才能为刘宁宁设计一個合适的催眠场景。”陆风平先顺着罗飞的话总结了一句,然后又看着对方說道,“你刚才說的那個什么姓萧的,以为催眠都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才好。嘿嘿,刘宁宁本身是個恐惧症患者,你让她在病房這样的封闭空间裡接受催眠,這不是加深她的紧张情绪嗎?我說姓萧的是個蠢货,有沒有冤枉他?”
罗飞对這种情绪化的评论一概无视,他直接问道:“那你现在觉得什么样的场景才是合适的?”
陆风平反问:“那個女孩還在医院裡嗎?”
“昨天晚上已经回学校了。”陈嘉鑫回答道,“她就是受了惊吓,身体本身沒什么事,所以沒必要继续住院。”
陆风平翻了翻眼皮,道:“那就在学校操场上实施催眠吧。”說完又特地扭头看着梁音,嬉笑道,“你是我的助手,可得陪我一块去哦。”
梁音漠然“嗯”了一声,就是不肯给对方一個好脸。
下午三点二十三分,龙州大学体育场。
這個点正是进行户外活动的時間。因为是阴天,气温凉爽,所以今天在操场上锻炼的师生比往日更多。
在跑圈的人流中,有两個女孩格外引人注目。青春靓丽是她们共同的特点,但两人又各有不同的风韵。
跑在内圈的女孩身材高挑,带着点冷艳的气质;跑在外圈的女孩则显得更加精致,她的脸上一直笑吟吟的,透出阳光开朗的飒爽性格。
两人一边跑一边聊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外圈矮個的女孩在逗着对方說话。
高個女孩虽然话不多,但看得出来,她和对方的关系還算融洽。
這一高一矮两個女孩正是刘宁宁和梁音。按照陆风平的吩咐,梁音花费了半天時間和刘宁宁相处,并成功建立起一定的情感联系。
又转過了一個弯道,刘宁宁的步伐渐渐沉重。梁音见状主动询问道:“是不是累了?歇会儿吧。”
刘宁宁确实有点跑不动了,便“嗯”了一声,慢慢停下了脚步。梁音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說道:“我們去那裡休息一会儿吧。”
那是体育场主席台下方的休息区,摆了一张圆桌和三把摇椅。圆桌上备好了几瓶饮料,桌旁還撑起了一把太阳伞,有模有样的,对于刚刚运动完的人来說颇具吸引力。
两個女孩结伴来到桌边,梁音率先挑了张摇椅坐下来,同时招呼伙伴道:“坐吧,這些都是给我們准备的。”
刘宁宁坐在同伴身旁,问了句:“饮料也可以喝吧。”她现在口渴得很。
“当然可以。”梁音率先拿起瓶饮料,开怀畅饮。于是刘宁宁不再拘谨,也拿了一瓶饮料喝起来。
忽听得身边有個男人的声音在打招呼:“你好。”
刘宁宁连忙循声看去。却见說话者是個瘦高的男子,长发在脑后绾成一個辫子,眉目清秀。
男子看出女孩有些紧张,便又主动說道:“我是她的朋友。”他說话时带着微笑,声音很好听。
女孩看看身旁的梁音,梁音自然认得那男子正是陆风平,于是她便配合地点了点头。刘宁宁又把目光转回到男子身上,小声问了句:“那……你也是警察嗎?”
“我不是警察。我是個坏蛋。”陆风平装模作样地說道。
女孩反倒笑了。在她眼中,這個颇为帅气的陌生人实在不像是個坏蛋。所以她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故意开玩笑。
陆风平顺势坐在了刘宁宁身边,寒暄般說道:“今天天气不错。”
女孩“嗯”了一声:“挺凉快的。”
“运动运动,出一身汗。回去舒舒服服洗個澡,然后约上男朋友,晚上吃顿大餐——多美的生活啊。”陆风平感慨地說道。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对這样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可是女孩却把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色。
“和男朋友闹别扭了吧?”陆风平转過头来,看着女孩问道。
女孩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的困扰。”陆风平压低声音,似在向对方耳语,“你害怕那個地下室。”
女孩一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陆风平又柔声說道:“我是来帮你的。”
“不——”女孩慌乱地摇着头,“我不需要帮助!”
“别害怕,我們不去别的地方,就在這裡。你看看,這裡非常安全,对不对?”
女孩抬起目光四下环顾。這是一片开放的公共场所,周围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于是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情绪稳定了许多。
“我知道你害怕密闭的环境——我們绝对不去那种地方。”陆风平顿了顿,话锋又略微一转,“不過要解开你的心结,我們又必须营造出类似的环境。所以我們可以做個游戏,模拟出一個虚拟的世界。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模拟?”女孩试探着问道,小心翼翼。
“很简单,你只要闭上眼睛,聆听我的话语就行了。”
“就在這裡嗎?”
“对,就在這裡。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的地点,你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說到此处,陆风平又特意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梁音,“而且你的朋友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梁音适时地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刘宁宁的左手手背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两手之间传导,令后者变得坚强起来。于是她把饮料放回到圆桌上,主动问了句:“那我們现在就开始嗎?”
陆风平回应道:“你可以先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刘宁宁便把后背靠在摇椅上,呈半躺的姿势闭上了眼睛。摇椅微微地晃动着,令她觉得非常舒适。
“刚刚跑累了吧?也应该放松放松了。”陆风平站起身,围着女孩边走边說,“你现在的姿势非常舒适,你可以让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你好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就像是躺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彩上。”
女孩脸部的线條变得柔和,嘴角则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在天空中飘浮,周围的世界是如此宁静,你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听见我的话语。你的呼吸则已和天空融成了一片,你的精神如此放松,你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女孩的脚尖向着两侧分开,她似乎真的飘了起来。
陆风平等待了一会儿,確認时机已经成熟之后,他才又說道:“现在我带你去一個地方,看看你的回忆裡到底有什么,好嗎?”
女孩沒有回答,反而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不用害怕。”陆风平抚慰道,“這只是一個虚拟的环境。其实你非常的安全,而且你的朋友一直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梁音的手掌在同伴手腕处轻轻抚摩了两下,意在配合陆风平的话语。刘宁宁感受到這种肢体上的交流,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情绪重新稳定下来。
“跟着我好嗎?别害怕,”陆风平再次强调了一遍,“我是在帮你。”
女孩依旧沒有說话,但這次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会带着你在校园裡穿行,周围都是你非常熟悉的环境。”陆风平用低缓的语气引领着对方的思绪,“最后我們来到了一幢小楼前。這裡是学校的家属区,你以前就来過的,对不对?”
