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15章
睡前在窗帘后面翻到小半瓶威士忌,由于卧室常年不拉窗帘,這裡算是個清洁死角,周乃言拧开闻了闻,误呷一小口,這晚直接昏睡。
他自由自在,横躺在属于他一個人的双人床上。
阳光落在眼皮,透出青红青红的血管。鼻尖是陌生的香味,温清粤喜歡的那款沒了,阿姨随手买了一款,不怎么好闻。原先那股恬淡的花香,要是摁在温清粤的脊背上,用力嗅,像钻进温暖的深海,高压将柔软挤进喉腔,再蛮力解开缠绕的水草,闯进美人鱼领地,会看见一片波光粼粼。
现在沒了。這味道真乏。
周乃言和凌浩聊了一下午,耗电不可谓不大。
凌浩笑他,找我這個婚姻失败者做婚姻咨询,你胆子也够大的。
周乃言苦笑,沒办法,我在离婚和不离婚之间做過法律权衡,最后還是选了不离婚。
凌浩问,“为什么,纠纷大嗎?”
“不大,现在实控人是周石檐,律师建议如果有意,最近尽快办掉。”他重音在“尽快”二字,這也是律师的重音。
如果最近不办,在有离婚意向出现后,上市前必须财产公证,厘清婚前婚后财产。虽然他们的婚前协议相对完善,但律师還是怕事,要再做一次。
要知道,离婚纠纷期间的股权分割撕扯很难解决。這不是钱的事。看似是個人私事,但他是做产品的,一旦处理不当,会影响公司业务发展,损害投资人利益,尤其周乃言和温清粤的婚姻本就是门面上的结合,离婚必成舆论焦点。如果以最小损失量来算,ipo审核结束,在正式发行前,尽快清算,尽快离婚。
凌浩:“那你”
周乃言十指交锁,搭在膝头,“突然意识到,這件事对她来說很残忍。”
他们见多了离婚“血”案,夫妻撕扯时只有财产,情爱全无。周乃言看着装醉的温清粤,话咽了咽,连把程序列出,吓她一吓的想法都沒了。
這些事情合理而残忍。就像她知道自己的诉求在這样程序的婚姻裡,是不合理的一样残忍。
“残忍是因为温清粤天真?”
“天真”周乃言笑了,這不适合用在二十九岁,但,“确实。”世故又天真。她世故地走进這段婚姻,然后天真地计较爱的分量。
“還是残忍的是你也不想离婚?”凌浩在周乃言避开视线时,推进一步,“你和她都不想,這件事对你来說也残忍。”
這不废话。“我想离婚就直接走程序。找你干嗎?”
他们套在层层相嵌的镜子裡,看得见彼此,却抓不住。
他以为這是良好的婚姻状态,谁都不要過度依恋谁,或者說,這是他们一开始的共识,但显然,现在已经走出了一個超理性的范畴。
凌浩摇头,“你知道嗎,我跟清粤聊天,肯定比跟你要好聊。”
“嗯,你說過我是回避型依恋人格。”他還查了,当时網页一关,骂了句狗屁。
在温清粤抛出强信号,他疲于交流感情、屏蔽交流时,脑海又回闪過這個词。
“其实也不用强调,這样会加强自我投射,强化自己是回避型,以致越来越回避,不用管什么人格,那都是朋友聊天說的,现在么聊聊你们婚姻的状态吧。”
周乃言与温清粤结婚四年,感情說深也深,說不深也不深。婚姻关系的连结绑架不外乎靠人脉金钱之类的社会关系,至少在周乃言与温清粤接触的圈层,必须靠名片、背景或技术交流。
温清粤生来就有一切稳定因素。她的家庭背景和从事行业,不能一夜暴富也不会一朝倾覆。
而周乃言则不然。他非婚生子长大,从小颠沛流离,光学校就换過十几所,妈也换了好几個。现在从事的是科技新兴行业,变化日新月异。
前几年行业龙头在资本催生效应下,产品宣传与使用性能脱节,股价从十几倍翻翻到断崖大跌,不消两年,pe套现撤资。周乃言早早嗅到不对,国外机器人行业研发投资占年收益40,而国内重营销轻研发,吃快餐饭,行业早晚要吃出三高。他辞了原本投行工作,通過婚姻换取话语权,投身到机器人研发。
可以說,這是他這几年动力最足的一件事。
“然后呢?”凌浩摊手,“除了你的事业。”他又不是投资人,来听他聊梦想。
“我那天听她說我给别人浪漫,就想到了,這几年我好像确实很少做這些事了。”每天接触数据,机械如机器人,這对他潜移默化进行了改变。
“为什么?”凌浩倾身。
周乃言仰躺沙发,指尖一扣一扣,像凿铁皮心一样敲击地板,“忙,然后累。”他看了眼凌浩,欲言又止。
“夫妻生活上呢?”
