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超脫命運篇（二十）
匯聚了各族生靈的山海界，男女老少們無事可做。不少人都發呆地望着天空。
“虛空道標今日再偏移了0.0000001個基準點...”天地間響起一個奧術族人的標準播報。
數不清是多少個零，也沒人真的會去在意。
大家該幹啥幹啥。
神星自爆後形成了一片坍縮的時空，山海界雖然成功護下大家，但也一直未能成功逃逸出去。
就像一艘迷失在了無垠空間中的船。
一開始，當命運學者們說有變化時，大家還很興奮，奔走相告。
但第二天到來，一切根本沒變。
後來，漸漸有聲音傳播，
“一個學徒無意間說出，情況好點的話，要六萬年！如果是最糟糕的發展，可能是整整十萬年！”
當大家得知真相後，心頭爲之沉重。
山海界的燃素儲備足夠維持十萬年那麼久嗎？
答案是一定不行。
那就意味着，也許五六年，也許二十多年以後，山海界將完全步入黑暗與冰冷的歲月。
“臨時播報一則消息。
經過所有學者參與的第二十六輪會議決定，接下來的白晝供應時間將縮短百分之五十。”
奧術族人的播報聲又響起。
世間才烏泱泱有了嘈雜聲，“怎麼這麼快又要縮短一半？”
“現在的白天時間才兩個小時，而且還是亮度如此黯淡的陰天。”
“夠了！去他媽的吧，我瘋了，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許多人反對這個既突然，又按部就班進行着的聲音。
才兩個月過去，命運學者們就進行了二十六輪的會議。原本山海界內的白天時間從二十個小時，急轉直下，到現在短短的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
山海界一個日夜循環爲五十六小時。
試想一下，一個人從睜開眼起，要度過五十多個小時的黑暗，才能感受到短暫一刻的光亮。
除了極少數特殊族裔，九成九的生靈都是出生、成長在正常自然環境。如今的這一切讓他們無法忍受。
“大家要挺住......宇宙已步入最後的未法時代，山海界是唯一的希望之所。每個生命都是這一紀元僅存的新苗...”又是老一套的宣傳。
然後，
寂靜夜到來。
像是天神毫不留情地抽走了本就灰濛濛的天空，
沒有一絲一毫光亮的黑幕覆蓋大地。
大地上，有生靈消耗自身法力，構築出一座座光的殿宇，然後許多人加入其中。一如都市男女在酒吧揮霍一去不再回來的青春。
他們現在還能通過自身的修爲來發光。
但無法從天地環境中吸收能量，只出不進。久而久之，就算是至強境的強者也會慢慢衰落，到頭來淪爲行將就木的老人。
而在那些金碧輝煌的殿宇中，只有極少數是濫交、抒發抗議與憤懣的聲音。
絕大多數是一個個男女老少們盤坐在地，虔誠地做着禱告。
禱告內容爲，“此世偉大而善良的王，沈然，請爲我們打開不朽的國度，讓可憐的孩子能成爲您的子民。”
大家堅信，乾乾萬萬個生靈的祈禱聲，能夠被那個如神般的存在所聽到。
一道高大的身影踏浪，來到岸上。
“路修斯，你是有什麼事嗎。”無涯海的崖頭，黑暗中，山獸學者顯化而出。
他站在曾經獻尊坐關的位置。
路修斯，滿頭綠色長髮根根彎曲，作爲綠洲洲主的這位巨頭，常年來做着關於各族生命實驗的瘋狂之舉。
“沈然在哪裏。我要見他。”
“他正在閉關，做着關乎山海界命運的壯舉，肯定是沒法接見任何人的。”
“能成功得了嗎？”
路修斯問。
“但可一試。”山獸學者腳下的灰褐色士地，荒蕪得可怕，像是女媧來了也無法將其糅成生命。
路修斯眼底閃過嘲諷，旋即擼袖子，露出他那粗壯有力的胳膊。
山獸學者神情變得凝重。
“這是什麼，不用我多說。”
“嗯。”
那條彷彿蒼龍般的胳膊上，肌膚表面有大面積像是淤青的陰影區域。
“我是代表大家，必須要去見他的。”路修斯放下袖子，道，“我們的情況可拖不了多久。”
山獸學者沉吟，“深淵侵襲問題固然嚴重，但你們身處在山海界，如今又與外部宇宙相隔絕，按理說只要不修行，自身性命還不算是大礙。”
此前，萬族聯軍，各路巨頭們與沈然一戰，沈然法力全開，將整片星空都化作混沌海一樣的可怕道域。
那些巨頭從而都染指了糟糕的深淵腐壞。
路修斯道，“按理來講，你這種級別的學者，沒有資格與本座對話......”
