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铁兰北街一二七号
李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甘心地重复了一遍。
“十元,不支持到付。”
窗口中,戴眼镜的斯文女孩起身腾出位置,一個穿着黑色针织外衣的老头坐了下来,也正是他,毫无感情地将无理的报价又重复了一遍。
“呵……”
李庆心想這可能就是所谓的会员待遇,服务好不好先不說,价格上一定要给足“面子”。
“那麻烦把信還给我,我不在你這儿寄了。”李庆再度伸出手,沒好气地說道。
“一分钱一分货,你一定是有很特别的事,才会来到這個窗口,指名道姓地寄信给肖锦。”老者并未将信還给李庆,而是双手交叠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将自己的面孔置于灯光之下。
李庆這时才发现,老者头发半白,眼眶深陷,一双眸子也略显浑浊,坐班不到半天,他似乎便已经疲惫不已。
“而且我只是說不能到付,沒說不能赊账,”老者对這单生意很执着,交叠的两手张开,循循善诱道:“我這裡是会员加急通道,我承认,是贵了一点,但你想想,现在临近月中,如果他们在15号之前能够收到你的去信,帮你办好入职手续,那你在下個月初就能多领半個月的薪水。”
在肖锦留给李庆的文职人员合同中,承诺的工资是一個月二十七角八分,這么算下来,李庆非但不亏,反而会额外赚上一笔小钱。
李庆還是第一次听說在邮局能赊账,但他现在沒有心思去吐槽什么,老者的话语中似有所指,对于顾长明、肖锦二人从事的特殊行当,对方该是有所了解。
好像找到组织了……虽然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眼前的這位组织临时代表人坑上一笔。
“好,那就麻烦老先生了,但我身上现在只有两元,您看……”李庆摸出两元纸币,面露为难之色。
老头的动作比李庆想象中的更快,他几乎是沒有给李庆反悔的机会,伸手将纸币抹了下来,落袋为安,一张老脸终于绽放出笑容。
“沒关系,剩下的八元就从你下個月的工资扣除,嗯,如果你能顺利入职的话,工资应该是要经我手的,你完全不用担心還不上钱!”
“……我谢谢你。”
李庆接過老者递来的邮政存根,头也不回地出了邮局。
一想到自己今后的薪水可能都要先在那老头那儿经一次手再发到自己手上,李庆心中就有一种說不出的滋味,像是被人拿住了命根,十分被动。
“大不了就向肖锦打申請,写报告,我就不相信超凡者的体制内還敢有明目张胆的剥削和压迫。”
走在大街上,李庆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裡的钞票,厚实的质地与特制油墨带来的独特触感让他暂时将郁闷丢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得到入职治安局,最不济也是治安局旗下的头部事业单位,得到一份体面工作的欣喜。
在出发前,李庆就找老葛以“办大事”为理由借了十元钱,现如今花去三元六角,剩下仍有六块四供他挥霍。
他借钱的初衷就是担心不够支付邮寄所需的相关费用,却沒有想到邮局的人会這么黑,一张口就要整整十元,所以李庆也只好撒一個善意的谎。
虽然這笔钱是李庆借来的,并不真正属于他,但遵循民间一句广为流传的谚语,剩下的钱他仍是可以心安理得地随意支配。
“偿债能力是财富的另类体现”,换言之,能够偿還的债务那就不叫债务,而是财富的跨期分配,是自己的私有资产。
在一百多年前,那时的南联盟正值高速发展时期,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大量资金涌入市场,過热的经济与肆无忌惮的借贷催生出三家经营货币信贷业务的庞然大物,而這句谚语,便是从三家庞然大物之一,三晋源宝钞行的一位当家人口中說出,继而盛传一时。
现如今,经济与货币的浪潮已然褪去,但這三家趁势而起的金融机构却与這句谚语一并留存了下来,他们不再高调地发表言论以引导时局,而是在幕后默默耕耘,配合南联盟当局管理经济秩序。
顺着迎霞路走到柳沧大道上,再拐进大道的第三個路口,一路向西,便是宁浦人公认的富人区。
李庆站在路牌下,回忆着上次去秦阳好家中所走的路线,就是這么一会儿的工夫,鉴于他迥异于铁兰北街人士的穿着打扮,便已经有巡逻的治安员上前对他进行了一番盘问。
這种治安力度是老胡同街根本沒法比的,而真论起来,人口密度更大的后者才是更需要加强治安的区域。
记忆有时也不太好用,這裡路况实在有些复杂,李庆又拐過一個路口,所见的景象仍是与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不好意思,請问一下,铁兰北街该怎么走?”