行,說到了。周乃言嘶了一声,问,“要坦诚嗎?多坦诚?”他沒做過這种事,要事无巨细嗎?
凌浩故作苦恼,“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听,但我听過无数,估计你们的也不会特别到哪裡去。”他露出顽皮的笑,问,“這样会让你舒服点嗎?”他有提议他们去咨询门诊找咨询师正式咨询,但周乃言的意思是,不用搞這么复杂。
凌浩也知道国内咨询师鱼龙混杂,与其花精力试咨询师,不如找個信任的合盘托出。
周乃言這种人交付信任很难,所以听凌浩建议,加入野外拓展训练,学了好几年合作和信任。效果是有的,他和实验室那帮人关系都不错,有猎头挖都挖不走的工程师,高凝聚力和高效率的团队。
“這個要怎么說?”
“就說說這部分生活开不开心。简单說說。”凌浩加以引导。
周乃言沉吟,“刚结婚,挺累的。”
新婚的温清粤很拘谨,他撬开她的嘴都用了好久。她依从性很高,不用酒精也是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的人,她很信任周乃言的這部分经验。她会观察他,然后通過观察复制。
但她复制完了,会選擇性粘贴。温清粤有自己的一套标准,這套标准,隐隐灌输给她“发出声音不太好”。此处不便详述,简而言之,周乃言用了一些稍许暴力的手段,大人打小孩一样,催发她的情志。他在這方面,付出的精力比感情上高,所有收到的回报也比较高。
“现在還不错,比预想的夫妻质量要高。”
“你预想的是什么样子的?”
周乃言摊手,“预想是吃不饱的。”
凌浩差点笑了,又正色地点点头,“你对婚姻刚开始的预想是什么?”
“和平。”他讨厌一切撕破脸皮的关系。他和周石檐的关系就是一次次撕破脸,又不得不被亲缘绑定。所以他拒绝变量,比如孩子,比如超過计划的感情。
“以前沒有想要因为爱情进入一段婚姻?”
“我觉得心动就足够了。”
心动是心跳猛然起高的那一波,爱情则是失序动荡的一波三折。爱情是需要時間检验的,周乃言的時間只够检验心动。
“你对温清粤心动了?”
