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那么爱你。我一直爱你……
情绪并沒有因为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狠狠推开尤远而平复下来,相反,无声的环境加重了盛夏的恐惧,让所有负面情绪冒了头,他也沒想過自己会失态,会当着尤远的面做出這么荒唐的行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一瞬间所有话语不论好坏都是冲击,精神本来就紧绷,让他一丝一毫都听不进去,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沟通?现实放在眼前,沟通解决不了任何問題。父母不接受,经济條件不允许,外婆已经瘫痪了,他可以谈恋爱,可是看不到两個人的未来。假如尤远是個不知疾苦的大少爷,自私一点,神经再大條一些,這些都好解决,只需要把問題甩到他面前,让他走就好,可尤远不是。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配合盛夏,拉着盛夏往前走,家裡有困难他会伸手,盛夏如果努力达不到预期,尤远甚至甘愿自己妥协,周胜男让盛夏明白了什么叫事与愿违,漫漫人生路,還有很多的事与愿违,一次两次尤远妥协了,三次四次,他還要付出多少代价?
冷不丁的,在自己家的阳台,盛夏却和死去多年的尤康共情了,那些日记裡的无奈和绝望哪一條不是对冰冷现实的挣扎,是爱而不能得的不甘心,尤康尚且因为血缘关系停在求而不得的门外面,盛夏觉得自己更糟糕,他拥有過,是自己要丢掉的。說不清他和尤康谁更可怜或者可恶,起码两個人都是输家。
阳光一点点消失,盛夏坐在阳台困极累极,睡了過去,被夜风吹醒时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已经黑透了。
楼下,尤远還在那,一盏昏黄的路灯,把他高挑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又灭掉一根烟,拧开水喝了一口,时不时看一下手机,再看看盛夏家的阳台。
盛夏有些冷,越看越冷,脑门钝刀割肉很疼,他也顾不上了,发着狠往手腕上招呼了几次,血痕一條比一條深,火辣辣的痛感传来,比他想象中可以忍受,看着自己的血往外流,他有点难以置信的舒畅感,不知道尤康在做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压抑心中的苦闷因为疼痛而释放了些许,竟然是痛快的。
丢开剪刀,他抓起笔匆匆写了些什么,写完站起来活动身体,血液不循环导致脚底像被蚂蚁爬過又僵又痒,沒吃饭還发起黑晕来,盛夏缓了缓,朝门口走去。
地上躺着一张纸,从门缝塞进来的,他捡起来看,是尤远的笔迹。
-把饭吃了睡一觉,冷静一下咱们再谈,你不想见我就把我从黑名单裡放出来,发短信說也可以,我等你。
打开家门,门口放着外卖,還有盛夏爱喝的冻柠茶,冰块已经化了,外卖也冷了,他不知道尤远敲了很久的门,才想起来盛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好留了這么一個纸條塞进去,又等了很久沒人来开,于是悻悻离去。
盛夏眼眶红红的,滚下来的眼泪珠子带着身体的热度,烫得他难受,想起坐在尤远的后备箱又吃又喝的那個晚上,他后来還幻想過,沒准儿哪天真的会有满车的玫瑰,花裡放着几十杯冻柠茶,然后尤远举着菠萝油跟他求婚,他会果断答应,喝交杯茶,一口吃掉订婚面包,跟他過一辈子。
都沒了。
盛夏下了楼,才开了楼道门尤远就注意到他了,立刻迎過来,差几步的时候停住。他不敢再刺激盛夏,只能保持這样的距离,盛夏什么都沒說,把手裡攥着的纸递過去。
纸上有血,手腕上全是新鲜的血痕,尤远看见了,他猛地攥紧了盛夏的手,把他拖到面前,然后蹲下仰头看他,盛夏一直低着头木着脸,這個角度和尤远的视线沒法儿避开,他只好硬着头皮对视。
“为什么伤害自己?”
盛夏眼珠在转,也读懂了唇语,可他不回答。
“是因为我嗎?是我给了你這么大的压力嗎?”
尤远轻轻地把他手腕抬起来,血痕很深,皮肉翻开,因为有筋挡着伤口深深浅浅的,有的地方血還在流,這场面尤远熟悉,按照尤康的话說,每一道口子都藏了一句话,不好告诉别人,自己也得不到解答,過于痛苦才需要找個地方把它留下,血肉是最好的承载物,把伤口翻开,痛苦就随着血流走了。
可那是尤康,站在面前的是盛夏,是他第一眼看见眼睛有亮光,笑眼弯弯永远开开心心的盛夏啊。
“我不逼你了。”
“……你說什么都听着,我答应你,我不逼你了,你别伤害自己行不行?”
“行不行?”
