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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6章

作者:金呆了
温清粤防备凌浩三小时,接纳只消一分钟。

  她以为凌浩听闻风声带着孩子来追求自己。是以,对他的关心表现出退却,虽然她也很想重拾旧缘,谱写新曲,但眼下情况明显不合时宜,同时,她不想找胖子。

  凌浩婚后膨胀,沒她青春期夸张,也溢出清俊尺度。

  当凌浩兜着圈子终于释出目的,温清粤如释重负,生出额外惊喜。

  她沒想到可以有一個无关他她的第三方介入调节,還可以不谈那些硬邦邦的條件,只說她的黏糊糊。她太需要了。

  琴行不是交流的好地方,這裡空旷传声,工作人员和学琴学生来来去去。他们约好到凌浩的诊室。他一句随便聊聊,结果无比正式。

  和周乃言问一句放一個屁的干涩情感表述不同,温清粤是個极好的倾诉者,几乎在凌浩抛出問題的下一秒,她的倾诉就开始了。

  她的情感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滔滔不绝。說起婚内种种情绪波动,她能精确時間,准备捕捉,烂漫发散。见凌浩拿着笔,只记不說,她靠近他,两眼精光,问他,我是不是痴迷型依恋。她還给自己分型了,她是讨好型。

  “網上說,我這种对爱需求强烈的人和他那种对爱回避的人格不适合。是嗎?”

  人的情感真是矛盾,回避型依恋人格偏偏容易吸引在爱裡患得患失的痴迷型人格。

  凌浩沒有回应她的自我诊断。

  他知道這类来访者访谈文本量大,及时中断她這條思路,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再喝点?”给她倒的两杯水,她全喝光了。

  温清粤点点头,一個多小时了,挺渴的

  “你這裡很舒服。”

  乳白色调,四壁雕花像甜品一圈形状良好的奶油,一进来,温清粤就跌进了棉花糖树洞。

  她沒有一個可以這样扒开肚皮敞露情绪的地方,与每個人的交锋对话都要端着敛着,释出温柔善意的同时還要藏一点。所以她习惯蜷缩。

  說完也不管别的,只觉得轻松,像胀气河豚戳破肚皮,也像卸下两百斤的包袱,和那晚明知演技拙劣,依然装醉倒完豆子的崩溃爆发一样舒服。

  她几乎沒有這样信赖過一個人类。她太迫切需要了。

  她问,周乃言也像我這样嗎?

  “他?”凌浩将一次性水杯推送到她面前,“乃言只是想简单地梳理,和我聊聊,你很认真。”

  发丝整齐,一身精致,一看就是准备充分的来访者,周乃言赤脚仰躺,裸着上半身,和她的战备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温清粤用漂亮的语言讲述了段罗曼史,估计還打過草稿,雕饰不少。也是巧了,還有他的龙套戏份。

  “我就知道。”她赌气。

  “他主动和我聊,其实也不容易。”就周乃言那個性格,放弃一段感情、中止一段交易的情感折损,明显比挽回来得容易。

  回避型依恋在出现某些感情矛盾时,会发生回避。用调侃作外衣、披浪漫话术,或者沉默地坐在火山爆发的中央,等待時間流逝,等待矛盾自动解决。

  他在更适合离婚的利益节点试图挽回婚姻,上阵亲自端水救火,還挺出乎意料的。毕竟他十岁就是宁饿肚子不求老爹的性子。

  “他說什么了?”温清粤好奇。

  “說了你们的婚姻。”不然呢?

  温清粤好奇:“他說我坏话了嗎?”

  凌浩问:“你觉得自己在婚姻裡有哪裡不好,值得他抱怨的嗎?”

  “有的。”温清粤也不傻,“我觉得我有时候很烦。”

  “說說看?”

  温清粤大概讲了自己追着周乃言问問題,以及在家庭問題上停留的情绪。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這样。周乃言不爱听這些,他家也一堆破事,但他从来不說。我习惯把人际捋清,如果沒有搞清跟每個人交往的界限尺度,我会很焦虑。我怕出去丢人败了温家面子,我怕說错话打破家裡的平衡,我怕妈妈奶奶不开心。”她做過很多年的夹心饼干,习惯了小心翼翼。

  說着,她自叹不如周乃言。他明明有很压抑的童年,但他几乎不提,只在雨天偶尔流露一些力有不逮的床笫状态,平日嘴毒得像毒蛇窝裡出来的。

  而蛇窝裡出来的她,却对人际格外脆弱。

  “我讨厌我自己脆弱。”周乃言的屏蔽她理解,她也很想屏蔽自己那些车轱辘的泛滥情绪。

  “人人都是脆弱鬼,看似强大的人不過是停留在烦心事上的时长短,不代表他不脆弱。”

  周乃言在成长中形成了高度自我依赖,不会轻易把情绪交付给别人。和凌浩交流中,周乃言依然使用程式化的用词。但他能听出,周乃言不是沒有,只是小心避开了那些脆弱。

  “他不听,我這裡听。”他让她讲出来。

  “讲什么?”她一愣。

  “你不舒服的那些家裡的事。”

  “哦”

  温清粤想了想,反常地沉默了。她沒有打這段的腹稿。不知道为什么,讲周乃言,她可以說很多,也可以自由发挥,關於他的情绪是正大光明的,但细想家裡那些事,她产生了厌倦和烦躁。

  她一口饮尽白水,揭過白色纱罩,问他可以弹段琴嗎?