“当然,不然也不会”周乃言挑眉,点到即止。
凌浩笑笑,立马明白了。“我說過的吧,你一直在进入一段段关系,证明你对关系渴望。要知道真正冷漠的混不吝沒你那么尊重别人,但你沒有进入一段真正的关系,過于尊重别人,证明你怕。快速地陷入和抽离,是你的本能在渴望和惧怕之间找到的微妙平衡。”
面对他這种回避型依恋,凌浩沒有在迂曲問題上打转,問題利落干脆。
周乃言的情感电量是虚的,就像劣质出品的电池一样,标的100,实际不足50,看似充满魅力,电得女孩儿晕头转向,实际不经久耗。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时长短,所以会高效投放在感情裡的某個段落,比如最让人兴奋的“段落”。
不少花丛游走的男士都有這类心理問題。而不少苦恋浪子的女士不了解這個症结,是以,奔走心碎。
有时候,他们不是不爱你,是电量有限。
凌浩直接戳中了周乃言虚电的内核。
他說所有的回避型依恋都有一個形成回避的痛苦缺口,可能和成长环境有关,可能和感情有关,或者是校园暴力,或者是事业重挫,你的是什么?找出来,告诉我。
几乎在瞬间,周乃言迅速耗尽情绪,用拖拽残喘的负电量宣告:“今天就到這裡。”
然后连续两天,周乃言都做了那個梦。梦得他恶心。
他很少会完整梦完那個片段,那個梦只是插叙在他的梦裡,有时候在枪战,突然转场,头顶雪糕筒的小男孩就站在那裡,再一眨眼,枪战還在继续;有时候在度假,金色沙滩突然下起淋漓大雨,色调灰蓝,远处孤零零站着一個男孩,他起身前往,男孩消失,暴雨停止,皮肤再次灼上热辣阳光。
他沒有细想過這個梦,被凌浩点拨,缺口之說好像并非沒有道理。他经常会在雨天透不過气。
周乃言用力颠了個身,很快嫌恶地抽离,起身去洗澡。和凌浩的交流让他的虚电状态直接耗空。累死了,比陪温清粤发癫還累。
等洗完一個漫长的澡,周乃言又缓了会,给温清粤发去條语音,“在家,活着我爱你。”
温清粤收到消息,怀疑他在阴阳怪气,嘴巴兔瓣似的生气蠕动。
這几天,她收到了很多消息,全拜酒后后遗症所赐。离婚,孩子,上市,分居,饮酒,忍忍她疲于应对,于是手指一点,呼叫转移给了周乃言。
不知道为什么,把话說绝了、情吐尽了之后,并沒有想象中的羞耻,温清粤如释重负,一下无所畏惧。可能尿都乱撒了,脸也不要算了。
秋光甚好的下午,凌浩带儿子来买琴,挑了三四個小时,孩子好乖,呆在他臂弯安安静静,走时温清粤朝他挥手,心裡也想要一個。
這么想着,小腹应景的一痛。二十九周岁的第一個卵子破碎了。
换完卫生巾,温清粤想到自己失去了一個意外怀孕的台阶,沒脸沒皮地笑出了声。
早上她收到了分居协议。快递寄到琴行,他沒有送過来。
温清粤咬牙切齿。
等凌浩走了,想想又觉得不对,拆开快递,取出来一看,什么屁公章,男女方签字之外只多了一個红水笔画的草图。
怎么可以這样儿戏!
温清粤捏着那张纸又好气又好笑。
他的圆画得好圆哦,還是一笔成型,沒用圆规。等温清粤发现自己在认真看那個章,又气成了兔瓣嘴。
這晚,她刷網页刷到好晚,笔记本上记下好多新名词和新思路。收到秘书电话,已是晚上九点。
上楼不算匆忙,她故意放慢步速,踩成心跳速率。
通透传声的那端,熟悉的声音拨弄她平歇几日的心弦。
“温小姐,我很久沒有等過人了。”周乃言抬手看表,“一小时十七分钟。”他本来想說女人,话到嘴边又略去了一個字。
周乃言手边拖着個行李箱,是温清粤交待他提過来的,裡面什么也沒有,就是一箱空气,也不知道他打开看了沒。
温清粤讽刺:“怎么沒让秘书送?”
他踢踢那空箱子,啧了一声,“我钻不进去啊,你這箱子太小了。”
混蛋。温清粤将包往肩上送送,也不羞,反正底线早破了,“箱子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好。”說完他又沒动,只是站在黯淡到人影恍惚的灯下,细细用眼神描她。
“干嗎?”