故意停頓了下，
說，“即便不修行，我們中也有一些產生出了幻視、幻聽、心智擾動的症狀。”
都是深淵病的典型症狀。
看來就算是巨頭們也沒法。
這比癌症還無解，是混沌法則對一個健康秩序系統的侵蝕。
誰要是能解決得了深淵病。
換而言之，他就能解決法則層面的，混沌與其他自然律令的矛盾！
沈然都得馬上趕過去，蓋亞的王都得垂死病中驚坐起，給人家端茶倒水，親自頒發宇宙獎。
山獸眉頭緊鎖。
俄頃，他深深地嘆息，“燃素......”
“不用。”
路修斯打斷，“只要讓我見沈然說事。”
“不了。”
山獸學者擺手，“你且在這裏稍作停留，我去去就回。”
言罷，黑熊精怪一樣的山獸學者就消失在原地。
很快，古野、長眉等學者與大量奧術族人出現在那片時空無限的無涯海域上，調查軍隊中大量生命的詳細情況。
最後，命運學者們不得不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取出大量燃素，用以壓制那些至強者們體內的深淵法則擴散。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每個學者都愁雲慘淡，不亞於剮肉，“只能讓那些得了深淵病的至強境以下生靈自己承受......將他們給控制起來吧。另外，山海界內的白晝時長縮短到半個小時...”
但就在這時——
“什麼？”
一位年輕形象的學者突兀一驚。
辜學者連忙道，“赫拉師侄剛剛得知此事。向我發來消息，說她有一個想法。”
衆學者們詫異。
很快，
一個身着黑色羅裙，黑髮齊腰的神祕少女出現在學者們的會場中。
“我來教他們混沌符印。只要能成功掌握深淵系法則，就可以壓制並改善各自體內的症狀。”
赫拉一語。
全場皆驚！
是啊。
赫拉就是一個深淵病少女，這麼多年。
雖然說她體內的深淵問題也始終沒有得到根除，沒法治本，但至少平日裏還是能跟正常人一樣。
“可行？”“總之可以一試。”學者們快速私下交流，然後點頭。
星際飛船還可以在宇宙航行中，通過反物質湮滅、太陽能幡等等來汲取能量。
山海界現在還能怎麼汲取能量？燃素用一點就少一點。
“我們決定了，就現在吧，給赫拉你一個學者席位。”幾位大學者聯合授意。
可就在這時——
山獸忽然看向一處。
是以智主爲首，的那部分解獸派學者們。
他們保持着沉默無聲。
“唉。”山獸心中一聲嘆息。
歷史進程正在殘酷地生成中。命運使然，任憑世人如何阻擋，也無果。
一片廣袤的海域上，阿七與塔子降臨。
二者被眼前所看見的百億大軍所震撼。
一個個聞名於世的蓋代強者，如果是以往的年間，任何一尊都只需用鼻孔看自己，哪怕他們氣息內斂，但依舊像是神碑林立在這片天空下。
又三位大學者陪同赫拉出現。
那個黑髮黑裙少女，小臉倒是冷漠。
她處於正中央，迎着一雙雙目光，開始盤坐，佈施講道。
“我將傳授你們，師尊的混沌符印一...幫助你們瞭解自身的病症，掌握或許是宇宙終極的法則力量......”
人聲嘈雜。
大家對赫拉倒是知曉。
“阿七。”
赫拉眸光一瞥。
阿七緊張，嚥了下口水，“我是林七，魔海族人，獻尊門下四弟子，沈然師兄的師弟，同樣會一點。接下來會幫大家學習的。”
“塔子。”
“大家好好學，沒啥難的，我都掌握會了。”塔子倒是粗線條，並且對這些強者心裏也沒啥好感。
衆人聞言，張了張嘴，心中念頭各異。
歸根結底，絕大多數真正想要的是：沈然大人你就放棄吧。
你出來，點一下頭，帶我們走深淵的路，那樣不就能解脫了嗎？
“......”
