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歌曲
宁筱曦之所以在微信上這么放松,是因为在沒有意识到一瞬间裡,她的心,有了片刻的柔软。
而這种柔软,并非由于周末的亲吻,而是因为……周三上午邹峰和她說的那番话。
宁筱曦的心中确实有一個過不去的坎儿。
這個坎儿,甚至在梅裡,她都沒有想明白,也沒有跨過去。
宁筱曦自己从草根底层做起,一块块地搬砖,吃了一路的苦,不论经历了多少次提拔,心裡的身份和位置,其实从沒变過。所以,哪怕开始管人带团队,她依然总是设身处地的站在下属的位置考虑問題。
就像個幼儿园老师一样,她经常帮下属补位,擦屁股。就连原来外企裡的姐妹都嘲笑她:护短。
外企的老板为此总說她不成熟。
她不服。
可是邹峰,却真地跟她讲明了“不成熟”的道理。
作为一名管理者,你不再是只对一件事情和一個人负责。
你的身上,担着的是十几個人的未来。
宁筱曦当时想,啊,這就像……俞大哥在山裡說過的那句话:那是身上扛着十几條人命的感觉。
在荒无人烟的山野裡,一個领队最大的责任,是要选好路径,做好支撑,定好规矩。对队员,该约束的约束,该教训的教训,既要教会小白技巧,也要让他们明白道理,激发每個队员发挥出自己的潜能,把每一個人带上新的高度——就像云骨那样。
明明一路上,她看了他那么多的行动,却沒能真的理解這一层意思。
难怪云骨,那個时候,要冷着面孔,对她,对绒线帽,对麻秆姐,都那么严厉。
而今天,让她真地明白這個道理的人,恰恰又是他,邹峰。
当宁筱曦明白這個道理时,她也同时也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她不得不承认一個事实了。
那是一個她内心一直拒绝承认,因此不停逃避的事实:
那個在暗夜裡亲吻她的男人,既是云骨,也是邹峰。
现在回想起来,几乎是入职的第一天起,从见到邹峰的第一秒起,从听到他“融资顾问”和老板身份那一刻起,宁筱曦就先入为主地,把他想象成了一個比陈铎生更复杂,心机更深重,城府更深,更热衷权力和阴谋的人。
——一個她必须时刻清醒地,警觉地,全力提防和应对的社会老男人。
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地,本能地,不假思索地,斩钉截铁地将职场中的邹峰与大山中的云骨做了彻底的切割和隔离。
可谁能想到,這么复杂成熟事故的人,周三的时候不仅沒有笑话她的幼稚,還会跟她讲道理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些道理,既不虚头八脑,也不道貌岸然。
明明同样是职场中的生存之道,但陈铎生对着宁筱曦展现的,就仿佛是花枝招展的凌波微步,滑稽又可笑。
而邹峰告诉她的,却是大道至简的独孤九剑。大开大合,带着浩然万裡的天地之气。
那么邹峰的這种理念,是来源于领队经验呢?還是来源于他在现实当中的经历呢?
为什么他沒有像那些陈铎生们那样,变成一個被社会毒打又被社会同化的老油條?
下一周,圣诞节到了。
hr文化团队早早就在办公室裡开始布置出了圣诞节的氛围,并且打算在傍晚办一個文化活动。
cathy妹子周一就来找宁筱曦:“你们团队得出個节目。”
宁筱曦当时正在跟周思媛提交的一個产品思路文档奋战,就有点茫然地抬起了头:“啥?”
cathy:“周四下午五点,咱们在职场裡要办個文化活动,所有团队都得出個节目。你们部门,也得出一個。”
尽到了通知义务,cathy走了。
宁筱曦有点无语了,但又不敢反抗。都是年轻人的公司,遇到了一個非周末的圣诞节,公司人力部门如果不搞点活动,那实在是有点不称职。搞個活动大家却不支持,那就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味了。
宁筱曦不敢得罪人力部,她后面還有好多事情要指望人家支持和帮忙呢。
只是,她……上哪儿找节目去啊!
周二早站会的时候,宁筱曦特意把這件事作为一個议题出来讨论。果不其然,所有人尽皆哗然。
罗存浩:“别逗了曦姐,我這都快忙出翔来了,哪有功夫排练什么节目啊。”
陈晶說:“别看我,曦姐,你看我像有文艺细胞的人嗎?我只有工作细胞。”
另一個人說:“哎,工作细胞那动漫你们看了嘛……特好看!”
宁筱曦啪地一拍台子:“就你们這不出三句准跑题的体质,要么你们就表演三句半吧!”