迎面走来一对母女,李庆见了,赶忙抓住机会问路。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李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打转。
与女孩的天真无邪相反,她身旁那位皮肤白皙,一看就保养的很好的母亲则面露警惕之色,将自己的女儿往身后拉了拉,說:“我不知道,问路的话,你可以找治安员。”
說着,女人朝不远处那身穿协警制服的治安员指了指,好巧不巧,那位治安员正是之前盘问李庆的人。
這么警惕,我看上去這么不像好人嗎……李庆看着眼前戒心重重的女士,嘴角抽搐了一下,笑着說了声“打扰”,便匆匆离开。
因为在余光裡,李庆已经看见那位治安员朝自己這边走了過来,若是被逮住,少不了又是一番盘问,若是被定性成形迹可疑人员,那便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
“顺着這條街,看到张婆婆的面包房就右拐。”
李庆正要躲入两栋楼之间暗巷以摆脱治安员的追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小女孩善意地开口,换来的则是她母亲低声的训斥,像是躲瘟神一样,拽着小女孩快速离开。
李庆眨了眨眼睛,另一侧的治安员正在靠近,扫了一眼,他便缩入了暗巷裡,并顺势遁入阴影中。
“奇怪,那小子分明往這裡跑的,人呢?”
赶到的治安员站在巷口,惊疑不定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巷,這條巷子很深,虽两头通达,但這么短的時間,根本不可能从這一头跑到另一头。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治安员脸上忽然转出几分慌张之色,四下扫了几眼,赶忙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還低声呢喃着什么。
就在治安员方才所站之处的数米开外,身处阴影之中,本来一脸笑意的李庆神色渐渐凝重。
他本来只是想看個乐子,却不想会听见這等诡怪之语。
“這差事沒法干了,晚上邪性,大白天的也不安宁,圣尊永恒,保佑保佑……”
哪裡都不安宁。
李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旋即便依照小女孩指的路,寻到了铁兰北街。
“一二零……一二四……一二七,我记起来了,就是這裡。”
整條铁兰北街坐落的都是独栋的房屋,街道整洁,环境静谧,碎石、沙子以及砂砾合力铺就的道路宽敞而平整,有人家在门前植了花草,间色点缀,不显死板,反倒处处都彰显着浓厚的安逸气息,彰显着此乃一处宜居之地。
咚!咚!咚!
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李庆心想到底是有钱人家的门户,敲起来的感觉似乎都要舒服一些。
等了一阵,屋内却沒有任何一点回应,李庆神色不变,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动作。
咚咚咚!
這一次,李庆敲得要更重、更急一些,但得到了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他似乎来的不是时候,秦阳好不在家。
依李庆掌握的信息,秦阳好過的是独居生活,也不知道是沒有娶妻,還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无奈与妻子分居两地。
想到之前治安员的话语,出于谨慎,李庆如之前一样,先去到房屋的侧面,在一個沒人注意到的地方隐去形迹中,而后重新回到一二七号门前。
李庆沒有再尝试敲门,而是站在道路正中,抬起头仰望着前方那气派的独栋公寓。
“這是……”
灰色世界中,房屋仍旧是大门紧闭,但在那大门前,却多出了一道缓缓向上浮动的灰白色气流。
沿着气流浮动的轨迹,李庆目光顺势上移,便见那灰白色气柱犹如壁虎般爬上外墙,灵巧地越過铁栏杆,沒入了第二层紧闭的窗户中。
這是超凡能力留下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這意味着在不久前……思及此处,李庆突然打了個寒颤,想也不想,身形快速后退,躲入身后那栋房屋投下的阴影中。
吱呀。
就在阴影将李庆整個人裹入的瞬间,一二七号的房门从裡面被打开,一個长着鹰钩鼻,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从裡面走出。
他用极快的速度扫视了一眼空旷无人的街道,随即在略带疑惑的面色中转過身关好了门。
一辆马车适时驶来,李庆的视线被马车完全挡住,那裡像是有一层音障,让他增长過后的听觉毫无用武之地。
短暂的停顿后,鹰钩鼻男子乘上马车,消失不见。
阴影中,李庆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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