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卡斯塔登陸戰（三）
“艾……艾薩克·蘭斯洛特。”那個帝國貴族已經嚇軟了腿,跌坐到地上，他哆哆嗦嗦地念着他的名字，而那個科研組長已經暈了過去。
喬納森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恢復了冷靜，他將手裏的激光槍指向黎清的額頭,左手握住右手腕，以免微微顫抖的手指影響端槍的穩定。“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這不在我的解答範圍以內，喬納森。”黑髮青年一隻手垂在身體一側,另一隻放在白色實驗服寬大的口袋裏,像是沒看到有把槍指着他似的,臉上帶着自信的淺笑越走越近。
“把手拿出來！你帶了什麼東西？！”喬納森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恐懼的顫抖，他的手指將槍扣得更緊。黎清笑了笑，慢慢地往衣兜外抽出右手。“喬納森，你在害怕，你已經輸了，這裏面可什麼都沒有。”
“你決不會沒有準備就過來。”喬納森吼道：“把東西拿出來！”
話音剛落，黎清已經把右手抽了出來,他張開修長有力的手指,掌心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沒帶任何武器。
喬納森頭腦一片空白,憑藉本能開了槍，灼熱的激光從槍口.射出，電光火石間，他似乎都能看到蘭斯洛特，這個帝國的噩夢，共和國的神話在他面前倒下，他那俊美絕倫的臉被高溫灼燒，他才華橫溢的大腦被激光洞穿——
可是並沒有。下一秒，金屬被激光切割的滋滋聲從牆壁傳來，他震驚地看到自己槍.口射出的激光在黎清的面前突兀地折了九十度，射向控制室的金屬牆壁。
“你……”喬納森說不出話來，他手指顫抖着，費了很大力氣才能不讓槍掉下去。他恐懼地看着黎清走過來，那道激光如同見到天敵一般，無法接近他周身兩米的範圍。
“不過你確實說得很對，喬納森，我永遠有備而來。”青年在他面前站定。元帥大叫道：“自動防禦系統呢？啓動！啓動！”他高喊了一會兒，能夠識別他的聲紋的防禦系統卻遲遲沒有任何反應。他終於不再叫喊，驚恐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它無法啓動了。”黎清一揮手，那個副手和昏過去的科研組長像被什麼力量拉扯着，被拖進了這間控制室的一個隔間，門砰地一下閉合，智能鎖發出“滴”的響聲。他伸出手，奪去喬納森手裏的槍，輕描淡寫地將這款號稱永不變形的堅硬槍身揉成了一團。
“一場和平友好的談話不需要這個，喬納森。我想你應該準備的是一杯茶和點心，你應該還記得我的喜好。”
喬納森憤怒地看着這個青年優雅從容地走到沙發邊坐下，彷彿這裏是他家的客廳，而不是危機四伏的敵軍大本營。“喜好？當然！”元帥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當然記得你這個叛徒的喜好，因爲我曾經在自己家裏和顏悅色地招待過你。”
“我很榮幸聽到你這麼稱呼我——叛徒，這說明我的間諜工作非常出色，以至於你現在依舊認爲我曾經是帝國的一員。我當然不是叛徒，因爲我從未向帝國效忠。”
“是我們輸了。”喬納森說，他的眼裏依然閃着憤怒和不屈的光芒。“我認輸。現在你要幹什麼？你儘可以殺掉我，結束這場戰爭，因爲你無比強大神祕，我們在你面前就像待宰的羔羊。你還跟我費什麼話？”
“不，喬納森，你還沒有認輸。”黎清直視着帝國元帥的眼睛，他在其中看到了剛強和忠誠，那種視死如歸的情緒愈發強烈。他笑了起來。“喬納森，你以爲你是誰？爲帝國捐軀的烈士嗎？沒錯，帝國確實會認爲你是忠誠的、高尚的戰士，帝國的史書也會如此記載——誓死保衛卡斯塔，在邪惡強大的蘭斯洛特的折磨下依舊沒有屈服？”
“可是以後不會有帝國的史書，喬納森。幾百年之後的學生會在課堂上寫道：帝國前元帥喬納森是一個愚忠者，一個被封建制度犧牲的可憐人，他是那個時代侷限性的集中體現。”
黎清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而你，也的確是的。”
喬納森覺得他看上去非常傲慢，卻又傲慢得理所應當，似乎他本應高高在上地站在歷史之上，低頭向被時代淹沒的可憐人投去同情的目光。喬納森的瞳孔微不可察地鎖了一下，用已經有細細皺紋的手指攥緊了衣角。
“喬納森，你在帝國這麼多年，難道沒有看到它的內部早已腐爛殆盡了嗎？貪污，剝削，壓迫，等級森嚴……經濟在戰前就面臨崩潰，只能持續從外圍星系壓榨貧民們最後一點血液來供給帝都，你敢說你沒有看到嗎？”
“軍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不是干政——”
