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無人區
“半人馬旋臂無人區”一身便服的黎清站在入口前，驚訝地問道。仰望着航展外大批的施工隊機器人和做在車廂裏超控的技師，露出一個笑容。“戰後重建工作進行的不錯。”
“別打岔，楊，我們爲什麼要去無人區。”
“你不是有個叫白羽的朋友嗎？他現在怎麼樣？”
“多謝關心，他還活着，不過大概堅持不了多久了。一個星期前阿德菜德去拜訪了他，她聲稱他最多還有一個月可話。”黎清問。“你是怎麼知道他的？”
“自從你告訴他活下來的唯一辦法就是當一個網絡幽靈之後,他知道現有的計算機完全無法達到複製一個人類大腦的地步，所以一直在尋找對應的解決方案。他說就算死去也不願讓一個擁有殘缺思維的‘自己’活在世上,他想要完美的轉化。”
“我設計的新型計算機可以勝任這個工作,星網無法在瞬間承受人腦巨大的信息量,但我們可以將它微分，一點點地導入進去。”
黎清又回頭看了一眼伊歌的航站,他記得幾年前,他和約爾格、阿爾伯特、阿德萊德、伊洛伊斯一起去尋找蓋亞,正是從那時開始,一切都改變了。如今阿爾伯特正在爲下一屆政府換屆、競選經濟部長做準備。阿德萊德投入了戰後化學污染消除與生物圈維護的工作，奔波於各個星球。伊洛伊斯重新拾起古文字字典的撰寫,希望以此抹平母親逝世的哀傷。
約爾格走得最遠,他去了另一個宇宙。
黎清想，會不會是他原來的那個呢？他會在那裏遇見艾薩克·蘭斯洛特嗎？
楊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白羽和我說過,你曾經向他展示了終級計算機的構想，但受材料限制無法完成。”
“是的,它的材料要求太過苛刻。你應該知道材料科學中有‘完美不存在’原則，而我的每一個要求都壓着這個原則的準線。”
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爲我是用什麼方法換個身體的？”
黎清靜靜地思考一會兒，四周的氣氛開始凝固。“半人馬旋臂無人區有那種材料？”
“當然。”楊簡潔地回答。他轉身走進早已停泊好的星艦，黎清沒有猶豫，跟了上去。
駛向無人區的路途中，星艦裏蔓延着沉默，直到黎清打破了這沉悶得可怕的氣氛。“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楊。”
“即使我知道答案，我不一定能全部回答。”楊擡起眼，他的瞳孔像被層層迷霧籠罩着一般，看不清內心的真實想法。
“你爲什麼能知道微聯結世界？”
“蘭斯洛特——我不知道你以前的名字是什麼，暫且用這個名字稱呼你，希望不要介意。”楊站起身，目光定焦在舷窗外寒冷的黑色空間。“時空旅行者可不止你這一個。”
黎清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你是從其他宇宙來的？”
“不止是我，還有其他人。”楊笑了笑，那笑容滄桑又悲涼。“你知道做實驗用的小白鼠嗎？當然，現在人們只是偶爾用它，大部分研究改用數據模擬，但我從前生活的那個時代，人們都用這種小東西做藥物實驗。”
“小白鼠被放在一條起跑線上，迷失了方向的被殺死，跑得慢的被殺死，拒絕爲實驗者服務的也被殺死，因爲它們知道得太多了。偶爾有很聰明的，利用漏洞逃過了屠刀，那就是我。一批小白鼠用完之後，又從其他籠子裏搬來新的一批——”
“那就是我們。”
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黎清覺得自己的四肢冰冷，手指漸漸麻痹。
“我曾經和你一樣，擁有某些特殊的能力，不過我沒有你掌握得好。後來，我這隻聰明的小白鼠逃脫了死亡。你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一隻小白鼠了，蘭斯洛特。我猜你不會拒絕它的。”
“它？”
楊的臉色白了一瞬。“就是‘它’啊。”他壓低聲音說。“它沒有能力掌控世界，卻一直在掌控着。”
放在桌上的手環突然強烈地震動起來，黎清打開它的主界面，血紅的標題奪人眼球。