女孩回应道:“是的。我来過這裡,我认识這幢小楼。”
“上楼吧。跟着我,别害怕。三楼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对不对?304,是楼梯右手边的這扇门。”
女孩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說:“是的,就是這裡。”
“跟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們开门走进去,裡面又有一扇门。打开第二扇门,我們走进了一间小屋。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通往阳台的门窗全都钉上了木板。”
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球不安地在眼睑下滚动着。
“我现在是应该出去呢?還是留下来陪你?”陆风平给了一個選擇问句,但无论哪种選擇,女孩自己都被留在了屋裡。
刘宁宁急迫地给出了答案:“留下来陪我!”
陆风平点点头,又道:“那我现在要把屋门关上了。”
“不!”女孩喊叫了起来,“别关门!”
“我只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完全不用害怕,因为這扇门就掌握在你手中。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說一声开门,我就会把门打开,好嗎?”
女孩不說话,眼球在眼睑下转动得愈发激烈。
陆风平不再给对方選擇的机会,突然說道:“我已经把屋门关上了。”
“不!”女孩喊叫起来,带着哭腔,“开门,开门!”
陆风平却并未响应对方的呼喊,他只是平静地說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梁音把两只手全都搭了過去,试图再次通過肢体的接触来抚慰对方。可是這次刘宁宁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猛地翻转手腕,死死抓住了梁音的双手,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陆风平的神情一凛,连忙问道:“是谁?你看到了谁?”
“黑娃!”刘宁宁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陆风平对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他继续追问:“黑娃是谁?”
女孩却不再回答,她只是大喊着:“开门,开门!”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最后竟产生了严重的哮喘。這种状态让一旁的梁音颇为忧虑,她看了陆风平一眼,建议道:“停下吧,她支撑不住了!”
陆风平也知道局面无法再维系,他俯身在刘宁宁耳边轻轻吐出三個字:“门开了。”
女孩长出了一口气,如虚脱般瘫倒在躺椅上,沉沉睡去。梁音的双手解脱出来——刚才被对方抓到的地方,赫然已泛起了通红的指印。
陆风平转過头来问了句:“你怎么样?”
梁音咧着嘴,她一边揉着被抓处,一边不解地嘀咕着:“她的力气怎么這么大?”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各种身体机能也会成倍提高。”陆风平往梁音身边凑了凑,一脸关切地說道,“疼不疼?我帮你揉揉吧。”
梁音“切”了一声,懒得搭理对方。她转過身去,低头对着别在衣领上的麦克說了句:“你们過来吧。”片刻后,罗飞和陈嘉鑫从体育场看台下方走出来。他们一直就隐藏在不远处,并且通過传音设备听了整個催眠過程。
由于提前知道了刘宁宁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原因,陆风平在本次催眠时便直接跳過了刘宁宁和高永祥相遇的過程,也就跳過了横亘在刘宁宁潜意识中的某個记忆障碍。這個策略无疑是成功的,因为女孩的记忆很显然已被引回到了案发现场。
“有什么发现嗎?”一走到圆桌边,罗飞便充满期待地问道。
陆风平耸耸肩,說了两個字:“黑娃。”
這正是刘宁宁在情绪最激动时吐出的词语,罗飞在耳麦中也听见了。“這個黑娃就是凶手嗎?”他看着陆风平,希望能得到更加确定的答复。虽然這個词的寓意還模糊不清,但只要和凶手有关,就必定会对案件的侦破带来极大的帮助。
可是陆风平却摇摇头道:“不,黑娃和這起案件的凶手沒有关系。”
“啊?”罗飞不太理解了,“刘宁宁不是在喊‘放开我,放开我’嗎?然后你问她是谁,她才說出‘黑娃’這個词。”
“沒错,但這事跟案件无关。”陆风平先给出结论,然后开始解释,“你要知道,在我的催眠引导下,刘宁宁的回忆和案发当天的事件进程是完全吻合的。可以确信,在案发那天下午,高永祥把刘宁宁带到了小屋裡,试图用暴露疗法来治疗对方的恐惧症。在治疗的過程中,他把自己也关在小屋裡陪伴刘宁宁。随即刘宁宁便遭遇到极其恐怖的东西——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黑娃’。而在這個過程中并沒有第三人进入小屋,所以這個‘黑娃’其实是来自于刘宁宁潜意识中的某段回忆。”
罗飞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刘宁宁在接受暴露治疗的时候,潜意识中的某段恐怖回忆被唤醒了?”
“是的。而且我相信,這段被隐藏的回忆就是她患上恐惧症的病因。案发当天,当刘宁宁看到回忆中的‘黑娃’之后,她的情绪便已经彻底崩溃。而那时凶手根本還沒有进入案发现场。”
“那就是說——我們還得继续对刘宁宁实施催眠,才能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陆风平点了点头。
罗飞转過头来看了看在摇椅上沉睡的女孩:“现在可以继续嗎?”
“现在不行。”陆风平摊着手說道,“刘宁宁的记忆又遇到了一個障碍,要想绕過這個障碍,我首先要知道這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是說‘黑娃’?”陆风平点点头。
之前萧席枫对刘宁宁催眠的时候,受阻于“高永祥”這個记忆障碍。后来陆风平分析出刘宁宁和高永祥的互动過程,這才巧妙设计,绕過了這個障碍。同理,现在要想绕過“黑娃”,也必须得了解這两個字对于刘宁宁的意义所在。
“既然和刘宁宁的病根有关,调查起来应该不会太难。”罗飞作出這样的评判,似乎要给大家打打气。
“不管难不难,這都是你们警方的工作。你们先查吧,查到眉目了再来找我。”陆风平說完之后伸了個懒腰,又道,“這一天折腾的,你们不請我吃晚饭嗎?”
罗飞說:“我們可以安排晚饭的,在公安局的内部食堂。”
“食堂?你们自己去吧。”陆风平满脸不屑,他又转過头来问梁音,“妹妹,要不晚上我請你?”