尤远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盛夏很害怕,他怕尤远哭,怕尤远当着他的面哭,可這就是他狠心要来的结果,用尤远最深的恐惧把他推开,照着死穴去戳,他戳到了。
尤康自杀的阴影永远都不可能散去,现在那個血腥恐怖的画面裡有了一张盛夏的脸,恐惧已经把尤远的倔强和高傲摧毁了,他气势汹汹地来烟城,是打算把人带回家的,他有信心处理所有問題,不管是缺钱缺关系缺什么都好,他都能给盛夏,可他沒有料到,盛夏和尤康一样,与生俱来的自卑,让他们敏感又脆弱,勇气只能自己给自己,尤远不足以成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在這样的自毁面前尤远依旧手足无措,他的爱成了逼死恋人的刀,這种恐惧是灭同意也沒拒绝,转過身用脑门抵住尤远的胸口,手也环上他的腰,像从前无数次跟他哥撒娇那样,沒有差别。
尤远抱着他,喃喃道:“如果逼走我是你想要的,我如你的愿,但保证了的事做不到的话,我不会放過你的盛夏,我不但恨你一辈子,還会回来找你,死都把你拴在身边,懂嗎?”
该懂的人听不见了,說话的人也并非真的记恨。
离别說什么才好听呢?
尤远心裡自嘲着,已经烂到這個地步了。
盛夏回家把灯全打开了,亮堂堂地捧着外卖坐在阳台吃,一口冷饭一口冷茶,楼下的人已经走了,最后還问他恨不恨自己,可尤远沒有回答。
他十八岁听见蝉鸣的那個美好夏夜,开始得惊心动魄,收场得潦草不堪。
好狼狈,人生往往事与愿违。
……
回最近的酒店睡了几個小时,天沒亮尤远就等在楼下了,他等到了盛骏冬和刘春莹出门上班,又等到盛夏出门去医院,穿了长袖,手腕上的伤口根本看不见,神色也如常,尤远不敢现身,他对盛夏的精神状况十分担心,一路跟到了医院去。
站在外婆的病房外,尤远亲眼看见老人病得有多严重,盛夏一进去就整個人换了精神面貌,跟护工频繁地用纸笔交流,装作沒事儿人似的和外婆互动,好像昨天什么都沒发生過,那個用刀划自己的不是他一样,直到他拿着水壶出门接水,尤远才知道他在硬装。
走几步就发呆,不停地深呼吸,接完水抱着壶站在窗口看了半天,反正有什么动静他都不知道,就這么一直看一直看,看腻了回病房,继续装相。
熬到下午刘春莹提前下班跟他换,尤远又跟着他回了家,確認人已经进屋了,他折返回医院,等刘春莹从病房出来的时候,他主动迎上去,把刘春莹吓了一跳,尤远开门见山道:“阿姨,關於盛夏的事,我得跟你沟通。”
医院的小花园人少,說话方便,刘春莹把尤远带到了那儿,她问:“见到你還挺意外的,什么时候来的?”
尤远如实道:“昨天。”
“你和盛夏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他爸不太能接受,前几天错手打了他,老人一着急从床上跌下来摔到头,脑出血,抢救回来了,不過后半辈子都得坐轮椅。”刘春莹有话直說,把情况大致都說了一遍,“阿姨跟你說這些不是要怪你们,家裡出這么多事压力也大,盛夏說要跟你分开,你既然来了,是不是他已经跟你提了?你怎么想的?”
尤远沒有预料到盛夏回家发生了這么多事,也就更好解释为什么他情绪会突然崩溃,崩溃到要用自残来发泄的地步,哪怕有過怨气,這会儿也都散了,尤远只剩心疼和担心,他一五一十地把和盛夏的分手過程告诉了刘春莹,包括他伤害自己的反常举动,做不到一直陪着他,只能寄希望于家人,慢慢地进行心理干预,必要时最好去看医生,如果還是严重,就得吃药治疗,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尽快好起来做打算。
“小远,谢谢你来這一趟,盛夏以前不是個让人操心的孩子,這次……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歡你。”刘春莹說,“可你和他不一样,你這么优秀,家人肯定对你寄予厚望的,夏夏他……還有我和他爸也觉得不该耽误你。你好好读书,别担心,我們会照顾好他。”
除了盛夏的父母,尤远還跟汪琦打了电话,沒說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让她沒事儿就多跟盛夏聊聊天,分手了心情不好,需要朋友的关心,汪琦把电话都给吼炸了,一万個不相信是盛夏提的分手,不過尤远的情绪不好是非常明显的,她沒忍心追根究底,答应好好开解盛夏就挂了。
接下来是魏晓楠,尤远电话打過去:“我明天回来,他情绪不好,你跟他聊過嗎?”
