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疑云
陆跃东一把拉开厚实的深色遮光窗帘,明亮的光线涌入,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却驱散不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
窗户敞开,凉风吹进,来自外界的潮湿空气与屋内的血腥气味形成交换,让陆跃东突然涌上来的窒息感得以缓解。
這种凶杀案,保护现场是侦查工作初期的重要一环,也是最基本的一环,這個“现场”指的不仅仅是尸首本身,還有现场的各类环境因素,如光线等,总而言之,就是要让现场所有的一切都尽量保持在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
陆跃东是二十多年的老刑侦了,不可能不知道這個简单的道理,他這拉开窗帘的行为无疑就是犯了忌讳,犯了不该犯、平时也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他就這么笔直地站着,任由夹杂着雨丝的凉风拍在脸上,盯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好似成了一尊化石。
一旁,冯轩张了张嘴,想說什么,最终,却是選擇了沉默。
对于陆跃东心裡的想法,冯轩大概能猜到一点。
一边是多方关注、领导催逼的特大案件办出了差错,一边是异军突起,声势逼人的李庆。
两相交困,内外夹击,任谁处在老陆的位置上,只怕都是一個字。
难。
陆局现在還能站在這裡,還能顶得住,着实太不容易。
這么想着,冯轩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他是陆跃东亲自点名提上来的科长,是局裡鲜明的“陆字头干部”,陆跃东受挫,他冯轩自然也是跟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来也是讽刺,前一刻,冯轩還在李庆的办公室耀武扬威了一把,转眼间,却又开始感叹命途之多舛,這中间的落差,怎可以毫厘计之?
良久,陆跃东终于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沉声道:“再仔细搜搜,每一個角落,都要搜到。”
冯轩自然点头称是,心想,老陆大概想要在這件事上将功折罪吧。
不管這边陆、冯二人的心路历程如何,暗处的李庆根本就沒有关注他们。
现在的李庆,全部心思都在房间中央那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上。
窗帘拉开后,落进来的光线犹如聚光灯一般照亮了尸体因无力而扭曲的四肢和血肉模糊的胸口,在這两者上方,却是一张宁静安详的青春脸庞。
尸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生前遭遇了非人的折磨,而是沉入了梦乡,安详睡去。
哪怕是隔着一层灰色,李庆仍能感受到那一阵令人心悸的诡异。
這一幕,与商庆号上鸭舌帽男子有异曲同工之处,唯一的不同,便是在眼前的這具尸体身上,李庆感受不到丝毫属于源质的气息。
這就意味着,這位女孩的死亡沒有超凡力量的介入,這起案件也并非超凡者所为。
而這,与李庆之前的所思所想,完全不符。
是自己推测错误,還是因为時間隔得太长,源质的气息已经消散,又或者自己对源质的感应還不够敏锐,无法捕捉到那些隐秘的气息?
与周遭這些正翻箱倒柜,寻找线索的同僚们一样,现在的李庆,也陷入了困局之中。
迷雾重重。
从之前的经历来看,超凡的力量,或者說源质的气息,在李庆眼中几乎是无所遁形,无论是在铁兰北街秦阳好住宅“看”见的气流,還是今早吴玉倩身上遗留的源质,都被自己轻而易举地识破看穿。
李庆迈动脚步,开始在房间中四处游走。
之前的线人生涯,让李庆有了一点办案的基础,但他也知道,自己掌握的那点刑侦知识只是皮毛中的皮毛,与這一屋子的专业人士根本沒法比。
所以,他這样做,也不是妄图凭自己发现些什么,而是想看看這些专业人士们都有什么发现,以此来给予自己一点启发。
“這算是另类的学术剽窃吧?”