大家哄堂大笑。
宁筱曦一拧眉毛,奶凶:“都报一下自己的特长!”
15個人裡有10個会弹钢琴,一個会吹萨克斯,但沒有一個愿意上台表演的。再說,职场裡也沒钢琴。
吹萨克斯的是一個叫董栋的产品经理,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宁筱曦:“我都两年沒摸過乐器了。吹曲子不行,但我可以负责吹牛逼。”
到最后,也沒讨论出個所以然。
宁筱曦只得悻悻地散会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就她這帮猪队友,15個人加起来,能凑出钢琴80级,但却沒有一個有上台丢人的勇气。
所以周五這一天,宁筱曦进职场的时候特别显眼,因为她身上背了一把吉他。
沿途都是跟她打招呼的各部门同事,招呼還都打得特别整齐:“哟,曦姐,今天您来卖艺啊!”
宁筱曦愤愤地埋头往裡走。
在外企的时候,她是個小朋友,到了這儿,几乎80的人叫她曦姐,因为公司的平均年龄只有243岁。宁筱曦来之前,平均年龄是242岁——也就是說,她再次凭借個人实力改变了平均分。
晚上5点多,大半個公司的人都去了休息区。公司叫了外包送餐服务,文化团队還别出心裁地布置了几個小游戏,中间自然穿插着表演和抽奖。
整個休息空间裡,乱乱哄哄,人声鼎沸,跟赶集似的。
邹峰握着一杯咖啡靠在最清净的一個角落裡翻手机,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看场子裡的热闹,浑身上下,依然带着那股疏离而俊朗的壁画气息。
沒人敢来随便烦他。连陆翔宇,都只陪他站了五分钟,就受不了他那种世外高人的劲头儿了——来這么热闹的场合喝什么咖啡啊!
“邹峰啊,don’t装逼lity,”陆翔宇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說:“装逼litywillbe雷劈lity”
丢下這一句,陆翔宇一头扎进了热闹的人海。
這种热闹,邹峰确实一般是不来凑的。
可今天不一样。
因为今天一大早,邹峰就看见了宁筱曦桌子背后靠在玻璃窗边上的那把大吉他。
那只是一把最简单,最普通的红棉木吉他,国产的老品牌,价格亲民,品质稳定,声音单纯、清澈而柔和,中规中矩。
邹峰一下子就来了好奇心。
其实单论品质,就這把红棉吉他,跟邹峰自己的那把马丁牌民谣,根本沒法儿比。
邹峰的那把马丁,西提卡云杉的面板,东印度玫瑰木的背侧板,桃花芯木的琴颈,非常适合民谣风格的乐曲,弹出来的音色低沉,沙哑而有磁性。
就,贵得很有道理。
所以,邹峰的好奇,当然不是对琴的。
他从来都不知道,小白兔会弹吉他。
所以,他来了,站在這儿,就想等着看宁筱曦的节目。
各個团队的节目虽然是临时拼凑的,但還都挺热闹的。有說相声的,有唱歌的,有拉手风琴的,還真有說三句半的。
人力部门和财务部门的姑娘们合作跳了個爵士劲舞——這一看就是提前几周准备的。
技术部的大男生们跟着一波波地起哄,整個房间裡一時間充满了年轻的荷尔蒙的味道。
抽完奖之后,宁筱曦抱着那把大吉他上台了。
說是舞台,其实不過是在咖啡吧台前面搭了個背景板,背景板前面,有一個简易的小台子。
宁筱曦的個子那么娇小玲珑,吉他在她的怀裡实在显得有点不成比例。
但她一坐上椅子,身上就有了那种大理街头酒吧裡民谣歌手的表演范儿,屋子裡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還零星有人嬉笑,也被自觉维持纪律的罗存浩给嘘住了:“别吵别吵,我們曦姐要唱歌了。”
邹峰抬起眼,收起了手机。
他站在平时自己常坐的角落裡,所以背景台,其实就搭在他面前,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宁筱曦的侧颜。
她垂着头,捏住一個把位,细幼的手指娴熟地拂過琴弦,试了试音。
音乐如流水琤琮而起。
她深吸一口气,捏住c和弦,弹了一個简单的前奏,轻叹似地开启了一首歌:
“我是一朵野花,沒人知道我
阳光下的山坡,就是我的家
春风是我的笑声,月光是我的头发
风轻云淡之中是我无知的年华
那一年的春天你来到我面前
我才发现我应该生长在你胸前
可是你的视线,沒有丝毫地留恋
我却从此有了一個崭新的心愿
我随着风儿飘飘荡荡,到处流浪
我迎着落叶夕阳,飞越重重山岗
风儿掠過的地方
我的生命悄悄流淌
化作,思念海洋……”
吉他的和弦其实很简单,宁筱曦的声音,柔和而悦耳,她沒有什么歌唱的技巧,但歌声中却有着那种原始的质朴的赤诚和情感。
她的低吟浅唱,仿佛一個行游诗人,也好像一個流浪的歌者,在荒废的客栈中与陌生人偶遇,围炉而坐的交谈着,令人温暖而自在。
只是這首歌,实在是很陌生。
从来沒听過。
不止邹峰沒听過,其他人也沒听過。
旋律简单,纯粹,但莫名地充满着充沛的生命力。
以至于宁筱曦唱完的时候,现场一片安静,保持了三秒钟,才有人陆陆续续地鼓起掌来。
罗存浩在掌声中叫:“曦姐,再来一個!”
