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棋局

作者:行者如歌
寧筱曦上樓以後,鄒峯垂着頭靠在牆邊站了很久。

  他今天來,其實本來有很多話想告訴寧筱曦的。

  他不奢望她立刻原諒他,但……他的姑娘,一向是那麼講道理,是那麼善解人意,至少可以聽聽他的理由,理解他的不得已。

  可他沒想到,她竟然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剛纔,鄒峯一進辦公室,就喫驚地看到了陳鐸生正在與她對峙。

  那一刻,鄒峯的心先是驟然緊縮!

  然後,又緩緩放鬆……

  因爲,陳鐸生的身高得有將近一米八吧,卻高不過那一刻寧筱曦的氣場。

  她挺着胸,昂着頭,護着身後的周思媛,臉上是氣死人不償命的,面對失敗者的輕蔑笑意。

  陽光撒在她的臉上,映着她的眸光,清澈而堅定,勾勒着她微微翹起的嘴角,柔軟卻譏諷。

  寧筱曦不知道,讓陳鐸生失去理智說出那些話的,並不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正是這一刻她臉上藏都藏不住的鄙視和輕慢,以及……她的驕傲和光明。

  那是一道陽光,讓牆角下所有的猥瑣,卑鄙,虛僞和道貌岸然都無處遁形。

  陳鐸生在這道陽光下,看見的是自己的失敗,虛弱與無能。他急於扳回一城,便選擇了更加弱小的周思媛。

  鄒峯看到陳鐸生俯頭湊近了那兩個姑娘。

  他眯起了眼睛。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走過去的時候,寧筱曦突然擡起手來,狠狠地扇了陳鐸生一個耳光!

  鄒峯立刻毫不猶豫地兩大步就邁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陳鐸生的肩膀……

  而剛纔,這個姑娘,也用同樣驕傲的表情對着他,昂着頭,笑眯眯地說,“我不介意再扇第二個流氓,你信不信?”

  那一個瞬間,看着她那正義凜然的宛如勝利小女神一樣的美麗模樣,鄒峯氣樂了,甚至想直接把她懟在牆上,狠狠地親下去。他甚至想說:我信,臉給你,但先讓我好好親你一頓,把你親到軟,行不行?

  只下一刻,寧筱曦的眼神,如一盆冷水,澆滅了他的所有衝動和慾望。

  因爲她的眼中,沒有怨怪和委屈,有的只是冷靜和……不屑。

  鄒峯頓時明白了。

  ——她不屑於他的保護和寵愛,她不屑於他的玩笑和霸道,她也不屑於要他的理由和道歉。

  對啊,她怎麼會屑於這些呢?

  從始至終,她一個人就很完整,她從來都不需要另一個人,來支撐她的生命。

  是他,強勢地介入了她的生活,想把自己與她,捆綁在一起。

  可是,寧筱曦一直在走自己的路啊,她走的不急不燥,卻一直沒有停下來休息。終於,她翻過了埡口,站上了新的高地,也悄悄地拉近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她不再是一隻小白兔,她甚至不是被動等待他征服的梅里雪山。

  她是一隻鷹,已經隱隱地有了與他比肩的能力。

  鄒峯苦笑。

  那麼,看來,那一刻,他越俎代庖爲兩人做出的決定,也許對她而言,其實是最好的。

  雖然,當時沒有問她的意見是他不對。但是現在看來,即便那時問了她的意見,只怕,她也會和他一樣,做出同樣理智地選擇。

  也對,愛情這個東西,看似無價,卻也分值得不值得,需要不需要。

  這段感情裏,他總是比她更主動,他總是比她更強勢,她一次次退讓底線接納着他,讓他一步步攻入她的心裏,而今天,終於到了她退無可退的境地。

  鄒峯抿着脣,擡起眼,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向陸翔宇的辦公室走去。

  那麼,該有的解釋,就請陸翔宇代勞吧。

  他不奢望她的原諒,只希望,她不要怪他那時爲兩人做出的艱難決定。

  雖然,鄒峯現在知道,他錯了。

  他錯得簡直太離譜了。

  他那時以爲,寧筱曦會是別人逼他支付的代價和犧牲,卻沒發現,她其實已足夠強大,早已成爲了他的戰友和支撐。

  沒人能逼他犧牲她。

  因爲她自己就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

  鄒峯什麼時候走的,寧筱曦不知道,但是半個小時之後,陸翔宇發了微信把她叫去了。

  寧筱曦以爲鄒峯會在,但其實並沒有。

  陸翔宇看見她在辦公室門口那副探頭探腦的樣,哭笑不得:“鄒峯走了,他今天就是來收拾東西的。他急着要進下一個項目了,今天中午的飛機飛成都。”

  “你進來,踏踏實實地坐下。”

  寧筱曦吐了吐舌頭。

  陸翔宇笑:“你說說,你和鄒峯你們倆,這算是怎麼回事呢!一開始他怕連累你,躲着你。現在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了,你又躲着他。”

  寧筱曦自嘲地笑:“我沒躲着他,我就是不想看見他。”

  陸翔宇拍了拍自己的椅子扶手:“你跟他生這個氣幹嘛?怪他不聯繫你?”