魏晓楠在那头顿了顿,還是說了实话:“他說想休学,不想在玉大读书了。”
尤远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沒說就挂了,当天晚上,盛夏的博客在半夜三点更新了一篇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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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标题:夏日终曲
我分手了。
和他的一百件小事才写到三分之一,沒想到剩下的只能靠回忆补完,如果今后還有勇气去补完的话。
沒有狗血的第三者,也不存在矛盾和误会,我們相爱得让人觉得出其不意,分手却分得比任何事来得都合理,沒错,爱情沒能战胜现实,我被自卑打败了,输了的代价是放弃他。
很痛苦,却不后悔,唯一觉得愧疚的是,曾得到過他的信任,把心裡最隐秘的伤痛给我看了,我反手利用死穴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是個不值得他爱的恶人。
很幸运在去年夏天遇到他,很幸运长了一双爱笑的眼睛让他记住我,我的名字很夏天,像野草丛裡的扶郎花,向阳灿烂,制造了一個能给他带去快乐的假象,曾经我也這么以为,给不了别的,至少陪伴和快乐我不缺,他也会像我需要他那样需要我。
可事实是,人不止靠感情存活,我盛开得再用力,弥补不了我和他之间的现实天堑,我不怕花多倍的努力和時間去追赶,一直也是這么活過来的,然而我接受不了因为自己天生的不足,让他步步退让。
他的退让是摧毁我自尊的第一步。
而這些话我无法告诉他,就像他觉得两個人在一起谁为谁付出多一些是天经地义的一样,我的认知中,他放弃我才是天经地义,如果做不到,我就成了累赘和包袱,总有一天拖垮他。
等到爱情消逝,年华老去,后悔无药可医,那些想追逐的梦想和成就远在天边,他就算不责怪我,我也会责怪自己的无能,是因我才让他失之交臂,原本,他就是该有远大前程,永远骄傲拥有让人艳羡的人生。
我的胆怯是自我摧毁的第二步。
年少轻狂的夸夸其谈以鼓舞士气为主,落实到实际,就還是那句老话,花了十二分的努力未必就有好结果,我得接受事与愿违,可我害怕去知道事与愿违下会给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我沒那么优秀,也并不是個有天赋的人,或许得到過些许运气,但运气這种事,不管一辈子。我注定平凡,就得拖着他一起平凡嗎?他甘愿嗎?
我不管他回答是什么,至少我亲眼所见,他有理想和抱负,不会心甘情愿就平凡下去的。
摧毁之后的我,失去了他爱的模样,我不会真心地笑了,也鼓不起勇气迎接未来,期待总是带来失望,我觉得碌碌无为,平淡度日也很好,哪怕沒有他。
体面的大学,让人艳羡的爱情,美妙绝伦的關於未来的畅想,這些东西的存在短暂而温柔,像流沙逝于掌心,触感细腻,一分一秒的消散都很真实,是我抓不住的东西。
最后有些话,是想对他說的,沒打算让他知道,所以留在這裡。
哥。
每年记得检查身体,我和弟弟都希望你长命百岁。
你记不住也沒关系,我会想法子提醒腰子他们催你的。
可能会绕着你走,可能会见面了不敢打招呼,甚至于我干脆就再也不出现了,别怪我。
见到你下意识永远是八百米冲刺进你的怀中,怀抱不属于我了。
难以想象以后的你会和别人在一起,想一秒都很难過,咬牙切齿又毫无办法。
花草都丢了吧,本来种它们,就是为了让你又能吃上果子又能无时无刻想起我。
少吃点海鲜,我有刻意在控制你的蛋白质摄入量,你发现沒?肯定沒有,以后我不在了,你還是少吃点吧,万一過敏怎么办?
你给了我所有關於爱情最美的模样,或许以后写书,每個故事都藏了一個意难平的你。
我再也不喝冻柠茶了。
我也不想再做饭了,为了你才学的。
多了很多不敢再去的地方,不敢再碰的东西,原来短短一年,你在我生命裡留下了這么多痕迹。
你会记得我多久?一年两年,還是十年?思念我還是恨我?最好忘掉我吧,我带给你的全是痛苦。
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有一段時間,噩梦裡都是弟弟的脸,现在变成了流泪的你,比起绝望自残,你伤心让我痛苦百倍,对不起。
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
我那么爱你。
我一直爱你。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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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终于放暑假了,汪琦一回烟城就先去盛夏家找他,外婆已经出院,但每周還要回医院进行康复治疗,都是盛夏推着她去的,好几個月沒见,盛夏瘦得脱相,汪琦见到他的时候惊得下巴都掉了,朋友之间懒得寒暄,她也知道家裡人生病加上分手把盛夏的身体和精神头都摧残得够呛。
汪琦点好奶茶,坐在盛夏旁边說:“我瞧着照顾外婆的护工還挺专业的,等开学你可以放心走了,這儿還有你爸妈呢。”
盛夏才配的助听器還沒调试好,听声儿忽大忽小的,他嗯嗯啊啊的答应着,然后忽然摇头,被汪琦拍了一掌:“气话說完就完了,学业的事儿不好开玩笑,滚回去念书。”
盛夏不语,汪琦看他這臭脾气,沒忍住直說道:“怕碰见他?放心吧,他已经走了,你想见都见不着。”
手裡奶茶一紧,差点把珍珠挤出来,盛夏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走了?
“你一点都不知道?”汪琦說,“他去美国了,走之前让我告诉你,好好回玉大把书念完。”
盛夏使劲儿捏着笔写:去多久?
“他說……”汪琦叹了口气,“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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