宁筱曦从歌声的余韵中抬起头来,看着大家,甜甜地笑了一下,站起来微微鞠了個躬,下台了。
陈铎生就等在舞台边,很顺手地想要接過宁筱曦手中的吉他,笑着问:“新写的?以前沒听你唱過。”
宁筱曦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新了,大学毕业前写的。”
她自己握着吉他颈部,把吉他重新抱回怀裡,自嘲地笑:“這些年忙的要死,哪還有心情写歌。”
陈铎生的手,僵在了空中。
难怪他沒听過。宁筱曦一上大四,俩人就分手了。
那么這首歌裡的感情,与他,真的毫无关系。
宁筱曦冲他礼貌的一点头,绕過他走了。
陈铎生捏了捏自己的掌心,望着她的背影,攥住了拳头。
這时,一只手拍在他肩上,有個声音自他身后淡淡地问:“這歌,是宁筱曦自己写的?”
陈铎生還深陷在那气闷的状态裡,下意识地答:“对,她以前,是我們学校的校园民谣歌手。”
“哦……”邹峰轻描淡写地說:“我還以为你俩以前,不熟。”
說完,他又拍了怕陈铎生的肩膀,走了。
陈铎生:……
操!
周六一大早,宁筱曦又早早到了公司。她打开了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静静地坐在会议室裡整理着自己的ppt,等待着团队其它同事的到来。
今天,她要带着团队15名成员一起,开一個战略执行讨论会。
经過了周末的战略会议,又旁听了太多邹峰和陆翔宇的讨论,這一周宁筱曦的脑海裡已经渐渐地细化出了一幅带有更多细节的3d地圖。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把這幅地圖详尽地展示给自己的团队,并且让他们主动参与进战役计划的制定中,一起找到那條通往垭口的道路。
邹峰来的时候,看到会议室开着门,而宁筱曦安静地坐在裡面,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电脑。
她的头发又长了一些,今天,扎的丸子头又高了一些。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大毛衣,黑色的萝卜牛仔裤。大毛衣的领子比较松,隐隐约约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她眨着长睫毛,把阳光一缕缕地筛落在脸上。往下看,锁骨沟的地方明暗交替,仿佛一洼浅浅的水潭,漾满了阳光。
邹峰想起了周四的傍晚,宁筱曦坐在灯光下,怀抱着吉他,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样子。
那是一首奇怪的歌,其实很淡,沒什么味道,却偏偏让他忘不掉。
歌的旋律一点都不沉重,也不铿锵,甚至是带着点欢欣恬静又自得的味道,仿佛一朵山野中的野花在山风中摇头晃脑沒心沒肺歌唱着的模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邹峰却偏偏听出了很多的脆弱和忧伤。
那首歌结束部分好像是這么唱的:
“来年春天你又来到這山岗,
阳光下的少年依然是往日模样
你看這遍野的花吧,請你不要再遗忘
可知這是我一生的梦想,在为你而绽放。”
一朵生命短促的蒲公英,用尽了力量飞越山岗,却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只能将无望的梦想化作了漫山遍野的花的海洋。
不知道为什么,這首歌就非常像宁筱曦写出来的东西,感伤却不自伤,脆弱却又倔强。
听了這首歌,邹峰好像有点明白了,這個姑娘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推开他了。
她可以娇萌柔软得像一朵沒有形状的云,但也可以随时清醒地守住底线与距离,任何时候,她身上都仿佛充满着朝气,勇气和生命力,可她的内心城堡裡,住着的,原来不過是一個倔强的,脆弱的,敏感的文艺小姑娘。
所以,她是不相信他吧。
她是不是以为,他只是想与她玩一個猫和老鼠的游戏?
她是不是觉得,他对她,不過是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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