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血河
“只是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宇宙說：“你進入思維的世界,能看到那些銀白色的線條,你再仔細看一下，人類身上連接的,帶着一點點熒光藍色。”
“我看到了。”黎清冷漠地回答道。“你的願望就是將它們斬斷是嗎？你想要毀滅全人類？”
“非常正確的答案，我幾乎要爲你的聰明而歡呼了。”宇宙的語氣中卻並沒有一點喜悅，它誘惑道：“你前段時間所感受到的力量,令人着迷不是嗎？不屬於凡人的、連我也無法擁有的……神的力量。你這種天才，甘心在一百多年後像其他人一樣化爲齏粉嗎？”
宇宙接着用嘲諷的語氣說：“你看楊,也許你願意叫他伊萬·弗拉基米羅維奇·齊奧爾科夫斯基——那是他穿越前的名字,我把他從貧窮、遼闊、落後的雪原之國送到這裏,讓他的才能得到發揮。他從前在飢寒交迫中爲了一點可笑的、錯誤的信念爲軍事競賽造武器，你們人類就是如此可笑——在任何時代、任何世界,和平的時間總沒有戰爭的多。”
“但是伊萬拒絕了你。”黎清說。“在經歷了戰亂、饑荒、經濟崩潰、政治動盪和信仰倒塌之後,他仍然堅持着自己的良心。他拒絕爲你屠殺人類,也拒絕了神的力量,將自己聯結進了這個宇宙。那麼，我也一樣。”
“你別用屠殺這種字眼來指責我,好像你們人類站在什麼道德制高點一樣。你們自己屠殺自己的事例還少了嗎？自宇宙中的生命開始形成,微聯結增強，我的靈智就甦醒了,我一直看着你們——從你們矇昧時期的宗教戰爭，到納粹的種族滅絕,再到宇宙新人類抹殺自己的母星，我都在看着。野獸的目標是生存，人也是其中之一，我也是其中之一。人類過強的智慧打破了宇宙的平衡，讓我開始崩潰，我當然要殺了他們，趁我還有着力量。”
宇宙冷酷地說：“其實我覺得我比人類善良得多也真實得多，至少我沒有用耶穌是猶太人害死的這種破爛藉口把男女老少關進集中營。”
“人類這種東西幾十年就可以淡忘一切，然後繼續犯錯，我還記得你的那個時代，二戰後不久就有某些某國青少年覺得納粹很酷呢。而這個時空，有誰還記得當初的地球滅絕大戰？說實在的，你真的不對人類失望嗎？”宇宙嗤笑道：“瘋狂，愚昧，盲從，和你所珍視的一切背道而馳，你不是想要一個真實、和諧與美的世界嗎？人類不能給你這些。”
一片如同荒原般死寂的沉默。它從誕生之初就看着我們，黎清帶着仰望般的複雜情緒擡頭看夜空。宇宙一如既往地美麗遼闊，包羅萬象，神祕又浩渺。它是一個整體，一個生命，只是人類太渺小，看不到它的大腦。
“黎清，過來，和我一起，把骯髒的生物拋掉，你有做神的資格。”宇宙勝券在握地說道，如果它有一張臉，它幾乎要微笑了。“全人類微聯結斷裂產生的能量可以打開兩個宇宙之間的通道，讓約爾格·德爾菲回到這裏。我早就告訴過你。和我合作，你們就可以重逢。”
黎清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宇宙通過看他的思想發現他在動搖。它接着說：“你的戀人在另一邊也做得不錯，非常優秀。他是個聰明人，爲了你，他不會拒絕另一個宇宙的合作要求的。”
“你錯了。”黎清露出一個微笑。“他會拒絕的。”
“不，他太愛你了。”宇宙說完這句話，似乎被自己娛樂到了，發出短促的笑聲。“你們人類的愛我不懂，不過我知道這是一種固執得很的東西，無法被你們那點兒可憐巴巴的理性徵服。”
“也許我們相處這幾年太短，不夠我瞭解他喜不喜歡喫洋蔥，東西擺放的習慣，我甚至不知道他以前有沒有過女朋友。但是我起碼知道他是怎樣的人。”黎清放鬆地笑了笑，他的聲音似乎穿越了時空，和另一個宇宙的約爾格重合在了一起。
“我們是一類人。我不會答應你，他也不會答應另外一個你。”
“我開始討厭你們這種理想主義者了，你們人類的科學家都這樣嗎？”宇宙失望地說。“我找了伊萬·齊奧爾科夫斯基，以爲他在經歷了戰爭之後能夠明白毀滅人類是世界的福音，我告訴他，如果他能幫助我，他就可以回到解體前的蘇聯，他可以再一次見到依舊在世的妻子孩子，結果他拒絕了我。我以爲親情還不夠強烈，又找到了你和德爾菲，你又對我說‘不’。”
它的語調越來越低沉，那原本毫無感情的刻板聲音最後竟然透出一絲陰狠。“我猜想你從前在和平的環境下長大，體會美好過多，忘記了人類的黑暗，就連之前的星際戰爭也沒能使你明白人類的本質。還愛着他們？嗯？我無法殺死你，黎清，不過我可以向你的大腦展示這麼多年我看到的。”
黎清的瞳孔猛然一縮。“不要——”
紛繁龐雜的畫面向他涌來，那是宇宙所看到的，上帝之眼使一切都無比真實。痛哭像從他身邊的人嘴裏發出，劍刃彷彿刺進的是他自己的身體，原.子.彈爆炸的衝擊波好像近在眼前。宇宙帶他去了煉獄，那裏有岩漿一般燒得滾燙的罪惡，從人類的第一次部落戰爭開始堆積。