  “你也太幼稚了!寧筱曦!”

  “投訴信一出來,黃大律師就說了,這事兒可輕可重。如果投資人追究,最終立案都是有可能的。而一旦蒐集證據,你倆的手機和私人通信記錄可能都在取證範圍內。”

  “你說,這種關鍵時刻,他怎麼能冒險聯繫你?”

  寧筱曦呆了一瞬間,飛快地轉過彎來了:“翔宇哥,我不是怪他不聯繫我,是怪他……不夠尊重我的意見……”

  陸翔宇嘆了口氣:“筱曦,你哪裏都好,但你真的不夠信任鄒峯。”

  “這件事裏,其實他最在意的就是你。”

  陸翔宇彷彿肚子裏裝着千頭萬緒,講完了這句話,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筱曦,你不是不知道鄒峯的工作有多難吧?他自己是種子輪,而天使輪,a輪,b輪投資人的利益他得平衡兼顧,才能完成股權架構的設計。”

  “這次的戰略投資人,對咱們勢在必得,不惜高估一部分估值,甚至提出直接回購天使和a輪投資人手中的部分股權,也要換取咱們公司管理權。“

  “天使輪和a輪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看着那麼優厚的條件,都有人動心了。那是錢哪!真金白銀幾個億啊!前期投資的部分收益都可以提現了!”

  “你知道鄒峯花費了多大力氣才把這些人一個個地都擺平了嗎?你知道在擺平這些人的時候,他扛着多大的壓力嗎?”

  “偏偏趕在他剛擺平的時候,就出這種投訴信,那意圖不是很明顯嗎?戰略投資人不可能層層加碼永無止境,所以這個時候把逼鄒峯出局,就是代價最小的投資策略。”

  “所以,鄒峯當時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封投訴信一出來,最緊急的,其實已經不是盡調審計本身了。而是必須趕緊針對財務投資人那些已經泄密的條款進行重新談判和調整,安撫各方,穩住大局。”

  “而爲了做到這一點,鄒峯必須儘快重新取得各方投資人的信任和支持!”

  陸翔宇繼續說:“那封信你也看過了,裏面對他最落實據的指控之一,就是通過你操縱公司核心運營規則,以權謀私,還向你泄密。”

  “你倆之間的私人關係,不止對你是致命傷,對他也是解釋不清楚的一件事。這個時候,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快刀斬亂麻地斬斷你倆的私交。這不僅是爲了保你,也是爲了保住他和所有投資人之間的信任關係。所幸,你倆之間,啊……那個剛剛開始。反正沒到分不開的那一步呢,不是嘛。”

  “所以,鄒峯當時就決定將計就計,引蛇出洞,演一出苦肉計,表面上暫時撤出去,而實際上,他要趕緊去彌補損失,管理各方投資人的信任危機。”

  “至於誣告信是誰發的,反而不是他最在意的事兒。鄒峯在江湖裏行走這麼久了,他早就練的百毒不侵了。只有小孩才糾結爲什麼,他,只在意風險,影響和最終的結果。”

  “所以他根本沒浪費任何時間,直接面對了這個現實,立刻開始想對策進行datrol的工作。”

  “我跟他說,還是查一下吧。他說,根本不用查,確定這個人實在一點不難,在他表面上退出之後,誰最積極地推動戰略投資人入股,誰就有最大的嫌疑。”

  寧筱曦感覺自己的腦子裏嗡嗡的。

  這麼多錯綜複雜的因素放在一起,她不知道鄒峯是怎麼在看完郵件之後,送她回家路上的短短半個小時裏判斷形勢,拿定主意的。

  但,緊接着,她反應過來了。她——也是這出苦肉計的一部分。

  她也在他的局裏。

  是啊,他下了一盤棋,天枰地杆的一盤棋,而她也是一枚棋子。

  原來,當她以爲自己在全力守護他的陣地時,其實他一直大局在握,遙控棋局。

  陸翔宇說:“其實,這事一出來,鄒峯最一開始,懷疑的就是陳鐸生。那是因爲他在準備盡調審查的時候,發現了陳鐸生非法職務侵佔的嫌疑。”

  “職務侵佔……?”寧筱曦從沉思中震驚地擡起眼來看着陸翔宇:“這是要坐牢的!”

