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手指縫裏全是黏糊糊的,感覺就?像是有人?倒了一堆稀釋後的果?醬出來?。我慢吞吞地?移動着手指,眼睛則是因爲?疼痛下意識地?閉起。我摸到他有些突起的骨頭,我的孩子,明明有着圓圓的臉蛋。
再往上面摸去,就?是那些“果?醬”的來?源。黑暗增強了觸覺的刺激,我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森林一樣?的睫毛下面,觸碰到了一片正在流淌的微小的河流。
悟的臉頰靠着我的額頭,這讓我一睜開眼睛就?只能夠看見他的下巴。可即使是這麼狹窄的空間裏,我也無比清晰地?看見一條小溪一般的血流順着他的臉頰緩緩滑落。
我終於?發現了,血流的源頭就?在他的眼睛那邊。
眼睛……
一剎那間,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摸到他眼睛部分?的時候,總是覺得很涼,涼的就?好像溫度從眼睛邊上消失不見了。我的手不住地?顫抖,似乎下一秒這雙手將不再屬於?我,然後猛地?從他臉上滑落。
“疼……疼嗎?”我的聲音無比低微,比蒼蠅扇動翅膀、花苞打開花瓣還要輕。我能夠感受到面部那些筋脈跳動着,就?像是心臟一樣?發出了心跳聲。
我剛纔說話?了嗎?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我一開始以?爲?他是像我一樣?被石頭砸到了,可是他身上並沒有傷痕。下落的那些石塊像是觸碰到了透明的屏障一樣?直接彈開到我們之外,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他。
只是,悟他,依然在流血淚。那些眼淚源源不絕的,爲?什?麼他的眼睛裏會流出這麼多血?
悟好像是要睜開眼睛,但是我卻看見眼縫之中?滲出了更加濃的血淚來?。我一把按住了他的眼睛,祈求着他不要再睜開眼睛來?了。
“不要再看我了……很疼嗎?”到底是他在顫抖還是我在顫抖,我其實已?經有點分?不清楚了。腿上的傷口一開始只是劇痛,現在卻火燒火燎地?疼。我聽見一堆人?的聲音,認識的聲音,不認識的聲音,但是如今只有一個人?的聲音能夠傳入我的耳朵裏。
悟眼睛裏流下來?的血依舊在不停地?穿越我的指縫,我不明白?他才這麼小,又哪裏來?的這麼多血可以?流。我在心裏不止一次地?祈禱神佛希望他不要出任何事情,但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滿天的神明們都不曾迴應過我一次。任何一次。
“我沒事情哦……其實一點也不疼。”悟的聲音從我的上方響起,但是他總是不和我說實話?。身爲?小男孩的他,總是有自?己的想法。
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悟像那由多那樣?子坦率一點就?好了。如果?你能夠,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你很疼,或者,你需要照顧的話?……“我是媽媽啊,什?麼事情都可以?跟我說的。”
後知後覺,我想起了要呼喊周邊的人?。一些急匆匆的步點子嘩啦啦地?傳了過來?,我聽見有人?問我怎麼了。
“我不知道!他的眼睛突然就?開始流血了!”我抱着悟,我的心一下子變得好冷,這樣?一來?,我甚至都以?爲?冷下來?的是我的孩子的身體。
“我問的是你!”
“我不知道!”
有人?勸我放開緊攏的雙手,我的大腦過分?遲鈍地?無法理解他們的意思。直到有人?拉扯開我的手並在我耳邊說他們要帶着受傷的人?去治療,我才惶惶然地?鬆開了手。松風抱着悟小跑着走掉了,作爲?媽媽,我依然應該跟在他們身邊一起去纔對。
但當我支起腳的時候,腳卻不屬於?我般地?再次跌倒在地?上。
好痛……
對了,我的腳剛剛被砸到了。我支棱着腳,希望誰能夠扶我一把。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而我則剛剛想要道謝,一種懸空感隨即而來?。
有人?橫空抱起了我。
我忍不住叫出了聲,因爲?我根本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種發展。一陣眩暈之中?,我看見了將我抱起的那個人?的臉。
啊,是產屋敷無慘先生。
他怎麼會在這裏?
想起對方的教師身份,我稍微能夠理解一些了……
“謝謝你”這句話?是從我嘴巴里艱難地?擠出來?的。
產屋敷先生的眼睛依舊沒什?麼顏色,明明是情況這麼慌亂的時候,他表現得卻像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那樣?。面對我那幾?乎可疑的答謝,產屋敷先生也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們很快就?到了治療的地?方,那是一間和式的房間,我感覺和我的房間有點像。
“那個……悟他——”
我話?還沒有說完,產屋敷先生就?擡頭看了一眼我。
“他在隔壁房間。房間是分?成小隔間的,他那邊自?然會有醫師去。”
“這樣?哦……”我的聲音有些懨懨的。根本提不起精神來?啊,爲?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呢?