梁音一口回绝:“对不起,我已经有安排了。”
“那我只好自己潇洒去。”陆风平忽地想到什么,又唤了声,“陈警官——”
陈嘉鑫摇手道:“我也沒時間。”
陆风平不怀好意地咧开嘴:“谁要請你吃饭了?我是想告诉你,今天晚上我還嫖,你来不来抓啊?”
陈嘉鑫一怔,不知该如何回复。陆风平便得意地怪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刘宁宁的母亲一直在学校裡陪伴女儿,罗飞很容易便找到這位女士,向其探寻有关刘宁宁的心结所在。然而事情的进展却不如他预想中的顺利。
“宁宁這孩子确实有心病,从小就有。她害怕那种密闭的环境,在家裡总喜歡开着房间门睡觉。在外面住宾馆从来不住沒有窗户的房间。你们說這個叫‘幽闭恐惧症’?嗯,好像就是這么回事呢!不過這孩子为什么会落下這個病根,我就說不清楚了。還有什么‘黑娃’?這個我更不知道。”說完這番话之后,刘母略微犹豫了一下,又讲出了一個事实,“其实吧,這孩子并不是我亲生的。”
“啊?”罗飞颇感意外,“那她是……”
“是我从福利院领养的。”
原来如此。
罗飞紧跟着追问:“她的亲生父母呢?”
刘母摇摇头:“這孩子是被遗弃的,不知道亲生父母在哪裡。”
“你领养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這個心病了嗎?”
“是啊。只要把她单独留在房间裡,她就哭得厉害。不過当时也沒太在意。因为那会儿她才四岁嘛,小孩子胆子小也正常。等长大以后就觉得不太对劲了。我們问她到底害怕什么,她自己也說不出来。你說她害怕的是‘黑娃’?我還奇怪呢,她怎么从来沒给我們說過?”
罗飞相信刘母的话。因为那段恐怖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在刘宁宁的潜意识世界中,只有通過催眠的方法,才能勉强捕捉到那個被唤作“黑娃”的神秘身影。
“刘宁宁這個名字是你们给起的吧?”
“是啊。我先生姓刘嘛。我們希望這孩子一生安宁,所以取名刘宁宁。”
“那她本来叫什么名字?”罗飞希望能从女孩的本名着手查到她的身世。
“我只知道她原来有個小名叫囡囡,大名就不知道了。”
刘母這边的信息基本就是這样,下一步只能到福利院继续打探。因为刘宁宁是从那裡被领走的,也许那边的工作人员会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女孩的往事。
刘母领养刘宁宁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福利院的女院长已经退休。几经辗转之后,罗飞在本市的一户民宅中找到了這個老人。老院长拿着刘宁宁幼时的照片端详了半天,思绪终于被慢慢唤醒:“這個孩子啊……嗯,我是有点印象呢。黏人,爱哭,不喜歡一個人待着。”
“你问她为什么這么胆小,這我可不知道,一個孩子一個脾气呗。”
“在福利院裡有沒有发生特别的事情?我印象裡是沒有的。”
“孩子的亲生父母一直沒找着。当年孩子被遗弃在一家快餐店裡,后来是派出所送到福利院来的。在福利院待的時間其实不长,大概個把月吧,就被本地一户人家领走了。那家男人不能生育,走的是正规的领养手续。”
“囡囡這個名字不是我們起的,派出所那边送来的时候就這么叫。大名叫什么?這我就不清楚了……”
福利院這边似乎也沒有线索。但罗飞并不死心,继续追问:“是哪家派出所送来的?”
“這個……”老院长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我真的想不起来了。福利院接收孩子的时候都有记录,应该還能查到。”
于是罗飞等人又赶到福利院,在资料室裡找到了那份被尘封已久的档案。从档案上可以看到,女孩是由高岭派出所送到福利院来的。在女孩姓名一栏果然写着“囡囡”。档案上還有当年派出所那边具体经办人的签名。
“杨兴春?”罗飞還沒来得及說话呢,片警出身的陈嘉鑫先嚷嚷起来了,“這不就是高岭所的杨所长嗎?”
沒错,现任高岭派出所的所长就是叫杨兴春。罗飞和這人也算熟悉,所以就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双方简单地打了個招呼,然后杨兴春主动问道:“找我有事?”
“是,有桩案子……”
“案子的事?那可不能耽误。”杨兴春的态度很爽快,“要不要见面聊?来我這儿或者我去找你?”“嗯——”罗飞略一斟酌,反问道,“你還沒吃饭吧?”
“沒有,刚下班。”
“那就一块吃吧。我先定個地方,定好了告诉你。”
挂了电话之后,罗飞在花园路的老街饭庄订了個桌。那是本市的一家老字号,大家都熟悉,地点也比较合适。大约十分钟之后,罗飞等人首先来到了饭店。估摸着杨兴春還得等一会儿,他们便先要了一壶茶,坐在桌旁边喝边等。
梁音這一整天都跟着罗飞在跑。她是個嘴闲不住的,這会儿开始拿对方打趣:“飞哥,你不是說吃食堂嗎?怎么這会儿又下饭店了呢?”
罗飞說:“我這是私人請客,两回事。”
梁音转着大眼珠子:“我還以为你是故意把那家伙支走呢。”所谓“那家伙”指的自然就是陆风平。
罗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势问道:“我看陆风平对你還挺好的啊,你怎么這么讨厌他?”
“什么?!”梁音把一口茶硬生生吞进肚子裡,像是差点被呛到似的,“他对我還挺好?我的妈呀,您快饶了我吧!”
罗飞转過头来征询陈嘉鑫的意见:“你觉得呢?”
“姓陆的对小梁倒是挺殷勤的——”陈嘉鑫评论道,“不過他是居心叵测啊!這么死皮赖脸地纠缠一個女孩子,我觉得很恶心。”
梁音在旁边一個劲儿地点头,感觉遇见了知音。
罗飞看着梁音,仍有话說:“很多女孩子都吃這一套啊。陆风平追了你這么多年,也算是始终如一了。今天你把一杯热茶泼在他身上他也不生气,這是多大的面子?为什么一提到他就這么反感呢?是不是他以前做過什么让你特别气愤的事情?”