  “你居然一眼认出了钢琴。”這是架老琴,很久沒调音了。

  “本行咯。你在外面塑层水泥,我都能认出来。”她随手弹了段致爱丽丝,又问他拿了酒,两杯低度甜气泡后,她再次坐好,手拘谨地搁在了不自在内扣的膝上。

  “我很虚伪。”說完,对视两人都笑了。他点头,示意她继续。

  温清粤知道自己有些虚伪。比如她明明可以不对清缈那么好,但她怕自己在外人嘴裡落個狭隘的话柄,也怕武逐月不舒服,为家庭和谐特别贴清缈,“我需要同一個与我抢夺母爱的人保持亲近。”說着,她流下了两行眼泪,“我沒有不喜歡她,我只是在喜歡的时候,会难過。”

  “就像周乃言带了個漂亮姑娘回来,告诉我,我們要共处一室共事一夫的那种难過。”還不能哭不能闹,憋着问号和委屈。

  “這個比喻”凌浩迅速懂了,尽管她沒有阐明前因。

  “我很难跟别人讲。”她咽下喉头的腥苦,“昨天我看了一些文章,发现我与那类人格高度吻合。”

  “不要過度依赖網络的解读,相信面对面的专业咨询师的引导,人格分析是引导你走出去,不是让你加深自己现有的人格。”凌浩温和地提醒道。

  “哦,我只是看到了一段。”那段话說,养育者情感上给予的不稳定性和不可预期性,会让她无法撤离地依赖在伴侣身上,“我觉得我身上有個窟窿。”

  清粤婚后,武逐月焦心地为清缈寻找对象。

  清缈高傲,许是听到過不好的不舒服的话,不愿意以温家姑娘的身份寻对象,她能接触的平凡小子,武逐月又不同意,两厢耗着。奶奶活着的最后一年,冷言让武逐月放弃,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武逐月回了句脾气话,让清粤听着了,好一阵伤心。

  清粤听到她說,“清粤都能找到好人家,清缈怎么不行。”

  诊室的橡木桌前,清粤捂着心口,不停流泪,“我知道她只是想气奶奶,但我真的好难過。”

  小时候,温松柏跟她开過玩笑,他捧了本杂志,将封面女郎展示给她,问她漂亮嗎?小清粤点头,好看。他当着武逐月的面逗清粤,那和妈妈比呢?小清粤有点愣,不敢說话。

  温松柏问,那要是可以换妈妈,要不要换成這個?還是换個更漂亮的?

  男人就是這么不着调,逗小孩的玩笑也這么下三路。清粤白目又天真,一听可以换妈妈,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我不喜歡妈妈。”

  武逐月幽默细胞缺乏,生了她好几天气。

  說到這裡,温清粤哭得停不下来,“我是真的想换妈妈,但我只是想把清粤的妈妈换成清缈的妈妈。”

  凌浩想给她倒水,在她摆手要酒后,叹了口气,让前台去买了:“饮酒严重嗎?”

  温清粤想了想,沒說酒的事儿,解释道:“其实我平时沒那么难過。我只是找不到地方說。”她抽抽鼻子,羞耻地看向他,“都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是嗎?”

  只是大好物质生活裡的一些情感饥寒而已,似乎不必成为烦恼。

  “沒有。”凌浩等她又哭了会,语速很慢地告诉她,“乃言還是很了解你的。他提到了你自戕的情绪。”

  “他知道?”温清粤当然知道他知道,只是沒想到他会說。她以为在他心裡,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屁事。

  “他当然知道。可能有时候他沒有给到你想要的那种回应,比如大声骂你母亲,让你远离家庭,大道理劝解,或者替你出头,但他听到了,记住了,也许他用他的方式给了你回应。”凌浩试探地问,“是嗎?”

