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策反
外面的春光明明那樣明亮溫暖啊，可是卻一絲一毫都沒有灑在她的身上。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後，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哭泣的理由。
是因爲痛嗎？
可她一直知道陳鐸生與她之間，是沒有結果的。
陳鐸生從來沒有騙過她。從倆人第一次開始，陳鐸生就告訴她自己快結婚了。未婚妻是他從前老闆的女兒，那女孩兒23歲就跟了他，現在也快30歲了，他不可能換人的。
是因爲悔嗎？
可這一路走下來，每一步的付出分明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每天小心翼翼地躲在暗處，等待他的召喚，她必須做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然就會惹他生厭。她什麼問題都不敢問，總是在不停猜度他的心意，猜度他爲什麼突然對着自己溫柔如水，爲什麼又突然若即若離。
是因爲愛嗎？
應該是的吧。
她太普通了，沒有過人的家世，沒有美麗的外貌，甚至沒有寧筱曦的聰明。所以她全心全意地仰慕着陳鐸生，覺得他是自己這輩子能碰到的，最優秀的人了。
因爲貪戀這個人的出色和成熟，所以，失了心。
是因爲恨嗎？
是的，這一刻，她特別的恨！
恨自己，愛他愛到沒了自己，愛到，爲了他什麼都肯放棄。
她爲他拒絕過新工作的offer，因爲他需要她盯着產品組的事情。
她爲他複製了那些客戶數據，只因爲他說以備不時之需。
她甚至爲他去偷了寧筱曦的郵箱密碼，爲了他在這家公司的前程與未來。
可是今天，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哄一鬨自己。
啊，對了，這是在公司呢，陳鐸生怎麼會跨過界限呢？甚至在微信裏，他都不說一句過分的話。每次約會，他都是打電話約她，絕對不留下任何痕跡。
原來，自己已經愛得忘乎所以，他卻從來沒有失去理智。
周思媛哭到崩潰，擡起淚眼去看坐在對面的寧筱曦。
寧筱曦卻並沒有看她，只一直望着窗外，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看到周思媛擡起頭來，她才轉過來，友善地從旁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
周思媛的眼睛腫的跟桃子一樣，她接過紙巾，吸了吸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都哭幹了，輕聲地：“你……都不問我一句嗎？”
寧筱曦微微一笑：“我也是女孩子，你這樣，還有什麼需要問的？”
這一句話，就把周思媛的眼淚又勾出起來了。
她垂下頭去擦眼淚，突然聽到對面的寧筱曦慢慢地說：“思媛，你知道嗎，陳鐸生是我大學時候的男朋友。”
周思媛刷地一下擡起了頭，死死地盯着寧筱曦。
寧筱曦無奈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以爲我來這家公司，是他招來的？”她夾了夾眼睛：“是挺像他的手筆吧？但，真不是。”
“我是獵頭招來的。翔宇哥親自面試拍的板兒。我也自己猶豫了很久，才決定來的。”
“猶豫的原因之一，就是陳鐸生。”
“我猶豫並不是因爲我還喜歡他。其實當年我跟他分手時，就已經看明白了。”
“他這個人啊，很優秀，也很有野心，但他其實只愛他自己。”
“所以，思媛，你不必難過。他並非愛許娜超過愛你。你們倆人，他其實誰都不愛。”
周思媛怔怔地看着寧筱曦脣邊譏誚的笑容，突然意識到一點——
從某個角度講，她和寧筱曦，居然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因爲，她們都愛過這個特別混蛋的男人。
說實話，寧筱曦的話，周思媛一下子就相信了，是因爲她知道自己一直有點嫉妒寧筱曦。
只不過，今天以前，她以爲自己嫉妒的是寧筱曦的出身，背景和經歷。
但現在才感覺到，這種嫉妒也來自於陳鐸生對寧筱曦前幾個月的關照，體貼和特別的關注。
這是女性的直覺吧——她也許早就隱約覺察出了陳鐸生對寧筱曦沒有完全死心。
而看看吧，就最近，陳鐸生對着寧筱曦幹了什麼？！前幾個月他還對着寧筱曦蠢蠢欲動呢，突然之間卻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周思媛的眼淚一下子止住了。
因爲她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抓住了，甚至第一次體會到了齒冷的感覺。
因爲她突然發現，陳鐸生，太可怕了。
不論什麼人，只要擋了陳鐸生的道兒，他都可以手下不容情。
而寧筱曦，就是擋了陳鐸生道的人。
只因寧筱曦來了不過短短半年，不知不覺就拿走了他手上半壁江山，甚至已經威脅到了他的地位。
陳鐸生的這些焦慮，周思媛最近是一直看在眼裏的。
最近兩個多月，陳鐸生髮現自己漸漸控制不住寧筱曦了。不止控制不住寧筱曦的想法，也控制不住寧筱曦的生命力。
她就像荒野中的雜草，不論在她周邊如何放火，燒出焦土，她都能頑強地開闢出一條新的路徑，找到那些支撐她生長的水源和土地。
短短四個多月，她先是收服了羅存浩，陳晶和董棟，然後是和山青結成了同盟，然後是技術團隊全力支撐，然後是中後臺的資源，最後是陸翔宇……
莫名其妙的，每個接近她的人都相信她，願意給她力量，願意幫她成長。
可偏偏，她從沒有刻意地討好過任何一個人。
若說她真的做了什麼特別的事情，那也只不過是在看似完全無解的地方，在別人爭吵爭執的時刻，在所有人都想放棄的時候，她不放棄。