梁音无奈地咧着嘴,說:“好吧……被你猜中了。”
“啊?!”陈嘉鑫愤然瞪着眼睛,“你不是說他沒有欺负過你嗎?”
“他确实沒有欺负過我,但他欺负過我男朋友。”梁音撇着嘴說道,“用非常恶劣的手段!”
陈嘉鑫“哦”的一声,又反问:“你有男朋友了啊?”
“嗯,我們是高中同学。”
陈嘉鑫显出一丝失落的情绪,不過很快就掩饰過去,笑呵呵道:“下次带過来让我們见见嘛,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們的警花美女。”
“他還在北京上学呢。”
“读研了?”
“博士。”梁音自豪地翘起嘴角,又补充道,“清华大学。”
“难怪。”陈嘉鑫自叹弗如地咂了咂嘴,然后他侧過脸来看着罗飞,仿佛自己已经不适应這样高大上的话题,所以来寻求对方的援助。
罗飞的思路却在另一個方向上,他看着梁音问道:“那個陆风平是怎么欺负你男朋友的?”他知道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出于对陆风平深入了解的欲望,他還是很想弄清其中的原委。
“好多年前的事了……”梁音有些犹豫,“你们真的想听嗎?”
“說說吧,让我們见识一下這家伙到底有多可恶。”
“好吧。”梁音本来也不是矫情的人,這便开始讲述,“那是我們上高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和男朋友一块去学校附近的街边摊吃夜宵,沒想到遇见了陆风平。那家伙和几個小地痞坐在一块,已经喝了不少啤酒。他看见我之后就喊我妹妹,還让我們俩坐過去一块吃。我当然不理他。我男朋友拖着我想走,但我觉得沒必要怕那家伙。”
“沒错!”陈嘉鑫深有同感地說道,“不用怕他!這种人,你越怕他他就越得意。”
梁音略一点头,感谢对方的支持:“我不但沒有走,還故意紧挨着我男朋友,时不时做些亲昵的动作来给他看。”
罗飞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這就沒必要了嘛……何必在這個时候刺激他呢?”
梁音倔强地挺着下巴:“我就是要让他死心嘛!”
罗飞无奈地摇着头,暗想:你倒是不怕他,可你男朋友的处境就不太妙了……于是又问:“后来呢?”
梁音继续讲述:“后来陆风平拿了一瓶啤酒来到我們桌上,要敬我男朋友喝酒。我說我們是学生,不能喝酒。陆风平就自己吹了一瓶,一边喝一边坏笑,還用眼睛瞟我男朋友。喝完之后他冲着我男朋友說了句:‘你行,有眼光。’我男朋友是有点怕他的,只坐在那裡不說话。這时陆风平又拍拍自己的肚子,說:‘哎呀喝多了,得撒泡尿去。說完就一個人跑到了马路对面,拐到墙根裡去了。’”
陈嘉鑫评价道:“這家伙沒那么容易放過你们,后面肯定還憋着坏招呢。”
“沒错。他刚走了沒一会儿,和他在一块的那几個地痞就围過来了。其中一個瘦猴模样的家伙开始骂我男朋友,說我們大哥敬你酒你敢不喝,存心不给面子啊?我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瘦猴有些火了,他突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噔’的一声扎在了桌面上。”
陈嘉鑫道:“還亮了家伙?這也太嚣张了吧?”
“当时那把刀就扎在我男朋友旁边,离他的胳膊只有這么一点点距离。”梁音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半寸左右的距离,瘪着嘴說道,“這可真的把我們吓坏了。我不敢再說话,我男朋友更是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就在這时陆风平撒完尿回来了,看到我們僵持的场面,他便阴阳怪气地问了句:‘怎么了啊?’那瘦猴說:‘沒什么,就是让這小子把欠大哥的酒补上。’陆风平走到桌边,他盯着我男朋友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接過一瓶啤酒,对那瘦猴說:‘他们是学生啊,不能喝酒,我們也别勉强,還是想個变通的方法吧。’”
“变通?怎么個变通?”陈嘉鑫把眉头一皱,猜测道:“肯定沒好事!”
“那還能有什么好事?”梁音恨恨地咬着细牙,“陆风平把一整瓶全倒在了我男朋友身上,還說了……說了特别下流的话。”
罗飞追问:“他具体說了什么?”
“他說:‘你大头不能喝,那就让小头来喝吧。’”虽然已时隔多年,梁音回想起那番情形仍然是又羞又怒,粉脸涨得通红。
罗飞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所谓“大头”“小头”的寓意。可以想象,陆风平当时定是把啤酒倒在了梁音男友的裤裆裡,对一個男孩来說,這无疑是一种奇耻大辱。
陈嘉鑫在一旁听得按捺不住,愤然一拍桌子:“简直是无赖,就喜歡玩這种流氓手段!”显然他是联想到自己在酒吧裡遭受的屈辱,因此大生同仇敌忾之心。
罗飞也說:“這确实有点過分了。难怪你会這么讨厌他。”
“就是啊!”梁音嘟着嘴,带着点撒娇的口吻說道,“如果不是看在飞哥的面子,我怎么可能给那家伙当助手,我這次可真是忍辱负重呢!”
罗飞淡淡一笑:“我的面子不算什么,大家都是为了破案嘛。”說完這话他忽然抬头向右前方看了一眼,随即起身道:“老杨来了。”
陈嘉鑫和梁音也跟着起身,一同顺着罗飞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個身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饭店门口四下张望。罗飞高举起右手喊了声:“老杨,這边!”那名男子在召唤声中转過视线,他先挥手回了礼,然后便带着温暖的笑意向着桌边走来。
来人正是高岭派出所的所长杨兴春,他先是和罗飞热情握手:“罗队,好久不见啊。”然后又拍拍陈嘉鑫的肩膀,“怎么样,在刑警队干得還不错?”
梁音在一旁笑嘻嘻地插话:“跟着飞哥混的,那還能错得了?”
杨兴春转過脸来看着梁音,笑道:“哟,刑警队什么时候出了這么朵警花呀?”
“我們刑警队哪有這個福气。”罗飞介绍說,“這是法医中心张雨的徒弟。”
“美女法医——”杨兴春上下打量着梁音,赞叹道,“這可更稀罕了。”
梁音主动伸手和杨兴春握了握,自我介绍說:“杨所长你好,我叫梁音。”
“都别站着了,坐吧坐吧。”罗飞招呼众人坐下,然后又冲不远处的服务员唤了声:“服务员,上菜!”