“我也是醫生。”
“嗯……好厲害……”我下意識地?迴應道。不過不僅是老師還是醫生,真是了不起的人?啊。不知道爲?什?麼,總覺的產屋敷先生的聲音也很疲倦。
我的腿上還在流血,產屋敷先生就?說叫我等一下,他去取傷藥。他打開位於?角落裏的櫃子,然後取出了一盆東西來?。
“你也稍微意識到一點什?麼了吧。”他將小藥櫃搬到我身前來?,並用那種訓斥的口氣對我說,“那麼久了你也稍微要有點想法吧,天上哪來?白?掉的餡餅?”他語氣嚴厲地?跟我說着話?,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爺叔父爺爺那一輩的。對於?他口中?那些曖昧不清的說法,我稍微也理解了一點。騷動、我所看見的大家的模樣?,這幾?個月來?我身邊所發生的各種怪異的事件……我一向是不相信神仙啊、超人?這類存在的,可是現在不用這種概念取解釋的話?,大腦就?會無法轉動着來?思考問題了。
我像做錯了事情的學生一樣?低着頭挨訓,腿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原來?是他在上碘酒。
這樣?的世界裏,受傷之後竟然也是這麼普通的治療的啊。
“如果?有治癒能力的異能者或者反轉咒式的咒術師的話?,就?不必這麼麻煩地?進行人?工治療了。”我驚歎於?產屋敷先生這麼輕易地?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又或許是我本來?就?很笨,所以?全部的想法都直接表現在臉上。
“異能力者和咒術師不一樣?嗎?”我是第二次聽到咒術師這個名頭了,第一次問出口的時候所有人?都古怪地?看向我。這樣?子一來?就?說得通了,原來?在場所有人?之中?,只有我是傻瓜。
產屋敷先生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想他在心裏也確認我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吧,否則怎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呢。
啊,實在是羞愧的讓人?無法呼吸。
碘酒消毒之後,就?是繃帶了。
這時產屋敷先生小聲說了一句話?,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因爲?他說的是“人?類的身體真是脆弱啊”。
差不多是這樣?的話?,不過我想應該是聽錯了吧。因爲?我們都是普通的人?類。
在綁好繃帶後,我就?急不可待的想要去隔壁房間看我的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肯定是可怕的事情。
否則他的眼睛裏怎麼可能會流出血一樣?的眼淚呢?
流那麼多血淚,他一定很痛苦。
但是產屋敷先生卻阻止了我。
“就?算你現在去也無濟於?事,他現在應該被一大堆人?包圍着吧。”
理所當然的口氣。
“擁有無下限咒式和天生六眼的孩子,無論做錯什?麼事情都會被他們輕而易舉的原諒。畢竟距離上一次六眼的出現已?經是400年前的事情了。”
“六眼很稀有麼……那是怎樣?的東西?”
“說了你也不明白?。”產屋敷先生又用那種十分?容易讓人?生他氣的話?語說話?了。
原來?他的真實性格是這樣?的,難道說他以?前都壓抑着自?己的本性嗎?
我有些不舒服地?用手指搔了搔自?己的臉頰,嘴脣也感覺乾巴巴的,上面的脣皮都幾?乎要結痂了。一定是剛纔太緊張了,所以?嘴巴上的水份全部都蒸乾了。
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也稍微能理解一些有關自?己的事情了呢。
過了半個小時,有個婆婆拉開障子門,告訴我能夠去看悟了。產屋敷先生這次也不阻撓我了,只是依舊用那種令我費解的眼神冷眼旁觀着。
在那位婆婆的幫助下,我基本上是一圈一拐地?走到了隔壁的房間裏。一位穿着樸素的女醫剛剛纔告退。
“以?後如果?能夠遮住眼睛的話?,就?儘量遮住吧。六眼接受的信息量太多的話?,很容易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的。”
最後,那位樸素的女醫看向我。
“這位夫人?難道不知道這些要點嗎?”
我羞愧得幾?乎要哭出來?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被瞞在鼓裏,所有人?、所有人?都用自?己的方式隱瞞着什?麼。既然作爲?老師的產屋敷先生知道的話?,那麼那由多一定是知道的。那由多知道的話?,等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說,整個家中?唯有我的認知是一片空白?的。
倉昂先生、松風、琉璃,還有我不認識的我都一齊看向我,我覺得自?己的背上好像壓上了一座泰山……好沉重,沉重得幾?乎要無法呼吸了。
“以?後知道就?行了。”倉昂先生語氣溫和地?對我說。
我稍微安心了一些,但依然如坐鍼氈。
原本閉合的障子門被再度打開,我靠着門框走入室內。
我的孩子,眼睛上蒙着一層厚厚的紗布,宛如盲人?一般看向大門口。
——我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我這人怎麼人菜癮還大,還不是一般的菜,嗚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