他在血色的耶路撒冷，麻木地行走在燃燒的街道間，不由自主地擋在一個抱着孩子的母親面前，卻眼睜睜地看着十字軍的劍刃穿過他的身體刺進了母親的身體，然後挑起哭叫的嬰兒摔死在冰冷的地板上。宇宙戲謔的聲音響起，它說手上沾血的不僅僅是十字軍，於是把埃及人、波斯人、羅馬人、阿拉伯人屠城的畫面全給他放了一遍。
他在雪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過一條小巷，認出了面前的城市。這裏已經不是奧斯維辛，這是南京。他神經緊繃，開始恐懼自己將要看到的。他跑了起來，想要逃離這裏，闖進了一個空屋子。他鎖上了門，慶幸自己不用再看到教科書中隻言片語描述過的畫面，然後他一擡頭，發現這裏是活體人體實驗的基地。
“人類的歷史書描述能力真是匱乏，不是嗎？”宇宙的聲音冰冷。“或者說，你們真的挺可笑的，你們人類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卻承受不來。”
他感到一陣劇痛。他跌跌撞撞地拉開了門，飛奔出去，冰涼的汗水打溼了額前的碎髮，他看着面前和風的裝飾，頓時明白自己又到了哪裏。隨着巨大的閃光和聲響，他失去了五感。
廣島的核彈爆發了。
“歷史很糟糕，不是嗎？未來也不會太好。”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艘星艦上。這艘古老的星艦越降越低，將武器調轉了方向，對準了面前的星球。
“你真的以爲全銀河系只有人類這一個智慧種族嗎？你們不過是出生得最早的幸運兒罷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他麻木地看向超遠距攝像頭所連接的的屏幕，上面清晰地顯示出一個小小的村落，非常原始，略微看得出點兒人形的奇怪生物在其中穿梭。很快，它們在激光中消失了，人類指揮官一聲令下，這些銀河早期開拓者們將星艦停在了焦土上，開始井然有序地檢測大氣層成分、水含量、生物環境，互相交談着以後的開發事項。
他麻木地看向超遠距攝像頭所連接的的屏幕，上面清晰地顯示出一個小小的村落，非常原始，略微看得出點兒人形的奇怪生物在其中穿梭。很快，它們在激光中消失了，人類指揮官一聲令下，這些銀河早期開拓者們將星艦停在了焦土上，開始井然有序地檢測大氣層成分、水含量、生物環境，互相交談着以後的開發事項。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你們人類的名言。”
“夠了。”黎清哽咽着低聲說。“夠了。”
“最慘的還在後面呢，小孩子。我遇見過不少像你這樣聰慧的人類，無一例外的敏感又纖細，對黑暗悄悄地迴避，一雙眼睛只看着什麼光明善良自由博愛，口口聲聲地說自己知道世界的黑暗，但是真把這些東西擺在面前，又受不了。”
他終於來到了毀滅之戰的地球。地球人紛紛躲進了地下基地，那裏防空效果不錯，設施也很齊全，他身邊的一位父親抱着他的小女兒，告訴她不用擔心，核彈炸不爛這個地方，激光也會被反射，這裏是地球最後也是最堅固的堡壘，這裏是西藏，喜馬拉雅。
“太空人不會摧毀這座山脈的。”那個父親強作鎮定地說。“這裏曾經也是他們的家，這裏曾經是中國的邊境，太空人的帝王就是在這個國度長大的。”
轟炸聲漸漸消失了，那個男人笑了笑，擦去女兒驚恐的眼淚。“我說了——”
沒等他說完，反物質武器湮滅了。
黎清恢復意識之後，發現自己又來到了南京，他的家鄉。
……
在這場精神世界的折磨中，他喪失了時間觀念。他只覺得自己在歷史中游蕩了千百年，將人類文明建立來的黑暗看了個遍。這是直接傳輸到他腦中的信息，他沒法閉眼，只能不停地經歷，他的靈魂像被放進油鍋煎熬，絞成碎片，良心在哭嚎。
不要恨。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恨，否則宇宙就得逞了。
宇宙聽到了他的心聲，所以它不停下。放南京的慘劇時，它還用那毫無情感的語調提醒黎清，這條街道是你以後的家，下面埋着多少人呢。
不知過了多久，心理暗示不管用了。黎清發現，自己開始憎恨了。
宇宙滿意地結束了這場折磨，它不再向他的大腦再傳輸畫面。黎清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艘星艦上，他在夢醒時分徘徊，差點以爲自己又要看見一出種族滅絕的慘劇，直到楊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作者有話要說：要完結了發現還沒虐男主，趕着最後來虐一發（bushi）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