這时杨兴春主动问道:“罗队啊,案子是怎么個情况?”
罗飞便把相关情况向对方讲述了一遍,末了把刘宁宁幼年时的照片递给了杨兴春。
杨兴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沒错,是囡囡,我记得這個女孩。”
“這孩子的亲生父母一直沒找到嗎?”
杨兴春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估计永远也找不到了。”
“哦?”
“這事是這样的,”杨兴春讲述道,“囡囡的生母应该是個外来的打工妹,年轻时被一個男人骗色,未婚生育有了囡囡。后来這個男人抛弃了母女二人,一去不返。囡囡的母亲独自抚养女儿,本来就很艰难了,后来她自己又患上重病,更是雪上加霜。這個女人实在沒有办法,只好把囡囡遗弃在本市林翠路的肯德基店内,自己一個人回老家去了。她临走前写了封信留在女儿身上,大概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恳求好心人能收留自己的女儿,把她养育成人。這封信裡并沒有留下關於孩子亲生父母的任何联系方式,這叫人怎么去找呢。所以只能把這孩子送到福利院。”
原来是未婚生育,那就是连户口都沒有啊。罗飞心知這事更加难以查询,他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继续问道:“孩子的父母叫什么名字知道嗎?”
“不知道啊。”杨兴春看着罗飞,很直接地說道,“你不可能找到他们的。那個男人就是個负心汉,在他心裡根本就沒這個女儿。那個女人的去意也非常坚决。另外从信裡描述的情况来看,那女人当时病得很重,现在是否還在人世都不好說呢。”
罗飞继续追问:“囡囡的大名呢?”
杨兴春摇摇头:“信裡就說這孩子叫囡囡,沒提大名。”
“那封信還在嗎?”罗飞還不死心,希望能从那封信裡找到某些蛛丝马迹。但這最后一丝希望也很快被扑灭了。
杨兴春把手一摊:“十多年了,這還上哪儿找去?”
罗飞默默地叹了口气——那就真是沒办法了。
查不清刘宁宁四岁前的身世,也就无法知悉她所畏惧的“黑娃”到底是什么。用催眠治疗来唤醒对方记忆的工作只能停滞不前。
黯然片刻之后,罗飞强迫自己调整心情。“算了,不說這些了。”他露出笑脸招呼大家,“来来来,吃菜吧!”
老街饭庄的几道菜做得還真不错,众人吃得有滋有味。
罗飞不再提及案子的话题,只当老朋友见面般相聚寒暄,他问杨兴春:“最近怎么样?”
杨兴春呵呵一笑:“還是那样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您還是個单身王老五哪?”梁音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這么帅的大叔!”
杨兴春身高将近一米八,一身制服精神抖擞的,确实很帅。面对梁音的质疑,他借力打力般看着罗飞說道:“罗队不也单着呢?他可比我优秀多了。”
“是啊。”梁音也转头看着罗飞,“你们這些优秀的大叔,都不需要女人嗎?”
罗飞一怔,不知想到些什么,精神略恍惚了一会儿。随后他很生硬地切换了话题:“老杨,你在高岭所多少年了?”
“一分配就在那儿。”杨兴春粗粗一算,“得有十几年了吧。”
“沒想過动动嗎?”罗飞以前也在基层派出所待了好多年,后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调任市局刑警队。
杨兴春摆摆手說:“待得越久越不想动,习惯了。”
各人的性格不同,這事倒也不能勉强。而且罗飞也不是真心要劝对方,他只是想把先前那個话题岔开而已。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众人便又进入随意闲聊的节奏。
大约一個小时過后,饭局进入尾声。罗飞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动起身去吧台结账,其余三人则各自收拾随身物品,准备离去。
就在這时,大厅内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啊——”
职业的敏感性让罗飞立刻做出反应,他迅速扭過头来,循声查看。這一看颇为意外,发出叫喊的人正是梁音。
就在罗飞等人聚餐的那张桌子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個身材壮硕的男子。這男子用左手抓住梁音的右臂,将后者从座椅上拉了起来,动作粗鲁无礼。梁音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她先是惊叫了一声,随即问道:“你干嗎呢?”
男子并不回答,拽着梁音就要往外走。梁音赖着身体反抗,同时提高声调喊道:“干嗎呀?放开我!”不過她的身形和对方相比实在是娇小,那男子只稍稍加了点力道,她便被拽得趔趄起来。
桌边的两位男伴当然不会袖手旁观。陈嘉鑫率先起身,他一個跨步拦在男子身前,呵斥道:“干什么你?快松手!”一边說還一边伸手去推男子的前胸。那男子略一侧身,左手撩起来抓住陈嘉鑫的手腕顺势一带,脚下又使了個绊子。陈嘉鑫失去重心,身体向前方一栽,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杨兴春一看這架势,知道对方练過,顿时便警惕起来。他盯着那男子,暂且稳住身形,只用劝解的口吻說道:“你這是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說嘛。”
男子的情绪却极为暴躁,他把右手探入怀中,竟摸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你们全都让开!谁挡着我,谁死!”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挥舞着那柄匕首,表情狰狞至极。
陈嘉鑫从地上爬起来,還想往上冲呢,却被杨兴春一把拉住。
“都别冲动!”杨兴春這话既是說给那持刀的男子,也是說给陈嘉鑫和梁音听。他的语调低沉,透着一种稳健的力量。在這股力量的支撑下,陈嘉鑫冷静下来,梁音也不再惊慌。
杨兴春又转過头,目光往吧台处搜寻,很快他便看到了罗飞——两人的视线短暂一触,旋又分开。
“让开,让开!”持刀男子挥舞匕首在身前开路,只想尽快离开现场。杨兴春和陈嘉鑫退到一边,给对方让出了一條通路。男子粗暴地拉着梁音,迈步向饭店门口走去。杨兴春刚想跟上去,那男子却又回過头来,大喝了一声:“你们两個别過来!”
