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溯溪(1)|罹火雁之歿·悵世
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來的,毛茸茸的,一片一片掉落在黑色的海面上。
海上都是白茫茫的大霧,冰涼的海水撞擊在若隱若現的嶙峋冰山上,發出如雷聲般轟然的聲響。
這裏已經是泅海海域最靠近北邊的一處區域,起伏的海水裏面隨處都有可能隱藏着巨大的冰川和碎塊。暗淡的天光裏像混含着一團晦澀的墨跡,凜冽的風從遙遠的天邊吹過來,彷彿抖落了一冬的絨雪。
顏拓披了一件厚實的裘衣從船艙裏走了出來。零回號自從進入了這片一直飄雪的海域之後就放緩了速度,龐大的船帆被風吹得滿滿的,如果不是船裏裝了自動渦旋,多少人也拉不住這艘龐然大物在風裏倒退而行。這裏四處散落着冰川、礁石和白色的大霧,就算是零回號也會有隨時隕落的危險。顏拓的身材並不高,甚至在火靈族中可以算上很矮小。他站在零回號的船頭,身高也僅僅比船上的護欄高出一個頭而已。然而誰又能想得到這樣一名貌不出衆的人竟然是火靈族第一鍊金師呢——火靈族聖物王權的鑄造者,又用了十年的時間親力親爲建造了泅海海域第一艘可以跨海越獄的船艦。
顏拓面色沉重的望着波濤洶涌的海面,五年了,整整五年的時間他都一直漂泊在這片遙遙無際的大海上。從最開始的興奮到後來的乏味與麻木,他被那種無法掙扎逃脫開的孤獨一步一步的拉扯向深淵。他從來沒有想過海洋會有這麼龐大,黑色的海面一望無際,遠遠的與灰色的天空咬在一起。在海上呆的時間越久,就越會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多麼的渺小,自己曾經的見識又是多麼的淺薄。曾經的他以爲東陵帝國就是整個世界,然後走了這一路,路過了很多很多的島嶼,遇見了很多很多不爲人知的種族,喫綠色蜥蜴喝蝙蝠尿的雅瑪泰人,生性溫潤卻巨大無比的利亞布洛人,從來不穿衣服****旺盛的利基人……還有很多很多強大到令人顫抖的幻術師,很多很多在古籍上都查不到的古老而又神祕的遺蹟……而這些的出現卻無一例外的都與多彌芬的那場災難有着密不可分的關聯。
這五年漂泊海上的生活讓顏拓染上了很嚴重的病,每天都有七八個小時在發高燒,他的牙齒和頭髮都在脫落,身上所有的肌膚都在一點一點的潰爛出血,面容每一天都在衰老着。這是一種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病症,聽說長年在海上的水手有很大機率得上這種病。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這一生他覺得自己活得稀裏糊塗渾渾噩噩的,每天都埋頭於各種鍊金術之間,忘了凡世間的情暖,也沒有照顧好妻子和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只有當生命一點一點衰竭枯萎的時候纔會意識到在生活裏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是愛情、是友情、是親情、是夢想,而這些他卻都沒有好好的擁有過。然而這樣的他,又是否真正算活過了呢。
就在顏拓發呆的時候,有人輕輕在他的肩膀上披了一件毛茸茸的絨衣,他握着那隻冰涼的手,莫名其妙的淚一顆一顆的從臉頰上滑落了下來。爲什麼會哭?像心裏被緊緊戳痛了一樣,麻木了幾百年的心突然分崩瓦解。他回過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比自己高一頭的女人,雷多娜,他一生中最愛的人。
“把今天的藥吃了吧。”雷多娜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沒用的,那些藥救不了我的。”顏拓苦笑着說。
“值得麼?”雷多娜含着淚,“十年、五年、百年,這些時間你都選擇了一個人去面對孤獨,就算多麼的咬牙切齒多麼的難過也都不會說出來,顏拓,這樣真的值得麼?”
顏拓搖了搖頭,任憑海風將他所剩不多的頭髮吹散吹亂,他的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的……五年了,謝謝你一直陪着我……海上的感覺真的太恐怖了那種孤獨感真的能讓人發瘋到死……可是我不能放棄,真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了,我能感覺的到那個東西就在這裏,在我死前我一定要找到它……”
雪落在他們的身上,像灑了一層白色的銀粉。
顏拓突然說:“顏枚呢?”
雷多娜擦擦眼角的淚,說:“在船艙裏睡着呢,長得越來越像你了。”
顏拓閉上雙眼,嘆了口氣說:“……希望他長大以後不要像我一樣,活得那麼累卻都不是爲了自己。”
零回號緩慢的航行在海面上,慢慢的進入了一片到處都是懸浮着碎冰的海域。
刺骨的風像千把萬把鋒利的刀子,狠狠的吹在臉上。雪在甲板上厚實地鋪了一層,怎麼打掃都打掃不過來,船上的船員大多數都是第一次出海,就算是一些老船員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就在他們靠在桅杆歇息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在前方的海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個不算很大的木舟,遊弋在無數冰川之間。木舟上有兩個穿戴斗笠的人,簌簌而落的大雪埋住了他們的雙腳,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像兩尊雕像一樣。
站在後面的那個人緩緩睜開了雙眼,瞳孔裏黑色而又空洞,像極深的夜。
兩個戴着斗笠的人被船員們救上了零回號,令船員們驚歎的是,這樣的兩個人只靠着那艘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木舟竟然可以在這樣惡劣的海面上毫髮無損。他們沒有理那些船員,而是自顧自地走到甲板上,看着站在那裏的顏拓和雷多娜。走在前面的那個人輕輕摘下斗笠,露出一頭花白的頭髮和長長的鬍鬚,說了一聲好久不見。
顏拓回過頭,當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他的瞳孔劇烈顫抖了一下,“金銘……你怎麼會在這裏?”
金銘隨手將斗笠丟到了大海里面,笑着說:“怎麼?不歡迎老朋友嗎?”
“……怎麼會……”顏拓愣了一下,然後嘿嘿的笑了笑,讓水手搬上來一個桌子,然後擺上了幾盞酒,讓金銘和身後的那個一直戴着斗笠的人坐了下來,“金銘,你……爲什麼……會在這裏……這……這實在是太意外了……”
金銘爲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說:“當然是來找你的。”
坐在他身後的人,手裏忽然多了一把木質的長琴,七根琴絃上都流轉着一層寒冷的白光。他的手輕輕撫在琴絃上,發出嗡嗡的聲響,十指輕輕換動,勾弦輕挑,慢拉輕彈,輕柔婉轉的琴聲緩緩在零回號上瀰漫了起來。顏拓聽到琴聲響起,慢慢停下剛想舉杯的手,詫異地看着金銘說:“他是?”
“他是帝國的琴師,這次出海我怕太孤單就把他帶來了,我們喝酒,讓他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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