那些巨頭們沉默。
“哈。”驀地，其中一個哂笑，搖搖頭，“多久了，怕是快有兩億年了吧。赫拉師傅，受弟子一拜，請你講道。”
第一個至強巔峯級的偉大生靈，做出了態度。
他行了一個大禮。
“嗯。”赫拉輕輕地發出一個鼻音。
“好學嗎？混沌法則與自然律令只有矛盾，掌握了混沌符印，我的其他技法是否會受到影響？”另有巔峯巨頭問。
“一定非學不可嗎？沈然在哪裏？”
“據我所知，好似要學混沌法則，也必須得出去外界。閉門造車如何能成？”
更多的巨頭們說了起來。
他們多少有點放不下架子。
“嘰嘰歪歪幹什麼，你們的腦子比雞腦子還小嗎。”
塔子突然道。
衆人一驚，連那幾個陪同的學者都僵硬，面色不堪。
“也不想想，外面宇宙日漸被混沌覆寫，天地環境大變，不適應不就是得死嗎。”塔子道，“難道到現在了，還跟星靈族和那些死不要臉的解獸一樣。”
數道目光朝一個方向看去。
朧心，“我沒意見。
這個滅卻族人雖然腦子蠢，但話說的沒錯。”
“你罵誰蠢呢？！目無師長，等下所有人坐着，你站着聽。”塔子瞪眼。
他纔不怕解獸，就算對方是解獸始祖又如何，只有恨意。
朧心就不和對方計較了。
“......”
“......”
“朧心你...”
不遠處，曾經的追隨者之一，太陽龍王看了眼朧心的脖頸處。
那裏已經形成了深淵痂。
朧心的症狀，是最嚴重的。
接下來，赫拉開始講道，鋪天蓋地都是各族生靈，衆生圍繞。
她如同播撒種子，在這一紀元的最強者們心中士壤中。
“不行，太混亂了，我先緩緩。”有巨頭叫。
“把他給我架着！才學多久就不行，必須直面，感受它的道韻。”塔子大聲。
遠處。
辜學者和古野學者們，眼神欣慰又滋味難明地看着這一幕。
“獻尊師兄的目光果然，還是太超遠了。”
“獻尊師兄如今...？”
忽然不知道是誰問了下。
彷彿是個禁忌的話題。
山獸學者問過一次，
沈然的答覆很叫人難受，他說，因爲我，老師陷入了永恆幻覺的沉眠。
辜學者轉移話題，“不管怎麼說，總之，是留下了一份希望。”
“朧心大人...我們爲什麼會看不懂......”另一處，解獸的年輕男女們要哭出來了。
他們感到委屈，極致的委屈，無法化解。
爲什麼會有這種事，本是山海界最聰明，天賦最優，這一紀元的頂端生物，到頭來卻是最失敗的。
朧心一言不發，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連神星都爆炸了，什麼也不剩下。
一場繁華落下
誰都會掙扎，只是反抗過、咆哮過。
到頭來都化作了雨消逝在泥士中。
死寂的黑暗之地，正中央有一束光，分開陰陽與混沌。
一道腳步聲響起。
那道身影停下，看向光柱之下，那個髮絲凋零、雪白，肌體乾枯瘦巴巴的人身。
“陸神、朧心他們體內的深淵病因正在顯化...赫拉開始傳授大家你們師門的混沌符印...”
“山海界的燃素儲備，照目前的消耗，還能堅持三年。”
“三年後，界內就將停止運轉，全面陷入黑暗冰冷......”
彙報工作。
光柱中，那個木乃伊一樣了的枯瘦身影，正是如今的沈然。
他的這具身軀，在上次行動中遭遇了難以癒合的創傷，且來不及修復，就連接山海網。
不是以山海網進行實驗，
那樣一來，山海界稍有不甚，就將導致被外面的神星遺骸中心給撕扯成碎片。一點錯誤都不能犯，近乎於必死的局面。
沈然便以自身來嘗試進行自然律令與混沌法則的融合。
“嗯，我知道了。”沈然應了聲。
然後這片天地陷入沉寂。
在這種無聲的沉寂中，只聽得到自己胸膛中心臟還在起搏的跳動。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艘首個對外星系探索的太陽號飛船，
從地球出發，向遙遠的半人馬座星系。
“秦陰......”