  陸翔宇點頭:“所以鄒峯比較慎重。他本來不想在b輪融資完成之前動陳鐸生。因爲時機太敏感了,取證也有點難。”

  “鄒峯是在準備盡調資料的時候,從一份合同裏發現的蹊蹺。”

  “他看到王凱旋的獲客團隊簽訂了一份代理協議,協議裏,支付給代理的返傭,比市場上一般的水平高了五個點。而在王凱旋負責的範圍內,百分之八十的業務都給了這個代理,一年下來,公司多花了幾百萬。”

  “王凱旋給出的理由是,這個代理提供的服務質量最高,還拿出了一些數據支撐,看起來性價比是很合理的。招標流程也找不出什麼問題,對付審計,是沒問題的。但是鄒峯還是不放心,他就委託律師調查了這家代理的背景,發現公司的法人代表,叫許娜……”

  寧筱曦瞬間風中凌亂了。

  陸翔宇看了她一眼:“而且,你還不知道吧,我們繼續往下查,才發現許娜的父親,和這次戰略投資人的董事會有着千絲萬縷拐彎抹角的關係。”

  “所以啊,寧筱曦,你去對着許娜使什麼激將法呢!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把哥哥我嚇出個無中生有的心臟病來!”

  說着,陸翔宇氣壯山河地拍了一把桌子。

  寧筱曦眨眨眼,迅速地在腦子裏整理了一下所有的信息,才終於能問出第一個問題:“難道陳鐸生,他從加入公司的第一天就帶着這樣的目的嗎?幫戰略投資人喫掉公司?”

  陸翔宇搖頭:“這我不知道,但大概率不是。那個時候,我覺得他主要還是因爲職務來的。但公司這不是順利走到b輪融資了嗎?他估計就開始動腦筋了。”

  “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爲你把那個價值成長中臺給做出來了。這個中臺一上線,等於限制了陳鐸生個人的管理權力。”

  “而且,他說不定察覺了鄒峯在暗中調查他的事了。他那麼警覺一個人,決定鋌而走險,先發制人,這很正常。”

  寧筱曦恍然,陳鐸生這個人,未必看的上幾百萬,但他絕對是個對權力非常貪婪的人。如果,戰略投資人成功了,那麼他背靠投資人,順理成章地便可以在公司管理層獲得更大的權力。

  陸翔宇看了眼寧筱曦:“你知道的,鄒峯最在乎的是b輪成功和所有投資人的合理利益分配。但陳鐸生其實根本不在乎。所以他下了這麼一招狠棋。他恨不得給咱們把b輪全攪黃了,走到山窮水盡,只能接受戰略投資人的條款呢!”

  寧筱曦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一個房子搭起來要花費很多心血,可是要燒燬它,一根火柴就夠了。

  陳鐸生的投訴信,就是那一根火柴。

  他準確地找到了整件事裏最易燃的那個點——鄒峯的信譽,和,他與寧筱曦的關係。

  鄒峯能有今天的成就,說到底,唯一的依仗,不過是他對各路投資人和公司管理層都有影響力。

  而這份影響力,其實是建立在常年信任的基礎之上的。

  各方都相信他的專業能力,更重要的,是信任他沒有私心,可以做到完全中立。

  只要毀掉所有人對他的信任,那麼鄒峯的事業基礎,就會毀於一旦。

  所以,陳鐸生毀掉的不只是一次融資,他要毀掉的,簡直是鄒峯這個人!

  寧筱曦再一次覺得自己那一巴掌扇的太輕了!

  陸翔宇長嘆了一口氣,又說:

  “綜合了這麼多方的利益和問題,因爲當時事態緊急,所以鄒峯和我,我倆一合計,就決定兵分兩路。”

  “鄒峯表面上退出,迷惑陳鐸生放鬆警惕,穩住他。我呢,用盡調審查拖住陳鐸生的注意力,同時加快步驟,配合黃律暗中拿到陳鐸生貪污的證據。”

  “因爲光憑職務侵佔這一條,就足以幹掉陳鐸生了,所以,我倆纔沒有在泄密源頭這件事上去花什麼力氣。哪想到你……你倒好!”