等到最近的二期項目上線之後，就連王凱旋，這個陳鐸生的嫡系，都被限制了。他再也不能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想投多少錢就花多少錢了。
因爲中颱的數據引擎，就像一臺巨大的發動機和方向盤，指向了實現盈利的方向，限制了王凱旋的投放策略。
明明，陳鐸生把一切權力都抓在手裏的，但這一切，還是無聲無息地發生了。
如春雨一樣，一夜過去，就滋潤了所有的土地。
所以，陳鐸生着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趕走寧筱曦。
周思媛回過神來，看着寧筱曦，想，她知道嗎？
她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嗎？
她知道陷害她的人也包括她周思媛嗎？
她……應該不知道吧？不然此時此刻，她怎麼還能這麼心平氣和地安慰自己呢？
周思媛心虛地低下了頭。
寧筱曦看着面前的周思媛，在她眼中，周思媛的內心就像毫無遮擋的草原一樣，一目瞭然。
她又遞給周思媛一張紙巾，慢慢地說：“思媛，你因爲愛一個人，願意委曲求全，可能不明智，但，也不算大錯。”
“但是如果你因爲愛一個人，違背職業道德，跨越正直的底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思媛刷地擡頭，臉色慘白。
寧筱曦的眼睛裏卻沒有譴責，只有理解：“我知道，你不是爲了自己這麼做的，那些客戶數據……你是幫陳鐸生拿的吧？”
周思媛的耳朵裏嗡嗡作響。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寧筱曦知道了。
她居然，知道的。
寧筱曦嘆了口氣，說：“思媛，這件事，只要鎖定了嫌疑對象，要真的查起來，其實一點都不難。你就算把文件都刪除了，也總會留有痕跡。你有沒有想過，以陳鐸生的職權範圍，他若想拿客戶數據，怎麼拿不到？找王凱旋不行嗎？爲什麼他選擇的是你？”
周思媛的眼淚徹底幹了，她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神情悽慘而無助。
這個問題，她也想過的。
只不過，那時候她騙自己，這是因爲她是陳鐸生最信任最仰賴的人。
因爲這份信任，她開心地覺得自己在陳鐸生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了。
他那個未婚妻，怎麼可能有能力幫到他這樣的事情？幫不到吧！只有她周思媛有這個能力！
那一刻，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了與陳鐸生比肩而站的能力。
而現在，這樣的想法，看起來是多麼的愚蠢和可笑啊！
他哪裏是信任她，他分明是覺得，萬一東窗事發，犧牲王凱旋，不如犧牲她周思媛啊！
寧筱曦的表情平和冷靜：“思媛，這件事上，你只是手，不是腦，你也沒有因此獲利，所以撤出還來得及。你若想救自己，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趕緊把你自己切割出來。我跟你保證，我只是想解決問題。”
她誠懇地看着周思媛：“我若想毀掉你，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裏跟你說這些話。而是會直接找合規部來查你。”
“我私下和你說，是因爲我想保護你。因爲我和你一樣是女孩子。我理解一個女生，可以爲了愛情付出到什麼地步。但你真地不應該因爲愛，就稀裏糊塗地成爲這件事的犧牲品。”
“以咱們對陳鐸生的瞭解，你覺得，合規部來查的時候，作爲你的大老闆，他不會斷臂求生嗎？”
“我猜，他會好言好語勸你辭職，承諾幫你找份新的工作，然後這口黑鍋，就是你的了。”
“你若因爲愛他，想替他背這口黑鍋，完全沒問題。但以後呢？你打算怎麼面對你自己？”
“你打算一輩子這樣下去嗎？他連自己的未婚妻都欺騙，你覺得你值得爲他這樣一個人搭上你自己嗎？”
“就好像我，又何嘗做過什麼對不起他個人的事情？我是他的下屬，我的所有成績本都是他的業績。”
“我從來沒跟他搶過什麼功勞，也沒想跟他爭奪什麼權力。可只因爲我與他的思路不一致，他就不肯放過我。”
“思媛，你想過沒有，他今天能對我下手，明天，如果他覺得你也是個威脅，又會怎麼對待你？”
“今天他未婚妻都找上門來了，指名道姓地找你。不論你怎麼想，你的存在都已經威脅到他的婚姻大事了。你覺得接下來，他會怎麼對待你？”
“如果你再這麼依附着他，你的所有東西如果都還仰賴他，他想碾死你，真地比碾死我要容易多了。”
這一刻，周思媛理智上知道這些話都是正理，可她的心卻撕裂而混亂。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是被陳鐸生pua了呢？她又何嘗不痛苦和委屈？
她只是，一直不甘心，一直不捨得，一直懷着一線不切實際的奢望而已。
可今天，隨着許娜的到來，這一切的幻想，都破碎的一乾二淨。
周思媛怔怔地看着寧筱曦。
面前的這個女孩子，也不過只比自己大三歲。可是她的內心，是真地比自己成熟和強大太多了。
她和自己一樣，也曾愛過陳鐸生這樣一個人，但是，她斷然地放手，輕易地就走出來了。
現在的她，是那麼鎮定，從容，可靠，溫暖。
關鍵是她的眼睛，是那麼的充滿生機與力量。
這種力量，周思媛……多希望自己也擁有。
周思媛只覺得內心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秒鐘，轟然崩塌了，卻又有一些新的東西從廢墟下慢慢地生長起來。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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