“那不是軍人，那是殺人機器。”黎清語氣堅決地打斷他。“使人成爲人，而不是動物的品質是獨立的思考，你放棄了這一點，只因爲思考的結果讓你恐懼。你不願揹負叛徒的名聲，只想當個悲劇英雄，我說得對嗎？”
“是的，我們輸了，我們將要走向滅亡，那又怎麼樣！”喬納森絕望地低吼道：“只不過因爲一個昏君，那個自以爲是的克.隆人！現任的陛下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如果你留在帝國，難道它不會再延續千年嗎？”
“我？”黎清指着自己，他臉上帶着一絲驚奇的笑容，似乎被這段話很好地娛樂了。“喬納森，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可沒辦法使這個已經爛到骨子裏的政權延續千年。你依舊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就算它再苟延殘喘一百年又能怎樣？之後它依舊會被時代的車輪碾壓成碎片，甚至以更加血腥暴力的方式。它總是要滅亡的，喬納森，這纔是正確的道路。”
“你想讓我做什麼？”帝國元帥顫抖着低聲問道。
“投降。”
“無條件的？”喬納森覺得自己的胃像裝滿了冰冷石頭一樣難受。
黎清走到他面前，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臺光腦。“當然，我們會遵循星際戰爭公約妥善對待俘虜。”
“我拒絕投降。”喬納森最後鼓起勇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這時他們已經被共和國的第三軍團圍困了一天，而帝都下達的命令是死守。皇帝沒有說要守多久，因爲高層也沒有辦法抽調更多的人手。
時局已經無解，喬納森的下屬軍心渙散，而他也開始動搖，只要眼前這個青年再多勸說他一句，那將會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會成爲帝國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不抵抗投降的元帥。
他衷心希望蘭斯洛特能在他改變主意之前失去耐心，直接擰斷他的脖子。這樣，他就能像預料之中那樣死去。但他知道這個青年不會，他早就看出了他的本性。他不是一個崇尚暴力的鐵血軍人，而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學者，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和計謀。
果然，黎清沒有暴怒，他以稱得上溫柔的語氣說：“你會投降的，喬納森。如果你打算奮戰到底，請不要牽扯上你的部下，也許他們不想戰鬥，只想回家。他們的父母可不打算保衛皇權，白髮蒼蒼的老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翹首期盼他們歸家，他們的孩子大多還未成年，他們的妻子或者丈夫不想失去自己的伴侶……”
他停頓了一下，看見喬納森的眼睛灰暗下去。“想想你的孫子，喬納森，我記得你的兒子已經戰死，他應該不希望失去所有親人，他寧願能經常去監獄探望他的爺爺，不願你死在這裏，被史書稱作愚忠的將領。”
喬納森猛地擡起頭來，黎清繼續平靜地說道：“他叫艾弗裏對，我還記得他。那真是一個聰明的男孩，非常有天賦。如果你投降，儘管你仍然會進軍事監獄，不過會減刑，共和國更不會虧待你的家屬。等你坐完牢出來的時候，你或許能看到他成長爲一個優秀的航天工程師。”
他說到這裏，走近喬納森，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青年把手裏的光腦遞給他，攝像頭正對着帝國元帥，光腦上開着視頻會議，共和國的高層正隔着數百光年等待喬納森的答覆。
“喬納森，君王不值得你這樣做。”黎清輕輕地、誠懇地說：“爲真實正確的東西而戰鬥，爲了孩子和未來。”
帝國元帥用顫抖的手扶住那臺光腦，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他咳嗽了幾聲，那聲音像一個破舊的風箱。“你贏了，蘭斯洛特。”他艱難地開口。
“我，溫德沙帝國伯爵、國防軍元帥、卡斯塔戰場最高指揮官羅伯特·喬納森，代表第七軍團地面部隊與空天部隊全體軍官和士兵，放棄抵抗的權利，向開普勒共和國國防軍無條件投降。”
“謝謝，喬納森。”黎清合上光腦，禮貌地道謝。
帝國元帥沒有說話，他看着監控系統中立刻開始收隊下降的戰機羣，他們是那麼迫切，連一點兒猶豫都沒有。他知道蘭斯洛特又一次說對了，他的士兵和軍官不想再進行一場無望的戰爭。他站起來，慢慢地將自己的肩章摘下，在一片平靜中走了出去。
又一場戰役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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