藏身阴影中,李庆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古怪之意。
但令他失望的是,不知道是凶手太過缜密,沒有留下丝毫可以称之为线索的痕迹,還是這些专业人士们其实也不太专业,好一阵過去,都沒有什么能够令人为之一振的发现。
這样的结果,让陆跃东的脸色越发地难看,只是他也知道這起案件的难度之大,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是一個能够连续犯下多起杀人案而不露出丝毫马脚的高明对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线索,理不出头绪,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且,在這個节骨眼上,发脾气斥责下属,实在也是一种极为愚蠢的做法,而陆跃东,自不能一错再错。
待到从窗外的天色转暗,光线敛去,屋内的众人也已是疲惫不堪,陆跃东见状,暗叹了一声,宣布搜查暂时告一段落。
陆跃东带头向外面走去,在302外,早已拉好了警戒线,設置了专人值班看守。
“都說說,有什么发现?”陆跃东做着例行的问询,实际上,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
冯轩四下看了看,见一众弟兄们都神情疲惫,眼神闪躲,這种时候,自不能冷了领导的场,他便只好自己站出来說道:
“凶手的作案手法,与‘一二七’中的七起案件有相似之处,我认为,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人,建议并案处理。”
闻言,一干人中,顿时发出了不少附和的声音。
他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只凭感觉,不讲证据,因为在刚才的搜查過程中,他们并沒有找到任何能够佐证這個观点的证据。
陆跃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在布置好剩下的工作后,便和冯轩等几個人一起离开了浦华公寓。
看那样子,接下来的陆跃东与刑侦科,不管是留在现场還是返回治安局大楼,等待他们的必定又是开会与加班,连夜走访调查,连夜讨论案情,以期取得相应的进展。
浦华公寓302中,李庆看着渐渐沉入黑暗的房间,脸上,竟是有些沮丧。
黑夜是李庆的主场,他本来希望凭借在黑暗中大幅增强的灵觉找出一些线索,但结果却是又一次的一无所获。
房间中央的尸体已经被蒙上了白布,扫了眼留在這裡值守与取证的人,李庆摇摇头,继陆跃东一行之后,离开了302。
不出李庆所料,陆跃东对這個案子十分上心,這個陆副局长倒也不笨,知道只有了解的情况越多,在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中,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动。
浦华公寓中居住的,大都是宁浦引进的年轻精英人才,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各自的公司、单位中担任着重要的岗位,在如今的经济形势下,這也往往就意味着他们普遍過的都是“996”式的生活。
加班,似乎是成了年轻精英生活中的常态。
哪怕是到了這個点,浦华公寓中仍是沒什么人烟,所以哪怕是发生了這等骇人听闻的凶案,暂时来讲,也并未造成什么太恶劣的社会影响。
至于街上的其他人,他们虽然好奇治安局的人来這裡做什么,但不知实情的他们,也造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谣来。
无形中,這倒是为宁浦局以及相关部门省去了一些麻烦,毕竟无论是疏散群众還是控制舆情,都是极其费心费力,還往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浦华公寓的对面就是一條商业街,街上一连开了好几家饭馆。
李庆并不打算打道回府,想着事情,挑了一家人最多的海鲜馆。
說是人最多,但到了這個時間点,便是生意再好的饭馆也坐不了几桌,李庆一個人坐了靠窗的座位,要了一份皮皮虾,剥着吃了起来。
吃這個皮皮虾,李庆也不需要什么蘸料,主要就是吃一個鲜甜的本味。
這個味道,无形中与之前302裡的气味有些许类似,是以第一只虾一入口,李庆的脸色便不由得一僵,只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坚持吃下去。
快要吃完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坐到了李庆对面的位置,李庆抬头一看,不禁怔了一下。
是谢凯。
想想,上次在后海六号中相遇,谢凯的确說過他住在浦华公寓来着,如此一来,在這裡碰见他,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李庆。”
谢凯陪着笑,只是他這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谢凯是這家海鲜馆子的常客,他是单身汉,懒得做饭,时不时就会到這裡打打牙祭,他今天比李庆来得要早一些,在那边一個人挣扎了好一阵,也犹豫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過来碰個面熟,修补一下两人的关系。
在那次后海六号偶遇后,谢凯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秦阳好与李庆的关系,得知两人不但认识,而且李庆似乎還有恩于秦总,对這個结果,谢凯纵使是一百個不愿意相信,却也只能无奈接受。
正因如此,才会有现在海鲜馆裡的這一幕。
李庆啊了一声,說:“谢凯啊,下班回来了?”
“是,天天都這個点,都快给我累坏了。”谢凯這么說着,忽然想到自己的话裡是不是有些显摆的意思,连忙住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一時間,桌上的气氛就有些僵住了,谢凯只觉得座椅上长了针似的,根本坐不安稳。
见李庆吃完快要结账走人,谢凯放在桌下的拳头握紧了,腆着脸,提议道:
“阿庆,加几個菜,咱们同学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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