杨兴春和陈嘉鑫只好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那男子走两步便回头看看,极为警觉。梁音忌惮对方手裡的凶器,也不敢過分挣扎。一行人便這样对峙着,一步步来到了饭店门外。
男子在门口停下脚步,扭头往四下裡观察。這时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贴着街边驶来。男子立刻挥动手臂,做了個拦车的动作。
出租车徐徐靠边,停在男子和梁音身前。男子探出一步,伸右手去拉后排的车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杨兴春和陈嘉鑫,时刻防备对方上前抢人。
车门被拉开的瞬间,忽地有個人影从后排座位下方钻了出来。持刀男子只顾盯着杨陈二人,全沒料到车内竟藏着埋伏。那個人影借着开门之势冲到车外,随即使出擒拿手法,双手一分一搅,锁住了男子的右臂。男子转头“啊”的一声大喊,他松开了梁音,腾出左手去反扭对方的胳膊。
从车内钻出的人正是罗飞。此刻他已经锁住了男子的右手,但对方力量奇大,竟兀自死攥着匕首不肯撒手。于是双方的四條胳膊纠缠在一处,形成了角力之势。
梁音已经获得了自由,她也不逃开,手脚齐上,对着那男子又捶又踢。可惜她的力气实在有限,那些拳脚落在对方厚实的肌肉上,全然起不到伤害的效果。
這时杨兴春也抢到了车前,他从男子身后扑過去,用胳膊肘勒住了对方的喉咙,然后又下胯伸腿一扫,将那男子掀翻在地。男子脸朝下被按在了地上,右臂被罗飞锁着,左肩则被杨兴春的身体死死压住,任凭他再强壮,一時間也无法挣脱了。
陈嘉鑫也過来骑压在男子身上,同时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铐。罗飞双手继续发力,把男子右臂几乎旋過了一百八十度,那人终于吃痛不過,撒手弃了匕首。随后三人一同将男子的双手扭在一处,“咔嚓”一声,铐子上了手腕,這场惊心动魄的战事算是告一段落。
罗飞长长地吁了口气,伸手在杨兴春肩头拍了拍。后者抬头和罗飞对了個眼神,嘴角微微浮现笑意。之前他们在饭店裡就对過一次眼神,当时杨兴春正在和凶徒对峙,罗飞则不动声色地去屋外埋伏。双方仅凭目光交流,便已拟定好协同作战的策略,這份默契颇值回味。
梁音又在男子屁股上踢了几脚,脸通红的,余怒未消。罗飞起身把女孩拉到一边,低声道:“围观群众多呢,注意点影响。”
梁音意识到自己的警察身份,這般泄愤确实不妥。不過刚才的情形实在令她又气又怕,這股情绪总得找個发泄的渠道。既然罗飞不让动武了,她只能愤愤地斥责道:“王八蛋,叫你欺负女人!”
“打得好!”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引得众多人纷纷附和。梁音骄傲地扬起头,如英雄般享受着喝彩。
杨兴春扶着出租车慢慢起身,他咧着嘴,有点吃痛的样子。罗飞注意到這個细节,立刻询问道:“怎么了,老杨?”
杨兴春摆了摆手:“老伤,一使劲就会疼。”他一边說一边撩起制服衬衫的下摆,露出了左腹处的一道伤疤。那道疤不算大,但有很深的内陷。
罗飞是個行家,见到這伤疤颇为惊讶,叹道:“這一刀扎得狠啊!”
“十多年前的事——”杨兴春解释道,“当时追個小偷,一时大意被扎了。”
“啊!”梁音在一旁追问,“后来呢?那個小偷抓住沒有?”
杨兴春道:“当场击毙。”他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语气却是既有力又干脆。梁音赞了句:“漂亮!”看她那副兴奋的表情,就差要鼓掌叫好了。
听杨兴春這么一說,罗飞依稀想起此事。那会儿他還在南明山派出所当片警,杨兴春身负重伤仍击毙歹徒的先进事迹曾在系统内流传。罗飞很有兴趣和对方详细聊聊,只是地上還趴着一個凶徒,這才是眼下的重点。
“你认识這家伙嗎?”罗飞看着梁音,冲着脚下的那個壮汉努努嘴,把话题扯了回来。
梁音非常无辜地把手一摊:“不认识啊。”
陈嘉鑫一直骑在那男子的背上,他用手掌在对方后脑上拍了一下,喝问道:“哎,你到底想干什么?”
自从被制伏之后,男子便老老实实地趴着,既不挣扎,也不說话,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這会儿听到陈嘉鑫的问话,他蓦地一扭脖子,看着梁音說道:“我是她爸,我要带她回家!”
罗飞等人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梁音身上。女孩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对那男子怒斥道:“你胡說什么呢!”
男子和梁音对视着,毫无退缩的意思,反而冷笑道:“女儿啊,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连老爸都不认!”
看着男子這般言之凿凿的模样,围观的群众禁不住窃窃议论起来。就连陈嘉鑫也皱起了眉头,目光在梁音和男子之间来回打量,似乎有些难以判断。
罗飞蹲下身,把脸凑到那男子面前问道:“你說你是她爸爸?”
男子梗着脖子,态度坚定:“是啊!”
罗飞伸手在对方裤兜裡摸了摸,掏出一個钱包,钱包裡夹着男子的身份证。信息显示男子名叫胡大勇,本地户口,今年四十八岁。
罗飞晃晃那张身份证,问道:“你叫胡大勇?”
男子說了声:“对。”
罗飞“嘿”地一笑,指着梁音道:“她叫梁音,你们俩姓氏都不一样,你怎么会是她爸爸?”
“你骗鬼呢?”胡大勇扯着嗓门驳斥道,“她姓胡,叫胡盼盼!”
罗飞冲梁音咧了咧嘴,心想這不是睁着眼睛說瞎话嗎。女孩则耸耸肩膀,表情既郁闷又无奈。就在這时,陈嘉鑫却诧异地“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
罗飞闻声转過头来,询问:“怎么了?”
陈嘉鑫把身体往罗飞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南城那個失踪的女孩,好像就是叫胡盼盼。”
“哦?”罗飞想起来了——昨天陈嘉鑫就提起過這起失踪案,因为陆风平也是涉案的嫌疑人之一。难道這個胡大勇就是失踪女孩的父亲?可他干嗎要纠缠梁音呢?罗飞觉得這事颇有蹊跷,必须问個明白,他盯着胡大勇上下打量了一番,吩咐道:“把他带回队裡!”
