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尽力局
陈思文咬牙切齿地心想這臭小子比漫山遍野的野兔子都难抓。
不到三点半,她上游隼超话看了眼。
“啊啊啊啊啊姐妹们便利店偶遇游隼!!!這是真实的嗎?”
抓拍了一张照片,已经几千转了。游隼体恤衫,棒球帽遮得都看不见脸,逃命似的,一手拎着汽水,一手撑着便利店外面的栏杆翻了過去。
满大街乱逛。
游隼,罪加一等。
“第三十七页,”游隼下意识看向手上的剧本,“第四行?”
好了,他现在找到第三個落选的理由了。
临时换戏。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游隼抖抖剧本,抖到第三十七页。入目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全是台词,看得游大少爷一阵眼花。
但所幸金恪這份剧本上,不同的角色台词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区分。游隼看了会儿,才又发现自己的台词也不多。
第三十七页,第三十八页,主要是动作戏。
“能,”游隼顿了顿,“开卷考么?”
静了片刻。
张藏问:“什么叫开卷考?”
游隼說:“对着剧本演。”
“……”
金恪眉头微跳。
如果坐在导演位上的是這位beta副导演,這位副导演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了,早早让這位“演员”试完戏,然后趁早滚蛋。
但這裡有决定权的只有张藏一個人。
张藏却只也合上了剧本:“把你的剧本给我。”
“……”
游隼不确定道:“這份?”
张藏伸出手。
“导演,這剧本是人家借给我的。”
沉默了几秒。
“你是觉得我能私吞你剧本嗎?你当我来干什么的?”张老爷子终于来了脾气,“把剧本给我!”
兄弟,对不住了。
游大少爷内疚地想。
剧本临交上去前,他从余光裡瞥见了金恪的侧脸。
金恪微侧着头,可能是在看他。目光疏淡,只隔了一條過道,却好像隔了很远距离。唇角還是温和的笑。下颌角连影子线條都好看明晰。
游大少爷走了一秒钟神。
金恪怪不得能演omega。
像他,太帅了,就不行。只能本色出演alpha。
下一秒,张藏收了剧本道:“对第三十七页第四行往后的剧情還有印象嗎?”
“哦,”游隼說,“有。”
别說刚看過,沒看過,他都记得這段剧情。《见色》本子他都看了五六七八遍了。
台词背不過而已。
“好了,开始演吧。”张藏說,“台词沒记住沒关系,自由发挥。”
“……”
?
???
“自由,发挥?”
“在這段情节裡,你认为应该說什么,就說什么。剧本不限制你。”张老爷子有些锐利地看向游隼,“整個剧本你看完過吧?”
“看完過……”
张藏指過去:“西边儿那一排窗子你挑一個。但不用打碎,你自己想法儿推开就行。窗子碎了得赔。”
“…………”
陆敬廷戏份不多,剪进正片裡,有他露脸的镜头有十五分钟就算不错了。但陆敬廷却是从头贯穿到尾的一個角色,戏份都揉碎了似的,零零碎碎,這儿一句话,那儿露個脸。
陆敬廷的主要戏份,也就两场。
一场是今天试戏這场,另一场在电影快结尾。
今天這场戏是陆敬廷一周有三四天都来修道院干活儿,這次偷懒在修道院四处逛荡了好几天,都沒找到他平常好去偷看、找茬儿的白喻行。
问起修女,却也沒人說知道,反倒发现他偷懒不干活儿狠狠罚了他一天。
這所修道院是一個破破烂烂的教小孩儿背四书五经的老学堂改建的,用原来几间破屋的地基建了個小教堂。
但后来修道院规模大了,“有识之士”来投资,又新建了一個阔气堂皇的大教堂。
原来的小教堂隔得远,不好管理,索性上了锁,谁都不准去了。一二十年過去,荒草丛生。
陆敬廷疯了似的四处找白喻行,后来记起以前好像在小教堂附近见過白喻行。
他冲過去,看见落了一层厚灰的玻璃窗后隐约有人影,大门锁了,连撞带砸,陆敬廷打破玻璃窗,看见跪在神父讲台下的白喻行,衣服破碎,浑身是血,地上扔着一把染血的铁戒尺。
白喻行十九岁的发热期终于過去了。
剧情游隼倒记得一清二楚。
但台词全忘干净了。
走出教堂大门,热浪扑面而上,游大少爷被晒得眯了眯眼,心想,完了。
他一出门,无数双眼睛嗖嗖嗖看向他。场务的,保安的,其他在保姆车裡、在遮阳伞底下等着试戏的演员,教堂這地儿相当偏僻,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围着看热闹。
完了。
丢大人。
早知如此,不如让阿杰他们跟着,给他拉一面绿布,把他给遮遮。
游隼热得喉头发干,可不知道怎么地,一遍遍回忆起那段剧情,他慢慢地生出一种隐秘的,兴奋感。
胸腔在剧烈搏动。
因为剧烈的紧张。
他說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但已经觉察到似乎不完全是因为怕表演不好,当這么多人面儿出糗。而是紧张,期盼,即将要到来的什么。
前几天看剧本的时候還沒有這种强烈的冲动。可能是他现在必须需要拟定一個人,作为被他“拯救”的对象。
白喻行,這三個字,从三個字,在游隼大脑中替换成了金恪的脸。
毫无疑问,陆敬廷喜歡白喻行。
他想。
但只有一点点。
因为alpha都是這個德性。
已经下午,微微减弱的日光从西边的窗子照进来。从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能看见游隼慢慢地从南向北走,慢慢地从教堂门口,朝教堂讲台的方向走。
审视這场表演的四個人,坐在讲台下的第一排。
金恪靠西边的窗子,另外三個人坐在過道另一头。
第四行起。
陆敬廷去搡大门发现大门从裡面完全锁住了之后。
他慢慢沿着教堂外头,沿着窗户朝裡走。眼珠黏在窗户上了似的不肯动,只慢慢地往前找。他是在找什么呢?