  温清粤愣愣坐在那裡,眼裡的水珠子掉啊掉啊,终于把眼前的世界冲洗干净。

  “哦我想起来了,他会抱住我,說我們在泡泡裡,說他是我的乌龟壳,或者不许我說话,让我假装一株植物。”

  她以为他嫌她太吵,哄她闭嘴。有一天,她不想假装植物了,抱膝闷声說要做個正常人。他箍住她,說,做正常人最累了,做疯子傻子都比做正常人轻松。還有啊,植物多好,只要水和空气加上光照就能活,人需要感情和关系,盘根错节,横生枝节,细枝末节,节外生枝她在他的成语裡翻了個白眼,咽下情绪。

  此刻坐在诊室后知后觉:呵真是神经病

  凌浩问她,和這样的丈夫交流累嗎?

  “也累,也不累。”她想想,悄摸摸问,“他有說和我交流累嗎?”

  “你觉得呢?”凌浩反问。

  “哇!”温清粤一抹鼻子一個激灵,“你這话太像他了!反问的鼻音一出来,听得我都上火。”

  两人笑开了,凌浩问周乃言经常這么說?

  温清粤无奈,十句有三句吧,可能也有她的话太无聊和低效的原因在。在周乃言的世界裡,一切都是效率化的。

  她牢牢记得那個沒有被回答的問題,追问道,“他有說我坏话嗎?”

  凌浩差点又想反问,才发现自己也有這個問題。“为什么不问他說了你什么好话?”为什么一直在问坏话?

  温清粤陷入思考,“我的思路不对是嗎?”

  “你在婚姻裡有哪些好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我哪裡都好。”她强打精神,却還是沒有底气。

  凌浩說:“他說你天真。”

  “哼,嫌我幼稚!”

  “他說你世故。”

  “世故?周乃言!他是可以做個疯子,但我不行!”她生气了。她不喜歡别人用负面的词评价她。

  “他說你天真又世故。”

  温清粤喘了口气,目光涣散落在无关紧要的桌角:“這是好话還是坏话?”

  “這是陈述句。”不褒不贬。

  “他還陈述什么了嗎?”可以告诉她嗎?

  “他說他爱你。”

  “为了不离婚,這种假话也說得出来。”還可以天天說。温清粤不信。

  凌浩点头:“他确实沒說。”

  “啊?”温清粤不不解。

  “他用故事告诉我的。”

  “什么故事?”

  “你去问他,我保留一下。”凌浩笑了,又问,“你觉得周乃言爱你嗎?”

  温清粤闷声:“我不知道。”

  “你觉得你妈妈爱你嗎?”

  温清粤胸口砸来记重拳,“我不知道。”

  “那回答一個。”

  “爱很模糊,好像很短。像一场运动,一個仪式,過了就抓不住了。我所接受的知识,爱是很确定的东西,总之不是這样的。”

  她生病期间,武逐月抱着她不眠不休,发疯一样求诊问药,這些她都记得,她认为妈妈是爱她的,但爱在比较裡分出胜负,她觉得输家的爱不叫爱,只是一些時間和义务的付出。

  温清粤明显难受,叙述滞涩,凌浩又问:“周乃言呢?”

  “他啊,你知道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說過他嗎?”温清粤陶醉弯眼,“他特别有名。我就老想着看看他长什么样。因为老想着,就打听他,听到好多新奇浪漫的事儿,第一次见到他,他還挺神秘,不爱讲话,然后我就疯狂想住进他的故事裡。但我拿的剧本好像不太对,很常规。”婚姻剧本就是无聊的,应该要拿恋爱剧本的。

  “原来我是這样落败的。”凌浩玩笑懊恼。

  温清粤捂嘴偷笑,实诚地說,“不怪我,我和你說话就像照镜子,都知道对方紧张局促。”

  “现在我好一些了吧。”

  “嗯,你现在很专业,”她顿了顿,“所以沒想到你也会离婚。”

  “是,這比吊销我执照還要毁我声誉。”凌浩摊手。温清粤安慰凌浩,问及太太孩子,婚内状况,又說到了孩子学琴。十分钟后,凌浩在她一双水灵迷惑的眼睛裡摇摇头,拽回话题:“停,今天時間很久了,你要休息了。”

  温清粤這一型,会在交流中通過良好的交流,探入咨询师内部,试图建交来达到好的咨询关系。幸好凌浩不是初见时的凌浩,不然大概率会被她蛊了。

  “嗯”

  结束四個小时的访谈,温清粤仿佛被掏空,她沒好意思形容,心裡偷偷想的是,就好像刚跟周乃言结束了一场高效的“爱情”,又疲惫又舒服。尤其凌浩最后的那句话,在她心裡落下记绵长舒服的宽抚后戏——

  “我刚发现周乃言的形容很精确,我都沒想到。”

  “什么?”

  “我问他刚开始对你的印象。”

  “他說什么?”

  “他說,很漂亮,奶呼呼的。”

  后半句凌浩沒转述——

  像天边的一朵云,想跳起来,够一手,拽過来,再躺进去。

  作者有话要說:主角有话說:

  周奶盐:我下章出来。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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