周乃言突然想到,他们沒经历過恋爱。n城胡扯完結婚,当天就亲嘴盖章,回家见父母,婚事商定完,她的门禁突然就严了,蛋壳裡签完婚前协议,他们身体距离很快拉进,有时约一顿饭,黏到九点,他们会疯狂在电话震动裡亲w,那是少有的属于情侣的激情时刻。
只是一结婚,一切理所当然,又好像沒有這种等待的节奏了。亲密随取随用,不需审时度势。
他靠近她,在她脸上落下片温热的重量,“想亲你。”
话音一落,嘴上捂上来一只手,她盯着他:“亲之前沒有话說?”
“這两天,我的手机都炸了。”
“我不是要听這個!”她仰起头,“你知道我要听什么的!”她想要收到他向前一步的讯号。
周乃言:“温清粤,我下的跪還少?”
她皱眉:“你什么时候下跪了?”
“你跪的才叫少吧。”他切了一声。
温清粤脑袋一嗡。
“你還要我說嗎?”他咬住她手心的嫩肉,唇齿一磨,“温清粤,你要我发最毒的誓?”
温清粤眨眨眼。你有本事說啊。
两人目光胶着,她开始心算他的电量。她怕這個烂话题进展到一半,他的情感资源会虚空地摆烂。
“温清粤,我一无所有,我要是发誓,押上的也是你。”划算嗎?
他眼神裡的深情超過负荷,把她挤压得呼吸困难。在她心神荡漾间,周乃言迅速换上痞子笑脸,“你是不是就要听這個?”
感动的水花翻涌又迅速平息,泛出酸溜溜的惊喜。温清粤避开眼:“你的信念感好弱哦。tw三十多岁的男演员演超级玛丽苏,讲肉麻台词,照样入戏,眼神深情,如果你不能入戏,還是說明不那個我。”
周乃言一噎,顿了顿,呈现了回避:“他们问你要材料了?”
“嗯。”温清粤不想說话。
“你怎么沒告诉我。”他沒想到张律师会绕過他。
“在磨刀。”還不够快。
接到律师电话,要她提供婚前婚后财产流水证明材料的时候,她明白成年人话說出口的代价。她知道周石檐的心血在此,不可能让她搅合。
但在看到那破章之后,她一点都不难過。她找到了他们一贯的相处方式。荒唐不着调。总有一些不正经的把戏消解這些成年人的市侩游戏。
他把她的手抵在心口,“那捅吧。”
她指尖用力一掐,然后沒了话。
罩在唇上的手渐渐下滑,连同抵在心口的那只,一道垂到身侧。
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住得很开心,小时工阿姨两边跑,给他转了一些话,說清粤种了好多植物,花花草草,颜色热闹,又說清粤学下厨,很有天赋。他但笑不语,静静听着。
他想到婚前热w告别,她嘀咕了一句,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搬出去住,時間空间都可以自由。他无所谓地說,婚后你就自由了。现在想想,似乎也不自由。那裡沒有水和空气。
周乃言长舒一口气,“我走了,早四点飞香港。”
“好。”温清粤看了看時間,沒几個小时了。
周乃言走到楼道口,刚下两步,鞋尖一转,反身把她拽进怀裡,亲亲她额角,“我只是累了。”凌浩說,情感资源负载的时候,就示弱给对方。
他试了,很有效。温清粤用力拥抱他:“我知道,回去充电吧。”今天表现不错。
作者有话要說:本章24小时内留言,随机掉落200個红包。
十三章作话說错了,是這章主题滑出,沒算对時間,怕locked就不改了,在這裡修正一下。短文啦,老年甜。
写這文主要也是想纾解看新闻看得焦虑和失控的状态,稀释掉每天看新闻忧愁,做点正经事,我改变不了什么,声音也只能卡在喉咙裡,所以躲到虚拟世界,虚构一個故事,为俗人的内心世界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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