晚九点十七分。刑警队讯问室。
胡大勇坐在特制的讯问椅上,鉴于之前严重的暴力表现,他的手脚都被加上了械具。
罗飞已经通過公安内部網站核实了胡大勇的身份,此人确实就是半年前南城那個失踪女孩的父亲,也是這起失踪案的报案人。资料显示,胡大勇年轻时是专业的柔道运动员,退役后一直在本市体育局任职,难怪他的身体素质要远胜常人。
“我知道你的女儿失踪了,那你也不能劫持别的女孩啊。”罗飞看着胡大勇說道。這样的行事实在荒唐,他很想听听对方的解释。
“她就是我的女儿。”胡大勇瞪着罗飞,目光坚定,“你们快把女儿還给我!”
罗飞摇摇头,他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照片展示给胡大勇。照片上是一個年轻的女孩,梳着一條大辫子,容貌秀丽。
“這是你的女儿,胡盼盼,对嗎?”罗飞指着照片问道。
胡大勇点点头,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照片上,唏嘘不已。
罗飞又吩咐审讯的陈嘉鑫:“你去把梁音叫进来。”陈嘉鑫起身出去,不一会儿返回时,身后跟着梁音。
“這是我們刑警队的法医,叫梁音。你看清楚,她和你女儿是一個人嗎?”罗飞一边說一边举着胡盼盼的照片,供胡大勇对比。
胡大勇看着梁音,两眼直勾勾的,眉头紧皱。
梁音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撇着嘴嘀咕了一句:“還沒看够哪?這眼神得是多差啊!”
又過了半晌,胡大勇终于“哎”了一声,似乎作出了某种判断。然后他把视线转移到罗飞身上,眯着眼睛问道:“谁把她辫子剪了?”
這话一說出来,梁音的脸色蓦地一变,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刺激到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胡大勇,一時間竟无言以对。
梁音的反应似乎给了胡大勇某种暗示,他高高举起双手,“啪”的一声把手铐砸在椅面上,然后愤怒地咬着牙齿,用愈发肯定的口吻說道:“你们把我女儿辫子给剪了!還整了容!以为這样我就认不出来了?你们這帮畜生,我不会饶過你们的!”
梁音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白墙。陈嘉鑫注意到女孩的异常,赶紧搬了张椅子過去:“快坐下。”
梁音坐下来,呼吸急促得很。
“别生气了,跟這种人不值得。”陈嘉鑫先是劝慰了女孩两句,然后又掉過头对着胡大勇呵斥道,“你给我闭嘴吧!這裡是公安局刑警队,不是菜市场!装疯卖傻?我告诉你,既然违法了,就别想躲避打击!”
罗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胡大勇,暗自揣摩对方這般胡搅蛮缠的用意。他怀疑胡大勇是不是对警方的办案效率不满意,所以故意找茬捣乱来了?可是那起失踪案是南城所承办的,這股怨气不该撒到刑警队头上来吧?
胡大勇一点不怵,他昂起头瞪着陈嘉鑫,针锋相对地冷笑道:“警察怎么了?你们和那家伙都是一伙的!我也告诉你,我根本不怕你们!”
“那家伙?”罗飞敏感地追问,“你在說谁?”
“陆风平!就是他把我女儿拐跑的!”胡大勇脸部的肌肉扭曲着,似乎积攒了满腔的怒气。
听到陆风平的名字,罗飞隐约窥到了這件事的端倪。胡盼盼失踪,陆风平不仅是警方锁定的嫌疑人之一,更是胡大勇心中確認的元凶。只是南城警方并沒有找到确切的证据,所以這起案子一直悬而未决。胡大勇愤懑之余,很可能自行对陆风平展开调查。這两天罗飞等人和陆风平来往密切,而陆风平和梁音之间更显出非同一般的关系。因此胡大勇会误以为梁音就是自己失踪的女儿?這番逻辑倒也能讲得通。但先是当街暴力劫持,进而又抛出整容的荒唐說法,這种种举动实在是過于夸张,不合常理。
罗飞正斟酌之间,讯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杨兴春从门外探进半個身体,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他虽然沒有开口,但那副姿态显然是带着话来的。
罗飞主动问道:“有事?”
杨兴春使了個眼色,罗飞会意,起身跟着对方来到了屋外。在走廊裡杨兴春稍稍压低声音,对罗飞說道:“那家伙脑子有問題。”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又往讯问室内瞟了一眼,所谓“那家伙”当然就是指胡大勇。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刚问了南城所那边,這人早就是挂了号的。”杨兴春解释道,“精神分裂症,不是第一次犯病了,经常把不认识的女孩当成是自己的女儿。”
罗飞停下脚步:“那這事我們可管不了,得往医院送。”
杨兴春道:“我已经和医院联系過了,一会儿他们和家属一块過来。”
罗飞点点头:“那就等会儿吧。”又略带些歉意說道,“今天可辛苦你了。”
“嗨。”杨兴春把大手一挥,“你這话說得也太见外了吧!”
罗飞笑了笑,說:“還好大家都是单身汉,沒有家庭拖累。”
這时陈嘉鑫和梁音也从讯问室裡走了出来。
梁音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陈嘉鑫在一旁扶着她,愤愤不平地抱怨着:“看看,把梁音都气成啥样了。”
“你别生气了。”罗飞告诉梁音,“他有精神病。”
梁音“啊”的一声,颇感意外。
陈嘉鑫也眨着眼睛:“原来他是真疯,不是在装傻呀。”
杨兴春道:“是精神分裂症,估计是太挂念女儿,所以落下了這個病。”
“哦——”陈嘉鑫点着头,对胡大勇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了,他看看梁音,用理解的口吻說道,“說句实话吧,梁音和那個失踪的女孩,长得還真是挺像的。只不過一個是短发,一個梳着大辫子。”
罗飞也点头表示认同。从照片来看,梁音和胡盼盼的容貌身材确实颇有相似之处,而她们之间最明显的区别,似乎就在于不一样的发型。
“那女孩的照片呢?我看看。”梁音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她开始对那個女孩产生浓厚的兴趣。
罗飞把照片递给梁音,后者看了一会儿,颇为愧疚地說道:“那我們都误会他了,我還用脚踢他了呢……”
“谁想到是這個情况呢。”罗飞有意开导对方,“而且武疯子其实也挺可怕的。”
梁音默然片刻,忽地冒出個主意:“要不我假装是他女儿,陪他聊聊,应该能让他高兴一点。”
杨兴春连忙摇手:“你可别了,這不更刺激他的病情嗎?”