洋荆夏天下雨刮风個不停,小教堂长满了杂草乱树,把他绊了一跤。
可能是树枝子上的雨滴滴到他脑袋上了,他又把帽子戴上了。
走到第三扇窗,他停了下来,似乎是蹑手蹑脚地……這一点沒人能知道,沒有谁在泥地上的走路声音能大到让隔着一堵墙的人還听见,但他看上去很小心,贴在窗户边,警惕地向教堂裡瞅。
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匆匆到第四扇窗,跷着脚重重地拍窗户。他往手上呼了口气,粗鲁地擦擦玻璃窗,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但可能作用不大,拍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這声音又重又闷,像是响在教堂裡的钟声。
副导演冷不丁反应過来;“张导,教堂窗户是不是从裡面反锁了啊?”
张藏這也才反应過来。這不是今天第一個来试戏陆敬廷的,但人家都演的不是這段,也用不上窗户。
“对,窗户沒开,小李,你去……”
金恪仍然是交叠着双腿坐着,浓黑的眸子垂望着“陆敬廷”。
从“陆敬廷”眼裡,他居然看见了一点儿急切的渴望。
渴望他,想要他,一种野蛮的,强烈的情感。
但這种完全不像演出来的情感不在金恪的预料之中。
金恪起身:“不用麻烦了。我离窗户离得近,我去开吧。”
但离窗户還有几步之遥,金恪停了停。
制片人失声惊道:“金先生,小心!”
陆敬廷去拾了一块石头——游隼在窗外倒干净了汽水瓶裡的汽水,狠狠地向金恪面前的第四扇玻璃窗掷過来。
一声巨响,蛛網般的裂痕迅速在玻璃上攀爬开来。
不少绕到這头看热闹的人发出惊叫,保安都迅速赶了過来,但看见砸教堂窗户的又是個大明星,一时半会儿犹豫住了。
幸亏几個导演助理经验丰富,說是在演戏,帮着保安撵走了人群。
汽水瓶碎了,窗子摇摇欲坠。
副导演吓得不轻,說這哪是演戏。张藏却围着厚厚的围巾,远远站起来看。
游隼摘了帽子,包在手上。陆敬廷可能也有一顶草帽。
游隼检查了检查手。
然后一拳砸在了玻璃窗上。
玻璃碴子砰地崩碎出去,掉在金恪脚底。金恪站着沒动。
一拳,两拳,三拳。
一扇有一米高,半米多宽的玻璃窗,硬是让游隼给破出一個大洞。初夏的热风,滚烫的体温似的,汹涌地包裹上来。
他轻快地跃上窗台,蹲在窗台上。
這时他比金恪高一头。
他垂眼看向金恪,嗓子很干哑:“白喻行?”
金恪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像是失望的情绪。這失望难以捕捉,离远了更看不到,不属于這段表演。属于游隼自己。
跳上窗台,看见金恪的第一眼,游隼萌生出一种影子一样隐蔽的失望。
金恪西装革履,皮鞋光洁,连头发都打理得很好。离近了,還闻得到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不应该是這样的。
他不应该是這样的。
他应该衣衫褴褛,罪人一样地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他的血要流干净。只有他的血流干净了,只有折磨他的痛苦,才能让他从自己的仇恨中解脱。
游隼不是想看金恪倒霉。他俩无仇无怨。
只是金恪這副衣冠楚楚、冷眼旁观的样子,好像一下子给游隼兜头泼了盆冷水,把他从某种强烈的破坏欲中拽了出来。
游隼恍了恍神,又想,导演怎么還沒叫停。
陆敬廷会怎么对待他喜歡的人?
怎么对待,一個他喜歡的omega?
這时候白喻行已经昏過去了。
游隼低下头。帽子掉在地上,指节上蹭得一片片血。崎岖不平的玻璃碎边勾住了体恤衫。他背着光,伸出手,拇指轻轻摩挲過金恪的脸颊,触碰易碎品似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金恪的后颈。
是时候终结试戏了。
游隼心想,他手可都破了,看看回去哪個孙子能說他沒认真演。
沒选上?
那和他沒关系。尽力局。
“你個傻逼,”游大少爷冷哼道,“天天正事儿不干,寻死觅活,净等老子来救——”
金恪沒甩开他的手,就由着游隼摸一個alpha的后颈。
“你”字沒脱口,游大少爷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味儿,比香水纯粹得多,清清淡淡的,却好像不是他用鼻子闻到的,是用脑子闻到的。
游隼一阵眼晕。
那点儿香气如同试探。甫一触碰到游隼,便猛烈爆发开来,像一张细密的渔網,一只擎着游隼咽喉的手,压着他收紧。
游隼眼前一黑,脑袋像個开了水的热水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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