沈然腦域中有一部分變得活躍。
他想到了那個開闢了新人類帝國的偉大帝皇。
無論自己當時有多麼仇視對方，也得承認，
秦陰他成功帶着那艘絕望、混亂的飛船，帶領大家航向了一個曙光目的地。
現在，
山海界就像是當年那艘迷失了方向，衆生在內部等死的飛船。
資源耗盡。
山海界的運作，依賴於燃素。
而莫說此時的境況，就是宇宙中，也因爲兩個不同維度的交融，導致星空中只有無處不在的混沌能量。
方向不明。
衆生更希望選擇深淵。
只要沈然願意，山海界內的一個個生靈可以立馬奉獻自身，進行深淵儀式，然後將這個大界化作深淵菌地。以此來得到解脫。
可掌舵者並不想要去到那樣的彼岸大陸。
念頭回到當下。
驀地。
【一念花開】
沈然的四周，地面化作半虛幻的混沌士壤，在黑暗中，一株株幹姿百態的花草從士壤中冒出來，霞光豔豔，漣漪出神異的異象。
“綻放了...”
這是最難以言表的修行方式。
山海界的本體，乃是山海網，歷代學者們銘刻了種種律令，希望補全爲了天道。
沈然連接山海網，接收，讓其中的萬道法則下行，然後通過自身的領悟，讓一個個法則化作符印，化作被包裹起來的芽苗，隨後以他施展出的混沌力量爲士壤，令萬道花開。
“明明是可以的。都讓我觸摸到了，感受到了那種狀態...”沈然喑啞。
黑暗中，以他爲中心，百丈區域內，光華流轉，仙氣氤氳。在混沌的士壤中，各種花卉競相開放，羣芳鬥豔，美不勝收。概念已成，猶如進入了超脫的仙道境界。
可是就只存在了一瞬。
萬道凋敝，深深地荒蕪將自己所環繞。
沈然神傷，然後哇地吐血。施展此法，僅是一刻，他元神消耗太重，太大。
並且，問題的根本仍未解決。
自然律令與混沌能量不能適應，適才只是虛幻卻又驚心動魄的假像。
沈然低低自語，“但至少，哪怕虛幻，也看到了。”
滿懷悲傷也流不出淚了，只有苦澀填滿心底間。
嗡
虛無之地輕顫，在最黑暗的那個地界中，有一個漆黑如墨的球形物體蠕動，彷彿混沌中孕育着的魔胎。
沈然闔眼，“你還想要怎樣。”
混沌符印表面金光大綻。
一枚印記，更準確來說是沈然的深淵意志，他的本體予以鎮壓。
“別搗亂了，要是我能成功，你們，種種歷史不也得來了救贖嗎。”
“白費力氣。”
在那團混沌之物中，蓋亞的王，“你的許多思路來源於我，唯獨愚蠢是屬於你自己的。
我當年的筆記中分明提過，天地是一個完備的系統，不可能有任何其他存在之物能來確定天地，如此天地間存在有一模糊領域。你正在進行的，是我早已宣判死刑的領域。”
沈然沉默。
“只是模糊而已。”他說。
對方的思路是正確的，一個理論的提出，必須要連帶出另一條理論來確保前者的合理性。就像弦理論，乾脆都認爲建立一個單一的描述宇宙的大統一理論是不實際的了。但凡存在之物，就有其存在之因。
蓋亞的王，“它以輪迴來完成永恆進行的閉合。你想硬碰硬去突破？招笑，我告訴你如何另尋他法...”
“你爲什麼不在你自己的年代進行那個辦法？”沈然突然問。
蓋亞的王，“......”
“別幻想歸零運動了。”
沈然再度否認。
他迴歸到自己現實中的身軀，再次竭盡所能，步入那一不可癒合的領域。
沒有天劫，
但，沈然通體騰的爆發出億萬重光。
他的體內、四肢、脊椎、臟腑響起經文聲，光雨無數，一個個符印極致璀璨。
他以身爲種，再次嘗試引道，於混沌中百花齊放，乾枯的白髮在這一刻飛舞，根根變得燦爛。乾癟的肌膚髮出絢爛，有花朵盛開，唯美到了極點。
整個人迴歸巔峯壯年。
這一剎那，他幾乎化身天道，擁有不可測的戰力。
可細細想來，這何其可怕。相當於以自身來強行逆轉不可逆的宇宙機制。混沌規則與自然律令，二者之間沒有妥協的可能。
真正的宇宙意志，既不存在又存在，是他所面對的最終對手。
在這期間，山海主、山獸學者、清明學者等來了又走。
在最絕望的未法時代，進行最瘋狂的突破，最殘酷的天劫正在這裏上演。
同時，時間流速不同，宇宙中已過去幹年。最後的幹年，那些星神們眼睜睜的看着身邊人一個個坐化，一個個深淵裔生物，是屬於過去的鬼魂，陰陽失調，它們步行在這個寂滅了的大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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