罗飞赞同杨兴春的判断:“嗯,還是等医生過来处理吧。”
于是众人便一同等待。大约過了半個小时左右,精神病院的两個男医生来到了刑警队。与他们同行的還有一個中年女子,此人正是胡大勇的妻子黄萍。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黄萍一见到罗飞等人便忙不迭地开口道歉。她身形瘦小,满面愁容。
罗飞劝慰了黄萍几句,然后带着众人走进了讯问室。
医生的出现让胡大勇的情绪突然暴躁起来,他大吼道:“你们来干什么?出去,滚出去!”
领头的医生见怪不怪,他走上前若无其事地问道:“胡大勇啊,今天沒吃药吧?”
胡大勇对医生怒目相向:“我又沒病,吃什么药!”
那医生也不废话,直接冲身后的同伴招招手。后面那人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包,掏出了一支针管。胡大勇见状愈发狂躁,扭着身体大喊:“你们想害我!救命,救命啊!”他這般全力挣扎,几乎要带着械具摇摇站起。领头的医生连忙招呼道:“哎,帮忙帮忙,快把他按住!”
屋内的三個男警察纷纷上前,协力把胡大勇按了回去。手持针管的医生抓紧时机,非常娴熟地将一针镇静剂注入了胡大勇体内。胡大勇继续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药效发作,慢慢瘫倒在座椅上。
领头的医生又指挥罗飞等人把胡大勇手脚上的械具除去,给他穿上了从医院带来的束缚衣。接着几個男人齐心协力,一起把昏迷中的胡大勇抬上了等候在楼外的救护车。
黄萍一直追随在众人身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复杂神色。梁音看着這個女人,恻隐之心大起,便走過去默默搀扶住对方的一只胳膊。
黄萍转過头冲梁音微微一笑,以示谢意——那笑容中却饱含苦涩。
当救护车渐渐远去的时候,梁音的目光久久跟随,叹道:“唉,這一家人真是可怜。”
杨兴春在一旁接過话茬:“你刚才和那女人走在一块的时候,還真像是母女俩呢。”看来梁音和胡盼盼长得像,這已经成了众人的共识。
“咱们的梁法医可比那姑娘长得漂亮。”杨兴春看出梁音的情绪有些沉闷,又故意拿对方打趣,“除了一点啊,那姑娘是大双眼皮。”
這個话题果然引起了梁音的关注,她把嘴一噘,颇不服气地說道:“她那双眼皮是割出来的。”
杨兴春“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双眼皮是显性基因啊。”梁音胸有成竹地解释道,“胡大勇和他老婆都是单眼皮,這說明他们两個都沒有携带双眼皮基因。一对沒有双眼皮基因的夫妻,怎么能生出双眼皮的女儿呢?所以說,胡盼盼的双眼皮肯定是后天做手术做出来的嘛。”
“是這样啊。”杨兴春赞叹道,“你還真是专业。”
罗飞也在一旁给予好评:“不但专业,而且观察力非常细致。”
梁音顺势把目光转到罗飞身上,蹦了句:“飞哥啊,這事你不管管嗎?”
“你說什么事?”对方话题跳得太快,罗飞有些摸不着头脑。
“胡盼盼失踪案啊,這一家人太可怜了。”梁音顿了顿,又直言道,“我看陆风平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就他這种人,拐卖少女之类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
“這事南城所已经调查過了啊,并沒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陆风平涉案。”
“派出所的人能对付得了陆风平?這事必须你出马!”
杨兴春在一旁“嘿嘿”干笑了两声,梁音突然想起对方也是派出所的,赶紧转头打了個招呼:“大叔,你别介意啊,我可沒有看不起你。”
杨兴春把目光转到罗飞身上,配合着梁音說道:“如果罗队肯出手的话,這事确实靠谱。”
“那边已经立案了,我再插手不太合适。”罗飞有些犹豫,“不過下次见到陆风平的时候,倒是可以从侧面探探他的口风。”
“我现在就把他叫来,问個明白。”梁音說到做到,這便掏出手机拨通了陆风平的号码。只是那边振铃响了十多声,始终是无人接听。
“属猪的啊,這么早就睡了?”梁音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未必是睡了——”陈嘉鑫在一旁提醒道,“只怕是沒干什么好事!”
梁音想起来了,陆风平临走时曾故意向陈嘉鑫挑衅,說什么“今天晚上我還嫖,你来不来抓啊”。以這家伙的禀性,沒准真的在行那龌龊之事。女孩脸一红,挂断电话啐了句:“流氓!”
罗飞冲梁音摆摆手:“你不用這么急,等我先看一下案卷,有個准备。”
“那好吧。”梁音耐住性子,撇着嘴說道,“我明天再给他打电话。”
把這起突发事件处理完,時間已近深夜。罗飞让陈嘉鑫送梁音回家,自己则搭了杨兴春的便车。在路上两人闲聊,杨兴春貌似随意般问道:“你觉得梁音這小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罗飞打趣道,“咱们都什么年纪了,還聊這個?”
“嗨!我是问你,你觉得這姑娘性格怎么样?”
“挺好的呀,特别开朗。我挺喜歡這孩子的。”
“我就知道你看不准。”杨兴春转头瞅了罗飞一眼,又道,“這姑娘,心思重着呢。”
“哦?”罗飞将信将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她的眼眉,从来沒有完全放开過。哪怕她笑得哈哈的,這裡也总是有点紧张。”杨兴春抬手在自己眉心位置比画了一下,“這說明她心裡有事,而且是大事,想解开可不容易。”
“是嗎?”罗飞摇摇头,“我還真沒看出来。”
“你啊,逻辑思维太强,感性上难免要弱。”杨兴春评价对方道,“所以你看事行,看人就差点火候。”
罗飞笑了笑,沒有反驳。相对于事理的逻辑,他确实觉得人的情感更难把握,也许這就是自己的弱点?
就比如现在,听完杨兴春這番话后,他仍然觉得辨不准女孩那种细微的情感。他更有兴趣的是:梁音心底的那件大事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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