死訊：阿克曼上將自然逝世於家中。
“這不是自然逝世。”楊低下頭，不讓黎清看到自己的表情。“他被……驅逐了。他不屬於這個宇宙，也無法像你這樣完全掌控微聯結的世界，所以‘它’可以驅逐他的靈魂，這就是跑得慢的小白鼠。蘭斯洛特，阿克曼在你之前來到這裏，卻仍然沒跑到終點。”
星艦在一個荒涼的星球上着陸了，他們穿好宇航服，走進在未開發星球上使用的地面車。這裏讓黎清想起撒哈拉沙漠，想起火星，這裏是一片令人絕望的蒼涼。大氣層很厚，恰逢恆星已經快沉沒在沙丘的另一邊，光芒被散射成如血的紅色，映得這顆星球格外可怖。
“那種材料叫什麼？”黎清操縱着地面車開到那根杆豎立的沙丘，停了下來。
“我叫它蟲子。”楊指着那片地方。“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移開這座沙丘，它就在下面。”
現在他明白爲什麼楊要叫它“蟲子”了。
“兩倍大氣壓，四百開爾文，它就是你想要的完美材料。”楊說。
“你爲什麼要幫我？爲什麼要幫白羽？”
“奧莉薇婭。在你那裏呢？”
“裏希特。”
“是的。”黎清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殺掉你，宇宙。”
“我以前來過這裏。”楊用通話器對黎清說，他指着遠處一根聳立的金屬桿。“這裏的沙漠是覆蓋在岩石上的，那本來是一根焊在岩石上的旗，旗面已經被沙塵暴扯爛了。”
黎清閉上眼睛，開始專心地移動上面的沙子。它們的聯結很整齊，方向一致地向下延伸，他將它們的重力改換了方向，沙子瞬間開始向遠方加速流動，捲起一片風暴。他再度睜開眼睛，原先被覆蓋的岩石已經顯現出來了，石頭上被挖開了一個洞，顯然是楊上次到來時留下的。
夜幕漸深，從那個洞向下看，可以發現一團團蠕動的熒藍色閃光，他拿了一團在手裏，很軟，帶着涼意，像果凍一樣。它在動，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非常神奇。他用手指按壓上去，觸及的表面剎那間變得堅硬，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壓下去一分。
“因爲我想找到一條更好的逃亡道路。”楊的面龐在若隱若現的藍色熒光中顯得模糊，他的表情也隱沒在陰影裏看不清。“也許我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畏懼死亡，但我希望殺死我的是自然的過程，而不是一個莫名奇妙的意識體。另外，我想，也許——也許你能夠終止這一切，終止這場愚蠢的實驗。它把我們從另一個宇宙找過來，讓我們去尋找自然最終級的祕密，卻又在我們探索到半路的時候將我們殺掉。”
“它沒辦法對這個宇宙的意識體做些什麼，也沒有辦法操控物質世界，但它是全知的。它知道我換了一個身體，將自己聯結進了這個宇宙，雖然它現在無法對我做什麼，但它在追殺我，而且總有一天，它會得償所願。”
他擡頭望着夜空，數不清的繁星閃耀，它們的光芒傳遞着，互相感應着對方。“我們的宇宙多像一個大腦啊，恆星是數不清的神經元，可惜人類到現在還沒有認清這一點，直到宇宙真正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因爲害怕。”黎清輕聲說。“我們不敢猜想，不敢驗證，不敢承認……它在你那裏，叫什麼名字？”
“我們得想想，如何除掉它。”黎清剛說完，一個聽不出起伏的淡漠聲音就在他的思維深處響起。“除掉我？”
那個聲音機械地。乾巴巴地笑起來。“我是全知的，如果你想出了什麼陰謀想要摧毀我的意識，我第一時間就會看得清清楚楚。你要知道，與我合作是最好的選擇，我要的也不多——”
“所以我需要找出一種方法，就算你知道我要做什麼，也無法阻止。”黎清打斷它。“現在，我殺不了你，你也殺不了我。就讓我們來比誰先找出消滅對方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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