  陸翔宇說到這,都給氣樂了。

  寧筱曦一瞬間覺得自己額頭都冒汗了,她突然感到後怕和心虛,擡頭看着陸翔宇,訥訥地:“那我,沒壞了你們的事情吧?”

  “那倒是……也沒有。”陸翔宇訕笑擺手:“雖然你乾的事有點冒險,但真的,還是幫了鄒峯的。至少,真相大白之後,那些投資人風險管理委員會裏質疑他的聲音,就自然而然消失了。他的壓力,也不那麼大了。他的那些種子股權也能安全保住了。”

  寧筱曦怔住了:什麼叫……他的股權也能保住了?

  陸翔宇苦笑:“筱曦啊,你以爲收到投訴信之後,這兩週,鄒峯幹什麼去了?”

  “他去了上海。”

  “條款被泄密的b輪財務投資人是我們最想要的那個投資人,他去找人家負荊請罪,獲取諒解去了!”

  “他在人家那兒,一力替你保證,又要遮掩你倆的關係,又忙着重新調整條款和股權結構。所以,他不是不想回來,而是根本回不來!”

  “你說的沒錯,b輪投資者根本不相信他會泄密,人家,就想拿你祭旗。只要把你開了,讓他們能給內部的風險管理委員會一個交代,談判就能繼續下去。”

  “筱曦啊,鄒峯做事從來沒有過私心。這次,要說他有了什麼私心,他的私心就是你!”

  “你知道他跟b輪投資人怎麼保的你嗎?他說你是公司不可替代的人才資產,沒有你的努力,那個價值增長中臺,根本不可能做的出來。爲了證明你的清白,他甚至不惜用跟人家對賭的方式表達他的信心和誠意——若這事,最後證明真是你所爲,他甘願以初始價值將他的種子投資股權賣給b輪投資人!”

  “筱曦啊,你不懂,說到底,這個圈子裏,所謂信任和誠意,也全是靠利益去證明的!”

  說到這,陸翔宇鼻子都酸了:“鄒峯這麼做,我是不同意的。可他說……這本也是因他而起的,這是他的疏漏導致的,他本就不該招惹你,也不該一時糊塗容忍陳鐸生多待這一個月。”

  “而且,他覺得公司是真的需要你,他也對你有信心。他相信泄密郵件絕對不是你發的。所以,他的股權不會有問題。”

  “他還笑,說,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這些泄密郵件跟你脫不了關係,那麼這次,就當交學費了。誰讓他所信非人的。”

  “可,當時他手上什麼證據都沒有,他根本沒法兒證明你沒問題。怕打草驚蛇,陳鐸生又採取什麼其他手段,引起連鎖反應,他又什麼都不讓我們查。”

  “就,你知道大家爲什麼這麼信任他了吧?他這是把風險和成本都攬上了身,哪怕……那個代價是他自己。”

  寧筱曦低下了頭。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

  難怪,他笑着說,她想要的愛情,他給不起……

  他身上的責任,依賴和利益衝突,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不能只爲了自己,自由自在地做出任何選擇和決定。

  那些責任,信任和利益,在賦予他權力的時候,又何嘗不是一道道枷鎖,鎖住了他。

  他,根本沒有任性的權利。

  原來,不管是否願意,她認真的感情,都是他額外的負累。

  只因不知不覺間,她對公司的價值越來越大,她的崗位也越來越重要了。

  鄒峯在看到舉報信的那一刻,便清醒地認識到了,照這麼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他倆之間勢必要發生利益關聯,和隨之而來的——利益衝突。

  陳鐸生的舉報信,只不過是讓這一天提前了半年到一年。

  除非當時他倆之間立刻有一方從公司退出,或者倆人之間壓根兒沒有親密關係,否則,這就是個無解的難題。

  所以那一天分手前,他的眼中,纔會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掙扎啊!

  他並沒有說謊,那一刻,他是真地無法應付這樣的戀愛關係。

  那並不是他的藉口,他是真地覺得,這對她,不公平。

  世間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那一晚,他輸入了很久很久,卻最終也沒有發出那條信息,究竟想對她說什麼呢?

  想問她傷心不傷心?

  想問她爲什麼要冒險做那些事情?

  想讓她理解他的選擇?

  還只是,想她,就像她想念他一樣?

  可是他,終於被那些枷鎖捆綁着,放棄了。

  而今天,她又一次,自以爲是地推開了他。

  只因她以爲,就像陳鐸生對周思媛一樣,他想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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